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内容警告
这年你十一岁,你是你班里十八个男孩儿之中的一员。你们现在全都坐在一个由不大舒服的椅子围成的半圆里,专心地听老师给你们上的第一堂性教育课;她侃侃而谈,一个接一个地解释了在青春期后你成熟的身体将会发生什么变化。你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全身那么多地方都长出毛来;你也很害怕——一想到长大后你需要日复一日地刮脸;你也很厌恶——所谓梦遗的说法。
你环顾了一圈教室,随即陷入了沉思:为什么,所有人看起来都那么……兴奋呢?他们是想要长胡子吗?他们又是想要长的那么高,那么壮吗?事实上,这对你来说毫无吸引力——他们难道知道些什么你所不知道的吗?不不不,也许过一段时间你就习惯了——你在心里对自己说;而恐惧仍在你的脑海中徘徊。
这堂课又切换到了某种问答模式。所有人都将有一次不带羞耻地问出一个问题的机会,而你,恰好是第一个。四面八方的十八双眼睛都集中到了你身上——他们正期待着你。而你呢?你口干舌燥,心中憋不出半个问题——他们难道真的就不能跳过你吗?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他们真的一定要这么做吗?你多想大喊着让他们停下来,让他们闭上那些该死的眼睛,让他们放了你。
老师大喊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你的双手掐碎了最后一个士兵的嗓门,把他的头割下。你身子趴在尸体之上,手钻进那躯干。手指周围的血肉与骨逐渐变得软塌塌的,融化为了一摊暗粉色的糊。它快速流入你的指甲,在几秒内便被你吸收。有那么一刻,你竟轻松了许多。
这年你十三岁,头抵在卫生间的镜子上。在你苍白的皮肤之上,有一根黑色的毛发兀立着,正从你的脸颊中冒出来。那就好像一只长毛的蜘蛛正藏在你的皮肤下面——把一条钢针似的腿从你的皮肤里刺出,缓缓推向外界。你从抽屉里掏摸出你爸爸的剃须刀——它洁净如新,在灯光下甚至寒光闪闪。你,深呼吸。
脸颊上充斥着刀片的寒冷。而在你将它推过那根毛发时,不知何故——你心生一丝疑虑。你把刀片移开,才发现——你已经弄伤了自己。伤口中徐徐流出一股血流,淤积在被砍下的头颅旁。你用双手捧起它,再一股脑压瘪成了汁液。在灌木丛之后还藏着一个士兵,但让你心生慰籍的是——他并没看见你。你深吸一口气,全身心陶醉于你重新隐身的感觉中。从空中传来嗡嗡的声音,直升飞机叶片的机械声离你越来越近。
这年你十五岁,你看着镜中你一丝不挂的裸体。你太瘦弱了——这是你妈妈告诉你的,但你从不在意这码事。但一切又如此怪异——你的肩膀仿佛巨大的寄生虫那般,在你的皮肤下鼓成一个包,而它们相连着的卷须又是那么修长,完完全全不能称作是手臂。就连你的眉毛都那样怪异,就仿佛堆积了一层你无法处理掉的木炭一样。就好像有谁刻意地扭曲了你的每一寸胴体——就像对待黏土那样,拉伸、弯曲你的骨头,然后再将它烘烤出钻石那样的坚硬。而最最糟糕的则是你的脸,它就像是在一块苍白的岩石上粗糙刻下了一张鬼脸。你爸爸倒是说,你终于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你现在甚至已经比他高了。每次你这么想道,都会涌起一股反胃。
你不顾父母的反对,开始留长头发。你的同学也逐渐注意到了这点,遂对你投来古怪的目光。其中一人说,你看起来就像个披头士成员那样。你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觉得你想要留长头发是一种怪事。你同样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盯着你。而你仍然面对着镜子,头埋在双手之中幽声哭泣,眼泪滴在林中的泥泞地面上,那八个人,他们全都看到你了。你的眼睛仍然紧紧贴着双手,但你绝对知道他们看到你了。他们的凝视刺穿你的双手,直奔你的整张脸来。简直不可忍受。而你知道他们正站在什么方向,正从什么方向看向你,你必须停下他们。
这年你十七岁,站在一家旧货店的女装区里,从远处眺望那排裙子。你暗自决定,想要那条黑色的——那要是有人看到了你呢?你正穿着一条长裤,一件宽松的连帽衫,戴着一只N-95口罩。那他们又会怎么看待你呢?女装癖还是性变态还是恋物癖?尽管店里只有少数其它购物者,但你对他们还是那么敏感——那也许你的口罩会藏住你的脸,他们也就会因此忽视你?
