缔造奇迹
“首先你们要明白,有两个我。”
“好,”Udo点点头。她可以说是早就明白了。但她想了解更多。
“一个能看到你们,一个只能看到空荡荡的走廊。”Reynders眯起了黯淡无光的双眼——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戴眼镜——好像一时拿不准她看到的是哪种景象。显然,她最终决定站在他们这群杂牌军一边。“我是能看见你们的这个我。能看见你们的这个我可以和你们说话。不能和你们说话的那个我有时也能看见你们,但她不想看见,因为她知道你们不在那里。不在她那里。”
“哦,”Brenda说,“天哪。”
Reynders第十次把一绺凌乱的橙色头发从眼前拂开。她的身体在ADDC中不会发生变化,一直在积极抵制并最终还原任何有意做出的改变,但她在持续的紧张偏执状态下,却极为成功地让自己看起来饱受折磨。“我知道有更好的方法来描述这一切,但我很难集中精神。忍着点。比起你们讨厌听,我还更讨厌这么说呢,相信我。”
Brenda在Reynders开始说话起就双手交叉,到现在还没有松开。“你自称同时存在于两个分离的宇宙中,还要我相信你。”
“我想她要说的是,”Udo纠正她,“并非真正同时存在?”
“而且,也不是真正的分离,”Reynders点了点头。“两个我只是一个我。不是多重宇宙。是别的东西。这个我有种……专注力,另一个我也有,但有时我们会重叠,因为我们真的没有什么不同。这不会一直发生,只是有时会发生。而且我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比发生在她身上的要多得多。”
“你确定她是真实的吗?”在自我介绍和寒暄中,Imrich一直保持沉默。他从来都不喜欢结识陌生人,长时间独自待在隧道里更是加剧了这种倾向。“也许她只是……一种可能性。”
Udo与他对视。“什么意思?”
Reynders抖了抖用线连接在窗户上的铅笔,它能让她的声音被放大到走廊里。它开始在空气中产生正弦波。“意思是,另一个我可能就是……我,是如果变化的事情没有发生变化的我。”
“什么变化了?”Udo逐渐明白,Brenda是个敏锐的人。她不会放过这些模糊的暗示。“你在说什么?”
解释的时间到了。Udo尽可能说得简明扼要。“2002年的突破。它对时间线造成了影响。”
“那是个支点,”Reynders说。
Brenda瞥了她一眼,表示了解,然后又移开了目光。她一直在回避与对方的目光接触,好像生怕疯狂会传染一样。“什么支点?”
“时间线分支处。”Reynders用手划了一条直线,又指点着把它分成几段。“它们是纯理论的概念,至少我认为是。时间线研究受到严格控制,即使我也没有权限了解它们。但支点不应该是这样运行的。它们不应该是回溯性的,但这次就是。出差错的一切倒退了一年,从2003倒退到2002。”
“这些我一点没听懂。”Brenda点点头。
Reynders不耐烦地哼了一声。Udo从没见过这个女人不耐烦。通常情况下,她是Site-43最有耐心的人,这不是天性使然,而是长期的环境造就的。“长话短说,就是2002年发生了一场变更时间线的事件,它2003年再次发生,由于新的变数,2003年版本发生的经过有些不同,这些不同成为了2002年版本的一部分。时间线分叉了。”她双手拍在一起,然后手掌维持平行地分开了一段距离。
“你认为自己能看见两个分支?”Brenda的声音既敬畏又难以置信。Udo意识到,她那种凶悍的口音也变弱了很多。那是她的防御机制?
“我在一个奇怪的地方。”Reynders瞥了一圈周围:爆炸的焚化炉、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高科技监控面板、老式钢制实验室家具、几个柜台、各种技术垃圾和随意散落的文件。玻璃外侧,在他们一侧,则是各种先进的现代化设备,让她可以访问建筑里的几乎所有系统,并控制其中的大部分。有些设备是在基准时间线就已经安装好的,有些则是新的。甚至还有连接到玻璃上的导线,这样她就可以打字了;Udo确信她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知道这些额外设备背后有什么故事。“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还有时间意义。”Reynders继续说。“这个房间里充满了逆时性物质。我在时间上是静止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想是的,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谢谢你,”她烦躁地在半空挥了挥手,“我想,由于我的特殊情况,它很难作用在我身上。在某种程度上,我存在于时间流之外。我就像一个袖珍的时间深井。”
“你能发送信息吗?”Udo问。
“不能。”Reynders猛地摇头。“不能。你看过《捉鬼敢死队》吗?有一次他们带给我看《捉鬼敢死队》,我就是在那时发明了神秘现象测定法。那里面有一句台词,是关于质子流1,以及你是否应该穿过它们的。”她把头撞在玻璃上,以示强调。“你不应该。”
“你是说,你不想污染基准时间线?”
