松林之围:驴嘴难对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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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知道…我在这睡了有多久…?有没有人……

他感到自己的喉咙火烧火燎的,疼得厉害,用尽全力从沙发上爬起时,伸出双手紧紧捂住脑袋,用尽全力向后仰着头,迷迷糊糊之中,他总算是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蓝色虹膜旁侧的眼白爬满血丝,双手交叉撑在桌上,他以这种诡异的姿态跪坐在茶几边上,像是在沉思,实际上是在复盘昨天晚上假酒喝多以后,他是怎么从休闲区爬回他的住所的。

“Gerform……你平时就是这么欺骗你自己的吗?真狠。”

然而他很快就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放在过去会对摄入酒精代品百般埋汰的他如今经历过在宿醉一宿不省人事后,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甚至都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感官交给乙醇混合物的人来的实际些。之后他就开始后悔自己昨日的放纵,又过了一会,他起身去给自己倒水时才勉强能够站稳脚跟。就这样,带着宿醉之后难以忍受的不适症状,他的一天就此开始。

毕竟Site-CN-11是个体量更大的研究站点,他平时能够在站点里看到的那些人也并不是清一色的研究员或随行安保,相反在白大褂和各式服装汇成的浪潮之中,战术背心少见得可怜。而与他在Site-CN-12不同的是,他看到一些D级人员依靠在室内凉亭交头接耳着,放在他们身边的拖把扫把稀稀拉拉的拖着几条絮子。他远远地站在人潮之中眺望着此刻暂时自由的他们,并在被他们所察觉的瞬间立刻化作浪潮的一员继续随波逐流。

步行前往图书馆花了不到十分钟,以前靠着Mochi,他能够在山东借阅这些来自河南的书籍,并在距离借阅期限到期的三到五天内再委托Mochi将它们悉数送回——图书管理员看着这个逆行于借了不还的风潮、身处异地而坚持准点按时还书的人造人的眼神多少有点复杂。索性,他并没有被这个榆木脑袋有所刁难。

按照扉页的索引号,他找到了他之前经常借阅的那类书籍的存放地。

“唷,那还真是你。这次不叫你那好基友来跑腿了?”

他拿起一本书,掸去表面的灰尘时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那个在外表上有点上年纪的图书管理员,“怎么说?”

“这种书都没人看的,我们把它们收录的原因无非就是总有那么几个相关领域的出版社写了以后没地方放。最后推来推去么这些个连流动站都不需要的就到我们这了。”

“嗯,你说的没错,清灰工作,是谁在做的?”

从一排接一排的书籍中找了一本,Daniels看着它普普通通的封面,还没看到书名作者,就下意识间将手向后一撩揪住了从身后伸向腰际的手,并把这名不怀好意的来客给按到书架上,在扬起书本准备把硬壳书角往那个人的脑袋上砸下去前,不禁哑然失笑。

“怎么会是你?”

“能先别管是不是谁,你先松手好不好…?”

Daniels立刻松开了手,不忘把书籍放回高于身高的位置,物归原位。恶作剧并未得逞的晓楠揉着发红的手腕,不满地噫呜着。

“你干什么啊,我又不是你的敌人,骨头都快被你给捏碎了……”

Daniels赧颜,于是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站在一旁,时不时搓搓有些发僵的双手。

“呃…我能说我很怕痒吗?嗯,我很怕痒。”

他又往自己的身上临时添加了一条莫须有的恐惧事物。这种一听就知道是敷衍人的说辞令晓楠叹了口气。前脚刚到11站还正愁没有认识的人,但在大厅人流中转瞬既逝的一瞥就看到这个家伙还是值得庆幸的。虽然她和他的关系仅限于点头之交。

“你来这是因为什么?”

“风露旅社,你知道吗?”话音刚落,晓楠立刻换了一幅面孔,决绝地指着Daniels同时用一种深恶痛绝的语气继续道:“要不是因为你们和瓦尔拉文之间的……总之就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你们之间的冲突最后酿成了不可收场的悲剧辽。”

Daniels拉开魔爪拉环的手悬在空中,从他呆滞的神情来看,他不负众望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正想开口对他继续输出的晓楠却被电子设备的提示音打断,看着Daniels从背包里面掏出铝合金外壳的PDA时顿感一股年代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把魔爪一口饮尽后把易拉罐往兜里一揣便匆忙拉起海狸尾背包往背上一挎。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你看,我就说给他发通告,他就会来的。”

