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变得越发沮丧。
距离他上次做手术有多久了?一个月?一年?十年?一百年? 他的手指因为渴望能再次施术而发痒,为了检验他的新理论他已迫不及待。他能感到自己正在逐渐接近,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接近消灭那场可恶的瘟疫,据说那场瘟疫让数百万无辜的人身体剧烈溃烂,而他们不该遭受这种命运。他只需要坚定不移,无论经受多大的压力,不管遇到多少困难,不论会有——
“049,我是Frederic Omage博士,能听到我说话吗?”
医生轻轻跳起来,与此同时他来回的踱步和内心独白也被打断了。他转身朝向收容室天花板上的扬声器,不管此前沉默了多久,现在它正噼啪作响。也许已经过了一千年?不,那实在太久了,你的估计要合理些,医生,你有点草率了。
“啊-能!可以,能听到的,医生!啊,在这凄惨的收容室里听到另一个声音的喜悦!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还是说下一位患者要来了?”他说,几乎按捺不住喜悦之情。
“某种意义上是的”,Omage博士对着扬声器说,“过去十年里你表现得很好,所以我们决定给你一个小礼物。根据我们的记录,今天对我们基金会的老员工来说非常重要,是我们收容你的纪念日。收容日快乐。”
他现在听到了那些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听到的声音。第一道门打开的嗡鸣声,关闭的嘶嘶声,然后……他们来了。他注意到,自从他们最后一次探访他的收容室以来,两名警卫蒙面的制服已经被翻新了。在他们中间有个剃了光头,身穿橘色连体衣的男人。医生大步流星地走近那个穿着橘色衣服的男子,伸出手来准备救助他了……
“回来,049,如有必要我们会开枪。”左边的警卫说,他把枪瞄准了医生。
医生举手投降。“抱歉,我认为我应该着手治疗患者?我能……”医生深呼吸,“……我能从这个橘衣男人身上嗅到瘟疫的气息。我能治愈你,我会的。”
扬声器再次噼啪作响,Omage博士的声音传来,“D-73747,请把患者放置在地板上。 ”
医生只是把注意力放在那个男人身上,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手上正拿着一个小金属盒。男人弯下腰,按照指示把盒子轻轻地放在收容室的地板上。然而,箱子刚被放在医生脚边的地面上,男人和看守他的警卫就离开了收容室,随着一阵嘶嘶声,门关上了。留下医生独自一人。
他困惑沮丧地转向扬声器, “你说过你会给我一位病人!那是我的礼物!但你就这样让一个绝对浑身散发着瘟疫气息的人离开了我的房间!这个残酷的笑话有何意义,Omage医生?”
Omage博士叹息道,“我说过你会拥有在某种意义上的患者。它不是人类实验体,我们绝不会允许你接触这类实体”,Omage博士停顿,“但是,我们想就一个特殊的实验体来检验我们构筑的理论。049,如果你能打开面前这个盒子的话,可以吗?”
心怀不满但并不灰心,医生俯身拿起他的礼物。盒子是由单一材料制成的,除了一个小小的圆形按钮外四面都很光滑。凭着这是它开启机制的直觉,他按下了按钮。嘶嘶声和一股冷空气过后,盒子打开了。去掉盖子,等蒸汽消散后,医生见到了他的礼物。
“一只蚊子?十年来我都无法开展我的工作,然后你觉得一只蚊子会是合适的实验体?”医生说道,提高了音量。
“那是SCP-3774-2432。我们还没来得及采访它关于它在基金会外度过的时光,它就死了。几周前我向一些博士提议尝试用你的……治疗来复活它”,Omage博士解释道,“它的大脑基本上是人造大脑,但是没有健康的机体它无法运作。你能让他身体重新运作,对吗?”
医生愤怒不已。让他给昆虫做手术来侮辱他的工作?恶心至极,奇耻大辱!迄今为止,每天他都与这些科学和医学同行们合作,他们究竟怎么能认为他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愚不可及的想法?他到底可能从一只蚊子身上学到点什么?……
就凭这一只蚊子,他究竟能研究出什么?
