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裂而生
Morwen Couch不爱玩“好警察,坏警察”那一套。现在只有一个警察和Nascimbeni一起待在房间里,这个警察就是她本人,而他已经知道她是两种警察中的哪一种了。她本来也没怎么隐瞒这一点。
“再说一遍啊。”她毫不掩饰地冷笑着;要求重复与其说是为了加深理解,不如说只是为了羞辱他。
“我做维修时她找上了我。”这是他醒来后第一千次渴望知道Mukami在哪里。但他已经了解到提问是无用的。
“在你的地盘之外做维修。”
这也让他感觉不对劲,但他又没法问之前的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的,”他硬着头皮答道,“有时是会这样。不是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隔板门这一边的。你应该能理解才对,因为你的城堡的电力就来自我的城堡。”
这只是个猜测,却是个很保险的猜测。J&M是站点的地热能源中心,而AAF-D看上去仍在正常运转。他甚至能听到墙后的小隔间——外质电能幽灵测光实验室——那标志性的隆隆声,这说明这里现在仍有废料在流通。他很好奇是谁在监控这个,然后想到答案可能是“没有人”,不觉一阵寒颤。
“你那也算城堡,”Couch讥笑。“他们就这么放任你在外面乱跑,然后被那种东西中的一个抓住?”
“她不是一种东西,”他汗毛直竖。“她也不是任何东西中的一个。她就是她。是真正的Ana Mukami。”他恳切的话语几乎说服了他自己。
“就算是那样,又能好到哪里去?”Couch在椅子上扭了扭身子,舒展着痉挛的脊背。她脱下了那件显然已经穿了很久的防弹背心。“这个女人现存的每一个版本都企图杀死我,或者我的手下,以及你和你的手下。”
他摇了摇头,不太喜欢它转动时的感觉。他们在他睡着后——确切地说是被击昏后,就在他们决定该怎么处置他的时候——拿走了他的帽子和其他衣物。现在他穿着D级人员的制服。好歹还是橙色的。“那不是她。那不可能是她。她不是那种人。”
Couch把双手掌心向下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我实话跟你说,Noè。我对模因是屁都不懂。我本该懂的——按理说基金会应该在六十年代事态变得紧张时和我们共享信息,但你们没有,所以我什么也不懂。我知道它的大概意思,但就只到这里了。你们这些小小的商业机密。所以面对你们两个时,我完全是在摸黑前进。我知道绝对不能允许她张开她那漂亮的小嘴,因为她一开口说话就能破坏人的大脑。但我不知道你到底能做什么可怕的事。在今天之前,我都以为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维修工。”
“我一直到现在也都是。”她一定会相信他的。这句回答里没有任何虚假。它是最直白的事实。
“这样一来摆在我面前的就有两种可能性。”她扳着手指计数,就好像他不会做这个程度的算数一样。或者有可能是她自己需要扳手指才能数数,因为她是个该死的警察。“一是你脑子已经坏了,就像所有胆敢来到我的巢穴东面的人一样。二是你脑子没坏,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对你下手。”
“她就从没打算对我下手过,”他沮丧地叹息。“她已经从另一个打算下手的人手中保护过我一次了。”
骑警挑起一条粗粗的黄色眉毛。“真的吗?”
“真的!”他举起双手以示强调,又把它们不断向上延伸,来给句子加上真正的着重号。“她是一个好人!我比谁都了解她,我信任她!她向来都是一片好心,自从……呃,她向来都是一片好心。”别说漏嘴。别说漏嘴。
“所以,我们应该把她唤醒,然后我们大家就能一起好好谈一谈,显然这样做不会造成任何可怕的结果。”
“我看得出你不相信我。”
她翻了个白眼。“我当然不信。你说的话太荒唐了。它和我们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完全背道而驰。”
“好吧。那你试着这样想想。如果她能控制别人,那她就没必要耍花招骗人了,不是吗?”
“她不能控制所有人,”Couch厉声说。
“她能控制我吗?据你所知?”
“能。”
“好。如果她能控制我,她一定会控制的。对吧?没理由放着我想干什么干什么。那样我可能会把她的计划搞砸的。”
那女人点着头。“对。”
“那么,你们给我做个心灵占据测试。看我是不是被控制了。”
“她可以在做测试之前扔下你,做完后再继续控制你。”
这让他略略吃了一惊。“她可以吗?那要怎么才能做到?”
“你问我我问谁?”这不是第一次,她看他的眼神好像在说,他应该去的地方是软垫墙病房。
他试图手动挥去她的担忧。“只要做一套完整的认知测试就行了。这能证明我说的是实话。”
“可惜,我们这里真的做不了这个。”Couch整理着她面前的一小叠文件,在他看来这是毫无意义的表演。好像他真的会相信他们会带文件来这种地方似的!警察最爱他们的小道具。“我们没有人有资格进行这样的测试。”
“当真?做这个不需要模因学家。就连基金会的护士都能处理其中大部分的量表。”
“我们连护士都没有。”Couch看上去很不高兴。“现在,你们俩看上去就是两个大麻烦。我想我们应该给她脑袋来一枪,把你交给Falkirk。”
他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Mukami可能还活着的暗示上,但是……“Falkirk?”他没有想到,如此糟糕的局面中还卷入了那个可憎的变数。
“但是我不信任那个假惺惺的小黄鼠狼,”Couch继续说道。“他也许会太过贪心,以为他可以利用你来夺取电网的控制权,或者也可能你一到了他那里就开始发起疯来,杀光这个地洞中最接近于我们的盟友的人。不,我觉得在可见的未来,我们还是应该把你看管在这里。”
他看得出他已经失败,这让他的下一句恳求带上了几分绝望的调子。“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不会伤害你们,她也不会。”
“这我相信,”Couch点点头。“因为等她醒来后,她不会再看到和听到任何她能利用的东西了。至于你……”她的嘴唇弯曲成一个邪恶的微笑。“想不想让自己再派上些用场?”

9月11日
Lillian没有坐下来思考。
她在两种状态下思维最敏捷:完全竖直,和完全水平。人们经常会看见她踮起或是光着、或是穿着袜子、或是穿着鞋子的脚,双臂随意地垂在身体两侧,闭着眼睛,面带微笑地陶醉在自己的思想之中。如果她没有站着,那她就是躺着——就像现在的她一样,因为这样要方便得多。她有不止一次在亲密活动的高潮中想通了某个棘手的难题,通常此时她都是与另一个人在一起。那些人有的觉得很扫兴,有的觉得很滑稽。Daniil Sokolsky却会积极地鼓励她这样做;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一笑。
现在的他已经让她笑不出来了。
她确保自己每天至少会花一部分调查真相的时间与他共度。她很快就推断出,那些四处游荡的空壳人——在不明真相者(她希望那是指所有的人)眼中,她也是他们的一员——总是倾向于在固定的路线和熟悉的地区游荡。这意味着她不论哪一天都不能偏离她日常的游荡范围太远。检索了一番她在这条可怕的新时间线的记忆后,她确认了9号那天她走得已经不止是一点点太远了。偶尔的反常也许可以被接受,但太多次冒失的绕远路就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已经有个穿着红黑相间制服的奇怪男子盯上了她,他对她似乎有些太感兴趣了,她不得不“无意中”撞倒了Du,做了一出戏才回避掉了更多的审查。最好还是低调点。
但是同样,她也不能太多沉湎于这种躺下思考的小插曲。她已经见过足够多的证据,知道空壳子们时常会撞倒彼此,也时常不会立刻就站起身来,所以只要适度,这看上去也没那么反常。但她现在又回到了柜子里——虽然危险,她仍然觉得这很欢乐——而这不是一个能重复太多次的模式。
但是眼下它是必要的,因为她有很多归档工作要做。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她完整地记下了她在研究与实验部遇到过的每一个人,这是对敌人力量的一次试探性但有一定根据的评估。她把她的发现分成三类:中性,不利,和非常不利。她曾经希望在这份表单中加入“有利”这个类别,但很可惜William Wettle并不在被洗脑的人当中。她本来还挺期待看看他只靠试图帮忙能对他们的计划造成多大破坏的。
好,中性。他们拥有Rory Skellicorne,行政与监督部部长。他原本是个军人,但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他是个能干的行政人员,但这个地方只是比无政府主义略微有点组织而已。他们拥有Gennady Styles和Noor Zaman,人事部长和他最优秀的分析师;他们的强项是同情心和耐性,在这支僵尸大军中算不上是什么重要的美德。他们拥有Koda Anoki,首席心理医生;她从来不怎么关注这个自大的心理医生,她一直怀疑他的文凭是伪造的。最后,他们还拥有Anastasios Mataxas,R&E的主席,他已经上了年纪,却还梦想成为捉鬼敢死队。她想象不出他们能拿他派上什么用。
不利。他们拥有Gedeon Van Rompay,据Lillian评估,他是Site-43第二厉害的战术家。要是让他知道她把谁排在他前面,他大概会往她脸上揍一拳的。他们拥有Nhung Ngo,在她的站点心理医生评估榜单上排在Anoki前面;失去了道德的约束之后,这个小个子女人可以让最亲密的朋友和爱人反目成仇,而且她的踢技像骡子一样凶狠。某种形式上,他们还拥有Ana Mukami;她无疑是位狙击专家,不过一个人带着一把枪能造成的破坏毕竟有限——但也不好说。那女人绝对还有别的什么能力,但在弄明白那是什么之前,Lillian只能谨慎地把她放在“只是有一点点可怕”的类别里。
非常不利的列表真的非常,非常不利。他们拥有Daniil Sokolsky,Lillian认为他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在斗智中赢过她的人;她一天比一天更确信,他正在筹划的那件事若是成功了,就会杀死基岩屏障另一侧所有的人。他们拥有Arik Euler,他是一位目前还远比她博学的模因学家。他们还拥有Xinyi Du,这意味着她这一方随时有可能输掉这场战争,而且连为什么都不知道。她讨厌量子力学,而它的超常科学对应版本绝对是魔法鬼扯中最可恶的那一类。
而往光明的方面看,他们并不拥有她刚刚形成的朋友圈子中的任何一人。往更光明的方面看,他们并不拥有她。
她希望这份光明能在驱散黑暗中发挥作用。她回忆起——当然她不可能会忘记——Euler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也许总有一天,你的光芒会比我们所有人都更耀眼。”
这一天是今天就很好。或者明天,如果你有空的话。

