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个男人前应该注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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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他的朋友 ——2017年12月

19日

我端着餐盘,餐厅内人声躁动。

窗外白雪落下,轻轻堆在布莱德湖蓝色的冰面上,远处阿尔卑斯山的秀丽身影也染上了层层白霜。湖面下扭曲的黑影还历历在目。

或许受刚刚使用维度武器的影响,连续的画面在我眼中被抽去几帧,每一个动作都被拉长,拖着模糊的光影。刺骨的冷,明明已经离开冰面了。

咖喱辛辣的香气阵阵拍打过来,脖子上的伤口却也开始刺痛。餐桌上围坐着三三两两的人,不少是穿着白大褂的,他们热烈的交谈着工作笑话,其中不乏指数、位面、模因等只有这里才能听得懂的词。

“热可可,今天每人一杯,免费的。”

Salan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上递来一只马克杯,可可香气赶走了我鼻腔中最后一丝寒气。

我跟上她略显强势的背影,一步步踏入温暖的世界,一点点被拉回人间。

“嘿,任务还顺利吗?”

尽头餐桌旁的黑发的研究员Aoki扭过头对我打招呼,他马上注意到我脖子上的绷带,笑容中同情又带有些歉意。

“别让他再想起湖里那档子事了,先好好吃饭吧。”

他身边穿着标志性橙色毛衣的Lan温柔责备道,起身为我让出一个座位。

“欢迎回来,Arthur。”


20日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了。”

吃完饭我就到主管办公室汇报行动经过细节。我所领导的特遣小队驻扎在距Site-56两公里外的布拉德湖心岛,受Site-56主管Moz的直接管理。

同时,他也是我的养父。当我离开冰冷的福利院,他给了我第一个家。我十八岁那年与他的合影现在就摆在他的办公桌上。

“湖面冻锁已经全面完成,气候正常的话直到三月都不会有收容突破的可能性。”

“嗯,你说你脖子上的伤是救下队员时被划伤的?”

“是的,当时我处于安全位置,但感知力指示我向后方猛扑,正将04扑倒躲过倒影的偷袭,但我还是被擦伤了一点。

“应该说是差点被它杀了。”他的语气中隐约有些恼怒,让我紧张起来,但转然间这种感觉又变成种无奈。

“没什么,你做的很好。”他最后叹口气。

我注意着那些不悦情绪从他脸上褪去,放下心来。

他拍拍我的肩膀,神情开朗了一些。

“我下午去城里办点事,还有一周圣诞节了,你 想要Wish什么礼物吗?”

“巧克力。”我下意识说出口,“不不不,我刚才不知怎么就随口说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买礼物的。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你喜欢杏仁的对吧?”

的确是我喜欢的口味。

他起身送我出门,在门口想要拥抱我一下但又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

阴云在布莱德上空凝聚,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雪。在全球气候不可逆的变暖下,冷冻引擎的控制愈发吃力。倒影挣脱禁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柔和的北风拂过,我希望它能更冷些。


21日

我想我在做梦,自从参与过SCP-3448的实验后我就能够做清醒梦了。

我现在站在福利院的食堂里,十岁的我已经不需要踩凳子就能够到水池洗碗了。在我忙活着摆弄那些碗的时候,一直能感觉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今天值日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洗碗?”那双绿眼睛的主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敌视的看我。

“他们想去踢球,正好我没什么事。”

“在班你看你每天出风头受表扬,其实也不过就是被人欺负的烂好人罢了。”

“帮助别人的感觉很好啊。”福利院的老师们都很严厉,但当我提出帮他们打扫整理时他们就会笑着摸我的头。

“那你也帮我一个忙吧。”Reol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身子转向她。

“好啊,你想要我做什么?”

“院长的办公室有很多为她女儿准备的饼干,你平时去打扫的时候带我进去拿几块,咱俩平分。”

我怔住了,她怎么能说出来的,老师不是一直再讲偷窃是可耻的吗?

“怎么样,你难道就不肯帮我?”

这当然不一样,这是犯罪啊!可是她不停的哀求,她说凭什么院长女儿就可以吃饼干,她已经有爸爸妈妈了为什么还可以拥有饼干。

我拗不过她,每天睡觉前都会想起她的啜泣,我感觉我对不起她。所以我偶尔会在打扫办公室的时候给她留条门缝,偷回来的饼干她每次都分我一半,但我不敢吃。

罪行总会被发现,我们后来被一起带到办公室受训。

“小姐、先生,我真的很失望。”我从未见院长如此愤怒,她眼角的肉在跳动。即便这样她也不会叫我们的名字,只是以先生小姐称呼,明明我们还是小孩子。

“我一直对你们给予厚望,作为哥哥姐姐你们要为其他的孩子做出榜样……”

“可明明还有比我们大的孩子。”Reol居然举手辩解。

“够了,我不想听到任何借口。”糟糕,她拿起那条鞭子了!