他的工作内容几乎从未偏离过哺乳动物,所以他也从未对昆虫进行过手术。他似乎不太可能从蚊子身上学到什么,但是……能学到点东西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希望继续保持医生们的好感,拒绝礼物恐怕不会给他带来好处,也许除了一种自尊心之外,他还能在收容室里感受到某种力量。难道这真的值得他为自尊小题大做吗,还要承担破坏自己努力的风险……凭这位特殊的患者?
医生长吁一口气,选择和他的同行和解。“我……我从未接收过此般不寻常的患者,但是为了医学追求,我会尝试。我不会做任何承诺。”
“太棒了。我猜你需要的工具都准备好了,所以去做你的工作吧。” Omage博士说。
扬声器再次陷入沉默,医生也再次孤身一人。至少,除了他的新病人外。他叹了口气,然后为这场可能是最怪异的手术做准备。
Leslie死前最后的记忆是她爱人的拥抱。他是一个温柔,善良又幽默的男人,而就在不久前,他成为了她孩子的父亲。她知道如果她就这样死去,至少还有他的陪伴。这是苦乐交织的,但……她知道大限已至。
这就是为什么当她的人造大脑再次运转时,她对发生的一切感到困惑不解,惊慌失措。她竟然能保存她的记忆,更不用说她的知觉了,这简直是奇迹,一个由她身体的妥善保存,她的先天植入物和医生的救治共同造就的奇迹。
她久违地开始活动身体,腿和翅膀抽搐了一下,当她眼中的摄像机再次运作时,她开始尖叫。她被正在发生的事吓得大喊,惴惴不安,担忧这是不是什么怪异的地狱,她多想再次见到亲爱的Merle。
“嗯”,医生说,低头看着眼前正在挣扎的蚊子,“这是我……意想不到的。”
Leslie把头转向医生,在看到他的身影的同时模仿了屏住呼吸的声音,“你是死神吗?这是我死后去的地方吗?我天,天啊,我怎么了?我在哪里?”
医生一手托住下巴,思考该为他的病人做点什么。他不知道这是他治愈的一例新症状,还是这是此实验体特有的性质,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得研究。万事皆是好消息。
“我非死神,亲爱的病人。恰恰相反!我治愈了你,你已然远离腐蚀身体的瘟疫,现在健康又充满活力!”医生解释道,“你的名字是SCP-3774-2432,我记得是?这真是个大数字,这个设施里的医生把我简称为SCP-049。”
Leslie停止了挣扎,重新找到立足点并成功地站了起来,“那不再是我的名字了。我叫Leslie。类似女演员Leslie Caron的名字。还有你说的设施是什么意思?” Leslie停顿,“我不会又回到基金会了吧,是吗?”
医生疑惑地歪头看向Leslie,“我不知道谁是Leslie Caron。我需要知道吗?”
Leslie飞到和医生眼睛水平的高度。虽然飞得颤颤巍巍,她极快速地想起如何飞行,就像一个人死后历经沧海桑田才苏醒过来,然后再想起骑自行车的方法。
“这并不重要。如果我们现在身处基金会,我要逃离这里。我的孩子们在外面!或者更糟,他们被困在这里用来做一些变态的研究!” Leslie大喊道,“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我该去哪里寻找我孩子们的下落?”
医生暗自发笑,面具后的双眼眯了起来,“你真的认为这里的医生们残酷至此?我相信你的孩子们安然无恙,其实,我敢肯定!”
“你怎么知道的?” Leslie气冲冲地回答,“我是被基金会制造出来用来暗中监视人们的,这样他们就能进行定位和绑架,那些人们甚至意识不到自己被跟踪了。如果他们想带走我的孩子们,如果他们想带走Merle,他们就会,他们还会……天啊……他们一定会那样做的……”
Leslie飞回桌子上,背向医生,不想看到任何人。温柔,善良,幽默,纯洁的Merle啊……是不是他们的恋爱关系让Merle被抓了?他们之间沉默了数秒,直到医生把手贴在嘴边,咳了一声。
“我不知道Merle是哪位,我也不知他或者你们的孩子们现在所处何方。我可能对这里的一些医生不太抱有好感,因为他们断言我的工作是对社会的危害,不过他们并不……残酷。可能有时候误入歧途,但绝不是恶意的”,医生说,“如果可以,我会帮助你逃脱,不过考虑到你可能在寻找的信息,我觉得服从这里医生们的安排会是最合理的步骤。”
Leslie没有回应。
“回答我,Leslie,你是只蚊子,对吗?然后基金会制造你是用来……监视别人?”医生问道。
“是的”,Leslie简单地回道。
“你告诉我和普通蚊子相比,你体内的人工植入物能让你拥有更高层次的机能”,医生说,“那里面是否包括摄像机?基金会是否能看到你眼中所见?”