9月14日
Harry在南侧的服务器机架附近转悠,Eileen让难民和物资回避了此处,因为这里是通往她最重要的系统的快捷通道。他隐约意识到她在这个小房间里做着某种极端重要的事——比如对抗控制中心那些人的网络攻击——但假如他问她事情的详情的话,她一定只会朝他哼一声。几小时前,他结束了他的隔离观察期,因为Falkirk给Ibanez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正式宣告首席档案员已经摆脱模因强迫效应影响,要么像处置老黄狗1一样处置了他。所以现在他四处闲逛着,翻看着他分配到的床铺下藏的一小堆私人物品,徒劳地寻找着Melissa,在什么也没找到之后,他终于来看他所谓的“女朋友”和爱猫了。
至少猫很高兴见到他。他们分享了一个亲密的拥抱,这深棕色的小混蛋发出风暴般的呼噜声。这可能只是因为Harry的运动衫非常柔软温暖,但他决定相信其中存在着一些真感情。
一旦他确认了Eileen平安无事,正在一边喝冷咖啡一边朝电脑屏幕大吼大叫,他就可以回去继续整理思绪了。其实也没多少好整理的。他不写日记,也不在平板电脑上留备忘,除了Melissa在病房里跟他讲的那些,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甚至没有像在基准时间线那样开始画画;在随便哪里找来的纸上,他可以杀掉好几小时的时间。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A&R的文档,想和他的档案员们聊天——假如他们中还有人活着的话,因为他在这里似乎没见到他们——或者,最好是能够登录SCiPnet。他一直都是一位当代历史学家,而这里无疑有亟待填补的叙事轮廓。
当然,也许SCiPnet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甚至不知道伊珀沃什公园以外的世界是否还存在……
有脚步声。一瞬间他满怀希望地以为是Melissa来找他了,然后出于内疚又冒出一个不太真挚的念头:是Udo Okorie终于从地铁里逃出来了……但是都不是。他看见了黄色罩衫和深灰色的裤子,他看见了Eileen Veiksaar,她从一列南北向的机架后面钻出来,他看见她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耸耸肩。他对电脑只是知道些必要的知识罢了,没什么特别的研究。她可能只是想让他帮忙搬些重的东西,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个版本的他身体相对比较结实。
他绕过拐角,刚一看到她的脸,她就撩起上衣遮住了它。她在外衣之下什么也没有穿,她把罩衫翻过来从头顶脱掉,扔在一个笔记本电脑托盘上,自己扑到了他的身上。
她需要把他的头按到和她等高才能保持两人间的连接,而他向一侧转过头去,躲避她探寻的嘴唇。“等一下,”他说。“等一下!”
她扯下他的眼镜,把它甩在嗡嗡运转的硬盘驱动器上。“我已经等很久了。今天一整天,还有大半个昨天。我都等厌了,你的工作就是别让我觉得厌倦。”
她把他的头扳正过来,差点拉伤了他的肌肉,然后她热切地扑向了他的脸。他能感觉到她正在摸索着他运动衫的拉链,他用尽力气将自己的嘴唇与她的分开,喘着气说:“等一下!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告诉我,”她低语道。她已经拉下他的拉链。
他扭动着挣脱她的搂抱,跌跌撞撞地碰上了身后的机架,撞到了后脑。她向前逼近,压在他身上,他说:“等我告诉了你,我就得找份新工作了。”
她抬头注视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在旧的现实中,他也跟她分过手。他们那时是和平分手,出于几乎同样的原因,他们同时得出了同样的分手结论。但这一次不一样。上次的她可没有试图向他求欢,更没有裸着上半身。
她没有等待他作答。“你是要和我分手吗,混蛋?”她更加用力地把他挤到机架上。“我给你打掩护,你却要一脚踹了我?”
他突然感到仿佛整个Site-43的人都会听到他们的对话。Melissa。Del。Alis。Falkirk。“小点声,”他小声说。
她没有压低声音,她反而越来越大声了。“是因为Bradbury对吗?我以为你不会那么蠢,Harry。你知道我现在用着多少种兴奋剂吗?我告诉你的只有其中一半都不到。我一天只能睡四小时,醒来时脑子像个蜂巢一样嗡嗡叫。”
“Eileen,听我说——”
“让我放松几分钟也好。”她拉住他运动衫的帽绳,收紧了他脖子上的半截绞索。“让我发泄一下,然后你就可以和那个蠢婊子继续演你们苦命鸳鸯的戏码了。我不会要求太多的。给我吧。”
好吧,这真是糟透了。“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他告诉她。
她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你是谁?”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Del因为他透露这个信息暴打他的场面,然后是Eileen把这件事告诉Falkirk,然后——
然后她又问了一遍。“你是谁?”她的语调现在变得更加危险,但那是一种不同的危险。更接近于存在危机而非仅仅是肉体上的威胁。“回答我,不然我就叫安保了。”
“不穿衣服就去叫?”他说,这只是为了让接下来的话显得更真切。“我不是他们的人。我是Harry Blank。只不过不是……你的Harry Blank。”
她向后退去,把他的帽绳缠绕在自己手上。“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回头已经不可能了。不论是字面意义还是比喻意义上,他都被逼到了墙角。“我认为发生了时间线更替。你过去十二个月的经历跟我的并不相符。Del和我一样,还有Wettle也是。”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她的眼里仍然有愤怒和伤痛,但现在又多了一份困惑。“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我是认真的。”他拉上拉链。“在我原来的时间线,你我在一年前就已经分手,现在我在和Udo Okorie约会。”
她大笑起来。
“Okorie?你跟她不是一路人。你跟我都算不上一路人。你们俩玩的运动都不一样。就像是……飞镖和板球。”
他回想起了她的这一面。他没有错过它。“Eileen,我没在逗你。”
“我们分手了,你还是没和Bradbury在一起?天啊,你他妈怎么连幻想都是这么没种的幻想?”他不确定她是要抽他一巴掌,还是要转身走开,还是要再次吻他。
“在我的时间线,她陷入了昏迷,”他解释道。“Deering的镜子怪袭击了她。”
“Deering的……?”她摇摇头。“他没有什么镜子怪。他死了。”
这是个坏消息。Harry很喜欢Philip Deering……等等。“我们说的是哪一个Deering?”
“唯一重要的那一个?Dougall。”
哦,太好了。“我说的是Phil。”
“没人会说起Phil。”Eileen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的脸。“Harry,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在外面撞坏了头——别管是怎么撞的——然后幻想出了这一切?”
他强调地摇着头。“不。Eileen,如果连Willie都注意到了不同,那这绝对是真的。”
“那么你还打算把这事告诉谁?”她的表情正在快速冷下来,尽管身体还在因为先前的热情而颤抖。“Falkirk?”
他没有回答。
“我想也不会。Bradbury?你会告诉她,在你的理想世界中她在昏迷吗?”
他的身体根本应付不来这么多种不同的内疚感。“我没说那是理想的世界,”他咕哝道。
“但是比起跟我一起待在这里,你显然更喜欢那边。”她一拽帽绳,他的额头咚地撞上了她的。
他向后抽身。“这和你没关系!”
她用力拉紧帽绳,直到他的运动衫紧紧勒在他胸口,她几乎在吼:“那和什么有关系?!”
他真的在吼:“这些都不是真的!”
“那你睡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朝着他的脸尖叫。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小会,听着回声渐渐散去。肯定有几十个人听到刚才那句话了。
“Harry,你这个白痴,”她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就像住在电脑里。我每天要花二十小时重写系统,这样Mukami才不会解锁我们的大门,走进来干掉我们所有人,或者发射导弹把我们全都炸进坑里去。我根本没空看你发癫。我花在生理活动上的每一分钟都是在浪费着宝贵的脑力。如果你不觉得冒犯的话,我甚至可以一边跟你做一边吃个三明治;再过一个星期,我都不会把你的冒犯放在心上。除非你那套时间线的鬼东西真的跟我现在做的工作有了联系,否则我根本不需要了解它。”
她还没听明白。他必须让她明白。“我不是一直以来跟你交往的那个男人,Eileen。”
“你觉得我在乎吗?”
他无言以对。
“是吗,是哦。”她嘲讽地点着头。“你以为我会在乎。怎么,难道我会恨我自己跟男朋友的时间线克隆人睡觉?你真的看不出这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吗?”
“对我来说有很大的区别,”他说。
“因为Okorie?”
他没有回答。
“回答我。是因为Okorie吗?”
他可以说出来的。当这句话真的算数,真的能带来好处时,他从来都没法做到,他可以就只是把它吐出来。把它变成真的,具体化它,然后履行自己的主张。体面地让Eileen——
“还是因为Bradbury,”她说。他可以看到她眼中冰冷的察觉神情,还有指责,还有伤痛。她点了点头,向后抽身,然后朝他脸上甩了世界上最狠的一巴掌。
“去他妈的,”她推开他时,他听见她说道。“至少我们像样地干过一场了,这样也差不多,至少现在是。”
他揉着剧痛的脸,看着她重新穿上罩衫。他感觉那一巴掌的威力直抵他的牙根。
“但是如果你不快点跟上我的节奏,我就只好去找能跟上的人了。”她转眼间已经再次绕过那个拐角消失了,但她的临别赠言还是随着空调吹出的风飘回了他的耳边:“也许我该试试Phil。让那个幻想出来的怪物离你真正的女朋友远一点。”

Ibanez会注意到那声大吼是纯属意外。她在追查一份报告,报告称服务器机房有块墙板在发出奇怪的振动——她真怀念过去Veiksaar拥有一整支技术员团队处理此类故障的时候,但她已经从日记中了解到了那些人出了什么事,而这让任何抱怨都显得很不得体——就在她查看松脱的配件时,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那你睡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有意思了。
她来到大厅后侧,差点撞到了迎面走来Veiksaar,Ibanez从未见她走得这么快过。那女人气喘吁吁,愤怒得全身发抖,根本没有理会她。
她毫不意外地发现Harold Blank站在机架后方,看上去活像一个尿了床的孩子。
“这是怎么了?”她问。
“我们吵了一架。”
“不会吧。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事吗?”
他开始假装查看服务器,她的心沉了下去。“有。我告诉她了。”
“你告诉她什么了?”她知道是什么,但她需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他们总是要她从他们口里掏出话。
“那件事。”他知道她知道,但还是想尽量拖延不可避免的责罚。
“你把那件事告诉她了。”
“是的。”他抠着机架外壳上的一处伤痕。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因为她想和我睡觉。”
她把两手叉在腰间。“我没听明白。”
“她以为我是她的Harry。可我不是。我跟她解释过了。”他试探着迎向她的目光。“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她重复了一遍。
“对!”他高举起双手。“没事了!”
“你把那个可能会毁掉我们信誉的秘密告诉了其他人,就只是为了避免和她上床,也没有问我的意见,你还觉得这样没事。”
他看上去既害怕又生气,前者无疑是因为她极为平静的语气。“那你要我怎么办?借机真的和她来一发?”
她已经很久没有摆出像样的冷酷愤怒表情。这通常不是她偏爱的类型。“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个选项?你就不能甩掉她吗?说你不举?说她太胖?”
“去你妈的,”他吼道。“那可是Eileen!我才不会——”
“不,Harry,去你妈的。”她逼近他。“你和你这些愚蠢的问题并不是宇宙的中心。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迷上了Bradbury。”
他的眼神突然狂躁起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有关系的是Udo!”
“当然是了,”她点点头。这动作很急促。她感到自己正在捏紧拳头。
“你是想告诉我,假如你在这条时间线上跟……比如说Yancy,结了婚,你也会为了保守秘密开开心心地跟他滚床单?”
“Yancy早就结婚了,不过反正他床上确实挺厉害。”
他眨了眨眼。“等一下。你是说——”
“关键在于,”现在她就站在他的正前方,而他几乎在这个身高只有自己三分之二的女人面前畏缩,“你让我们需要时刻留意的人又增添了一个。我需要在S&C有个自己人,Bradbury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们不能只为了让人闭嘴就随便告诉他们我们来自另一个时空了!告诉别人有可能会毁灭我们整个团体,这种事应该由我们共同决定!”
“你把Willie也算在里面吗?”他厉声说。
“他对这种事都比你敏感。”
就算现在她抽出枪当场毙了他,他的表情也不会比这更绝望了。
“是啊,很扎心,对吧?就他妈该。成熟点吧,Blank博士。拿出你该有的专业素养来。去跟你女朋友和好。”
“她不是我女朋友。以后也不会是。”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但也有些任性的成分。
“如果是为了拯救世界,我相信Udo一定会原谅你的。”
“逗我很开心是吧。”值得称赞的是,他没有退缩。“你真的乐在其中。”
“对对对,你要是敢背叛Udo,我会踢到你喷屎。”她给了他一个最令人不安的笑容。“她跟你差别太大了。”
“你跟Yancy也可以这么形容。”他咕哝道。
“我能说什么呢?我就是喜欢招惹是非。”但仅限于我能摆得平的。“跟你的女人和好,Harry。亲吻是可选项。”
如果她已经堕落到修理机械故障和陪老人玩政治的程度,她当然会抓住其间的一切机会来展露自己不经意的残忍。