5M7把脸背到一边呲牙咧嘴地偷笑着,对于正在慢慢靠近的Daniels——这个斯拉夫面孔的男性人造人5M7的看法就是想让他参与到自己的实验中去——成为那个由他所主导的“SCP”项目的受试者。

“嗨!你好啊~雇佣兵先生,没想到你会这么准时呢。”

5M7双手交握着,对着Daniels露出非常标准的职业微笑;不过对于Daniels而言,这种多少带点献殷勤的笑容很是让他不是滋味。在5M7跨过安全距离后,他索性也对他卸下了防备:手指扳动击锤的时候,故意发出了些许声响。然后再看5M7时,他的脸上却还是那张虚伪的笑脸。

“唉,那个,在设施的非武装区域携带枪支弹药的人我们见得可太多了哦~总得拿出点新鲜的东西吧。”

他竖起的手指在空中打转,挺直腰板的5M7看上去倒还像那么回事。总算是打消了心中顾虑,Daniels拉开了半拉链设计的冲锋罩衣,把口袋里的手枪放在了桌上,无比自然的卸下了装在里面的空弹匣,不过他后面拿出的那几个却都无一例外的压满了子弹。

“哦对了,这个够吗?”

他把格斗匕首掷于桌上,刀尖深深地刺进了方桌的同时让5M7心惊肉跳,以至于差点就在他他面前跳了起来。

“喂喂,你可别太夸张了,又是刀又是枪的,怎么净是这些打打杀杀的兵家东西?”

5M7话音刚落,他从背包的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本红色封皮的书,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咧着嘴看他。

“神人。”5M7憋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行了,别扯闲犊子了。下次可叫我来这地方,我对那些异常人形的配种受孕一概不知。更不会对那些具有异常性质的人形性偶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说这句话时,Daniels的眼睛盯着5M7不放;这个看上去并不正经的研究员就这么笑嘻嘻地看着他,直到又有两个研究员出现在他的身边。其中一人向他递来了一杯可疑的粉色饮料,而另一个人伸手拿向海狸尾背包的手时却被Daniels一把捏住。

“你干什么?”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偶便掀开了外壳,将他无比粗暴的推进了收容室里,并在他尚未起身之前就把收容室的门从外部锁住。意识到大事不妙的Daniels猛地一个翻身就刺向那扇铁门,手起拳落间便在原本光滑的表面上留下了一个狰狞的凹痕。他短短的几秒时间里就在那扇门上打出了一大片凹陷,可任凭他再怎么折腾,门外的家伙始终不肯就这样放他离开。

“悄悄地告诉你哦,这个房间可是特制的,在没有完成我们的指标之前我都不会给你开门的哦。事已至此了,我们也就不瞒你了~你的工作就是去Site-CN-11下属援交部收容的风俗店里去以研究之名取悦里面的异常实体,为的是不让他们到处去和帷幕外平民发生一夜情的情况下,保持帷幕并保证双方的身心健康,听上去很不错吧?”

5M7的低语刚刚结束,他便松开了拳头,虽然Daniels对那扇门造成的破坏已经初具规模,宿醉带来的负面影响还在继续,不一会他便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在他终于坚持不住倒下去时,他感到有东西攀上了他的额头。那是个很奇怪的异常人型实体,除了一般的人形结构以外,日漫风格的通透无瞳孔的大眼睛以及诡异的“长发”令他不寒而栗,透过通体半透明的肌肤,Daniels惊讶地发现她伸向自己的手掌里没有骨头。

“你越界了!”

Daniels猛地从这个蛞蝓似的异常人型怀中挣脱,他剑拔弩张的态度显然是享受惯你情我愿的异常人型所未曾预料的。

“咦惹,虽然说是狂躁症,但这个样子我也抚慰不了啊……”

“没关系的,蝓蝓子小姐,加油。”

“你好哦,人类大人~我是蝓蝓子,在我这里您可以毫无顾虑敞开心扉哦,只有我和您知道哦~”

那个名叫蛞蝓子的异常人型在和前来捣乱的工作人员交头接耳片刻之后便直直的将目光移向了Daniels,脸上带着玩味的好奇微笑令后者汗毛直立。Daniels的目光从这个穿着高叉泳衣和透明外套的异常生物移开,看向玻璃后面几乎贴在玻璃上5M7。

正当蝓蝓子在扑向Daniels的时,身经百战的雇佣兵只是向下一缩,然后从旁侧闪开了陌生异常的投怀送抱;而在她愣在原地的时候他再一次对连接这个房间与外部空间的门发起了一次堂吉诃德式的冲锋,然而那一脚蹬在铁门上非但没有将其踹开,反而被反作用力弹翻在地。

这一番折腾反而让蝓蝓子哈哈大笑,可在敏感的Daniels看来,此时首要的,是赶在她再次扑上来前赶紧起身。

“我们就不能避免身体接触吗?”