“哦,是的。当然。我不该对这里太挑剔。”Reynders 吸了吸鼻子。“但这地方糟透了,真的会爆炸的。”
“我们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利用这个吗?你的这种连接?”Imrich看起来差不多和Reynders同样满眼茫然,只是他不需要眼镜。他在思考。
“或许可以,”Reynders赞同道。
“怎么用?”Brenda问。
“如果另一个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应该会知道,因为她就是我——她也许能从她的时间线上获取信息。技术上的东西。通过纠缠,我瞬间就会知道她所知的。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变成武器。”
“你是说用来对付攻击者。”Udo感觉到脉搏在加速。
“没错。”
Brenda放下双臂,插话道:“或者,我们也可以用已经一个我们已经了解的问题,来考验这位自称的天才。”
Udo转向她。“继续说。”
“我提到过无线电塔。”
“通信阵列?”Reynders说。
Brenda冲她耸了耸肩。“当然,我不是技术员。但几个月前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那东西附近晃悠。看来它很重要。而且据我所知,他们留下的人现在还停留在它的附近。”
“你觉得他们在用它做什么?”Udo问。
Reynders敲了敲玻璃来让她注意。“那不重要,不是吗?”
“为什么不重要?”
“因为不管他们在做什么,我们都要阻止他们,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利用阵列恢复与Site-43其他部分的通讯。假如我们能劫持它的话。”
“假如Site-43依然存在的话,”Imrich阴沉地说。
Udo举起右手。“我建议我们不要采纳会让我们放弃和自杀的假设。”
“如果你自杀的标准这么低,”Brenda说,“我想你可能需要调整一下你对世界末日的预期了。”
经过几小时磋商,他们被困的天才提出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很复杂,Imrich和Brenda立即断言,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功。
它几乎完全取决于两个因素:Reynders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和远超Udo奇术能力极限的分散力,任何预算委员会都不会批准这个想法。
“实际上还有第三个因素,”当整个计划简单明了地摆在他们面前时,长生不老的奥秘消解员告诉他们。
“是什么?”Udo提心吊胆地等着回应。听到答案后,感到难受的却是她的胃。
“我们能否在这里生存一个月,因为计划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9月11日
计划初期需要获取大量颗粒状物质。这主要靠探索;AAF-A里几乎到处都有他们可以使用的东西。这里有各种腐蚀性材料,用于消解各种其他材料,其中大部分都可以重新利用,足以满足他们的需要。Reynders正在想办法用Udo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相关过程,或者教Udo以她的水平理解事情——Udo自己也对第二种方法表示怀疑,但窗户后面的小疯子却充满了希望——而他们三个则负责做粗活。
或者应该说,只有第一天是这样。他们在专为深夜到访ADDC的访客准备的狭窄上下铺房间(陪伴Reynders是任何有意愿又有空余时间的人员的次要任务,这些房间就是为了方便他们而建)里醒来后,他们被告知,是时候分头行动了。
“首先我需要Sýkora博士,”Reynders说。“计划很大程度依赖于概率。”
“我不是博士。”Udo确信,Imrich原本准备用“现在还不是”来结束他的话,她注意到他的情绪一下变得比平时更加低落,就明白他刚刚意识到,可能已经没有学位授予项目可以满足他的需求了。
“胡说八道。”Reynders一掌拍上玻璃。“你是你那个奇特的领域里世界顶尖的专家,这是只有你能获取和解读的信息源。在我看来,你就是一名预测奇术博士。做个先驱吧。你以为其他所有科学都是靠认证委员会批准才出现的吗?”
Udo和Brenda抱怨了一会儿把高大强壮的男人留下来讨论语义,而让两个瘦弱的女人去扛沉重的大袋子的决定,然后走进了设施。她们今天的目标是废料倾倒库。
由于AAF-A位于地面补给线上,而且它的掩盖故事使得进出这里的油罐车并不会招来平民的怀疑,因此它是Site-43奥秘溢流的主要目的地。在这里无法消解的物质——也就是大多数物质,因为这个最古老工厂的处理工艺是最简单的——会被抽吸到远离湖岸的伊珀沃什营和其他三个设施中。这里的中央库房按类型、物质状态和威胁等级对各类废料进行分类和隔离,它是一个由传送带、料斗和机械化包装系统组成的巨大迷宫。如果某两人要在Site-43进行一场不穿上衣的拳击比赛,这里将是他们的首选场地。这里有一排排水泥搅拌机式的循环滚筒和重金属传送轨道,天花板上甚至还悬挂着必不可少的铁链。
——Blank,《混乱中的线条》
倾倒库一直延伸到地面层,但所有门都上了锁,她们能从走道进入的几个房间也都堆满了瓦砾。“我也不是百分百确定,”Brenda说,“但我隐隐觉得地面层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我们现在不能想那个。一次想一个问题就够了。
传送带不在运转,这让她们很头疼。她们设法找到了两辆旧J&M推车,可以拖着走,Udo用控尘术定向爆破清除了前几段路上的碎石,所以她们现在的工作就是找到袋装的沙状物,然后全部堆到推车上。这工作令人筋疲力尽,来回搬运了几个小时后,她们都靠在一个黑色金属料斗上气喘吁吁。Brenda甚至没有尝试点燃一支烟。
Udo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想起有件事困扰了她一整天。“你之前真的打算坐视这一切发生吗?”