“这件事是你们俩谁带头的?”

“是我。”Reol按住我的手腕,抢我一步认下错来。

我紧握着她的手,想分担些疼痛。院长扬起鞭子时犹豫着什么,露出不忍的神色,但她还是挥了下去。

在我离开福利院以后我才知道,院长一直会把饼干分给其他孩子们吃,从来没人挨过鞭子。


22日

我是睡在实验室的休息区沙发上的,被寒意惊醒时那哀伤的神情还残留在脑海中。

Lan与Aoki一对小情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说是趁着我在这多陪陪我。但实际看来虐狗效果更好。

实验台上,巴掌大的倒影样本被冻成了冰雕,像块黑曜石,带着模糊的四肢轮廓。它们一开始都是无规则的液体,不知怎么最近越来越向生物形态靠拢。

看来刚刚进行过急冻实验,难怪这么冷。

“结果怎么样?”我抱着胳膊坐起来,已经困意全无。

“不理想,最大只能吸收一百立方米内的标准热量。倒影很难聚集到这么小的范围内,只能在它每次破冰的时候急冻分离出部分,一点点转移到北极的新收容设施里。”

头疼,脑袋里的作战图自动打开,我又开始琢磨怎么修改部署计划。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段对话仿佛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你和Reol有联系了吗?”Lan忽然转移开话题,我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情大概很难看。

“自从那次实验后就再联系过,她大概还在恨我吧。”

“开什么玩笑?”他从沙发上跳来,一副要为我打抱不平的样子“不是她莫名奇妙发疯要掐死你吗?”

“没有……是我当时太差劲,让她生气了。”

我开始琢磨给她发条讯息,她也曾是我无话不谈的朋友,但现在更多时候我想起的是她那哀伤又愤怒的双眼,狠狠扼在我脖子上的双手,那可怕的窒息感。

我不由自主地摸着脖子,那里早没有淤青了,犹豫再三,我只是发了个“在吗”的表情。

对方居然马上就有了回复。

[25号我休假去找你,给你说件事]

果然还是在生我气吧,我得想想给她准备点什么礼物,负荆请罪才行。

“对了,你们可不可以……帮、帮我把它寄出去?”我从怀里掏出只信封。

Lan微微瞪大眼睛“你 想要Wish我们帮忙吗?”

该死,干嘛想这种麻烦别人的理由。他们连续工作很多天了,我直接把礼物送到他们手上不就好吗,当时干嘛突然想做惊喜礼物。

“好,既然是你的愿望,我一定做到。”

Lan又恢复她平时元气的笑脸,或许我刚刚多虑了吧。


23日

我到装备室拿工具时Salan也在,她正保养着她的爱枪,那副冷峻的面庞只有在这时会生出些许暖色,她就是那种很酷的人。

“你要一个人去检查冷冻引擎?”

“嗯,毕竟队里现在就一台车子能用了,正好我现在有空。”

“你就是太老好人,上回就是把自己的车借出去被别人开坏了吧……”

在更多说教发射出来前,我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她又叫住我。

“你 想要Wish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了不了,”我连忙摆手,“我一个人就好。”

“早点回来,镇子那面暴风雪已经让火车停运了。”

外面的天完全黑了,也更冷几分。我踏在坚实冰面上愈发感到踏实,结冰的效果比往年都要好,冷冻引擎也一切正常。

当我打算返程时,一股热流从鼻腔涌出,这是今天头一次让我感到温度的东西。

血点溅到地上,它们不对劲。

它们是漆黑的。


24日

当我离开福利院,世界开始变得不一样了。离开的那天,我第一次见面父亲居然问我“你想吃什么?”