她本来希望能跟门口的守卫聊聊天,或者吵吵架,来发泄掉心中的火气,但是她在那里却得到了更多的挫折。Falkirk正在视察城墙,就像古代的国王一样。
她愉快地思考了一会有不少国王曾经因此类行为而死。但Falkirk可不是狮心王;她发现他每天都会进行这种小小的视察,这与他平日缩头乌龟的举止并不相符。
“部长,”他点点头。他穿着全套的正装,提着那个他不论去哪里都提着的手提箱。可能他以为它会让自己显得很重要。但它只是让他显得不可救药的迷茫。
“主管。”她注意到O特工表情特别痛苦,猜想着自己刚才错过了怎样的种族歧视言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个男人就是个摸彩游戏。
“我刚才在跟你的手下说起最近的偷窃事件,”他告诉她。“他们都很确定你会查出它们的源头。”
啊,所以他是为了这个而来的——跟她的手下东拉西扯,确认他们是否认同,以此来确定他对于她失常的猜测是否属实。O和Ayodele都面带自尊心受伤的表情,她的喉咙里涌起一丝关爱。“我当然希望如此,长官。”
事实上,她根本不相信这里有贼可抓。H&R的人报告说有物资丢失,但她怀疑它们流落到了营地里别的什么地方。后勤人员过度工作,过度疲劳,耗尽了体力。他们肯定会不时把一两个箱子放错地方,或者在表格上看漏一行。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这里有一些地下交易。在艰难求生的情况下这不算好事,但毕竟不是什么紧迫的生存威胁。
她早该知道不能在他面前沉思。“我看得出你并没有认真看待这个问题。Holt特工对此比你关心得多。”
“她当然关心了。她拼命巴结你就是因为她想抢走我的位子。”她不是在瞎编,但直到说出口的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相信。Holt自从看见她的上司以不太对劲的方式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嚷嚷着各种安全威胁,清楚地摆出了接替之势,她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由头。报告墙板松脱的人就是她,尽管那个地方除了心灵遮断合金之外什么也没有。她正在以最糟糕的方式变得挑剔起来。
“那你最好做得比她强,”老人吼道。“保卫营地。找到犯人。”
她吸了一口气,但还是尽职地向他敬礼。她的姿态多少平息了他的怒气;这位带手提箱的苏格兰人真的很喜欢隆重的场面。
但是我敢打赌,他一定会回绝参与这场游行。

9月16日
“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你说我们需要对我进行复制研究。”
Alis看着他的这种眼神他这些年来在几十张不同的脸上见到过。那是在说你是当真的吗?“我不是说现在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我说的是你变成空壳子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我以为我说得够明白的了。”
“哦。”Wettle点点头。“那么你错了。呃……我不记得了。”
她眨眨眼。“你不记得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呃,我是说,是这样的。”他在床铺上扭动着身子。他现在仰面躺着,就像在心理医生的长沙发上一样,而她拿着工作平板电脑坐在他身边。她起初尝试了大约五分钟跟他面对面对话,很快就受够了他一直不与她对视;他说这对他是一种情绪上的包袱,她问他为什么她的胸不会让他有情绪包袱,因为他一直盯着那里看,他告诉她,他确实对她的胸也有情绪包袱,并接上了一个他自以为很巧妙的玩笑,说她的胸本来就是一种“情绪包袱”,于是她抽了他一巴掌,他们成了现在这个姿态。“我当然能记住事情,但是自从……呃,九月之后的事,我就都不记得了。”
她的呼吸声中明显透着沮丧,她吸入的氧气比她实际需要的更多。虽然他现在盯着天花板,他还是能用眼角余光瞄到她的胸部在起伏。这让他的脸颊又痛了起来。“你是说,你就像Blank一样。”
他敲敲自己的太阳穴。“不,我的意识还在,我不是……像僵尸那样的东西,但——”
她打断了他。“Blank。大写‘B’。我是说Harry Blank。不是头脑空白blank。你就像他一样。”
“哦。”他沉思着。“我想他会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我是说,我们虽然等级差不多,但是——”
她摆弄着她的平板电脑,反复把它的防震外壳拆下来又装回去。他突然想象出了她俯身过来用它猛砸自己脑袋的画面。“我不是指你们的性格一样,Wettle博士。我是说,你们有相同的症状。他也说自己失去了去年九月之后的全部记忆。”
“哦。”是啊,当然了。这总比对所有事都说谎简单些,Ibanez现在就在那样做。她因此变得比平时更加暴躁了,这就很说明问题。“呃,那好吧。你说得对。我就像Harry一样。”他发现这个说法莫名地令他振奋。
“很好。”她用食指快速地做着记录。“这并不能真正帮助我们搞清楚你是怎么从空壳状态恢复的,但我想这会是个好的开始。”
他把两手塞进脑后的枕头下面。“对哦,我们有的是时间,是吧?Forsythe什么时候会来查看我们?”
“我不知道。”他从未听过一个女人的声音显得如此紧张,自从……呃,自从他上一次和女人长时间对话的时候。
不管那是什么时候。

9月17日
Nascimbeni咒骂了一句。
詈语准则:
奥秘消解部
在奥秘消解设施内工作的人员必须注意,不文明的口头语言可能产生灾难性的效应。由于可能会与正在重新处理的异常材料发生反应,以下行为是严禁的:
- 向神灵祈祷
- 诅咒1
- 赌咒发誓
- 说出自己的真名2
1. 与标准詈语相反,“诅咒”涵盖了一切可能在神秘学实践中引起实际负面效果的词句(例如:“该死”,“炸了”,“要命”等。)
2. 针对精灵或恶魔出身的人员。
他说的是“我操”,因为这是适合这一情景的唯一允许说的词。奥秘流质的管道堵塞了,他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来疏通它们,而他的监控平板电脑就在这时蓝屏了。他来到AAF-D时最深的恐惧得到了证实:所有的系统都在自动运行,而且它们全都急需维护。
他现在就在做这件事。
一个人。
穿着D级制服,失去了绝大多数的工具。
一阵尖锐的嘶鸣响彻半空,这一次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Morwen Couch沿着走廊走了过来,嘴里仍然叼着狗哨。她把它吐出来,吊绳把它挂在她粗壮的脖子上。“我们情况如何,部长?”
他瞥了一眼平板电脑。“我们可能明天就会被幽灵淹没。”
她啧了一声。“这可不妙。你要确保这不会发生。”
“如果你能给我几个像样的技术——”
“跟我来。”她潇洒地一转身,向远处走去。
他把平板电脑放在身边最近的推车上,跟上了她。他没法把它放进口袋,因为D级制服没有口袋。他想不出Couch最初是怎么搞到这身令人难堪的制服的,因为Site-43的死刑犯小白鼠的人数一直都是零。
他猜想他们这是要去临时的简报室或者她用多余的橱柜为他改建的狭小私人空间,但是都不是。他们沿着更宽阔的走廊向回走,进入了设施中她还没让他看过的部分。他们正在走向设施的中心。
在他们抵达目的地前一分钟,他就已经确定了他们要去哪里:浓缩室。这是AAF-D的神秘学心脏,所有最危险的污泥会通过超自然的富集效应汇聚到这里。目前据他观察,流量被控制在最小值;如果是最大值的话,这整个地方现在早就该彻底融化然后被炸飞上天了。但是由于奥秘热量损耗,浓缩室仍然吸收了大量的阿吉巴、休谟和Thaum,所以他希望Couch没有用它来做那件他已经知道她在做的事。
在已经打开的厚重仓门后面,他证实了自己先前的结论。昏迷的Mukami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她穿着和他一样的D级制服,一条黑色厚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另一条捆在她的嘴上,深深嵌进牙齿间。这些天来他一直要求见她。他提出了各种各样释放她、或释放他们两人的方案,但无一例外地被否决了。
一名OSAT警员站在她身边,他背上背着一个包,一只手拿着一杯像是水的液体,另一只手上是一台随身听。
Couch走近床铺,动作利索地摘下蒙眼布。Mukami的眼睛猛地睁开,然后又闭上了,她发出愤怒而痛苦的低吼。
“早上好啊……来点阳光!”Couch说,她转动着床边一盏便携式立灯上的刻度盘。房间顿时亮得刺眼,至少以Nascimbeni的标准来说如此。Mukami立刻开始呜咽起来。
他推开Couch,伸手握住狙击手的手。“Ana,”他说。“我在这儿。”
“听见了吗,Ana?”Couch说。“希望你能仔细听好了。”
她从助理手中接过随身听,将耳机轻轻放到Mukami耳边,按下一个按键。刺耳的尖锐声响回荡在空气中。光是隔着耳机听到它,Nascimbeni都本能地捂住了耳朵。Mukami在声音的震动传进耳朵时抽搐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停下来不动了。有那么一小会,他很担心她是不是死了。但随后他就看到她就向骑警的头目投去了仇恨的一瞥,意识到她只是被他们震聋了。
“你这混蛋,”他咕哝着。
“你男朋友因为我做了这种事非常生气,”Couch微微一笑,“但你应该谢谢他。他说服了我们,你做个能够自己走路和进食的人比做一棵需要我们照料的植物强。当然,我们是无所谓的。我本来可以往你脑子里送一颗子弹,就像我一开始计划要做的那样。但是他说你不会是个问题,所以现在你不是了,女士。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Mukami没有回答,反正她被堵着嘴也回答不了什么。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可了。”Couch打了个响指,警员把Nascimbeni推到一边。他的上司把Mukami扶起来,而他摘下封口的布条,将杯中的液体倒进了她的喉咙。
她贪婪地饮下它,然后开始咳嗽。
然后开始惨叫。
“住手!”Nascimbeni喊道。“你会弄死她的!”
“差远了。”Couch站起身来。“但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那么健谈了。根据我记得的WHEMIS2训练内容,这种物质至少能让她一周都说不了话。至少是没法发出比耳语更响的声音。我们会给她戴上麦克风,这样她最终说出点什么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听到。当然,接下来你就可以转告给我们,因为我们在这里是个幸福的大家庭。”
“这跟我们之前说定的不一样。”他想诅咒。真正的诅咒。会生效,会持续下去的那种。
“我们没有说定任何东西。你给了我你的提议,而我找到了我们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你想带着这个会走路的安全隐患走来走去,那是你的事。我要做的则是确保她不会把我们大家都弄死。我们会记录下你们互相说的每一句话,并且仔细查看,所以别想耍花招。也别想在工作的时候勾勾搭搭。”她奸笑着再次俯身看向Mukami。“没错。你的男朋友现在在替我们工作了。怎么样,是不是焦虑得快尿了?哦,说不定真的已经尿了。假如他工作表现好的话,我们可以把自由上厕所的权利还给你。”