Brenda一脸理所当然的惊愕,甚至比Udo更惊愕于她语气的激烈程度。“我能怎么办?卷起我的神秘神学学位,当棍子使?”
“总比躲起来什么都不做强。”她不知道这句话从哪里来,但她愿意看看这句话的效果,于是她任由自己的嘴巴随意跑火车。“难道你没有关心的人吗?”
对方移开视线。“再也没有了。”
她的嘴巴带着她们冲下了悬崖。Udo不知道该如何道歉,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道歉,于是她抠着实验袍口袋,任由沉默蔓延。
“难道你有?”Brenda突然又看向她,问道。
当然,正是这句话引爆了她的情绪。Udo睡过觉。她吃过东西——即使只是从Reynders观测站带来的一根口粮棒。她有过整理思绪的时间,而她马上就想到了她所爱的人的命运。她直奔ADDC窗口,想给自己的大脑塞些更实际的东西,但人脑有足够的能力在后台运行程序,直到所需的CPU空闲下来。
Brenda依然盯着她,她回答道:“我当然有。”
“但你却在隧道里坐了几个月?”
这次Udo移开了视线。“那不是我。”
“那是某个版本的你。这个版本的你不在乎她的亲朋好友会遭遇什么。”
“我努力不去想这一点。”
“为什么?”
Udo知道自己又要爆发了,她猛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情绪。“因为我无法得知他们遭遇了什么!我的父母都在Site-91。现在我把这话说出来了,我就得一直担心你听说过关于英国的消息了,除非你否认。”
“好吧,但是——”
“否认吧,或者告诉我你知道的。”她真想掐死对方。
“我什么都不知道,”Brenda轻柔地说。“Gwilherm离开之后不久,洲际通讯就断了。我怀疑那边比这边更糟,但我的观点仍然成立。你觉得你为什么会放弃,宁可坐在肮脏的旧地铁里等死,也不要为了他们努力突围?”
“我不知道。”说实话,她也不想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以前没有经历过这些。地球上没人经历过。”Brenda往她身边挪了挪。“你不知道它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明知道一切都会崩溃,却无法阻止它发生。它会让你瘫痪。让你窒息。让你失去理智。当所有人都意识到末日来临之时,唯一还能站着的人是没有想象力的人,因为他们无法理解末日意味着什么。所以,别因为你在悲痛的最初阶段被扔进了这个鬼地方,就趾高气扬的。我们其他人也经历过这一整套过程,最终也都落得如此下场。大多都在混日子,等死。”
“好吧。”这听起来很任性。她觉得自己在发脾气。她怀念几天前那段时光,那时她太累了,无法产生如此高级的情绪。“我知道了。但我现在拒绝这种思维方式并没有错。”
“或许你没错,”Brenda同意了。“但是,如果你因为别人铺好自己的死亡之床并躺上去就指责他们,那就找不到多少朋友了。”
“我已经有朋友了。”他们依次在她眼前闪过:Harold Blank,不仅仅是朋友; Rozálie Astrauskas,既是朋友,又很遗憾地不是;Delfina Ibanez、Lillian Lillihammer、Stacey Laiken,甚至Noè Nascimbeni和Allan McInnis。William Wettle可能不在其中,他更像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吉祥物,而不是正式成员,但仍然可以算。“我要找到他们。我要知道他们是否还好。”
“他们不好。”Brenda轻触了一下她的肩膀。“没人还好。”
Udo把手指伸向腰间,拽紧实验袍,仿佛在拥抱自己。“那我得救他们。”
“行吧。”Brenda靠在料斗上,双臂枕在无檐帽后。“所以,我们快把这些东西运完,你就可以开始做你的功课了,到时候就知道是你对还是我对了。”
Udo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这个女人散发着愤世嫉俗的气息。她的表情是最颓废的。但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却诉说着不同的东西,而Udo也正是对着那不同的东西说话:“即使我失败了,你也错了。”
Brenda咧嘴笑了。“你见过Lillian Lillihammer吗?你让我想起了她。”
“我们认识。”Udo伸了个懒腰。“就当你在夸我了。”
“当然,就是。”Brenda闭上眼睛。“还能怎么理解。”
9月13日
人并不像电脑。
Imrich对电脑了解不多。他是模拟信号派,更喜欢笔记本而不是工作平板电脑,更喜欢黑胶唱片而不是CD,甚至在非谈话不可的情况下也更喜欢面对面交谈。但与此同时,他也曾希望人类的行为能更接近他们为满足自身需求而创造的理想化思维机器——容易预测,至少在出现太多噪声和太多相互影响的程序之前如此,服从于二进制逻辑所规定的例行程序。
后来,他真正开始看清了人类活动的基本模式,而熟悉滋生了蔑视,他对公式的厌恶变成了整体性的。因此对他来说,不得不与Ilse Reynders研究上几个小时的预测算法、人类的思维和行动模式以及行为敏感性(因为它们可以转化为灵活的数字量表),实在让他有些苦恼。他已经用完了他能找到的所有纸张,而她拒绝让他口授——在ADDC中,每一块可书写的材料都弥足珍贵,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引入这里,就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移除一样——所以,当写下来的需求战胜了等待更好的材料的念头时,他就开始在纸板箱、墙壁甚至自己的皮肤上书写。他讨厌这样做的每一分钟。
他一定是叹息太多次了,因为Reynders终于中断了一连串编码问题,问道:“能够知道人们将要做什么,这是否困扰过你?”