“很奇怪的要求呢,可是来这个地方的人类,不都是来和蝓蝓子做爱的吗?”

从她说出那句话开始,Daniels算是搞清楚了事情的缘由。他看着那几架正对着自己与她的摄像机,一股难以忍受的嫌恶直冲心头。

“……我想吐。有没有水?”

工作人员很快就出现在了这个气密单元里面,但托盘上的泛青的墨绿粘稠液体看得Daniels只得叹气。

“真是亵渎……”

换做是一般人,此时此刻,蝓蝓子已经被压在身下,但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保持着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关系。非暴力的原因不过是蝓蝓子并非他所愿攻击的目标,他就这么和蝓蝓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任由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光是对战斗僧侣越界的翘首以盼的5M7,即便是蝓蝓子自己也对这个徒有英俊外表的人类感到无趣。

蝓蝓子有些不耐烦了,但这又影响不到Daniels。直到现在他仍靠在门框边缘,仍在尝试着离开。即便双手鲜血淋漓缠满绷带也依然如此。蝓蝓子凑近些许,只是用含情脉脉的眼神在他的双手与蓝眼睛间来回跳跃,但Daniels回敬以锐利的目光,刺得她心惊肉跳,即使是想帮他疗伤,也会被躲闪不及的他所嫌恶。最终蝓蝓子只能像触电似的跳开才会让他凌人的态度有点缓和。

“他可真有耐心啊……可恶。”

“实在不行就把他放出来吧7宝,蝓蝓子的状态快撑不住了。”

一旁冰冷的仪器已经开始按一定规律发出警报,他抬头望向房间里面,那个顽强的家伙还在那,在两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刹那,一股恶寒无端涌起。

一直到最后蝓蝓子小姐都无法理解这个人类为何会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直到连珠的眼泪从她那诡异的眼眶中落出时,Daniels如释重负。他缓缓地沿着墙壁滑落在地,听着身后的门缓缓开启时的刺耳噪音。

“怎么,怎么了?是不合你胃口吗?我还可以给你找其他的魔物娘……”

Daniels抬手示意他安静,拉下脸不再去看那张在他看来愚蠢至极的脸。它在无意之间形成了令他生厌的脸谱,他怕再多看上一眼会让他勾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不需要。还要我再重申一遍吗?”

鬼使神差下,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蝓蝓子正赤身裸体地站在他的面前,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着酮体。然而Daniels看到的却是青灰色的皮肤之下滚动着的内脏;正当他厌恶地眯起眼时,一个记忆深处的画面和现实交叠在了一起,仿佛把他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窖。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紧靠在了墙皮脱落的平房边上,身边的一切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叠加在一起,他伸出了手,看着面前逐渐被异常武器所粉碎溶解的女人伸出了手……

回应他的则是一双覆满粘液的手,紧紧地缠住了他纹满红色刺青的手臂。迫于恐惧与混乱,他下意识地朝着那双手来的方向用尽全力,毫不留情地打了出去。


Site-CN-11,23:00.

“你好,我要找一个人,有人告诉我他在医务室里。”

“哦好,你要找的是7宝博士吗?他伤得有点重的,这次治好了以后估计又要待禁闭室咯。”

“呃,不是,我要找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

常年接收各类千奇百怪的异常病例,Site-CN-11的病房里也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不同的分区也对应着不同的病人,当晓楠在去往人型异常病房的路上看到了不少被隔离膜包裹着的“病人”们,甚至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在Site-CN-06的医疗部门。在她寻找Daniels所在病房的过程中,一间病房里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叫声,受到惊吓而闪到一旁的她无意间瞥见门口的病患标识牌上写着5M7。医护人员从里面出来时,晓楠还想着去看一眼里面的伤患到底怎么了,可人家随手就把门给带上了。

