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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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邵是个混蛋。

不光是我这么说,站点里的其他同事们,来调查的研究员,机动特遣队,甚至他自己,都这么说——小邵是个混蛋。

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知怎的混进了我们站,成天也就做个辅助研究员的工作,和我们挤在一个大办公室里。

他初来的时候还很腼腆,文文静静的男生,我们也都很喜欢他,后来想起当年,往往以为是他的伪装。他抽烟,抽得很凶,两根两根一起,而且不到楼道里抽,喜欢在办公室里抽烟,不管别人怎么骂他,也往往一个白眼翻过去:“你管我啊?” 于是乎,我们办公室的空气质量急剧下降,最后大家集资在小邵边上买了三台空气净化机,这事才免过去。打这以后,大家就一致认为:小邵是个混蛋。

小邵喜欢蹦迪。大家都是年轻人嘛,这点事总是免不了的,自称在夜店里一掷千金博DJ一笑。他一周去一次,回站点宿舍就带着一身酒气。我们把他锁在门外面,却也总是被他一脚踹开——喝醉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一次我去迪厅游荡——毕竟我也年轻,偶然碰见了小邵。他没发现我,缩在角落的沙发边,一瓶一瓶地吹酒,也不见他搂搂抱抱。我向服务人员打听,她告诉我小邵每次来都这样,但是钱也总是够的。这事曾在我心中成为一个疑惑,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混蛋为什么不撩妹。

我们常以为小邵必定是官二代,最次也是个富二代、拆二代。可他不是,小邵就只是小邵,要非说他是什么,他是个混蛋。

小邵爱睡,睡得常常昏天黑地;却也爱笑,一醒过来就贱贱地笑。一次我们一起去做采访,他迟到了两个小时。看见姗姗来迟的他,我总想发作,可看见他的贱笑,也就只好作罢。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老祖宗的训话。

在高危站点混的,常常要写遗书,我们都不例外。每个月的四号,我们撕掉上个月的遗书,重新写一份新的,发给主管备份一份,自己随身携带一份,桌子上放一份。大家都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收容失效,到时候没有遗书,连怎么交代都不知道了。

小邵也和我们一起写,但他自称没有家人。我常奇怪地问他:“没有亲人要交代,你写什么遗书?”他就会啐一口唾沫在地上,用脚抹开,然后喊:“老子在写墓志铭!” 而且他写的频率比我们都高,我们一个月写一次,小邵一周就写一次。我们于是就打趣:“混蛋,你是不是盼着自己死啊?” 他就露出不屑的神情,也不给我们看写了什么。

柳姐是我们站点的文书员,今年二十九岁,文文静静。不知怎的,小邵偏偏对她死缠烂打,情人节时送束花,过生日时送巧克力,也乐此不疲。但我们站点的人都知道,小邵是个混蛋,柳姐自然不例外。所以那些玫瑰花都进了垃圾箱,巧克力也就被转手送了人。小邵也不气馁,日复一日的追着柳姐,好像那就是他来我们站点的意义。

柳姐有单独的办公室,小邵经常往里面跑,然后挂着贱笑出来,我们就故意对他高声喊着:“小邵,柳姐又把花扔进垃圾桶了!” 或是:“小邵!柳姐又把巧克力送人了!”他涨红了脸,哆嗦半天也只是比给我们一个中指,办公室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我曾问过主管,为什么不开除小邵。操着一口方言的胖胖主管摇摇头,告诉我:“这孩子不讨人喜欢,但终究不曾弄死过人哩!” 是了,小邵的确不曾弄死人,尽管他往同事的椅子上放屁垫,把机动特遣队的配枪换成水枪,把我电脑里的黄油都删掉,还时常贱笑着不说话,可他的确不曾弄死人啊!

这里所说的的人,包括了那些D级人员,就算是我,在实验高危异常的时候,也损失过几个D级。可小邵从不,能自己干的绝不让D级去干,也很鄙视所谓 “可消耗人员” 的说法。

于是我们又议论起来了,这个小邵,怕是个善良的混蛋哦。

一天,我们正在办公室里写报告,忽而就听见警铃响起来了,有人跑来跑去,便估计到收容失效了。把一份遗书摆在桌子上,一份贴在身上,我们都急匆匆地跑出了站点。果然,我刚跑出大门,就听得轰隆一声,危险物品储存库炸了,带着整个站点都燃起烈火。我不禁长舒一口气。

小邵是在我前面跑出来的,也在大口喘息,扫视着人群,突然跳了起来,抓住我的肩膀:“杨哥!柳姐还在里面嘞!”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却看见他甩开我,又向大门冲了过去,喊着:“柳姐还在里面啊!” 我们刚想去追,就看见他又消失在了火海里。其他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小邵没让我们等太久,不到五分钟,柳姐摇摇摆摆地跑了出来,脸上全是黑灰,却没看见小邵。大家都迎上去:“小邵呢?”“那个混蛋呢?” 柳姐哽咽几声,告诉了我们里面的事。

小邵顺利的找到了柳姐,可就在逃跑时经过保卫科的时候,那个带着火焰的人形异常却扑了过来。小邵一把把柳姐推开,随手抄起两把滚烫的霰弹枪,让柳姐快跑。她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邵无助地开枪,消失。

火还是被扑灭了,我们在瓦砾里找到了小邵——如果那玩意还能被称作小邵的话。被火烤的面目全非还有抓痕和咬痕。

我们在基金会公墓为他举行了葬礼,葬礼上轮到主管发言,他沉默了很久,抬出了一台音响:“小邵这孩儿之前最喜欢笑,最喜欢蹦迪。我晓得他不会愿意看人哭的嘞!大家就跳个舞,给他壮个行吧!” 说罢颤巍巍一按按钮,一曲《野狼disco》响起,我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起了头,总之人群开始跳起舞来,渐渐地每个人都放开了自己,好像每个人都是小邵。

大家笑着,叫着,宛如一群疯魔的人。跳得最用力的是柳姐,她没找舞伴,就站在小邵的墓前跳,慢慢地流下了眼泪,竟分不清是在笑着哭还是哭着笑了。

我打量着小邵的墓碑,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全名叫做邵立勇,我之前都是叫他“小邵”或者“混蛋”的。

小邵的墓碑是加长款的,刻着他写在遗嘱上的墓志铭。

这里躺着个混蛋。

路过的人啊,请你记住:

不要为他悲伤,不要为他流泪;

一定要开怀大笑,

一定要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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