够了够了,你必须下定决心——你抓起那条黑色的裙子,把它夹在胳膊下,极速向自助结账台冲去——你在一瞬间踩到了地板上的某个怪东西,你跌倒了。你把那条裙子甩开,抓住了附近的一条晾衣绳作为支撑。然而尽管你没有彻底摔倒,但造成的伤害仍然已注定了。所有人,从收银员到你后面在试鞋子的那个女孩的所有人,都转头凝视着你。他们什么都知道。你的心在胸膛中狂跳。
你可怜地小声嘀咕着抱歉,随后便如过街老鼠一样躲到了过道之中。整整五分钟过去了,你才缓缓来到收银台前。付裙子的钱,离开商店——你脚踏出商店后的第一刻,你就猛冲向那个小队。八把自动步枪同时开火,爆炸声连绵不绝。子弹穿过你的身体,血肉横飞。多亏你那不可摧又不可移的厚重骨骼,这对你来说并非什么大事。手臂猛击一个士兵的躯体,他被直直击飞到一棵树上,落下的那一刻,竟已变成了一摊粉红色的汁液。第二个士兵举起武器意图抵抗——你又抓住他的腿,一瞬间狠狠地将它从身体上撕裂下来,他随即转头便倒在了泥泞中。
这年你十八岁,身着黑色连衣裙,走入你高中的舞会。你爱这件裙子,但并不爱它穿在你身上的样子。你那肩胛骨在织物下隆起的方式,你那长臂撑起那袖子的方式——你感到自己已然暴露,就如同在一场差劲的化妆舞会中高耸的巨怪那样格格不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甚至没人邀请你啊。
你拿起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在大厅里游荡,穿过数以百计的少年们。你的一些同学停下——看着你。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有人在你身后窃笑,随即你又听到了一句诽谤——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你又想给自己辩白什么呢?你向你聚成一团的以前的朋友们挥挥手。然而他们也只是像其他人那样,带着审视的眼光凝视着你。
你本来以为这次会有些不同的。你本想摒弃恐惧,一头扎进冰冷的水里——但是你错了。你倚在一根柱子上。你就是很害怕。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他们看着你,看着你的全部:一个面目可憎的畸形种,爬行着尝试挤进人类的空间。他们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啊?你抿了一口你的饮料,管它如强酸一样在嘴里燃烧。你摇摇头,闭上眼睛,试图将外界拒之门外——然而那毫无用处。你能知道有谁在看着你,你永远都能知道,永远都能感受到那数不尽的审视之眼正穿过你的面具,扫视着你赤裸的身躯。
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现实。你永远也无法改变它——就如同你永远也无法改变那将你如监狱的铁栏般困住的诅咒骨骼一样。正是在这一刻,你终于意识到了这事实,随后你正一个接着一个撕裂着它们,你的血肉被撕裂被灼伤被打得千疮百孔,但它们终在你不动如山的骨架旁迅速地滋生。士兵接连倒下,武器亦破碎,那些尸体聚在你脚下,就如一锅浓汤——你弯下腰,用手指盛起,随即痛饮。
你能听到你身后有一串脚步声。是之前的那个士兵,那个躲在灌木丛中的士兵。你并不理睬——你知道他正闭着眼睛呢。没事的。他不看见你,他不通晓你。你进食完毕,随即眼前便一片漆黑。你的头被戴上了个什么东西——可能是某种袋子。没事的。宁静正冲洗着你的身躯——坐下,休息吧。
这年你不知道你几岁了,但你知道的是,你现在已身陷囚笼。钢铁的监狱正环绕着你的身躯:冰冷、精确、无情。这时,你的身躯反而轮回来困住了你的思想——真正困住你的,并非是你脚下坚硬的钢铁,而是你那一身畸形的骨肉。你睡着了,心怀着无面容的安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也会逐渐消失——而你祈求的,仅是释放自己。
啊,在这方面,至少有一个人愿意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