9月19日
诀窍在于要保持不可预测。
当Lillian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每周六都有一个小仪式。她会走出家门,走过她的家乡彼得堡的几条街道,来到她最好的朋友家里。他的父母在周六总是起得比他早,因为他是个懒虫,所以前门不会上锁,他也不会醒来。她会走进客厅,启动雅达利游戏机,开始玩游戏,直到他下楼指责她又一次不请自来。这是属于他的小仪式。然后他们会坐在一起玩,每当轮到他玩的时候,她就会盯着墙壁看。
她住在一间战后建造的房子里。它所有的角度都很精确,所有的元件都是批量生产的。她讨厌这样。Harry的房子是维多利亚时期的手工建造,那些角度……哦,她爱死Harry家的各种角度了。没有一个角度是准确的,而且它们不准确的方式都各不一样。她可以看着天花板的角落,然后沿着墙顶的线条看过去,在它越过一个门框上方时,她注意到线条间不是完美的平行。于是她看向门框,发现门的侧柱也并不完全垂直。如果她在完成这些小观察后退后一步端详整个房间,她将会面对无穷无尽细微的线性错误。墙上的画,护墙板,地板,天花板,没有一个是百分之百平直的。随后的几年里,这个房间成为了全世界她最喜欢的房间,因为只要坐在沙发上看着它,她的头脑就会逐一开始解决她的问题,当她完全融入眼前铺展开的线性世界里,她非线性思维的能力就会被激发出来。
他们离家去上大学之后,她没有就此停止。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再看见那片空间。她异常精准的记忆往往是一种诅咒,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恩赐。有时Harry看见她沉浸在思索中,就会问她:“你又在我家的客厅里了吗?”
现在她又在他家的客厅里。
她有无数的变数要考量,又有不断变化的诡计要实施,她需要知道,在所有的事实都朝着错得离谱的方向发展时,一切究竟是怎么结合到一起的。她听说Janet Gwilherm到地面上去毁灭世界了,而且似乎干得非常顺利。Stewart Radcliffe偶尔的广播放送强化了这种印象——就在一小时前,她还听到他得意洋洋地宣告“中国已经没有茶了”,天知道是什么意思——Mukami也时常提起一个她必须服从的更高权力,而且她显然很害怕对方。所以,遇难者小队正在试图杀死所有人。很好。与此同时,Gedeon Van Rompay日夜不停地训练着彩色油滴人,想通过传授知识来让它们获得清晰的意识,从而超越原有的力量。这似乎已经生效;她见过几个固定的透明人在巡逻,它们的颜色更暗淡,身体相对没那么透明,动作也没那么机械。这无疑是相当艰巨的工作。但是在她看来,这毫无意义。如果Gwilherm已经在毁掉这颗星球,他们要一支常备军又有什么用?Van Rompay没在朝透明人大喊大叫的时候,就在训练那一小支被洗脑的真人军队。他们穿着S&C的制服,但他们中没有一个原本是S&C的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这边一个警察也没有?说到这个,为什么Mukami说骑警有某种特殊之处,并把他们视为关注目标?她已经不止一次见到他们计划对那些条子发起突击了,也听说了那些计划令人遗憾的结果。但是OSAT没道理会拥有遇难者们没有的能力,因为OSAT是常态维护社群中的笑柄。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们呢?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所有人?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为什么Gwilherm不带着她的六个兄弟姐妹,把Site-43直接化为一片冒烟的废墟?
这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她知道只要她切断足够多的线,它就会像Harry那个不规则棱柱状的客厅一样,渐渐现出有条理的原形来。所以每当Sokolsky大声讲解自己的计划时,她都会站在TheoTelo,假装没有在偷听。从地板到天花板,从一面墙到另一面墙,她为每个切面画出一根线条,试图弄清它们间是如何互相连接的。但她总觉得收集情报不可能永远进行下去。总有一天,她会露出马脚。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抓她。
或者更糟,总有一天,他们会完成他们正在进行的神秘工作,让这里的屋顶倒塌在她的头上,来为一切画上句点。

9月21日
Eileen的服务器里没有多少突破之后这段时期的归档信息。直到十一月为止的内容都还算完整,但事态从那时开始恶化,人们不再上传他们设备中的内容,系统开始崩坏,整个整个的部门陷入黑暗。SCiPnet的快照自进入2003年之后就未有更新。地上的整个世界可能已经毁灭,而Harry都无从得知。正因如此,拼凑起这场混乱的全貌成了非常棘手的难题,作为历史学家和档案员,他最痛恨的就是证据链中的空缺。但他还是坐在那里,在Eileen给他的那台权限有限的平板电脑上一页页地筛查着他能看到的信息。他躺倒在自己床铺上,翻页翻得指尖生疼,每当意识到自己在分心时,就把一段资料从头读起。
“怎么了?”在他上铺的Melissa问道。
“嗯?”他向机架间的狭窄空间中探头。
她把身体大幅探向床沿以下,头发垂到他面前,又被循环气流吹拂起来。他没法不发笑。
“你在叹气。”
“哦。”他耸耸肩。“精神集中不起来。有太多心事。”
“什么心事?”她仍然维持着倒挂状态。
就算不是倒着看,他也总是读不懂她的表情。这是她的优点之一;但是在旧的现实中,它也导致了长达数年的误解,而他纠正这个误解纠正得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呃,”他说。他想告诉她自己和Eileen的争吵,或者此后她对他的冷淡态度,或者他对Udo Okorie的担心,在决定要告诉女人什么事时,他的判断力向来不太可靠,所以他告诉了她一些别的东西。“我在想那些空壳子。”
她的表情或许是失望。又或许只是头晕,或者恐高。“是吗?”
“是的。”这倒不是说谎。关于他们的一些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我觉得Alis靠研究Willie不可能查清楚什么。”
“研究Willie,”她噗哧一笑。
他也咧嘴笑了。“别闹。我是说,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糟的实验对象了。不论做什么事,他都会成为你成功的障碍。”
她点点头;这个动作上下颠倒着看显得很怪。“但是其他空壳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在床上换了个姿势,以便更直接地与她对视。“是吗?有没有人趁每次目击到他们的时候全面调查过他们之间的行为差异?”
“没有吧。他们出现时没人敢凑太近看他们,怕他们会把脑子里的坑传染给你。”
“脑子里的坑,”他重复道。他们俩都喜欢重复彼此的发言,借此来品味措辞或者强调观点。这和空壳子们不无相似,他沮丧地想道。如果我说“嗨”,你就说“嗨”。如果我说“不”,你就说“不”。如果我说“你为什么穿着这种制服?”,你就说“不知道”。
“我操,”他大喊道。他一跃而起,把头撞在了支撑着Melissa身体的金属床架上。她飞快地闪开,让他从床上下来。“我操,”他又说了一遍。“操操操。”
“你在操什么?”
“没操什么。”他跑向走廊。
然后又跑了回来。
“我搞清楚了,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
她挥手打发他离开。“走吧,回来再解释,笨蛋。”

Ibanez注视着手中的胶囊。它衬着一层她从未见过的金属,内部则是另一种地球上几乎从未有人见过的金属。“我们确定这东西安全吗?”
“只出去一小会的话没问题。”Forsythe递给她一个小腰包;这位护士回来待了一天,到目前为止Falkirk表现出了非凡的自制力,没有要求逮捕或击毙她。“把它放进这里面。铍青铜涂层能分散一点点它的影响,所以六小时内你不会有任何不适。超过了那个时间,你就会出现认知丧失。十一小时后开始脑损伤。不要在外面停留超过十一小时。”
“如果我们要花十一小时才能找到一个偷鸡摸狗的混蛋,”Holt一边查看自己的佩枪一边咕哝,“那我们真是荒废得比我想的还严重。”
“我们已经荒废得很严重了。”Ayodele在查看自己防弹背心的背带。“从这事一开始,我就没再走出过安全区。”
“哦,我们不会在外面做不必要的停留的。”Ibanez没在查看任何东西,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装备非常可靠。她把胶囊装进腰包,然后把包固定在腰间。“这又不是观光旅游,我们也不会带游客。”
就像被她这句话召唤而来,Harold Blank出现在机房的门口。他是跑着来的,真是件新鲜事。“你们要出去?”他喘着气说。
她点点头。“对。”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两手撑着膝盖喘息。“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这就不对了。”
“我是认真的。”他直起身体。“你们需要去找一个实验对象。”
“一个实验对象?”Ibanez瞥了一眼Forsythe,后者耸耸肩。“我们不会去S&C那边,况且那边本来就已经不剩什么了。”
“她不在S&C。”Harry看上去很兴奋,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上次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在宿舍区的图书馆。”
“你说的是Karen吗?”Forsythe插话。
“是的。”
Ibanez走到医生前面。“你为什么想要Karen?为什么会有人想要Karen?”
“首先,她有翘臀,”Ayodele贼笑起来。Holt狠狠瞪了他一眼。O跟他击了一下掌。
Harry无视了他们。“她的脑活动似乎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深吸一口气。“她不像别的空壳子那样,只会重复你对她说的话。她会随意乱说。她是除Willie之外唯一一个不一样的。她也许正在挣脱出来。治愈空壳子的秘密也许就藏在她的头脑里!”
“哈。”Forsythe揉着后颈。“这倒很有意思。没错,我们最好去看一看。”
“好吧。”Ibanez按响她的手指关节。“如果我们看到了她,我们就把她带回来。谢谢你的提示。”她开始向外走去,她的特工们跟在她身后。
“我说过了,”Harry一边说,一边加快脚步与她并行,“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为什么?”
“因为你们会需要有人陪她回来,也就是说你们得送走一个警卫,耽误一段时间等这个人送她回家再归队,要不你们就得以少一人的阵容去抓小偷了。不管选哪一个,都不是很有效率。”
“好吧,那为什么我非要带你不可?这种事其他人也都能干吧?”
他之前太专注于替自己辩解,反应了一小会才开始主动出击。“Karen认识我。我是她身边唯一对她还算友好的人。如果她内心还记得一些过去的事,让我来接触她会容易些。”
她咬着自己的腮帮内侧。“你知道如果我带你去了,Falkirk会怎样痛骂我吧。”
“我觉得那样对你有好处。”
“什么?”
“很显然,你因为他到现在还没痛骂你感到很困扰。跟蜘蛛关系这么好简直比杀了你还难受。”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二次,她很想给他肚子上来一枪。“去你的。好吧。去……你的。”她叹了口气。“行吧。但是如果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我们不会在那里逗留。”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计划。”他跟上了她,一脸满意的表情。
“别这么说。我们的计划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能顺利开展的。”