他停止在后勤办公室找到的配给记录本背面书写,迎上她蓝色眼睛突然变得锐利的目光。“是的。”
“那也困扰着我,”她说。
他把本子放到最近的投影仪上。“我听着呢。”
“可能在你父母出生前,我就被困在这里了。”他听出了她的语气。她要开始演讲了。他以前听过她的演讲,Udo很入迷,但他心不在焉。他不明白这么个明显不正常的人怎么会有什么智慧可传授。当然,接下来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唠叨起来,完全改变了他对奥秘消解中几个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的分支领域的看法,后来他才知道那些都是她创立的。因此,他愿意让她闲扯下去,想看看这趟旅程会把他们带向何方。“我目睹了几代基金会人来来往往。现在我可以把他们分成不同类型。严肃的学者。勤奋好学的神童。鲁莽的独行侠。有时我几分钟就能判断出他们这份工作能干多久。如果情况特别糟糕,有时我甚至会告诉他们。我觉得这是我对他们的责任,也是对所有人的责任,当我看到灾难即将来临的时候,我会尽力阻止。你能理解吗?”
“当然,”他说。“我很熟悉。他们有听你的话吗?”
她悲伤地笑了。“没有。从来没有。你可以叫我焚化炉里的卡珊德拉2。”
“更熟悉了。”
“我并不是厌倦了有人在身边……”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靠在墙上,从视线一角看到她正扭头看着他。
“与世隔绝几十年,你会后悔浪费了之前有人陪伴的日子,相信我的话。”她停顿了一下,他不知道她是否在想,考虑到他最近也与世隔绝,这样说是否不近人情。但他们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在礼节上,所以启迪人心的演讲马上又开始了。“大多数时候,无论谁来到我的窗前,我都心存感激。但我确实发现自己希望能看到一些真正重要的人,与众不同的人。独特的人。我为这样的对话而活。你知道吗?”
“我不是健谈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让她接受这句话。“我也不认为自己有多独特。”
“哦,你很独特。大部分奇术师都很独特。你的朋友,她一生见过的每个人都告诉她,她是多么特别。她注定要成为伟大的人。”现在说教的语气里有了距离感,他感觉她看到了平行时间线。“一道正待鸣响的惊雷。当然,他们是对的。但他们这样做会毁了她。世界上最容易预测的事就是人会反抗他人安排的命运,反抗命运总是正确的。你不能指着流星说‘在这个时间,以这个弧度划过这片天空’,因为那样它就变成了仅仅是大气中的陨石。你就失去了魔力。”她现在说话的声音很轻。“我在想,这是否也让她感到厌烦。被束缚着。”
“那只是面对对责任不够成熟,我觉得你把它看得太严重了,”他咕哝着。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学术性。“你对责任又会有什么反应?你在事情发生之前就能预见到。我很惊讶你不是O5的保镖。”
“这也是招募我的人的第一个想法,”他承认。“他有点失望,因为我告诉他这样我最终会害死O5的。”
“这是为什么?”
他再次把脸转向她。“因为我才不管别人将会干什么。我不在乎。根本不在乎。我关心数学,但也只在有趣的时候。”他再次拿起记录本,晃了晃以示强调。“你日复一日地盯着同样的算式,二加二,发现加起来是四,然后是三加一,四加零,然后又是二加二……”他在投影仪上拍了两下本子,然后把它扔到肩后。“我告诉他们我的能力后,人人都大为惊奇,但我从没觉得像现在一样无趣过。一分钟之后,我还会觉得更加无趣,这种无趣会在我的余生中不断继续,因为你知道人的真正秘密是什么吗?那些诗人不会告诉你的秘密?那就是我们如此容易预测,几乎不需要魔法就能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魔法充其量只是给了你一点启示。当你看到摆在你面前的数学题,你看到了牵引着人们的线,你会意识到你对他们的直觉已经是正确的了。”
她看着他大吼大叫,眼中似有闪光,是他的错觉吗?“也许这只是因为你会下意识地分辨出模式。因为你的能力。”
“也许吧。那也没改变我的基本观点。”他弯腰重新捡起记录本;和她一样,他浪费不起纸张。“我知道那些僵尸什么时候会甩手,什么时候会撞墙,什么时候会放屁。我知道Corbin什么时候会躲出去抽烟。我知道——大概可以精确到分钟——Udo什么时候会开始和她亲热。”
“你并没有真的花时间去计算那个,对吧。”对方现在看起来被逗乐了。
“当然没有,如果我这么做了,到时候我只会更生气。关键是……”
“我知道什么是关键。”
“你确定?”