等他们走到隔壁那间的病房时,他们无疑都放缓了呼吸。而晓楠在想跟着他们走进病房一探究竟时,那扇门毫不留情的关上了。一直到医务人员从里面走出来时,这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搭档站在晓楠面前,对她说道。

“现在可以进去了,我们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他的情况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左边那个人说完以后,右边的那个人又补充了一句,“很典型的PTSD症状,嗯。”

在他们离开之后,晓楠推开半掩着的房门。

这个房间和基金会内大多数的独立病房一样,基于内部条例建造的公式单元;这个房间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涩味,房间角落的病床上,缩成一团Daniels面对着床后那堵没有氛围屏的墙,直到晓楠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仍在微微颤抖着。

“不……我没事……真的。”

他转过头,眼眶充血浮肿,眼睛也有些泛红,怀里半满的呕吐袋袋口扎紧,不用想就知道那股诡异气味从何而来。

“嗯……你是怎么回事?”

“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而已…我没事的,呃,呜——”

他立刻转过头去,把半张脸埋进了那只口袋里。短短几秒种后,渗人的流质物体碰撞时发出的声音从口袋中传出,期间伴随着Daniels的干嚎声,一直到吐完以后,眉头紧皱的他捧着那个袋子不放;直到晓楠揪心地把纸巾递给他时,这个倔强的家伙总算是在抽出几张面巾纸后才很不情愿地松开了袋子。

“谢谢……”

Daniels含糊不清地回应像是在遮掩某个东西,可当他擦掉脸上的脏东西之后,那些顽固的血污仍旧留在他的脸上。现在弥漫在空气中的气味中又多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好在那味道仅仅停留了片刻就被空气循环机构消除了。

“你真的没关系吗……?”晓楠看着他别着脑袋一把接一把的抽着面巾纸,在脸上胡乱的抹上几遍之后也不去在乎是否清理掉了那些血迹,一直到她放下纸盒,从口袋里拿出一袋湿巾。

“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东西。它们追得我太紧了,错过了记忆删除的窗口期之后……现在再用也无济于事了。”

褪去血污,这张脸蛋总算看上去有些赏心悦目了,晓楠替他收起那些纸团,连同呕吐袋一起扔进了用来装医疗废物的垃圾桶里,过不了多久,这些东西都会被送去化验,虽然她不知道11站是否保留有废除物质分析这一流程。

“那是什么呢?你的档案里有太多东西被抹掉了,哪怕我有四级权限也无能为力啊……”

Daniels沉默了片刻,随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能抽支烟吗。”

“可问题是,我也不抽烟啊……那个,我其实挺好奇你在加入基金会前都在干什么,10站里有不少人在加入基金会前都有相相当精彩的故事,有些时候吧,跟自己的同事聊聊天还是很有意思的。”

“那你想听听我的吗?虽然可能……不太光彩。”

他伸起脖子,伸手摸进脖颈,拽出的那枚被做成吊坠的7.62*54mmR弹壳擦过沾血的T恤领口,他将刻着西里尔字母的那一面朝向自己。

“Никто, кроме нас”舍我其谁?

“17年,我在卢甘斯克的国际共产主义志愿旅中服役,开始时他们并不相信我,即便在确认我并非是西乌伪政权的探子也不愿给我发枪。所以我在刚到的那一会,干得最多的还是在后方医院给医生护士们打下手。”

|Daniels的回忆 2017年,卢甘斯克

“你得睡觉了,小伙子,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们分内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们一把就先把精神养好。”

在伤兵与病人之间忙得不可开交的Sophia·Solonowitz不得不抽出一点经历去给这个脑袋轴成一根筋的白发小伙子做心理建设,“听着,现在这里有太多的人,枪伤、烧伤,还有弹片伤,但是我们的医生比那些可怜虫还多,你就算有使不完的牛劲,也需要休息。任何时候你都是个人,而不是机器人。”

说完,Sophia以一种不容争辩的姿态戳着Daniels的鼻尖,从他的手中抢过绷带匆忙去往另一个病区。愣在原地的人造人看着那个干练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由白色制服与蓝色马甲构成的人流之中。他经过挤满伤病员的过道,在一股他说不上名字的消毒液那令人反胃的气味和一股人体组织糜烂之后的臭味中,他看着那副由伤者们构成的炼狱。

“那时候我们缺少医药,哪怕是绷带,也是经由氯水淘洗之后再次使用的,有的甚至可能都没经过杀毒……我和那些医生们能做的就只是替他们更换纱布与及时清创,之后再用伏特加酒给他们带来一点麻痹。妈的……但凡当时我们的医疗条件能有基金会的五分之一都不会用这种方法。”

“同志,忍着点!”