沿着他们9月9日逃离Mukami大军的路线往回走感觉很奇怪,但这条路看上去基本上安全了。Alis已经在走廊里散播了模因抹杀触媒,只对事先未接种疫苗者生效,这样道路可以保持畅通,还能防止被追踪,这一招看样子很有效。礼堂的上层入口处有两具尸体,身上覆盖着大量绿色和黄色的污泥。Ibanez没有停下来查看他们是谁。看见Harry想这么做时,她拉着他走进了门内。
“等一下。”他指着那堆污物。“如果不管是谁溜进来都会被抹杀触媒干掉——”
“那怎么会有人能通过这里,偷走我们的东西?”她点点头。“是啊,这真是个好问题,不是吗?”
舞台上那些Mukami尸体已经不见了,但Ibanez从美术馆处射杀的那些警卫都还在原地。显然那女人夸夸其谈的平等也不过如此:夸夸其谈。他们快速穿过过道,然后来到入口走廊,一路平安无事。OSAT遵守了承诺,确保了这片区域的安全。她很好奇Falkirk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图书馆成了一片废墟。Ibanez从没见过它变成这副模样,或者说这个版本的她没见过。青色的液体从上到下完全浸透了这里,就好像有人忘了关上应用神秘学部的幽灵水龙头,液体渐渐通过地板渗到了下面。实际上,真正发生的事可能确实跟这差不多。
Elstrom站在一张环形的借书台中央,不断沿着台子的内侧绕着圈。她在轻声地唱着什么,这很有意思;空壳子在没人跟他们说话时从来不会主动出声。也许Harry是对的。
“嘿,”他说。他走上前搭住Elstrom的肩膀。“我们来带你回家了,Karen。”
“好的,”她说。然后她继续唱下去。
“那是什么歌?”Ibanez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个。
Harry停下来,凑近呆滞的金发女子听了一会儿。“七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我们十几岁时,她还参加过歌唱比赛呢。”
“你逗我吧。”Ibanez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她那死板的嗓子还能唱高音。”
“部长!”Holt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她听起来气喘吁吁的。除了Harry(他在轻柔地指引着Elstrom)之外的所有人都冲出了图书馆,只见这位修长的特工整个人压住了一名正在地上拼命挣扎的健壮年轻男子。“我发现他试图溜过去,”特工咕哝着说。
Ibanez走近他们,用靴子的钢尖抵住男孩的鼻子。“胆量不小哇,孩子。”
“我他妈不是孩子,”他唾骂道。他真的吐了口唾沫在她鞋尖上。
她跪下来仔细观察他。“那你需要少点莽撞,多点肌肉才行。”他个头很高,有张瘦削而又凶恶的脸,却顶着个与之对比鲜明的乌黑油亮的飞机头。他的身体也很结实。“你之前都躲在哪个洞里?”
“你妈那个洞,”他吼道。
“呃,这既恶心又不合法。”她再次起身。“听起来就像是小偷在说话。我想我们应该把你逮起来。”
他在地上突然一个翻身,甩掉了Holt,反手朝她脸上一击。在高个子特工倒地的同时,Ibanez伏下身子,一腿扫向他的脚下。他们两人很快又都站了起来,但此时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她朝他膝盖后面踹了一脚,趁他在地上挣扎时绕回了他前面。
“你叫什么名字,猛男?”
“吃屎去吧。”
她踩在他的胸口。“现在吃屎的人是你。我说过你胆量nerves/神经不小,是吧?这可不一定总是一件好事。”
她抬起脚,狠狠踩向他胯下。他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嚎叫。
“你的蛋蛋是神经的末端。很多神经,而且它们的敏感性恢复得非常快。我可以现在开始踢它们,直到你喊出些有趣的东西为止,或者你可以现在就清楚地说出来,省得磨坏了我靴子的皮革。”
“我要把这靴子戳到你的阴蒂上,婊子,”他尖叫道。
“好主意,”她赞同道。“我阴蒂的神经末梢数量是你蛋蛋上的两倍,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比你强两倍。但是你需要先从地上起来才能试一试,而我的靴子上还有的是皮革。所以,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Roger,”他从咬紧的牙缝里吐出。
“Roger什么?”
“Roger Wilco3,通话完毕!”
“这是个开始。你是从哪儿来的,Roger?偷我们物资的人是你吗?”
“你们的物资就连狗都偷得走。”他的脸红得像颗甜菜,这是疼痛与怒火混合出的色彩。
“我问的就是这,你是那条狗吗?”
他望向一边,没有回答。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其他人。Harry站在图书馆门口,两手搭在Elstrom肩上。虽然短短一瞥很难看清,但他看起来几乎被逗乐了。
“OSAT也丢了东西,”她思索着,把目光转回偷窃嫌疑犯身上。“他们可不会像我这么明智。他们只是一群缺乏监督的联邦警员。说不定会一枪打死你。”
“是啊,你他妈的就体贴多了。”
“我可以很体贴,但你需要给我这么做的理由。”她再次跪下来,把膝盖摆在随时能给他胯下来一次致命膝击的位置。“你可以随便怎么胡扯,但是躲过我们的监控溜进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的基地封锁得非常严密。像你这样潜入需要技巧,也需要理由。我们就从第一部分开始:你是从哪里学来这种技巧的,Roger?”
他仍然不看她的眼睛。“在那里,你一天都活不下来。”
“我可以给你穿上制服,老弟,然后训练起来。做上几十年收容与保护的工作,升个六七次职,你的安保权限大概就差不多够你知道刚才那句话有多荒谬了。至于现在,你只要记住:你比我差远了。”她再次打量他的脸。“没有口音,但这是一张东方面孔。塞尔维亚人?伊朗人?”
“哦,当然了。直接快进到种族脸谱化了。”这个警察笑话似乎掩盖了某种更深层的痛苦……或者是激怒?
原来如此。“哦,该死。你是以色列人。我早该看出来的。以色列国防军IDF?或者是维和部队?我认识几个维和部队的人,你有他们那种愁眉苦脸的表情。”
他的脸暴怒地扭曲起来。
“是的,”她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跑到这里来。你是逃出来的,是吗?”
“这些根本就他妈不重要,”他小声咕哝着。
他想引诱她凑近听。她才不会上这种当。“大声点。”
他终于直视了她,虽然全身都在发烫,他灰色的眼睛却冷冰冰的。“这些根本就他妈不重要!我原来的队伍已经不存在了。你原来的队伍大概也已经不存在了。他们都死了。”他一下泄了气。“他们都死了。”
“在我原来的那个地方,他们确实已经死了。”她用和他同样轻的声音说道,这样只有他能听到她。
“那你能明白吧?”他像她刚才打量他一样打量着她。“你明白一切都毁掉是什么样子。就是这样。一切都毁了。”
“那么一切都毁了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我照料好我自己。”
她点点头。其他所有人、所有东西仿佛消失不见了。这里就像只有他们两人,在诉说着事实真相。“你抱住最强大、最有可能挺过去的人的大腿,情况有变就换个大腿抱。”
他没有回答。
“对吗?应该就是这样。你找了什么人?只靠一个人是不可能在这里活太久的,不过看你这凸出来的肋骨,我想那个接济你的人自己现在也不太走运。你真的很需要那些补给,是吧?”
他想要说话。她只需要允许他说。给他一个框架,让他自己填满它。
“也许我们可以帮助那个人。或者现在就是你离开他的时候;像你这样的人在我们这里真的很用得上,不骗你。”
“你他妈的什么也不知道。”他最后的抵抗显得绵软无力。“你不过是撅着个大屁股蹲在那里瞎猜罢了。”
“跟你赌五块钱,我猜中的比猜错的多。当然,你想要这钱就得证明给我看。想不想用你自己的故事来交换一顿热饭,一次淋浴,以及我们无条件的承诺——帮助你那边的人,不管他们是谁?”
他一阵颤抖,可能是肾上腺素在消退。“如果我的人不想要你们帮助呢?”
她咧嘴一笑。“那就是我们最出名的那种帮助方式。”

9月25日
“那么,是哪一个?”
“啊?”Roger回头看着她。大多数特工都花了好一阵子才跟上她这种同时处理多项任务的风格,学会一边做重要的工作,一边进行重要的对话。这年轻人正专注于自己的事,没料到会被打扰。她想训练他也学会这个。你必须时刻都能应接第二项任务,因为绝大多数敌人不会体贴到只在你没分心时发动攻击。
“你是IDF还是维和部队的?”
“哦。”他艰难地钻进墙上的一条低矮的裂缝,她跟在他后面,由于身高较低,她过得比他轻松多了。如果那是一条狭窄的裂缝的话,优势就会回到他那里。“呃。维和部队。”
原来是IDF。“参与过不少行动吧?”
“没多少。”他们站在站点的第二层皮肤中本已经再也无法抵达的一段。骑警们没注意到那条裂缝,因为它恰好在阴影中,都是顶灯损坏和墙壁移位的错。“挺平静的。”
“你之前好像说过我在你那里撑不过一分钟之类的。”她打开手电筒,开始走向服务器机房的方向。
“我只是在逞强罢了。”
“嗯哼。跟你一起生活的人有没有觉得你很强呢?”
“他们以为我是个见习警察。”他没有笑,但她已经学会了分辨他得意时的语气。现在他就是那种语气。“我想他们需要我改掉些职业病。”
“这里的警察够多的了,”她赞同道。她突然回想起了Mukami的那段心灵讯息,在闷热的棚子里被残暴折磨的那一段,一阵难受的不确定感在她胃里翻腾。“他们知道你在从我们这里偷东西吗?”
“当然不知道。你们是不可以打扰的。但我实在吃厌了医院的伙食,所以。”
她暗暗记下以后要详查这条说漏的信息。
他们差不多快到机房了。第二层皮肤到此终止,因为添加额外的出入口会破坏它保持孤立的设计意图。“你们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两百个?”
她尽量把这个数字只当作一个数字来看。但她知道大本德有将近三千人。如果Roger的神秘社区有两百人,那流放到AAF-A的火车上又有多少?又是几百?
其他的人都死了吗?
“到了,”他说。他们来到了路线的终点,或者说本该是终点的地方。由于岩面的变形——这究竟是什么导致的?——外墙板已经被破坏,留出了进入心灵遮断合金护罩的缝隙。和周围的金属不一样,它会吸收而不是反射手电筒的光。
她后退到安全的距离,说:“你是从那里钻进去的?”
“是啊。”
她皱起眉头。“你不该这么做。我要让Forsythe看看你有没有脑损伤。”
他看上去很担忧。“为什么?这东西有毒吗?”
她点点头。
“那你们要当心了,因为在另一头,就是我钻出去的那头,这玩意有一整块都失踪了,差不多在胸口高的位置。”
她思索着。“而你就是从那个洞出去的。”
“对。”
“你从内侧拧开了外墙板?”
他嘲弄地笑笑。“我又不是魔法师,怎么可能做得到?那边的墙板本来就是松的。”
“好吧。我只是瞎蒙一下哦,”她关掉手电以示强调,“你不会刚巧是从西南角钻出来的吧?”

9月26日
他一点不习惯自己变得如此特殊。
当然,这算不上特别特殊。每天Alis都会俯身看着他,这番景象他倒是渐渐地习惯了,但她总是会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破坏气氛,比如看了会让人觉得尿急的图片,听了会让人忘记怎么说话的音调,最难忘的一次是,她用安慰剂成功地催眠了他。他觉得她到现在还在为那次的事感到难堪。
因为他可能是破解整个问题的钥匙,强制隔离一结束,Alis就迫不及待地纠缠了上来。Wettle搬到了棚户区里他自己的“宿舍”,和Alis共享一张双层床,方便她日夜监视他;Falkirk很难重拾起失去的信任,何况他本来就不怎么信任Wettle。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周,接下来他大概就得找份真正的工作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光荣的难民营里到底有什么事可做。
Alis坐在他躺着的位置对面的椅子上,腋下夹着平板电脑。他本来想睡上铺,但在第一夜连续摔下来三次后只得作罢。“嘿,笨蛋,”她以打招呼的语气说。
“嘿。”他拍了拍薄薄的床垫,病号服宽大的袖口像翅膀般扑扇着。他下面还穿着运动裤和袜子;他原来的衣服被他们不由分说地烧掉了,Ibanez告诉他,算他走运,他们还记得先把它们从他身上脱下来。“想找个更舒服的地方坐着吗?”
“坐你个头。”她呵斥道。然后她瞪大了眼睛,他意识到她刚才一定是说了什么他没听明白的双关。“这样就能把你闷死了,”她补充道。
他耸耸肩。“这不算最坏的死法。”
她启动了平板电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复查的。我认为你会清醒过来是一场疯狂的事故。”
“听起来很有道理,”他赞同道。“别人都叫我事故狂魔。”
她露出微笑。他很喜欢她的微笑,因为它看上去很勉强。“我想我们还是再过一遍你的故事。看看你会不会记起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从她这里收集情报的使命感时不时涌上他糊涂的头脑。“不如让我来采访你吧?”
她皱起眉头。“那有什么用?”
他先前就思考过这件事了,这样很好,因为他完全没有临时现编的能耐,即使是在躺着的时候。“你可以给我做个反向侧写。根据我会提出的问题来研究我的大脑如何运行。也许这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新角度。”
她思考了一会。“我认为这没有任何意义。”
“特殊对待我也没有意义。也许你需要胡来的方法才能解决胡来的问题。”
她把平板电脑扔在他的裆部。他缩了一下,但只是一点点。那里的神经早已习惯了突如其来的暴力。“好吧。行吧。干嘛不呢。”她向后靠在椅子上,虽然她体重很轻,但那椅子还是仿佛随时会被压断。“问吧。”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她瞪着他。“认真的吗?”
“我不知道,你对颜色认真吗?”他指着她的头发。“你看上去对颜色不怎么认真。”
“灰色,”她厉声说。“下一个问题。”
“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她移开目光。“大房子a big house,在很远的地方。”
“哦。”他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Lillian Lillihammer曾经告诉他这样看起来像“悲伤又欠揍的小狗”。“我很抱歉。那一定非常艰难吧。”
她迷惑地看着他。“什么?为什么会艰难?”
“你知道的。就是在监狱里长大。你是出生在那里吗?你父母是警察,还是……?”
她大笑起来。“你他妈是不是傻。不是‘大牢the big house’。就是普通的大房子。”她顿了顿。“你是不是以为孩子出生在牢里,就得在牢里长大?”
他耸耸肩。“我不知道你们在威尔士是怎么做的。”
“我不是威尔士来的。我是……”现在她看他的眼神更迷惑了。“我不记得我最初是从哪儿来的了。但我确实在一座大房子里长大,那是座非常大,非常古老的房子,有很多房间,其中有很多是不能进去的。我父母就住在那里。我也不能离开……”她停了下来,也许是在想他这次问得歪打正着,在怀疑他是不是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聪明。他希望她是在想这个。他希望她认为他是。“我们在那里住了很久很久,”最终她继续说道,“直到他们说我们必须离开为止。”
“为什么?”
“这样我们才能开始我们的事业。”
“什么事业?”
有几秒钟时间她没有说话。当她开口时,她的声音变得非常庄严。“最后的事业。”
“哦。”他说这个说了很多次,哦。他知道别人都以为大多数信息不会渗透进他迟钝的脑子,所以他喜欢在真正听明白什么东西的时候给出一个信号。“你那些末日玩意。”
“是的。”
“你为什么要搞那些末日玩意?”
她咬着嘴唇。
“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有什么不对?”反问她感觉很刻薄,但却让他十分满足。
她身体前倾,眼睛紧紧盯住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想做这种事。”她把一只手搁在他肩上。“我不记得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很有道理。我不理解我自己的动机。我已经无法看清整个计划,即使它一直都摆在我的眼前。”
他看着她的手。在他胖乎乎的肩膀上它显得很娇小。他想触碰它。但他没有。“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也看着她的手。然后她抽回手捡起了平板电脑,完全没有碰到他的裆部。总会有下次机会的。“大概就是照着你那个勒索犯朋友的话做吧。我们闲聊够了吗?我要给你再来一遍Berryman序列。”
他畏缩起来。“是那种会让我打喷嚏的,还是那种会让我打不出喷嚏的?”