“确定。我看过窗口另一侧太多人的精神崩溃,所以我能跟上这种情绪。”
Imrich笑了,紧张的气氛完全消散了。“我想那样也很无聊,嗯。”
她摇摇头。“不,它们每一个都是独特的。但你能学会发现其中的规律,而这一次我可以感同身受。你知道我在这里做了多少咨询吗?”
他耸耸肩。
“四千零十七次。”
他吹了声口哨。“那可真多。”
“你知道我有多少次给出了错误建议吗?”
“你是要告诉我犯错的感觉有多糟吗?”
“不,我是要告诉你我从未犯错。”她的声音与神情中毫无虚伪。“凡是我有资格提建议的领域,我都是个中的世界顶尖专家,遥遥领先于所有人。我从未犯过一次错,Imrich。从……哦,大概是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起就没有。”
她突然垂下眼神,说“我很好,谢谢你。”她不是在跟他说话。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她出现这种状况的次数变少了,他开始觉得他们的出现可能起到了镇静作用。或者说稳定作用?也许他们正在将她锚定在这个现实。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件好事;神游物外的她可能会更疯狂,但同时她也能与一个能获得更多资源的自己联系在一起。这真是左右为难。
她接过刚才的话头,仿佛从未暂离。“你知道吗?如果不会伤害任何人,如果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我真的很愿意犯错。真诚地。公正地。合法地犯一次错。我希望能搞错某件事。我想那感觉会很好。我觉得那会让我学到很多东西。”
“我想我看出接下来要怎么样了。”这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几乎是他的座右铭。每当他不得不说出这句话时,他总是感到有点生气。
“哪怕一次也好,在别人行动之前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不是很好吗?”
“是啊。是啊,我想那确实会很好。吓人,但是好的那种吓人。”他思考着。“你说四千零多少次?”
“十七。”
“太疯狂了。”
“老实说,我宁愿做更多。我很高兴自己能对世界产生某种影响,即使我永远无法近距离看到。”
近距离。她几乎贴在窗户上,从他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她皮肤上的毛孔。她看起来很疲惫。她看起来总是很疲惫。但她仍在思考,仍在说话,仍在想办法。她见过的东西比他一辈子见过的多得多,也少得多,但她仍然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嗯,这你可没法知道,”他说。只是想说点什么,让自己听起来和她一样莫名地抱有希望。为了她。为了他们。
为了谁都好。
“我很惊讶有你这样能力的人竟然会说这种话。”她笑着说。“正如我们已经确定的那样,你几乎总是知道。”
“不是几乎。”
“就是几乎。”
“你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试过预测我?”
他低头看了她很久,然后拿起了记录本。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在做画像的模特,他仔细地看着她,然后开始追寻她的线条。一分钟后,他开始计算。
一小时后,他几乎无法呼吸。空气里充满了紧张的氛围。记录本满满当当。
“谢谢你,”他说。
这远不足以表达他的谢意。
9月19日
“是什么给你动力?”Brenda突然毫无来由地问道。
Udo瞥了一眼她用转化的云母碎屑沿着走廊洒下的线。“卡路里?”
Brenda向她甩手。
“我是说,我不知道。”Udo在第一条直线上画了一条新的垂线,然后开始按螺旋状画出必要的节点。走廊尽头,Brenda正在对照着一张精心绘制的示意图做同样的事。Udo不需要看。她已经烂熟于心了。“为了人类的未来还不够吗?”
“不。太宽泛了。”
Udo笑了。
“不过说真的。已经一个月了。”Brenda甩了甩疲惫的手臂,皮夹克发出吱吱的抗议声。“我经历过你正在经历的一切。到现在你几乎都不记得一切安好是什么感觉了。你是想找回那种感觉?还是你在留恋那段记忆?是什么让你想走出去被愤怒的水豹咬死呢?因为你知道,你已经回不去了,也无法从内部解决这一切。”
“我是个真正的信徒。”Udo笑道。
“信什么?”
“信使命。”
Brenda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哦,得了吧。你又不傻。使命就是吹的。”
“你怎么知道?”