他的手刚刚放上绷带就听到了那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年轻民兵撕心裂肺的嚎叫;还未将缠在他断腿上的绷带揭开,他就因为内心的恐惧而不断挣扎。

“酒!伏特加!给他喝一口!”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周围伤势较轻的民兵顿时七手八脚地围了上去,一阵推搡过后勉勉强强算是用蛮力把他给制服住了,空了一半的酒瓶被塞进他的嘴里,在他呜咽着喝下两口以后,揭开伤口的Daniels把发黄的绷带往脚旁已经被打翻了好几次,消毒水几乎见底的水桶里一扔,随后接过酒瓶,踌躇片刻后先是给自己灌上了一口,再谨慎地往伤员的腿上一点一滴地浇了下去。

“妈的——臭死了——”

他和身边的民兵用尽全力也未能减轻年轻人的痛苦,创口清理进行到一半时,有人不慎打翻了装着了消毒液的水桶,板结的绷带从中滑出。Daniels尽可能的不被这个意外所影响,一直到新的绷带换上扎实,他的眼睛都盯着他的腿。

虚脱的男青年在酒精与疲劳的双重作用下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而在他起身的时候,楼道里扎着布头巾、背着AKMS步枪的民兵正在往他的水壶里一瓶又一瓶地往里面倒着伏特加。脑袋上蒙着纱布、一瘸一拐的伤员们彼此搀扶着;刚死不久,在身着便装的东正教牧师紧张的弥撒中被闭上双眼的死者没能听见的恸哭吵得大家既不安宁又神经紧张,更何况还有几个痛不欲生的家伙咆哮着在挤满人的过道上挣扎。

就在这一刻,外面警笛大作:几辆黄蓝配色的救护车火急火燎的闪到了大门,包括司机在内的车组人员立刻着手于新伤员的转移。Daniels看着那些鲜血淋漓,亦是焦头烂额的活人在担架上迥异的反应,往自己的胃里又倒了一点伏特加进去,辣的直冒眼泪的时候猛地连抽自己两记响亮的耳光,强打起精神去迎接新一批的伤员到来。

“天哪,我记不清我在那时喝了多少酒,之后我想是对它得了一种难于根治的过敏反应,因为直到现在我总是感觉它有一股,人血的味道……之后又不知道干了多久,重复着消毒,清创,包扎的过程,直到最后还是在Sophia医生把我从那处刚开来不久的死人堆里拉出来时,我又强迫自己干了好几个小时。”

住院部的一间小房间里,坐在板条箱上的Daniels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汤和两片切的很厚的黑面包迟迟不肯动手。他来到此处未曾亲历战场便已浑身是血,他的双手用双氧水淘洗过后也还是血迹斑斑。

“吃吧,小伙子。你又不是杀人凶手,放心大胆的吃吧。”

Sophia医生扶着墙,颤颤巍巍地坐在了那张椅子上,在亮黄色光的台灯前摘下眼镜小心揩去上面脏污的手指印,但是这个少年白头的外国人只是把热白菜汤往边上一推,大步的走到了外面。Daniels痛苦且贪婪地吮吸着星空之下仍有酒精、血腥的新鲜空气。然后从在三年前同培洛蒙索告别前夕他赠送给他的香烟盒里抖出了一条烟叼在唇间,带着愤怒,悲哀与疑惑不解将其点燃。

抽完半根烟以后,他的脑袋逐渐冷静了下来。“即便是在这种局势下,也依然有人愿意继续把生活进行下去。就发生在我面前,老人孩子都纷纷走出了地下室,唱着《土地》。他们之间有的人是从西部地区来的共产党员,也有俄罗斯,塞尔维亚,西班牙,甚至美国,加拿大来的志愿者,他们就这么聚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唱歌。”他看着眼前令人难以置信但又真实存在的一切,衔住手中的香烟深吸一口,看着蓝色的香烟滤嘴,回味着他过去四年的总结。