Nascimbeni工作最不专心的时期是在他离婚期间。
在他的妻子提交必要的文件,找律师谈话,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的时候,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他发现自己无法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不论那是多么重要的任务。最终他只好把一切都推给他的副手,回到家里去直面他破碎的生活。接下来的一周他渐渐让家里恢复了秩序,最后Lena取消了离婚诉讼,决定留下来。
于是他又回去工作了,并且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直到她死去——独自一人,在他们的家里,他不在她身边。
拿这个和眼下的事做比较感觉很冒昧,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本该继续修理AAF-D,但是Mukami现在直挺挺地坐在墙边,扭动着嘴唇,就像安了不合适的假牙,摇晃着脑袋,就像耳朵里有什么在响,偶尔还会因为真正的疼痛流下泪水。她不时低声念叨着什么,麦克风接收她的声音,将它传送给他。她并非每次都是在对他说话,这让他感觉很糟。而当她确实是在对他说时,他感觉更糟了。
比如说现在就是。
“救救我,”她说。声音在他的耳机里显得沙哑刺耳。
“我只是在这里工作。”他柔声说,他知道,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会传入她的耳机里,刺痛她的鼓膜。他拍了拍流入管道上的仪表,对比今天与昨天的读数。稳定了。很好。
“好痛,”她说。他相信她的话。“我需要能分散注意的幌子。”
他知道她在干什么。她正在用一种骑警们听了也不会怀疑的方式,重提他们与Nicolescu一起穿越AAF-D时说过的话,就是她带领他走向地铁时说的。“我们要造一个幌子,”她当时这样说道。他猜想假如他们现在要逃出去的话,这句话仍然成立。
他只是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要逃出去。
所以他无视了他脑中的声音、她的哀求和他自己帮助她的渴望,走向下一条管道。
“好消息!”Couch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穿蓝白制服、脸色阴沉的女人。“你有家庭医生上门服务了。”
Nascimbeni眨了眨眼。这不是在装样子;他意识到自己确实需要这场激光手术。“Forsythe护士?”
“护士?”Couch瞪着她的同伴。“你告诉我说你是个医生。”
“而你告诉我说你只是把他们关了起来。”Forsythe低头看着Mukami,然后抗议般地摇了摇手指。“可她看上去就像被严刑拷打过!”
Couch耸耸肩。“把人关起来的时候,要下手拷打他们就会容易得多。”
“你对她做了什么?”护士跪在Mukami身边,后者正在轻声喃喃自语。这一次Nascimbeni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如果我要治好她的话,我必须知道。”
“你不用治她。”骑警指着Nascimbeni。“你是为了他而来的。”
“是的,可是她——”
“那我换个说法吧。”Couch扔下了假客气的态度。“要不是为了看他,你根本就不该来这儿。我们已经按你的要求把诊所安排好了,你本该立刻回去研究那些空壳子。”
“空壳子?”Nascimbeni说。
“好吧。”Forsythe哼了一声,站了起来。“他有哪里不对?”
“我们希望是没有。东西带来了吗?”
Forsythe拍拍腰间的医疗包。“带来了。我也告诉过你,我并不特别擅长这个。我让我们的模因学家给我示范过,但是——”
这次是Couch举起了手指。“你至少知道怎么分辨一个人心智是否正常吧?”
护士点点头。“当然。这个大概都用不上工具包。很容易就能测试出来。”
“很好。对了,你的实验对象已经在后头排好了队,就等你这里完事了。”Couch沿着走廊开始往回走。她脚步不停地转过身来,又补充道:“哦,还有,如果你试图带他们逃跑,或者做任何违反我们协议的事,我就杀了你的实验对象。全部。记得给我汇报进展!”
她挥手向他们告别。
“想想看,她和Falkirk能生出怎样的孩子,”Forsythe嘀咕道。
Nascimbeni嗤笑。“我不知道过程和结果哪一个更不堪入目。免了吧,谢谢。”
“你还好吧?”Forsythe在包里翻找着。“说起来你最初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说来话长。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总部。其他人差不多都在那儿。”
他的喉咙感觉更堵了。“Delfina在吗?我是说——Ibanez部长?”
“在。”
“她没事吧?”
“没事。”他和Forsythe在性格上有不少共同点。
“太好了,”他说。
“是啊。”她举起一件黑色的流线型工具放在他们之间,它看上去像个潜望镜。“闭上左眼。”
他照办了。那个小装置发出一连串闪烁的灯光。“她说的实验对象是什么东西?”
“我正在设法复原空壳子的正常心智。右眼。”
“空壳子是什么?”
“哦,至少我可以确定,你的记忆绝对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把装置放回包里。“空壳子就是被占据了太多次的人,他们基本上等于变成了流口水的僵尸。”
他还没见过像那样的东西。“而你在尝试找出唤醒他们的方法?”
“没错。”
“那精神控制呢?”
“精神控制怎么了?”
“你也会把那个治好吗?”
她耸耸肩。“我想那是另一个障碍了。我还没考虑过要如何着手呢。”
“接触她会对解决这两个问题有帮助吗?”他指向沉默的第三人。“她是其他所有Mukami的原型。”
Forsythe用全新的眼光打量着特工。“真的假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是这样告诉我的。”他感觉这样说显得很愚蠢,于是赶紧接上了下一句。“而且她并没有她们其他人的那种能力。她跟我说了好几天的话,而我……嗯,你看看,我受到影响了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说真的,我应该是能够看出来的。受影响的特征非常容易分辨,我从未见过哪个病例的特征很模糊。你肯定没有。”
“真是松了口气。”确实是。
“你觉得你可能有?”
“不,”他说了谎,“但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我没有。我需要离开这里,然后开始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拉上包的拉链。“哦,那就祝你好运了。”
“你会告诉其他人我在这里吗?”
“实话实说?我不会。Couch信任我,但只是很勉强的信任,我不想因为通风报信毁掉这种信任。”
“这也不能怪你。”
“你可以怪我,不过那样毫无意义。”她的微笑中有一小半歉意的成分。“现在我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络人,我需要尽可能地利用这个身份。失去这个地方会严重影响我们的生存几率。我们需要OSAT的这些警卫。”
“为什么?他们最多也就二十多个人。”
“因为他们免疫精神控制。”
“什么?!”
“就是抵抗力超强。就好像他们的CRV都超过了上限一样。完全没有OSAT警员受到影响的病例记录在案。他们是现在唯一能不受干扰地通过外面走廊的人,没人知道为什么。”
“你确定他们免疫这个?”
“呃,不确定。”Forsythe皱起眉头。“但他们整天拿这个在Falkirk面前说事。当他躲在I&T装死的时候,他们履行了Site-43的安保职责。我们的人只要在外面待几分钟就会开始觉得剧烈恶心,最终他们都会崩溃。不带枪的人更是只要几秒就会完蛋。”
Couch没有掩饰自己的靠近,她的靴子重重踩踏着地砖。“你们密谋够了吧,”她喊道。
“我们没在密谋什么,”Forsythe抗议。“你明显一直都在偷听,所以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你作为一个医生太过精明了。”骑警走到他们之间。“你确定你不是个秘密间谍?”
“想想我是从哪儿来的。谁会愿意为Edwin Falkirk刺探情报?”
Couch的表情变成了相当真诚的快活。“这倒是。好吧,检查结果如何?”
“他没问题。完全是清白的。你可以让他到处走动,他不是威胁。”
“哦,”Couch说。“他不是我最担心的那种威胁。但他仍然是基金会的一名特工,而我们之间现在谈不上有多亲密。你觉得呢,Noè?你想回家吗?”
他拒绝被她煽动起来。“反正你不会让我回去的。”
“对,我不会,”她赞同道。“我们这里有好多机械需要维修,而你想要证明你和你的朋友并不构成威胁。你可以通过,呃……工作,来证明。”
“你真的能放心把维修工作都交给我?”
她眯起眼睛。“我对这些机械能干什么多少还是知道点的。你要是毁了它,就等于毁了整个站点。既然我们已经查明你不是个杀人狂,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放心地把它交到你的手中。”
“现在我想检查另外一个,”Forsythe提醒她。
“她没事,”Couch说。
“我是为了研究。能看看她脑袋里有什么也许会很有帮助,考虑到那是谁的脑袋。”
骑警沉思了一会。“有道理。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搞到外科手术工具。”
Mukami在Nascimbeni耳边发出了轻微而惊恐的声音。Forsythe在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瞪大了眼睛。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天啊,你们肯定都觉得我差劲透了。”