“我们可以在光明中更好地保护世界。我们有足够的资源肆无忌惮地开展行动,因此我们可以迫使各国政府让我们开展工作。我们就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和金钱去抹掉人们的记忆、删除网络垃圾,以及进行其他无数荒唐的掩盖行动了。如果我们真的想做好事——大写的那种好事,我们就不该那么做。”随着Brenda说个不停,她的沙线越画越歪,她用靴子的钢制鞋尖纠正了它们。
“不完美的体系换来完美的目标,”Udo说。“我们还年轻。还有时间去实现我们希望看到的改变。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确实在做出改变。”她开始将自己的符号与Brenda做的临时电容连接起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多么美好、无私的动机啊,”另一个女人咕哝道。“这能在夜里给你温暖,是吗?”
Udo 咬着嘴唇,没有回答。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线条上。
“有人在夜里给你温暖吗?”
Udo抬头看。她们眼神交汇。
“你想要我别再问这个问题吗?”
“没多少。”她画完了这条线,然后捏起几粒魔法之沙洒到上面,检查连贯性和连接性能。信息的浪潮只差数据化了。
“你在和谁交往吗?”Brenda试探着问,她的语气有种怪怪的……不对劲。脆弱。“在你大驾光临我们这场闹剧之前?”
“是的。”Udo现在就是电路中的电流,在她们从废墟和瓦砾中掏出来的空间里到处奔走。但空气中还充斥着另一种电流,让她无法忽视。
“你想念她吗?”
她已经掌握了她所需要的信息,但她迟疑着不敢完全回归自我。她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男他。是的,我想他。”这几乎像是别人说的话,甚至是别人的想法。这台机器已接近完成。她觉得自己很容易就能迷失在它的内部,成为它。但这不是它的目的。
“男的啊,哼。”Brenda移开视线。“看来我看错你了。”
Udo深吸一口气,切断了联系。她感觉像死去一样,但她拒绝再次倒下。Brenda可能会扶住她,然后会发生什么?“没有错,”她急促地说。“只是……不够全面。”
“哦。”神学家再次低头看着示意图,然后又略略把头放得更低,看着地上的电路,她的帽子后部在摆动。“好吧。他是谁?”
“Blank博士。”
Brenda大笑起来,转身面向她。她脸颊绯红。她的眼睛是……嗯,电光蓝。“那个笨蛋?怎么会这样?他妈的怎么会这样。”
Udo感到一阵辩解的冲动。“我们有很多共同点。”
“有个屁。”Brenda几乎在手舞足蹈,差点就碰到了地板上细致的纹路。“他就是一坨长毛的面团。他和你根本不是一类人。搞什么鬼?”
“我刚巧觉得他看起来很高贵。”Udo抱怨道。
“哦,当然,直到他张开嘴为止。”
Udo抓住Brenda的肩膀,凑过去,勉强忍住摇晃她的冲动。“我最喜欢他张开嘴的样子。”
快活的神情溢满了那曾经严肃的脸。“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这听起来有多下流。”Udo松开手,转过身去。“如果他这样说我,那就更糟了。”
Brenda笑了。“确实。”
“他是个好人,”她向墙壁保证道。
“我一直以为他喜欢他的搭档。叫什么来着。那个呆呆的。”
“Bradbury。”这是一声不屑的嘟囔,Udo不禁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戒备感到奇怪。
“Bradbury,没错。上次我还听说,他对她念念不忘。”
她突然很想解释一遍那些她根本不想考虑的事情,这瞬间让她筋疲力尽。“嗯,”她勉强说,“那件事太突然了。”
“什么事?”
“昏迷。”
“什么昏迷?”
“哦。”对。“那是突破之后的事。当然了。那她……现在还好好的吧。”
她们目前所处的环境突然显得非常抽象。她现在正积极思考着某些遥远的事。她不喜欢他们的样子。
“那是我上次听说的,”Brenda点点头。“现在可能已经变了。老实说,他们可能都死了,而我却一无所知。”她停顿了一下。“对不起。”
“不,你是对的。”Udo把这个最新的干扰从脑子里甩掉。她知道它迟早会再次爬回她的耳中,就像她知道驱散它的最好办法是完成工作并联系上站点的其他部分。无论如何,Brenda的话有些不合情理……“但如果她还醒着,他为什么要对她念念不忘呢?”
“因为他在和V——”
“Veiksaar!”Udo几乎喊了起来,她拍了拍额头。“哦,该死。这可得好好适应。”
“不知道他是怎么适应的。”另一个女人咧开嘴色迷迷地笑了。
“Brenda。”
“我只是随便说说。”
“嗯,停下别说了。”
这个区域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明天他们就会去绘制一片新区域,后天她就会和Reynders一起构思下一套电路。她希望有更好的方法来完成任务,但她知道没有。他们中总有一个人会想出办法来。也许是Reynders。也许是Udo。甚至可能是Imrich。
但大概不会是Brenda。
想到这里Udo差点笑出来。
“开心吗?”
