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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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3日,极其平凡的一天,站点内部的人员照旧是那么稀疏。死沉般的仰躺在可旋转的黑色办公椅的生活,那些如同生腐发霉的面包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呢?

我疲倦地把手臂靠在平行的扶手上,眼皮跳动得简直像夏季蝉的翅膀。昨天我们接到了通知,消息是站长休假旅游。我们先是为此小吃一惊,随后在似答非应的零散对话中渐渐回复往日的姿态。对多数人而言,那位基本未曾谋面的站长,竟然不是外出任务或者因病休养,反而有些不应景的调皮式的大步流星旅游去了。这真是奇怪啊,据消息说那还是长途旅行,将近一个月。

地下设施的白炽灯本来就具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这种微妙准确的说是不易察觉的异样感,就好像光一照在身上就身体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乃至于留给人体作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地上的人和地下的人,沐浴阳光的人和栖居白光的人,恐怕就是这种差异吧。

比我矮半截身高的清洁工,正卖力地拖动墩布拖把,瓷砖地面形成块状条状的水渍,怎么拖也不干净,越是想要清洗就越肮脏。清洁的阿姨已到高龄,她礼貌地摘下宽大的制服帽,向我问好。我从一旁走过,不想多看一眼那蓬乱纳垢的头发,她手拿的那个拖把上脏兮兮的布条,完全就是用她那头发制作的。

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估计是头和地板磕了一声重响,然后哀怨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起身却又碰倒了水桶。这条过道应该没有清理的必要了,所以她不用打扫,也不用和我招呼,不用狼狈不堪地摔倒。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模模糊糊的水渍说不清有哪些因此造成的。

厕所安装的是莫名其妙的声控灯,至于意图是省电还是其他原因,我暂时不清楚,也不想为此劳神思考。灯现在一直是亮的。厕所的第二扇门里经常有一个比我高半截的壮汉,或许是其他部门的人,比我高一级,还是比我低一级呢?我毫不犹豫地进去,在离门最近的小便池上解决内急。他那扇门微微掩着,只有不大不小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那种着魔似的声调。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

水龙头支吾吐出水来,入口洗手区的灯泡已经损坏了,不过后面走廊的灯多少还能照出点轮廓。返回的路上没有看见刚才的清洁工,径直走回了我所在的部门。

部长就像被厚重的电脑吸引了一样,脸部的凹凸显现出来,没有声响地盯着那辐射不适亮光的屏幕,仿佛他的灵魂就囚禁于那简白的壳子中。现在那台桌子上除了塞满文件资料的收纳架一无所有。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手臂不自觉地安置在扶手上,又慢慢地转起了椅子。对面当然是我的同事,他每隔30分钟左右就要前去饮水机旁,不为别的,将自己携带的运动水瓶接满水,然后回来畅饮几口,饮量随意。那下沉的眼袋,此时此刻浮现于我脑海里,在那之上的椭圆的眼球,就像破壳后的蝉。他扭开金属瓶盖,仅仅小抿了一口,又将其扭了回去。椅子的转速越来越快,轮子于地上的摩擦声越来越响,我急刹住,脑袋却还未晃过神,一下子头晕目眩的。对面的男人碰碰嘴皮,小声说着站长的事情。他像猥琐的乌龟一样伸出脑袋,那双眼球还是那么令人作呕。

我真心不想把双手从那难得的宝贵的扶把上拿开,可为了表达不明事情就不情愿地摊手耸肩。于是他又乖巧地缩回头,整张面庞被玻璃挡板以及前后的文件遮挡。

今早,我们就你来我去地讨论着站长的话题,从惊讶于那个骤然告之的旅行,到凭空描绘他的模样,到悄悄揣测他的心理以及此行目的。我们像是巢穴里面蠕动手脚的工蚁,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发出细耳的摩挲。严格上讲,我们的怀疑确实无凭无据,却都在各自语境中变得合乎情理。

有说这是他的愿望、有说这是他的阴谋、有说他滥用职权、有说他懂得享乐……

接着我倒霉地被部长安排去将报告单送往站长的办公室。他递交给我时连看都不看,只是对那白花花的屏幕目不转睛。

我一边百无聊赖地行走,一边思索着,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呢?

目的地即站长的办公室,其实只需按照去厕所的路线,在第二个拐角出往左走,走廊最深处便是了。得亏这方便的楼层。

原本我以为有人临时接管站长的工作,可是间断地敲了好几下门都无人响应,我随手拉动了门把手,却突然打开了门。整个房间的氛围更为压抑,狭小并且阴暗,白炽灯依旧那样亮着,却把周围照得更像坟墓。几只或者说十多只,反正来不及停下慢数的苍蝇转来转去。房间中央,也就是灯泡垂直照射下,是上吊死亡的站长。两只冰凉的脚下是翻倒在地的椅子,和我以及其他人所坐的貌似是同一款型。

绳子系的是活结,一时半会还弄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总之回去再和部长报道吧。我将报告放在空荡荡的桌上,关上房门打算原路返回。尸体的腐臭味的确残留在我身上,我几乎出于本能走向了前方的公用厕所。

这时一胖一瘦的清洁工抬着架子和我擦身而过,他们没有摘帽但也快速地问了声好,我不认识那微微倾斜的架上的人,但那像拖布的头发起码有些印象。这个矮我半截的女人,嘀嘀咕咕着什么。

男厕的灯依然亮着,不需多说便可猜中其状况。我简单清洗完双手后,又沾沾水仔细抹了一把脸。等眼中的水幕散去后,男厕的灯光暗了一小下。随之而来的是我的肩膀被亲切地拍打了一下,还未等我转头确认,那位壮汉稀里糊涂地发出几个音,男厕的灯估计将再多亮三十秒。他喜出望外,抱紧手中的文稿如同小孩守护玩具般,蹦蹦跳跳地迈向站长所处的那边。

今天我的双腿实在走得有些累了。我将一切如实告诉部长,他仍不离开那块屏幕。我的那位同事上半身如有弹性般地直立起来,有条不紊地来到饮水机旁接水。

到处皆是衰败的证明,而如今每况愈下,我实打实的不知道在这滞留的原因,也许我也发自内心渴望长途旅行。我按照惯例把手沉在椅子的扶手上,犹如游乐园中的一个自转茶杯。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以8月13日作为范例。这样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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