“嗯-是的”,Leslie再次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Merle……这是你所寻之人?就是基金会命令你去定位以便他们抓捕的那位?”医生问道。
“不。那是个虚假地址,不过……” Leslie再次模仿叹息声。“但是我不能离开他。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家里,而且……他看起来很悲伤。在床头柜上有一张他和父母的照片,他没有兄弟姐妹。他看起来孤零零的,而且我想……确实,这应该不是我的任务,但是我觉得我需要一点时间去……交个朋友。”
“并且基金会能看到你违反了任务命令来做这些?”医生一边说着,向Leslie倾身,“考虑到你自己说过他们能看到你眼中所见。”
“他们能的”,Leslie说,“但是这并不——”
医生打断了Leslie,“你违抗命令到和自己眼前任务完全无关的男人那里去玩乐。他们静观你的行动,没有阻止或处决你,相反他们允许你继续下去。为什么?”
Leslie再次沉默了。
“Leslie?”医生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好奇?” Leslie终于回答了。
“Merle是与你生子的那位男人吗?”医生问道。
“是的,他……他是个可爱的人。他喜欢看电影。喜欢孩子们。他为我起了名字”,Leslie说,模拟轻笑声,“不过,他并不喜欢我试图为他做的饭菜。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和设施里的这群人一样,我也是个医生,我也知道如果我有从事物中学到些不可思议的知识的可能,我会让它顺其自然发生。在我个人行医生涯中我从未见过人类和蚊子的杂交体,只要这些医生也没有见过,他们会保障你的孩子们活下去,”医生安慰她,“弄清事情真相的唯一办法,女士,是和他们合作。”
Leslie转身面向医生,她的翅膀轻轻颤动。她看得出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他思维敏捷,逻辑缜密,善解人意,而且在危机时刻他仍在努力想方设法让人安心。她明白了,面前这个人根本不是死神,而是个发自内心真正想拯救世界的人。
“谢谢你,医生”,Leslie说,“这……确实帮了大忙。哦,还有……感谢你……让我活过来?”
Leslie再次模拟轻笑声,对此,医生以自己的笑声作为回应。“无须在意。为你手术荣幸之至,我的治疗接近了前所未有的完美。能有衷心感谢我工作的患者真好。”
Leslie还没来得及回复点什么,扬声器再次噼啪作响,“049,你完成对SCP-3774-2432的手术了吗?”
医生抬头望着,目光又落回Leslie,然后再次看向扬声器,“是的,Omage医生!非常感谢你的礼物!她是位特殊的患者,不过我相信她现在已然痊愈!”
“太好了,干得漂亮,049”,Omage博士说,“稍后我们会取回她。”
再一次,一系列安保门禁开关的嗡鸣和嘶嘶声响起,两名警卫再次走来,这次没有第三人陪同。
“SCP-3774-2432,如果你能听到或理解我们的话,请跟两名警卫走,他们会护送你到访谈地点。” Omage博士解释道。
“好的,不用担心,我能听见!” Leslie说着,爽快地从桌上飞起。
警卫们看来对面前这只会说话的蚊子迷惑不解,Leslie开始飞向他们。Leslie放缓了飞行速度,她犹豫是否真要跟随警卫们,但是当她回头去看医生寻求指引时,他做了个简单的手势,示意她和他们一起走。
所以她照做了。
伴随着一阵更喧闹的嘶嘶声、嗡鸣声和砰砰的关门声,医生再次孤身一人,而这次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Omage医生?”医生大声问道。
“怎么了,049?”他听见这样的回答,“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是的……Leslie Caron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