她把示意图从神学家手里扯了出来。“这儿的活已经干完了。我们回去吧。”
今天的工作很愉快。她学到了很多东西。她每天都在学习更多的东西;她想知道,如果另一个自己早一点把她的才能用在钻过隧道上,如果她能早一点找到Reynders,找到Imrich和Brenda,她可以避免多少灾难。可能性似乎无穷无尽,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内疚。相反,她觉得……
她觉得……
她觉得自己还想了解一些其他的东西,而且她觉得自己足够冷酷,能去做这件事。“你有在和谁交往吗?”
Brenda正准备点烟,却被这个问题惊住了。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我有过一段非常亲密的关系,直到两个月前,我的电池用完了,再也找不到其他电池了。”
Udo笑了。“天啊。”
“这是个蠢问题,不是吗?F-A其他所有的人不是僵尸就是疯子。”
“我明明是说在这之前。”
“之前啊,不能算有。我的上司曾经有一段时间对我有意思,然后我们俩通过最终极的方式确认了我对他没有那种意思。”
“哦。”Udo点点头。“这样啊。”
“是啊。”
“你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
“你有——”
“天天想这件事。”她点燃烟。
“我以为你不担心亲朋好友。”
“每个人都在担心着什么。”Brenda在嘴唇上滚动烟卷,Udo看着嘴唇变形又重塑。她涂了口红。Udo不涂口红,这是习惯问题,但她偶尔会涂着玩。只是想知道味道如何……
对方显然在等待她回应。“什么?”Udo说。
“我说,”Brenda重复道,“你不能永远无所事事。”
9月28日
“不,这样不行。”Reynders叹了口气,不是因为沮丧——她是个优秀的教学者,在指导时从不沮丧——而是因为精神上的疲惫。以她的状态,这个项目正在考验她承受的极限,尽管这与它给Udo带来的压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它不需要起效。ATCP不会僵化,这就是为什么它不会被世界末日摧毁。如果我们按照标准协议,就永远无法实现这个功能。”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把这些信息都记在脑子里。”Udo 叹息道。她的工作平板电脑的运行速度已经跟不上她绘制的示意图和编写的相关代码了。
“焚化炉炸在我脸上的时候,我是清醒而警觉的。”Reynders笑道。“于是我被诅咒要一直保持清醒警觉。你最近可比我辛苦多了。”
“现在反倒是你在安慰我。”Udo在从某个中层管理人员的旧办公室偷来的舒适办公椅上伸了个懒腰。“这多反常啊?”
对方精灵般的脸上掠过一丝阴云。“因为我是落难的少女?”
“我不是想贬低你的成就。”Udo快速说到。“就算我想,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只是……我靠。为什么你是这里最镇定的一个?宇宙一直在不断把更多屎堆到你身上。”
“宇宙是外来的压力。”Reynders说。“它压迫着每个人,直到他们最终崩溃。重力压迫你的骨骼,大气压迫你的肺部,他人压迫你的大脑。这是一场看你能坚持多久的游戏。你不能永垂不朽。你只能在倒计时不断变小的同时,尽可能多地完成任务,并希望获得高分。”
“你刚刚说‘高分’。一定有人跟你解释过它的含义。你在电子游戏出现前就待在这盒子里了。”
“好吧,”Reynders说。“我差不多算是发明了电子游戏。”
她们各不服输地互瞪了一会儿。两人都没赢,因为Reynders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我也算是发明了计算机。”
如果她在说谎,那谎言也一定是她发明的。
Udo摇摇头。“你做的事,你做这些事的地点……天哪,你太厉害了。你知道的,对吧?你太厉害了。所有人都觉得你很厉害。”
Reynders移开目光。
“我可以在这个地方自由来去,至少我曾经可以,我还有个天生的好脑子,而我又做了什么呢?”Udo意识到自己又在大喊大叫,也懒得试图停下来。所有这些计划和准备工作意味着要把一些不可能永远被装进瓶子的东西装进瓶子里,而在他们实施计划的时候不能让这些东西爆裂开来。“我绝对不可能承受得了那么大的压力。”
Reynders侧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这场过于激烈的赞美中羞于直面她。“在事情发生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在最后一次走进这扇门之前,我也以为自己是个脆弱敏感的人。我醒来后,他们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当时真想一死了之。我甚至尝试过几次。”她并没有迷失在回忆中。她能在一瞬间回想起它。“我很后悔。”
“因为你可以做到的一切?”
