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的男声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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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婴啼,你来到了这个世界。
你好奇的观摩着这陌生的房间,感受着混杂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对你皮肤的刺激。用一声又一声的呜声作为回应,用你独特的方法回应这个陌生却活泼的世界,回应那些将你捧在手心中的白衣人士,回应你脑海中出现的奇妙男声。

你是个神童,至少大家都这样称呼你。
但是你自己却对这个称呼感到不满,因为你非常清楚,被称为“神童”的人并不是你,而是你脑袋里的那个奇怪的男性声音。

这个奇怪的声音从你小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你的脑海之中。对你做的任何事进行着叙述,就好比你看到一个杯子。虽然你完全不知道这个“杯子”的作用,但是你脑中的男人依然会说出:“你看见了一个玻璃杯”。你承认,在最开始发现你的异常之处时,你是兴奋且激动的,尤其是当你发现这种能力可以用在数学考试的时候。
年幼的你起初并不能理解这份不寻常,你依然是神童,你的试题依然全对,你成了别的父母口中的“别人的孩子”。
但你很快就发现了,你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表达自我。哪怕别人称你为神童,你也始终无非描绘出心中的景象。你感到了不安与焦躁,而这种情感则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日俱增。


现在的你终于16岁了,这个脑海中的男人没日没夜的折磨了你16年之久,而你却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掐死那个该死的男人。
现在的你变得沉默寡言,因为你不知道如何表达。你恨透了这个该死的能力,也恨透了脑子里那个不停说话的男人。
你会在考试的时候故意将答案填错,你会故意的去做一些正常人根本就不会做的事情。但你终究还是得接受,无论如何反抗,你脑袋里的声音还是用冰冷的语调描绘着你的所作所为。

你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家人们不再称呼你为“神童”,而是用“怪人”这种充满侮辱性的词汇。
因为你的行为对他们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他们怎么也没法知道一个沉默寡言的神童是如何变为现在这个“不安定份子”的。
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们根本无法知晓,你的心理医生也难以理解你的行径。
但对你来说,你的那些怪异行为其实只是在向他们求救而已,这是你唯一能表达出来的求救信号。
可他们永远也无法理解你,因为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你十八岁了。
今天的你终于鼓起勇气站在了天台的边缘,你终于决定结束你这长年以来的痛苦。
你向下望去,都市的高楼让你两脚打颤,但你并没有想要重新回归社会的怀抱,因为“中途退出”对你来说从来不是一个可选项目。
大都市中的汽车引擎声音盖过了高楼底下人群的议论声。那些嘈杂的噪音给你本来就烦躁的内心又泼上了一碗热油,你不想再在这个世界上待多哪怕一秒钟。
你知道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但是你还是选择了——

一跃而下。

耳畔边仅剩呼呼的风声,你再也听不见那些烦人的噪音以及汽笛的喧鸣。你只是静静的感受着地球母亲用名为“引力”的缰绳将你拉扯进它的怀抱。
脑中的男人依然没有闭上他的嘴,但是罕见的,你这一次并没有在意他,因为你正聚精会神的观看着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又一个的画面。这也许就是老人们常说的走马灯吧。

但你始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18年的光阴,仅仅出现了短短几张画面,对于回忆来说,这未免也太短了些。

你脑内闪过一条令人不安假想,但是你的脑袋要比你的思绪更快一步接触地面——你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
而你的故事,也应在此画上句号。


“我…还活着?”

你踉踉跄跄的从冰冷的地面爬起来,环顾四周,你看到的仅是一片怪异的黑暗。

“这是死后世界….吗?我真的死了吗…….等等?”

你并不能理解你现在处境,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为什么脑中的男声依然存在?为什么——你能够说出“我”这个字?

“我….我真的!我真的说出了那个字吗?我?我!我我我!”

你跪倒在地上不停的说着“我”这个字,这个对你来说熟悉又陌生的文字。眼泪悄悄的爬满了你的脸庞,但你却不愿去擦拭,你是多么的开心,多么的快乐。这是你生平的第一次,你的声音逐渐从清晰变得呜咽,你甚至忘记了你现在身处的地方,你忘记了你脑中的声音,你只是呜咽,你只是感慨。在这一刻,你终于拥有了自我。

“谁…谁在那里?”