人们尽己所能地所记录现在的美好时刻,但这对他而言,仿佛今天白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段错误的插入记忆。香烟很快就烧完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烟头,意犹未尽的他为了排解还是想再点一根,续上第二支香烟以后,他听到了一些未曾听过的声音,突兀的噪音消失了以后,他所听到的引擎轰鸣声立刻勾起了过去的回忆,他立刻扔下手中的香烟。

“全球超自然联盟,他们在顿巴斯的利益几乎与西方人一致,他们部署在缓冲地区的研究基地在14年基辅暴动之前曾遭遇基金会袭击后丢失的一个关乎新一代人机共生的Gen2级试验型武器,这本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却被他们归咎到了在基辅暴动时期参与过那场同态复仇的民兵。顿巴斯就这样成了包括GOC自己在内的各大帷幕内组织试验新型异常武器的试验场。而我们——不论是顿巴斯平民,亦或是自愿踏上这片土地的西方国家公民都是他们的靶子。”

时间加速流逝,总算赶上了现实里Daniels的语气。他把那杯晓楠倒满的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险些因为双手颤抖而摔坏杯子。

“很简单,顺着基辅的说辞继续杜撰下去,甚至连心智部门都参与到污蔑我们是恐怖分子的造势活动中去了;被我们击落的AN-26即便装满了瓦尔拉文也被他们说成是我们有蓄谋的将经过乌克兰领空的客机击坠。我们在机舱里发现了北约现役迷彩制服的碎片与美国国旗并把这些证据藉由第三方媒体公之于众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事关MH-17,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Daniels难掩轻蔑,只是一味的强颜欢笑,“全球超自然联盟的GOCS-2004号内部决议规定,但是被民兵控制的顿巴斯地区都被划分为‘特殊事物管理区域’,由他们的108议会和西部伪政权共同管理。即放弃在乌东地区的战略部署,并保持最低限度的帷幕协议,也就是说不破坏帷幕和激怒克里姆林的前提下,基辅和西方人再怎么往顿巴斯投放反红型炸弹都不会被联盟追责。就这么给了那些法西斯分子们发了特别通行证,由Cassandra女士及其幕僚亲自签发,仅仅是为了让联盟在顿巴斯所蒙受的羞辱有个更能令高官们心安理得的把责任栽赃给其他人……能再给我倒杯水吗……谢谢你。”

“那,后来呢?”

Daniels睁开双眼,丝毫没有为自己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逃出残垣断壁的第一时间凭着记忆一步一步摸到了存放急救用品的房间,刚推开房门就看到血肉模糊的Sophia。砖瓦碎片像弹片似的将她活活撕碎,除了将她碍在药房过道的尸体移开之外,Daniels什么都做不了。他在药房里随便抓起一把寥寥无几的储备药品塞进临时找到的红色书包,可即便是清空住院部的全部库存也只是勉强把书包给填了个半满。但就算是带着一背包的药,看着倒在血泊中停止呼吸的Sophia,Daniels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之外也越发对前方的未知感到彷徨。

强打精神回到医院,炮击仍在继续,不时听到炮弹从头顶飞过时的呼啸,他闭上眼睛,企图用冥想去集中注意力。一声微弱的求救声把他的思绪拉回基准现实,被弹片打到胳膊的孕妇躺坐在折成两段的病床上向着他伸手,然而她的肉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着,越来越多的肌肉组织化作脓水,淌进了她开了天窗的腹部。浓烈的恶臭迫使Daniels掩住口鼻,惊恐地看着这番绝望的戏码在眼前上演……冥冥之中他看到了她青灰色的内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簇拥着一颗婴儿的头颅渐渐探出体外。

晓楠双手交叉,久久没有说话;至于Daniels,则是在勉强回复一定的身体机能后从床上爬起,坐在了饮水机的边上一杯接一杯的往自己的肚子里灌着冷水。第八杯下肚以后,勉强混了个水饱的Daniels干咳了几声。之后像是释怀了什么似的长吁了一口气。良久,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语气平静地说道。

“谢谢你。”

“欸…?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能听完便已感激涕零。”

在窗台上坐定以后,Daniels点了支烟,他与脚下的繁华格格不入。他在呼啸的夜空中咳嗽着,烟雾掠过脸上血迹般的泪痕;他逼着自己睁开双眼,担忧闭上双眼之后,由脑海的中的那些瞬间拼凑出来的回忆会再次浮现。在无形之中将他肢解。

他受够了。然而他自己却又丝毫不敢忘却。那些被他所铭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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