Lillian已经从被占据的R&E区域挖掘了她能挖掘的几乎所有数据。她的检查清单——要检查的事物的列表——正在飞速地缩短。现在,清单上只有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了:DUAL核心——Xinyi Du的骄傲与乐趣之所在。
这个项目是由他的父亲Qiang Du开启的,他是一位计算机技术专家,也是身份信息与技术密码学部的第一任部长。这对父子共同开发了它,直到前者在1999年去世为止。后者并不满意Lillian为它提出的命名,尽管她认为它很好地代表了该装置的两位创造者:“DUDU核心”。这个名字概括了她对它的感受:它是一件应当甩掉的东西,把它留在身边是非常危险的。2002年的突破事件之后,事实证明她是正确的——当时神秘学能量在全站点的电源线路中逆流,赋予了那台机器本质促动的力量,它借此开始将它模拟的现实叠加到真正的现实上。
而现在,Du正在做着du-ing某种无疑与此同样凶险的事。她需要知道那是什么;她几个星期前就想知道了,但核心永远是有看守的,而且她还有很多其他可怕的事可以去了解,于是她把这事暂时延后,直到她找到合适的着手角度为止。
这是一道逻辑谜题,而她在这方面出类拔萃。逻辑谜题实际上并不真的需要处理逻辑,也不用客观地去思考,因为那样会让你加倍地偏离于正确答案——因为不论你还是出题的人,体验到的都并不是客观的现实,而你们各自的主观现实也并不互相匹配。你需要的其实是尝试猜测出题人的现实。按照他们的头脑运行方式来重构,通过模拟来再现一些情景。说真的,这与DUAL核心创造它的小宇宙不无相似;只要把尽可能多的变量纳入计算,然后碰运气就是了。作为一名模因学家,她一直接受着这方面的训练。作为一颗天生的模因学巨星,她就是为此而生的。
除非万不得已,Du通常不会扔下他的核心不管。它对他来说有三层不同的价值:情感的,学术的和实用的。只有在某个更重要的人物的命令下,他才会去别的地方。他们也只有在某项工作只有他最能胜任时,才会下这样的命令。他最能胜任的工作是……
实际上,她对此不太确定。九号那天,为什么Wirth会命令这名量子理论家去带领一支攻击小队?她回想着自己亲眼见证的那场会面。那当中会有线索吗?
当然有。她回放了他们间的对话,锁定了她在精神控制者的强迫下说出的一句奇怪的话:我显然无法进入他们的大脑,但你也许能帮我……怎么说呢,让他们敞开内心。她以为那是指杀了他们,但它当然并不是那个意思。就连鬼魂都很难从死掉的骑警那里盘问出什么来。
Du的任务是去给他们做脑部扫描,这样他就能用DUAL核心模拟他们的脑部化学活动。他们的头脑的运作方式有些地方让敌人非常关注,而Du是他们拥有的最接近脑外科医生的人。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让她曾经的主人以为他们能到达骑警的所在地,这样他们就会把Du派出去,她就能一窥他在那台可怕的机器上干什么了。另外在这整个过程中,她要始终表现得像一个无脑僵尸。
小菜一碟。
在她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里,Lillian为了防止整个站点被毁而封锁了应用神秘学部,眼看她的导师死去。她仍然拥有开关门的权限,而应用神秘学部就位于AAF-D的正上方。她只需要找到一台可靠的终端,趁没人注意时连上线,打开那条他们绝不可能会看漏的通道。然后她就可以去查看核心,并在Du穿过宿舍区走到半途之前再次把门关上。
但要是你搞砸了呢?
说实在的,那他妈也没什么。反正他们只是几个骑警。

Site-43内有超过一千台工作用平板电脑,所以要找到一台并不困难。要找到一台她可以侵入的也很简单;只要确保它不属于Eileen或者Allan就行了。但是要找到一台没有人留意,不会显示在网络上,而且当前没有被监控的,就……呃。这样的机器只有一台,而且她每天都会见到它。
Daniil Sokolsky在网络安全上有洁癖。他有那么多层层相套的阴谋,当然不希望它们被任何其他人记录下来。他的平板电脑的防护比谁都严密,即使是现在,她都怀疑它与控制中心有背景连线通信。问题仅仅在于如何让他和它分开个大概顶多五分钟。
她已经在脑子里写好了她所需要的程序。
她没有胆量偷藏一个闲置的平板电脑以备急用,因为I&T对这种事情的同情和理解程度大概跟对待私藏未登记序列号的武器差不多。不过多亏了她对Bremmel的大笨枪的那次小敲诈,她确实拥有第二好的选项,当她查看她办公室附近某个死角里的松动地砖时,她欣慰地发现它还在那里。她的便携式消防演习机。
她把它衔在牙齿间,带着它回到了TheoTelo。她咬得恰到好处,而且这玩意是防水的——Bremmel做什么都会做到极致——她不希望摄像机捕捉到她在混乱开始之前就在摆弄什么装置。当Sokolsky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时,她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像一头牛的呆滞眼神盯着他。
“下午好,”他欢快地说。“大日子就快来了。”
“快来了,”她说,她小心地避免让设备从齿间松脱,或是把嘴张得太大。她不希望他真的像查看一头牛一样查看她的牙齿。
“我看我们大概只需要四个星期了。”他拿起他的平板电脑走向墙壁。从她穿着制服醒来的那天到现在,他已经往那里添加了六件其他的装置,并将它们调节到步调一致。“大概会在万圣节吧?”
她说“万圣节”,但她真不该说的。这个词的发音太复杂了,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
他皱起眉头。“你没事吧?你不会是情况恶化了吧?Lillian?”
“Lillian,”她说,在闭上嘴时,她用力咬紧了牙关。
摄像机里传出微弱的哔的一声,只有她听到了这个声音,因为她早就知道它会来。Sokolsky没有听到它,因为他听到的是他的平板电脑里突然传出的静态噪音,然后他看到了……不,确切地说他并没有看到。模因学家都接受过辨识视野边缘处的模因抹杀触媒的训练,而Sokolsky在安全方面从不怠慢。他扔下平板电脑——由于有防震外壳的保护,它落到地面几乎毫无声息——当头顶的扬声器开始播放一支活泼的德语祝酒歌时,他已经飞奔了出去。
她确保他看到了自己倒在地上。他没有试图救她,这让她又庆幸又有一点生气,但她对此并不意外。
确定他已经离去之后,她伏在那台平板电脑前,开始她的干预。他不会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这只花了她不到一分钟,因为她可以利用她背着Eileen在43NET中内置的速记法,这是她在I&T那段无果的工作期间留下的。这里的网络的主要构筑者和第一任管理员Rudolph Marroquin是一名不择手段的麦克斯韦宗间谍,他在其中安装了多个后门,并傲慢地认为不会有其他人能聪明到可以发现和利用它们。这些年来它们并没有全部被关闭,因为就像所有现代操作系统一样,新版本的系统不过是旧版本稍加修饰而已。一个技艺高超的信息技术人员可以沿着代码轻松去到想去的地方,正如他们在J&M的同行沿着第二层皮肤抄近路一样。
最妙的是,当Sokolsky追踪到抹杀触媒——这么称呼它并不确切,这个不完美的分形顶多只能让人偏头痛——源头的时候,他只会找到Eileen本人的数字签名。这应该能强化Eileen作为Mukami数字宿敌的形象,将他们的注意力从Lillian的行动上引开。
到目前为止,推动他人的工作都完美地按计划展开。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她真想去问Imrich Sýkora能不能给她看看他做下的笔记。

她不光只是用Sokolsky的平板电脑解锁了应用神秘学部那边的门;她还定位并解锁了Michael Nass的工作用平板电脑,它就在他位于TheoTelo的办公室里。它没有联网,所有资料都已被删除,但只要她做些合适的手脚,它仍然可以连上43NET。她等待着音频中的计时器走完。她选择了一段她天生完全免疫的模因,模因学家们将这类东西称为自己的“支配之手”:某种与你天然的脑化学活动互相合拍,因而只有你一个人能正确理解的东西。她的核心人格的一部分似乎和这支洗脑的德国啤酒波尔卡很合得来。音乐停止之后,她在心中数到了六十。在她即将数到六十三时,Sokolsky小心翼翼地走回了房间。你总是喜欢来点意外,是吗?他把手伸到她腋下,将她拉了起来,这显得有些勉强,因为她比他高几英寸,她决定不再次倒下给他制造更多麻烦了。不过那样应该会很有趣。他俯身捡起了他的平板电脑——就在他扔下它时的位置——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就算他起了疑心,至少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这是说一直以来,不只是这一次。
她走进Nass的办公室,又敲了另几行代码,她在摄像机恢复运转前给自己留出的时间此时只花了一半都不到。她确保自己留在能被清楚拍摄到的地方,然后又痛苦地等待了一个小时,这才开始慢慢走向量子超力学部。现在她已经能自动导航地闲晃了,因为她在脑子里设置了一套随机行走的程序。她走过主入口走廊时,五彩的透明人从她身边擦过,她看都没看它们一眼;她用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个穿灰色实验袍的小个子男人,这就已经足够了。不能直奔目的地而去实在非常痛苦,但是现在正是最危险、最容易大意犯错的时候——一切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她最得意的时候。
她对透明人的猜测是正确的,它们需要某人全神贯注才能显现。DUAL核心现在无人看守,只是锁上了门而已。她自从离开T&T后就一直在脑中计时,由于她给自己留的时间窗口太过宽裕,又是一段让人心急如焚的漫长等待之后,她才听到了摄像机停运的哔声,终于可以开始解开门锁。对于任何其他人来说,这都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当她还是个低级的码农时,她曾经协助编写过该设备的子程序。这对她就像儿戏般简单,即使面对的是这样一个理论上绝对严密的出入口。
DUAL核心的监控室没什么特别的,连Harry那篇又臭又长的建筑学自嗨文档都不稀罕把它收入其中。出于安全方面的原因,它并不位于核心本身附近,它的内部只有一张长桌,桌上有六台电脑显示屏,连接在三台光滑的黑色主机上。这些东西连接着一组专用服务器,它们拥有上百亿兆字节的易失性存储器,直接接入那台巨大装置本身。Lillian并不熟悉执行其功能的确切代码,但她可以足够快地弄清楚。Du在他自己的研究领域里也许可以胜过她,但他和他手下的任何人都不像她这么懂编程。这东西完成工作靠的是数量而非质量。她扫视着最近的输入和输出、最常运行的子程序、源代码,并把一切装得下的东西都装进Nass的平板电脑里。她当然可以利用她精准的记忆来拍下代码的快照,以后再在脑中慢慢整理,但那样实在太累人了。
但她确实偶尔瞥到了几眼屏幕上闪过的数据,它们告诉她,这个房间里正在发生着某些神奇而又可怕的事情。
她可以看出,Du正在做两件事。第一,他在模拟由七个大脑组合成的一个完形人格,这很奇怪;第二,他在尝试找出最简便的方法来存储和复制这个版本的现实与普遍基准的差别参数,这很糟糕。
换句话说,他准备要将此时此地的恐怖覆写到每时每地。
她打出一串复杂的指令,使之潜入背景程序中,然后离开房间,锁上了门。就算有如此神奇的设备,他要完成他的任务也得花上很多年,但是如果他敢只用手头这些半吊子成果提前启动计划,就会有一个邪恶的小惊喜在等着他。
如果这招没成功的话,那么……
那我也不会知道了,所以,管它呢。