原本漆黑的空间不知在何时起亮起了一盏小夜灯。它在这片漆黑中宛如一片明月,被它朦胧的柔光所映照的是一个瘦小的男人和一张破旧的写字桌。
而受到外界刺激的你这才想起现在身处在一个未知的地方,这里漆黑且空无一物,唯有那盏小夜灯能带给你温暖的感觉。你迫切的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于是你一边向那个男人走去,一边向他喊话。

“你就不能把你的嘴巴闭上吗?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等我找到你,我一定会……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的!”

你暗暗的对你脑袋里的声音抱怨了一句,这是你第一次以“我”的角度去咒骂一个人。虽然你脑袋里的声音并没有停下,但你却开心得像诡计得逞一样,就连嘴角都不自觉的向上扬去。上一次这样微笑,还是你小时候数学拿到高分的时候。

“……老先生,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你向那个男子搭话了,这也是你第一次向别人搭话——而且对方还是一位异性,你承认你确实感觉到了不自在,你现在可算是理解了那些社恐人士了。
但那个男人并没有做出回应,他只是眯着眼,对着你微笑。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你的牙齿都在打颤,你甚至愿意相信他就是传说中的死神。为了你们两个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尴尬,你侧着身子往望向那张破旧的写字桌,上面摆着的东西很是简单,一只看上去就十分奢华的钢笔,一盏亮度正好的小夜灯,以及一本被翻开的故事书。你看了看书脊,上面用烫金字体写着几个字:《无法拥有自我的柯多莎》

“你….这书…?为…为什么?”

你无力的倒在了地上,你不能理解你所看到的东西,不,是你强迫自己不去理解。因为你的名字正是柯多莎。
老人从他上衣的口袋掏出一盒火柴,然后滑亮了一根,依然是微笑着看着你。被他凝望着的你只能感觉到最纯粹的恐惧,你多想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但你的腿却软得根本立不起来。

“孩子,现在的书可不好写啊。”

老人终于开口说了他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你既熟悉又陌生,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带来的是更多的恐惧。你张着嘴巴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字。你又想到了“死前的瞬间”的那个可怕假想,不,你现在只是将那个假想给真正证实罢了。

“我……我是真实的吧?我肯定是真实的啊!我…我爸爸和妈妈…他们肯定都是存在的吧?我也是真正存在的吧?!你…你TM说句话啊!”

歇斯底里的你死死的抱住了那个男人的大腿,你只是不愿意去相信那个既定的事实罢了。但你又能改变什么呢?除了宣泄自己虚构的人格,虚构的情绪之外,你什么都做不到。

“对我们这种创作者来说,创作一个故事并没有什么难度。但,一个真正好的故事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打磨出来的。而你呢?孩子,千万别怪我残忍,但你的故事肯定是烂到下水道的。没有人会为这种鬼扯的东西付钱的。”

男人将那根快要燃尽的火柴丢向了那本厚重的故事书,干燥的纸张在接触到火柴后便迅速的燃烧了起来。
而你也感觉到了炙热的火舌不断舔舐着你,这种灼热的痛苦让你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在地上扭来扭去。

“唔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你努力回想着父母的面庞,你多么想再见他们一面。但你做不到,你的记忆变的七零八落,那是因为书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那些被破坏的记忆变成一团团的浆糊堆积在你的思绪中,你已经想不起来任何的事了,你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该死的男人要在你这个可笑的故事结尾加上这样的一段,但这都已经的注定的事实了,就连你最后的思绪也将在你最讨厌的男声的宣读中结束,你痛恨着脑中这该死的男声,你痛恨着眼前该死的男人,直至你的存在被完全的抹去。

“真是可怜的孩子,但你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书,就是人的一生,既然故事给了你特别的设定,你为什么又要去抗拒那些本来就属于你的特权呢?真是可惜,你本来有希望成为一个好故事的。希望下一位柯多莎能够听从故事的安排吧。永别了,孩子。”


“亲爱的你听我说!这本《克伦特的故事》真的是本好书!你别不信!我来给你读一段:‘最后,克伦特终于写出他最得意的作品《无法拥有自我的柯多莎》,赢回了属于他的爱情和社会地位,他和玛丽将在朋克德庄园慢慢的老去。愿克伦特于玛丽的爱情永垂不朽。’你听!多美呀!”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但是比起看这种小说,我更想让你去把微波炉的咖喱拿出来,那可是我们的晚餐哦?”

“欸!今天晚上吃咖喱呀!亲爱的真是太棒了,我这就过来帮忙!”

于是,女人合上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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