一切都变得友好,温柔,身边的人忽然间都在关心我的想法。

我对此无比感激,我想报答那些好人。

我报名SCP-3448复制机实验后,只有Reol的反应不是祝福我,她狠狠骂了我一顿。

实验当天,我悬浮在零重力舱中,这里的水很凉,承托着我即将远航的灵魂。头顶的装置捕捉着我的大脑信号,将我到亡灵世界后将所见画面传送回来。

我等待着机器启动,它会轻柔地将我置于濒死状态,据说就像做梦一样。我不害怕,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实验。

但舱门忽然被打开,是Reol那张永远挂着隐约笑意的脸。

我不明白,她来干什么。

没等我开口,苍白的灯光下,她伸出手猛地扼住我的脖颈。死亡的寒意瞬间另外寒毛倒立。

“想死还用机器吗,我直接帮你。”她的语气依旧轻松,就像平时聊天一样。

为什么她要那么看着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直接申请的,那个变态实验员直接就同意了。为什么不呢?是你自己提出要做小白鼠的。”在我呼气的瞬间,她又扼紧了一些,肺部空气突然被抽走让我眼前一黑。我的身体痉挛,胃液翻滚着,冰凉的手指死命地扒着她的手,可她的力气出奇的大。

我看不见东西,脑子里都是黑漆漆一片,双脚在水中猛蹬着想逃出去却动弹不得。

再无法拼凑出个完整的念头,只有恐惧顺着万千条冰冷的毒针扎进皮肤,内脏,大脑皮层。

“这是你逞英雄的机会。”不知是不是因为耳鸣,我听见她的声音在颤抖。

“然后、这就是、做老好人的下场!”她近乎怒吼地吐出这几个字,手上掐的越来越紧,将我整个头都按进水里。

我感觉自己正被抽干。她还在愤怒地敲打我的身体,但这疼痛离我越来越远。我的意识不断下潜,在漫长走马灯的陪伴下穿过无边深海。

而后意识突然清醒,灵魂要炸裂一般,可能是气体的东西被灌进不存在的肺,像是心脏的存在开始狂跳不止。我睁开了眼睛。

我还站在布莱德湖面上。

想起来了,在我18号那天来检查冷冻装置后就一直在湖面徘徊,再也没能离开。

18日,甚至更早的记忆在我脑子里整整回放了七天,这七天我在干什么?

先是冷,风雪凛冽地扑打在我身上,没有任何遮蔽,我还在湖面上行走着。我很饿,整整几天没吃东西为什么我还能动?

我抬起手,是漆黑稠腻的倒影。

啊,所以它会开始学习动物的姿态,它那时候就顺着我的伤口流进我的躯体,然后意识像打碎的砂糖罐,无数回忆与幻想轮番涌上。

我胸膛被它撕开,用我的血液融开了冰层,哪怕只是一颗小孔的大小也够了。冰下的倒影又涌入我的身体,代替血液流动,代替骨骼支撑,于是我尚能活动与思考。它呲呲作响,从我口中流出,从我眼角落下。它在表露不满,因我的大脑尚未死透,原本它是要抓紧到岸上去的,被我拖累而一直在湖面打转。

我想是那些回忆支撑我在行走,可是回忆终止了,为什么我还在走。

我想起福利院,昏暗的走廊与金色的阳光。我没能追上那金发的背影。近在咫尺,但还是差了一点点。

我想起父亲,他此刻应该在站前的咖啡厅里等待火车重新营运,怀里揣着一盒巧克力。Lan和Aoki大概也在他身边,他们会拆开在信箱发现的礼物,希望他们喜欢。

至于Salan,她此刻眺望窗外会看见一个被倒影侵蚀的,破碎的男人。

如今我才将碎片一点一点拼凑起来,原来我是如此又一次保护了我爱的人。

我自小就替别人承受灾祸,他们说我的运气太差,不是背锅就是挡枪。我却觉得我是幸运的,可以保护身边的人,这是多么宝贵的天赋。

可是为什么,我在恐惧? 为什么我还在走,每迈出一步我的肌肉都会脱落,接着被倒影补上,幸好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突然间,脑海中行走的念头消失了,我抬起了头,正迎上蓝色的致命光点,我抵达了急冻射线的射程半径。

我的背上已经结出黑色尖刺,大部分倒影都在我漫游的过程中成为了我新的躯体。

原来如此。

我天赋在指引我走上一条高尚的死路。为什么我没有欣慰,为什么我在害怕,为什么我在后悔?

我想做出更帅气的告别姿势,却只能浑身战栗。倒影缠绕在我的脖子上,缓缓收紧,力道和她当时扼住我脖子的力道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求生的意志离死亡越近越发闪耀,它现在就悬在我的头顶,像明晃晃的太阳,我努力地拔起腿,拖带着一片淤泥。

再快点,快动起来啊,我还不想死!

