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片土地的命运在哪里吗?不在安卡拉的豪华官邸里,也不在克里姆林宫的高墙后,看见了吗,这片土地的命运就在中东滚烫的沙子里,就在流着血,垂死的士兵们身上。
阿勒颇
部署至战区的第28天。
特工藏锋撇了撇嘴,把一包吸干净的浓缩果蔬泥塞回腰间的杂物包,基金会后勤部门推广这玩意的时候自己还是第一批拿到手的一线人员,当时自己还挺高兴,可算有点新花样了,结果从进入阿勒颇起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只拿到过这种果蔬泥,好在高吸收率低纤维能给自己省下不少麻烦……话说这东西是拿什么做的?
他回味了一下,没得出任何结论。
一阵引擎声适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引擎声的源头是两辆装满了人的丰田皮卡,车上还挂着旗帜和口号,按理说他应该能分辨出旗子所属的阵营,但他懒得去看,只是掏出PDA拍下照片,发给了千里之外的指挥部,照片发出后过了近100秒,指挥部那边还是没确认已收到情报,他瞅了一眼卫星信号,是满格状态,那指挥部为什么没收到?又过了两三秒,他才想起,还有一份文字情报应该同步发送过去。
操,藏锋骂了一句那群吹空调吃三明治的参谋老爷,不情不愿地从望远镜里看过去,丰田皮卡上的人已经下了车,他一边观察他们一边在PDA上打字:
努斯拉阵线所属武装人员15名到达D6区14号前哨,未见手雷以外的爆炸物,一人携带一挺型号不明的轻机枪,其余人只有随身携带的步枪,未见明确的领导者,完毕。
他带着一股无名火狠狠的摁下发送键,在大拇指离开键盘后半秒那个键才弹起,指挥部的确认还是寡淡无味的两个字:收到。
自从肯迪医院陷落后,藏锋就被塞上直升机一脚踹来了阿勒颇北,那些在城区的外勤还能扎堆凑个火煎罐头吃,反正他们留了大胡子看起来和其他武装分子没什么两样,自己就得蹲在城东北的公路旁边伪装地跟堆垃圾一样吃自爆卡车的尾气,更可恨的是,自己的额外津贴只有每日两百块钱。
这样也好,自己的监视任务到现在为止还没出过什么岔子,城区那边的外勤和各路人马交过好几次火了,有同行也有普通武装,他已经分不清每天夜里秘密降落在撤离点的直升机是来带走死伤人员的还是来带走回收物品的了。
阿勒颇是座历史悠久的古城,这意味着你踏在城市里的每一步都可能传来过去的回音,哈达德神庙祭司的嗓音,丝绸之路上商队的驼铃和马穆鲁克骑兵的马蹄声都曾在这座城市里响起,醉心于历史的游客估计会兴奋地浑身发抖,而对基金会外勤来说,超过7000年的历史只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谁知道这座城市里埋了多少未被回收的异常物品,藏锋被丢去城北公路也正是这个原因,那条公路是通往阿勒颇中央监狱的要道,而中央监狱内藏着一个未被回收的人形异常。
从外表看去,中央监狱更像是一座能自给自足的堡垒,数千米长的壕沟,铁丝网和围墙将监狱与外界隔离开来,主体建筑的”Y“字造型让人联想到近代欧洲的棱堡要塞,不管是要防备外面的人跑进来还是要阻止里面的东西逃出去,中央监狱都堪称完美。有与阿萨德的协议在先,指挥部原先并不打算去碰那个人形异常,但阿勒颇战局日益恶化,肯迪医院陷落后发生的屠杀让指挥部不得不重新考虑该人形异常落入另一方的后果。偏偏政府军没有转移异常的能力,派来谈判的专员连那个异常为什么是个异常都说不清楚,左一个”大敌“右一个”魔鬼“,外事部门花了好大力气才问出,中央监狱就建在发现异常的石墓正上方,叙利亚人指望以此掩人耳目,直到肯迪医院陷落,中央监狱失去了能遥相呼应的防御支点,双方才达成共识,伺机将那个异常交由基金会管控,特工藏锋就这么作为前哨被部署到了阿勒颇城北。
好在,预定的交接时间就在今天午夜,朝藏锋潜伏的那个暗哨看去,只能看见一堆塑料袋和破胶皮以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来的速度慢慢地向后退去,退入阿勒颇午后的阳光中。
距午夜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候,特工藏锋终于爬到了中央监狱围墙外,在约定好的地点,早有一段从墙头垂下的绳子接应,再三确认了周围没人后,他脱下那套有点可笑的伪装,顺着绳子慢慢爬进了监狱,刚一落地,他就从背包里取出一面轻薄的金属盾牌挡在身前——周围一片空旷,没有任何掩体,为了到这里来藏锋绕过了无数岗哨和营地,甚至迫不得已干掉了两个游动哨,被守军当成夜袭的敢死队打死可太亏了。
他没带夜视仪,也没开手电,一片漆黑中只有面前一点忽明忽暗的红光,藏锋从枪套抽出手枪,举起盾,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把枪放下,卡菲勒。“那点红光说话了,是不甚标准的英语。
等凑得更近了,藏锋才看见,那是一个把步枪背在身后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沾满灰尘的军服,叼着烟,蓄着大胡子,脸上除了烟头外就只有两只镶嵌在凹陷眼窝里的眼睛在闪闪发光,藏锋见状,收起了盾牌,但手枪还握在手里,只是枪口指向了地面。