9月29日
Forsythe打了个响指。“过来,Karen。”
“哈哈。”
“她变成这样倒是友善了很多。”Alis看着Harry把这位前行政人员引向Forsythe的办公桌,评论道。Karen穿着病号服,她的头发已经清洗干净,扎在脑后。
“来吧,姑娘。来骂我穿着我不配穿的制服啊。”Forsythe从一个罐子里拿出一块压舌板。“她以前一看到衣着违规就会狂暴。张嘴。”
“啊。”Karen露出满口雪白闪亮的牙齿。
“她比其他那些顺从多了,”Alis说。
“确实。这是另一个反常之处。”
“当然了,”Harry耸耸肩,“你们都对她用过强迫触媒了。”他指着桌上弃置的塑料板,由于现在他的权限只有3级,他凑太近看它时就会变成对眼。
“但这东西并不能让其他空壳子这么听话。”Forsythe在Karen嘴里探索了一会儿,没得到什么明确的结果,然后她点点头,抽出那块小木片,扔进垃圾桶里。“嗯嗯。我们来试试有风险的东西吧。Alis?”
“在。”
“你有没有特别温和、特别弱的认知危害?”
“我简直感觉这是对我的侮辱。”
“但是?”Forsythe用眼神表示,她对友好的玩笑完全没有耐心。
“但是我有。确实有。纯粹是测试用的。”
“当然有了,”Harry说。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Forsythe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你随身带着吗?”
Alis从运动衫口袋里抽出一张明晃晃的卡纸。“我有这个。”
“它能干什么?”
“让你觉得你要打嗝。”
“这玩意有什么用?”Harry问。
“测量CRV的标准程序之一。”Alis把它递给Forsythe查看。“足够用于测量,又不至于让人受伤。”
Forsythe把它翻转过来,举到Karen眼前。
“嗝,”Karen立刻说道。“嗝。”
“什么情况,”Alis嘀咕。
“嗝,”Karen还在继续。“咕。呃。”
“Elstrom博士的CRV有多高,Alis?”Forsythe放下卡片。Karen的腮帮像花栗鼠一样鼓了起来,但她没有再说嗝了。
“顶尖级的高。”Alis打量着Karen,就像Harry打量一份文件中出了错的日期。“简直是牢不可破。”
“这个我可以打包票,”Harry咕哝道。
Forsythe摇了摇头。“这根本说不通。”她靠在桌上。“事实上,这件事就没有说得通的地方。Wirth一开始就应该无法钻进她的脑袋才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看看监控录像吧。”
Eileen给了他们一段从宜居性和生命维持保障部窃取的数分钟的录像,展示了Karen最初被占据时的情形。一开始,身穿安保制服的她——她到底为什么会穿着那个?——警觉地站在那里,望向陪同她的人寻求保护,下一秒她开始拼命挣脱他们,再下一秒……她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她的头向左边偏了十五度,样子很平静。
“这真的非常奇怪。”Forsythe重放了一遍录像。“你看到了吗?”
她在问Alis,而Alis回答了她。“看上去Wirth好像……一下从她身上跳了出去。就像洗澡水太凉了。”
“或者浴缸不够大,”Harry说。他并不真的这么认为,他只是想说点什么。他也同样希望这位易怒的秘书能指责他的这种不敬。
“或者她脑子里根本没有水。”Forsythe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Naylor博士,我要求你协助我全面测试Elstrom博士的认知,包括一些我们通常不测试的内容。”
“这是要干什么?”
“为了治愈空壳子,我希望如此。我想Harry是对的。这个女人的脑子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如果我们找出了那是什么,也许它能帮助她的病友们清醒过来。”

10月4日
Ibanez花了将近两周才取得了Roger的理解。这个眼神阴郁的年轻人对示好和承诺援助的反应跟她自己在他这年纪时差不多——根据目测,她应该不会比他大多少,但她很确定自己在多出的几年里见过的糟心事比他多多了。Falkirk希望她给他进行模因消毒——Alis说她完全有能力实施——要不然就只有一个处理办法,就是她几周前暗暗打算对Alis实施的那种。她设法与老人达成了一项协议:在这孩子身上装个跟踪器,让他每天去安全区外面搜刮几小时,而她会带着心灵遮断合金胶囊跟随着他。Forsythe现在又回AAF-D去了,所以她不会对此提出任何医学角度的反对,由于物资真的很紧张,Falkirk不情愿地同意了。“他还不如把他偷走的东西还一些回来,”主管解释道。“不过,一旦我们处于此消彼长的状态,他不转投我们,他就会死。”
他转投了。在他们上一次出来时,他向Ibanez透露,他来自站点内的第五个人口中心,不知为何,它竟在Falkirk、Couch、Nascimbeni和Mukami的眼皮底下隐藏了将近一整年。更妙的是,它就在她猜测它会在的地方:被兽性大发的Ambrogi毁掉的H&P的废墟中。
医院的伙食。
领导这个秘密社区的人显然能够保护他的人民免受抹杀触媒的影响。光是这点就值得他们出来冒这次险。
她请求Roger带他们去那个地方,她基本上如愿以偿了。唯一让她不满的是“他们”当中又一次包括了Harold Blank。
“我还是觉得我们该把你扔在基地,”她说。这样的话她已经说了三四遍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没这么做。”Harry冲过破碎的走廊,跑到前方的一堆瓦砾上,显然非常享受自九月初以来第一次真正活动腿脚的机会。“想不到你是这么容易让步的人。”
“这不是让步,”她怒吼。“这孩子说你要来,你就得来。”
“我不是孩子。”Roger正在带领他们沿着H&S的边界前进,越过图书馆,走向A&R。与Harry的报告相比,似乎一个月来这里的破坏程度愈发严重了。这个站点真的需要好好维修一番,而且要快。这不是第一次,她好想知道Nascimbeni究竟在哪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你们明白。其实我不该和你们说话,但如果我非说不可,那我应该要和他说。”他指指Harry。“这就是为什么他需要跟着来。老板会想见他的。”
“你们老板知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在哪里?”Harry问。
Roger耸耸肩。“你可以自己问他去。我有种感觉,在出了那种事之后,他还是不和你们说话会更开心一点。”
“出了哪种事?”
Roger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地铁的事。”
“哦。”他点点头。“没错。”
她仍然在试图前往那个兔子洞的另一端,不过这事可以先放一放。隐藏的地下文明之谜的吸引力要比它强多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站在了内部地铁车站通往宿舍区和医院的岔路口。“好,”Roger说。“看到那边那面墙了吗?”
她瞥了它一眼。“呃……看到了。”
“别看。”
“什么?”
“别看它。”Roger看着地面。“别看那面墙。走过接下来这条走廊的时候,全程都不要看它。”
“你在耍我吧。”
他不耐烦地扭了扭。“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就算我看见你掉了队,我也只会继续走下去。照我说的做,我们就能平安到达那里。不听话的话,你就会迷失方向,外加偏头痛。”
“说真的我已经受够偏头痛了,”Harry说。“我看我们就照他说的做吧。”
“谢谢你。”
“谁管你怎么说?”她厉声说。“这个任务又没有投票机制。”她拍了拍Roger的肩膀,他抬头看着她——确切地说,是从地面抬起头。“别糊弄我们,明白了吗?我们是好人。我们是来替你的人解决问题的。”
他看上去不为所动。话说回来,她还没见过他被打动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其实算不上我的人。他们只是帮助我活了下来的人。我相信你们的人能更有效率地帮助我活命,我也相信如果他们能站在你们这边,你们的效率还能更高。”
“你越说我越觉得我能理解你。”
他们没有看那面墙。
Ibanez读过在这个区域巡逻的骑警写的报告。他们描述了H&P原本位置上的那个巨大的裂口。她看过制造这一裂口的那起事件的录像片段,虽然它们没有一个真正聚焦在医院主体上,但它们表达得已经足够清楚——医院,连同相当一部分疏散的大本德幸存者,在一场大爆炸中毁灭了。报告中还提到,任何太过靠近那里的人都会感到强烈的恶心,这说明那里存在辐射或某种异常的类似现象。现在Ibanez没有任何那样的感觉,因为她只看着地面和唯一一面允许看的墙。
过了一会儿,他们已经远远越过了裂口本该起始的位置。走廊仍在向前延伸。幌子。
她突然灵机一动。“Sandy?”她说。
Holt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什么事,老大?”
“我需要有人殿后,还有我想同时进行另一个任务。你能看一眼禁止看的墙,然后立刻低下头吗?”
“收到Roger。”
Roger回过头来,然后察觉到这不是在叫他,皱起了眉头。哇哦,她想。我踩了你的蛋蛋,你还愿意把真名字告诉我?我简直受宠若惊。她的思绪被一声短促的“啊”打断了,然后那声音变成了某人突然坐倒的声音。Ibanez转过身,小心地避免看向那面惹麻烦的墙,她发现Holt靠着安全的那面墙瘫坐着。她闭着眼睛。
“你没事吧?”
Holt虚弱地点点头。“像肚子上挨了一拳。现在是肯定走不动了。”
“没关系。我只是想确认它的效果。Lew,你在这陪着她。Obasi和Lei会继续跟着我们。”Ayodele和O点点头表示回应,Bosch跪在Holt身边,背对着那面模因石膏墙。
Harry与她对视,而她刻意地无视了他。对,我就是要把最不信任我的人扔下。我受够被人监视了。
在本不应该存在的走廊上又前进了几米,他们终于来到了通往H&P前厅的宽阔双开门前。这扇门里面还有另一扇,基金会所有的设施对传染病的防控都很严格,但地下的设施尤甚,因为那里所有的空气都是从别处抽来的。Roger看着他们,示意他们可以看墙了,然后点点头。“就是这里了。”
“我已经几百年没来过这里了,”Ibanez说。
Roger淘气地笑了。“没有我你可来不了。”
“当然,你好棒棒哦。”她摊开双手。“现在我们该干什么?”
他按下门锁上的一个按钮。零。呼叫接线员。“我们要说一个口令。”
“那个口令是什么?”她注意到键盘上的绿灯亮起,这意味着一个通话频道现在已经开放。
“一个口令。一首诗。”
“哪首诗?”
“叶芝的随便哪首无韵诗。”
“什么?”
他的笑容变得真切了一分。“你听到我说的了。”
Harry清了清嗓子。“绕着越来越大的圈子回旋又回旋4——”
“天啦,”她打断他,“不要那个,那个长得没完没了。”
他吃惊地看着她。
“怎么,我就不能懂诗歌吗?”她唤起了一段令人愉快又刺痛的久远记忆,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
那发疯的少女自编着歌曲。
吟着诗,在海岸边起舞,
她的灵魂分裂开来
飞扬,散落,不知去向何方,
在一艘汽船的货物之间寻找,
她的膝盖已经破碎,我敢肯定
为一件美丽崇高之物,一件宝物
英勇地丢失,英勇地复得。
不论发生怎样的灾难
她只是站着,任绝望的音乐萦绕,
萦绕,萦绕,她的胜利宣言
发表于包裹与篮子横卧之处
并非以明白易懂的言语
而是歌唱:“哦,饥饿的大海,饥饿的大海。”
Harry显得有些敬畏。“你把它背下来了?”
“是啊。”她推开他。“我们走吧。”
他们走进门内。当所有人都进入之后,那扇门关上了。她转过身,再次走向它。
它没有打开。
下一扇门也没有。
“好吧,现在怎么办?”她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战术劣势。“这是个气闸门?”
“差不多吧。”Roger靠在墙上,身边是个消毒喷雾器。“接下来说一首有韵的。”
她鼓起腮帮。“认真的吗?”
“还是叶芝?”Harry问。
“对。”
他第二次清了清嗓子,这次她把机会让给了他。
我知道我将迎来我的命运
在上方层云之中的某地:
我对我所厮杀的并不憎恨,
对我所守卫的也并无爱意:
基尔塔坦路口是我的故乡,
基尔塔坦的贫民是我的父老,
我的死不会带来多少损伤
也不会令他们过得更好。
使我出战的并非法律或义务
亦非那些大人物,或欢呼的人群
仅仅是一腔孤勇的催促
驱使我冲入这混战的层云;
我权衡了一切,考量了一切,
未来的岁月已无继续的意义,
毫无意义的是我未来的岁月
与如此的生命和如此的死亡相比。
她对这一首有点印象。“一个什么什么飞行员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她瞎猜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你是苏格兰人。”
“我确实是,”他说,“但这首诗说的是爱尔兰人。”
“差不多,差不多。”她看向小队的其他人。“这样好了吗?”
“你做得不止是一点好,Ibanez部长,”头顶的扬声器里传出一个声音。“Blank博士背诗的时候显得很尴尬,但他的选题恰到好处。”
第二扇双开门打开了。门厅里摆满了纸板箱和金属架子,但其他方面和她上次见到时没什么变化。一个胡子又长又乱的老人站在门厅中央,靠在一根手杖上,面带微笑。
“哦,”Harry说。“啊,当然了。很高兴见到你!好久不见了。”
“我可没觉得太久。”长生不死的奥地利密语术士Thilo Zwist抬了抬他的渔夫帽表示欢迎。“不过我们的参考系不太一样——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