一道冰冷的光线将我刺穿。

都结束了,我的遗言在口中结冰。

Wish自私地活下去。


25日——圣诞节——葬礼

吊唁者们在新坟前徘徊,这里埋葬着一位年轻的英雄。不,仅仅是衣冠冢而已,英雄的遗骸早已与怪物结合,此时伫立在北极永恒的极寒地狱之间,忍受冰雪如刀割般划过。

他们怀念着死者生前的热情与慷慨,一遍遍描述着他孤身应对怪物时的英勇,殉职时的凛然。

直到日暮时分,人群才散去,只有一名中年男人还守在墓前。

他是年轻死者的父亲,但也是站点的主管。只有在人群走净后,他才敢触碰他儿子的墓碑,才敢放声去哭。

哭声一开始是压抑着的,而后逐渐变成哀嚎。过了许久才平息,当他浑身战栗着抽吸刺痛的寒冷空气时,一只鲜艳的黄色玫瑰出现在他眼中。

Reol自远处的阴影走出,她从葬礼一开始就站在那里。Moz迷惑的看着她,因为对方回敬来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而是一种沉默的愤恨。

“他知道吗?”没等Moz开口,Reol抢先问道。

“知道什么?”

“他为了什么而死。”

“Reol?我以为你过几天才会得到消息。”Moz认出了她。

“你不是应该叫我【先知】-提瑞西阿斯吗?蜂房计划为我安排的编号。”

几个词魔咒般将Moz拉回到过往的回忆中。

“全能感知者,是继高维视觉者,现实扭曲者后我们发现的第三类异质性状可在群体中稳定表现且不可遗传的超常种群。由实验获知此类人群脑部松果体原基发育至42天时,其细胞增殖发生异变,于基部隐窝位置产生特殊腺体。样体成年后定期观察,未发现松果体萎缩迹象,同时异常腺体高度活跃。”

教授在讲台上用教鞭指点着黑板上复杂晦涩的定理和公示,无视过台下身着正装的男男女女眼中投射来的迷茫。

“通过对腺体分泌物样本的组分分析,我们分离出了三种未知氨基酸……”

台下听众们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

“虽然有违科学的唯物主义精神,但在长期实验中样体们的确表现出了近乎完美的预判能力。我们进行的测试项目包括寻找水源,寻人,脱离未知困境,套取特定信息等等,三百三十六项测试中只有十三次失败,导致其失败的原因均为样体试图推导自身所作行为将造成的连锁影响。这种常人之举在样体群中可下意识避免,十三次失败均为研究人员明显引导所致。”

“简言之,这是一支可驾驭因果的超常人类。”教授叹了口气,无奈又无可置否的总结道。“通俗点比喻,他们可以心想事成,只要他们心中产生一个愿望,感知力就会立即工作,以直觉、潜意识动作、或文字指令等形式指引他们行动触发连锁反应,最终令他们愿望成真。而这正是我们研究利用感知者的重点——塑造他们的思维方式,引导他们的愿望,甚至通过 关联词句Wish主动触发他们的感知力。”

台下私语声四起。

“目前我们已经记录到五十四名样体,其中儿童十六名,全部编入蜂房计划。”教授忽然停顿,笑了一下“计划在十年前就已开启,我们对幼年样体进行了全方位的定向教育,养成其关爱他人,勇于奉献,服从命令的优良品格。目前十六名样体均已成年,即将加入诸位的主管部门或设施。”

“诸位不必担心,这些孩子已被培育为优秀的人才,无需特别监视或防范手段。”

“但为了计划能够获取最大目标效益,还请注意一点。”

“请务必,对样体态度表现友善态度,建立起亲密关系。”

“你怎么知道……”

“与你无关,我原本来就是想和他说这件事的。”Reol始终躲避着对方的眼神。

“即便不是替队友承受偷袭,他活过了这个圣诞节,那么也还会有下一次,只要他脑子里无私的念头不变他就早晚会死在这里! 你来告诉我,我们所接受的教育,我们所奋斗的目标,我们所坚守的信念,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养了他十八年难道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我在这里干了四十年,身边的同事简直是一茬一茬的离开!今天他走了,但你知道蜂房计划前员工的伤亡率有多少?”

“是谁开的枪?”

“什么?”

“谁最后朝他开的枪。”

“是……自动侦查程序。”刚刚的气势突然从Moz身体里抽走了。

“真好,他要保护的就是一群懦夫吗。”

他无法回答,沉默如那支黄玫瑰,他将花朵插进西装口袋。提瑞西阿斯消失在暮色中,她走时的话依旧在Moz脑中回响。

“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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