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不可及
评分: +7+x

冬天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在城郊更是如此,或许是因为少了烟火味,而让人们感受到寒意更胜三分。路上空荡荡的,风在那里畅通无阻,人们都说冬天的风吹起来鬼哭狼嚎,或许是因为没有人供他们吸取阳气而发出的呻吟。

我蜷缩在躺椅上,看着窗外寂寥的街道,也萌生出几分寒意,下意识的把双手聚在脸前,想哈口热气,却把刚吸入的烟喷了一脸。被烟气熏的火辣的眼睛告诉我,我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坐在这里了。我没有失眠,昨晚我从睡梦中醒来,在屋中来回踱步,一会儿倚靠在衣柜前,一会儿双手撑着书桌,但还没等我想起来自己是要翻找什么东西时,长时间站立带来的眩晕感就迫使我坐在椅子上。

一阵阵有规律的声音传来,我认为是我的心跳,随后才发觉是哪里的滴水声,但眩晕带来的耳鸣让我很难分辨声音的来源。这栋楼的管道因为年久失修漏水,前两天就已经停水了。我看向窗外,但随即想到这是冬天,不会是雨声。晕眩感逐渐消退,逐渐加剧的寒意也随着感知的恢复重新占据了身体。冰凉的双脚告诉我没有东西能在这个季节保持温度,但水滴声还在继续。我晃了晃桌上的杯子,空荡荡的,但还是凑到嘴边,酒睡前就喝光了,但我的胃又把他反刍的满满当当。我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想把喉咙清理干净,家里的桶装水喝完了,呕吐物的异味注定要延续一整晚。

我点燃了烟,多少能遮掩一下嘴里的味道,烟雾还没来得及和温暖的肺拥抱在一起,就被喷在了冰冷的玻璃上,在缝隙里溜进来的寒风中摇曳不定。我伸手推了推窗户,但无法消除玻璃和窗框那微不足道的隔阂。我清楚,人也一样,只有当事者才能消除隔阂,别人再怎么努力,只会在二者身上堆加更多无用的压力。但放任不管,风就会持续灌进来。

我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摸出来一瓶眼药水,平时眼睛难受的话我都是捧一把水洗洗脸,眼药水实在用的不多,烟灰缸几乎已被烟头占满,只剩一小块空缺能见到缸底泛黄的水,刚扔进去的烟头在这里滋滋作响,伴随着我滴眼药的动作,像是把眼里的火浇灭了,如果我眼里还有火焰的话。

我记不清这火焰烧了多久,三年?还是四年?从我转职文职人员接管346号模因异常开始,或者说从遇见她开始,我的感觉告诉我是四年,但人的记忆总是有欺骗性的,总会以莫名其妙的方式放大人对时间的感知,但她告诉我确实是四年。

四年前你和现在一样。她对我说。

那不挺好的吗。

我说的是处境,而不是心态。

桌上的笔记本被她塞到了书架顶部,这个笔记本在桌上躺了几天,但我一次没有翻开,我或许只是象征性的把它摆在那里,代表着我还在做些什么。如果我们心有灵犀,它便会把我所想的一切都记录的分毫不差,但它没有,又或许是我脑海中空无一物。

多想点你自己的事,别老惦记着这个破本了,不管是你那便秘的构思还是那个该死的模因异常,都别去想它了。

我没有。这个笔记本对我来说很珍贵,但我并没有因为她对笔记本出言不逊而愤怒。

如果你这个本子和你的垃圾桶一样满,我会很欣慰的。

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以前站的越高,就会跌的越惨。

所以你现在的状况让我很担心。

我知道她并不是单纯的关心我,她的意思是以我以前的高度,根本不至于摔得多惨。我踢了一脚垃圾桶,苹果核从里面滚落出来,已经因为在空气中暴露时间太长而氧化发黑,削下的果皮在瓶子间的缝隙中风干。我一般不会干这种繁琐的事情,是她帮我削的皮,和她本人一样,很擅长剥开人用以伪装的外衣。她削皮很有手法,总是能把苹果皮削成一长条而不断,下坠的果皮随着她手上周而往复的动作不停摇摆。我想起以前在街上看到的画面,是一对中年夫妻的家庭矛盾,这场矛盾随着男人奋力一挥而结束,妻子瘫软的身体在丈夫怀中摇摇欲坠。人们都说死人抬着比活人重,我想应该是活人没有用力往下坠,不然应该是很重的,但被抬起来的人多半会迎合别人抬他的动作,我也时常抱怨笔下的故事不能如此迎合自己。