“因为那样做的意义。如果说我除了脑子里堆积的杂物之外还有什么价值的话,那就是作为一个人能够承受多大压力而不自我毁灭的例子。如果我死了,我只是人类弱点的又一个例证。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她苦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不需要这些。”
“你不能为了别人的期望而活着。”Udo发现相关记忆同样很容易获取。
“是不能,”Reynders附和道,“但这不是非此即彼。”她略微转身,再次直视窗外。“你不会只为一件事而活,或者说你也不应该。别人的期望是衡量我们生命的一种方式。我们对自己的期望是另一种。但真正重要的东西会在无人衡量时发生。生活不会遵循一个总体计划,更别说好几个了。”
“有本事说给Imrich听啊,”Udo嗤之以鼻。
“哦,我想他比大多数人都更清楚这一点。他不是宿命论者,而是理想主义者。他不愿意相信人生只是向着既定目标的死亡行军,我也不愿意,尽管我们都知道。”对方向前倾了倾身子表示强调。“你在担心自己无法解决这件事。”
Udo哼了一声。“这只是电学的问题。”
“我不是指阵列。我是指整个问题。所有问题。”
“那显然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
“你只是这样说说。你其实不相信。”
Udo起身,冲动地沿着走廊走到了半途,然后又走了回来。她为此感到内疚,因为Reynders无法走出来。“我来这里是因为如果有谁能够解决这件事的话,那个人一定是你。”
“你来找我是为了推脱问题,”Reynders轻声说道,“因为你无法承受独自解决问题的重担。这很正常。当然了,除了你自己,没人指望你能解决这个问题,但是……”
基准现实里,Udo坐地铁去与Site-43最聪明的女人讨论问题。兜兜转转,她到达了目的地。但这里却已经不是她要去的地方了,所以她不能逗留太久。“我可以给你讲讲我的父母,但似乎你已经知道了。”
“事情无法完美预测,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做出有根据的猜测。”
Brenda打着哈欠从监控室出来。她把最后一批材料运进临时工作室(曾经是员工休息室)后午睡了一会儿。“你的猜测过于纸上谈兵了。我们还是从实际出发吧。”
Udo微笑起来。“我去叫Imrich。”
10月3日
“今天要干什么?”Brenda耸耸肩,穿上了皮夹克。她只有睡觉、洗浴或上厕所时才脱下皮夹克。
“不知道。”Imrich坐在他们摆在投影仪之间餐桌旁。过去几周来,他们和Reynders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这有助于她思考。说实话,这有助于他们所有人思考。“Ilse不肯把新列表给我。”
Udo在他对面坐下,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怀疑地盯着她。“那是因为没有新列表。”
“什么?”Brenda说着在两人之间坐下。
“Udo知道她需要知道的一切,”Reynders解释说。“Imrich也是。你们已经收集了需要的一切,可以派上用场了。我们还要在这里进行一些建设,最多一周,然后事情就不会全是理论了。”
Imrich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Udo深吸一口气。“是说我要离开F-A了。”
Brenda把双手放在他们的手上。
Imrich分别看了看三人。“去干什么?”
“去找原住民,”Udo说,“去说服他们把MTF引走。”
他缓缓点头。“我们怎么去找他们?”
“我想他们应该能很容易找到我。这是他们的地盘,根据Brenda偷听来的情况,他们追踪进入他们地盘的特工从来都很轻松。”
“我发现你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他收回手,交叉双臂。
“你不能一个人出去。”Brenda的手还放在Udo的手上。
“这里需要Imrich,”Ilse说。“等Udo说服原住民帮助我们后,他需要预测那些特工的行为,确保他们是真的离开了设施,没有打算绕回来。然后他就可以把Udo叫回来,你们三个就可以趁坏人不在的时候做你们的事了。”
“我重申一遍:出去就是死亡。”Brenda捏了捏她的手。“你一个人走不远的。”
“那就和她一起去。”Reynders说得好像不过是建议去一趟小卖部。
“我过去几个月都躲在水罐下,你觉得我想死吗?”Brenda的音量提高了,但她并没有面朝窗户。她面对着Udo。这是她第一次不仅仅为自己担心。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你特别想活。”Ilse无奈地笑了笑。“但这就是你所谓的活着?”
“比起你来已经够好了,不是吗?”
“不。差远了。如果我能和你换个位置,我连事先的考虑都不会有。我宁愿到外面去——不管那里是什么样子——也不愿永远困在这个盒子里。”Ilse把双手放在玻璃上,像平时提出特别私人的请求时一样。“但我没有选择。而你有。”
在这段插曲的过程中,Imrich一直在发出细微的咕哝声,最后它们凝结成了一句抱怨。“我一点也不喜欢让她们两个出去的想法。”
“完成这个计划没有安全的办法,”Udo告诉他,希望他继续把手放回桌上。“不然别人早完成了。我们要把握住机会。”
“你还想拉我跟你一起去把握它,”Brenda轻轻评论道。
Udo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想让我替你做决定,对吧?这样你就可以继续假装不在乎了。
好,为什么不呢。这位苗条的神学家一直是个好伙伴,Udo可以放她一马。“你可以这样看,Brenda。如果我们成功了,你可能会成为第一个看到雷鸟的白人,这么多年以来……我不确定。多少年以来?”
Brenda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回答。
“从没有白人看到过雷鸟。我要开始收拾背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