所以你的文章是死的,她说道,像死人一样坠地不起,像你一样。

我反驳道文章本来就是死物,栩栩如生只是人们的形容词罢了,它不会活过来跟你说话的,人们所说的与故事交流不过只是幻想罢了。

所以你的文章是死人。

那活人和死人的区别是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活人都会动,死人是一坨。她削苹果给我演示,苹果皮呈现出长条形,但果肉被一块一块切下,留下了形状完美的果核。我说我不喜欢切块吃。那你的文章让人读起来就是一口一个牙印,她解释道,被啃的血肉模糊。

但不管是切块吃还是整个吃,被吃下去后总是要消化的,免不了被消化成残渣。这昨晚的呕吐物还在杯子里,随着天亮以后温度的上升挥散着自己的存在。不管什么东西,放久了总会变质的,吃下去只是为了加快这一进程。文章呢?故事和灵感放久了也会变质吗?

文字是粮食,你解释道,把它密闭起来保存,会像酒一样发酵,越久越醇香。但你要是时不时的把坛子拆开了看,亦或是根本不封坛,得到的不过是一缸泔水,所以把你那笔记本收起来,好好酝酿一下,别整天摆在桌子上自欺欺人。

她这样说过后,那个笔记本便一直放在书架顶端,我或许已经把粮食酿造成酒,但酒精或许已经挥发殆尽。

爱情也一样,需要发酵,但饮酒过量同样致命。

会怎样?

喝完酒什么感觉?你会头脑发晕,分不清现实,血管舒张,心跳加快,血液中充满酒精。从这点看,酒也是模因异常。

不好吗?我问道,但感觉确实机械的延续话题。

如果你愿意酒精中毒的话,她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再说下去,转而拿起了桌上的易拉罐,把里面剩余的酒一饮而尽。不停的把易拉罐捏扁,游泳手指精巧的用力让它鼓起。而且总会喝完的,她再次张口道,一个酗酒成性的人,面对痛饮过后滴酒不剩的空瓶,会怎样。

我不知道在感情上会怎样,但我见过那些酒瘾发作的人,在街头或是在家里躺着,借着酒精的作用发作着自己的情绪,将酒瓶摔倒粉碎,而自己的情绪则跟着酒精逐渐挥发。喝断片之后什么都忘了。

那你会把酒瓶摔碎吗?她把易拉罐举到我面前。易拉罐没办法摔碎,但可以被轻易的塑造形状,他人也无法看到里面的酒是否被喝光,是完美的容器。但薄薄的铝皮也会被轻易的戳破,这么说来爱情是易拉罐而不是玻璃瓶。

说完她就把易拉罐扔在地上,里面的酒撒了出来,我才想起来她不喝酒,但却对醉酒的感觉了如指掌。对于你而言我就是酒不是吗?她解释道。对于我而言她确实是酒,曾让我血脉舒张,但正如刚才所讲,断片之后会失去醉酒时的记忆,你的感官也在酒精的刺激下逐渐麻木。

所以我认为为了你,不管是你的幻想还是你的现实,就让我和你这本笔记都消失一段时间。

笔记本记录了最初的构想,随后装订成书,但不过是换了表皮公正了排版,却看不到创作时的修改痕迹。她不像笔记本,像一本书,但一页页翻开来也无法窥见全部的内容,又或是无法把内容联系起。我起身想要把书架上的笔记本拿下来,但在伸手时不小心将放在桌边的杯子撞翻,里面的污秽翻到在桌上,蔓延到桌边,滴在地上。我又想起了昨晚的水滴声,现在已经听不到了,在这个温度下,再温热的液体都会冻结。
除非特别注明,本页内容采用以下授权方式: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Alike 3.0 Lic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