没有更多交流,那个男人转身向主建筑走去。
他走得很慢,也没打手电筒,看起来他对整座监狱的构造都了然于胸,一路上,二人偶尔会经过一盏孤零零的灯泡,灯泡下的人不论是坐在那里还是裹着一条薄毯睡觉,都抱着一把步枪,能容纳4000人的监狱此时寂静无声,偶尔能听见几声经过极力压抑的痛苦呻吟从某条走廊的深处传出。
藏锋跟着他,经过一个个囚室,穿过一条条走廊,终于来到了监狱地下的一间仓库,在仓库的角落里,有一名靠着墙坐的战士,他的头一点一点,显然是在打瞌睡,听到二人的脚步声,他从梦中惊醒,努力地想站起来向大胡子行礼,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大胡子没管他,他的注意力在战士脚边的一个上了锁的铁盖上。
”就在这里。“他指了指那个铁盖。
藏锋点点头,又看向那个看守铁盖的士兵,他怀里没有步枪,但是有一个不小的包裹,他问大胡子:”那是什么?“
”炸药。“
藏锋没再说话,陪着他一起,在墙边坐了下来。
藏锋的PDA在胸前的口袋里发出两声蜂鸣,是回收小组的直升机到了,他独自站起身,走出去迎接回收小组的到来。
在自己翻进来的那块空地上,停着一架没有标识的支奴干,飞行员凭着基金会的静音技术和自己的高超水平,硬生生在外面大批武装人员的眼皮子底下把直升机降在了只比篮球场略大一点的空地上。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家伙指挥着两个套着防弹背心的研究员把一个金属制带滚轮的箱子从机舱里推了出来,其中一人可能是初到战地,一直在探头探脑,好像是在找什么刺激的事情。
藏锋懒得找负责人,反正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朝他们招了一下手,算是自我介绍,就带着他们往监狱内走去。
和刚刚有大胡子带领的时候不太一样,四个陌生人的组合在还在囚室里的囚犯间引起了一点骚动,研究员明显的西方人外貌似乎被人误认为了记者,有几个囚犯从铁栏间伸出手臂,朝他们大喊。
“他们在喊什么?”一个研究员问藏锋。
“不知道。”他换来的是干脆利落的回答
在走了几次冤枉路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那个仓库,那个探头探脑的研究员此时显得更兴奋了。大胡子看见他们,从地上站起,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铁盖,盖子下是一段斜坡,通道的两壁一开始还抹了水泥,再走一段就变成了不知什么时候砌的石砖,通道的尽头是一扇锈得不成样子的铁门,门上贴满了有新有旧的纸条,纸条的内容多为宗教经文和咒语,藏锋猜想那些纸条里会不会还存有远至阿尤布王朝的遗迹。
与预想中不同,门锁和门轴运行得异常良好,门后是一个不足10平方米的石室,石室正中央摆着一口异常简朴的木棺,棺内不时传出窃窃私语声和轻笑声,大胡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魔鬼!”
藏锋拉着大胡子退到一边,为研究员和他们的大箱子让出空间。
箱子推进石室的那一刻,棺材里的低语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咯咯声,随着箱子越来越近,咯咯声也越来越大,连带着棺材本身都开始微微颤动,,当研究员把金属箱推到选定的位置,打开箱盖后,咯咯声也消失了,但震动也越来越大,棺材里的东西也有破棺而出的架势。
大胡子低着头,似乎在念着祷文,而藏锋举起了步枪,穿着冲锋衣的人把他的步枪按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从打开的金属箱盖里伸出了五条构造精巧的机械臂,乍看之下,那机械臂和普通的工业机器人并无两样,但细看就能发现,机械臂通身散发着不寻常的光芒,关节设计精巧,一看就成本不菲。机械臂慢慢伸向棺材,看样子似乎是要把棺材整个收入箱中,就在机械臂碰到棺材前那一刻,整口棺材砰地一声炸成碎片,一个消瘦枯黄的人形尖叫着从棺材里跃出,快得只在众人的视网膜里留下了一道残影,还没等藏锋再次举起步枪,机械臂就追上了尚在半空中的人形,五条机械臂精准地锁住了人形的四肢和脖子,那异常就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一样扭动着身子,在意识到自己无法挣脱后,它安静了下来。
这时众人才得以看清它究竟长什么样子,这个东西已在此地关了不知多少年,它身上一切曾存在过的衣物都化为了尘土,与想象中的干尸不同,它的表皮光滑得像是能反光一般,与它枯瘦且无性征的身形结合起来,让藏锋想起了高档商场里那些时装模特。
它把头扭向一直在祈祷的大胡子,脸上除了被铁丝缝上的眼皮和嘴唇以外看不到任何器官,但藏锋还是能听到它又发出了一开始的窃笑声,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随即传遍了石室,就像一群老鼠拉起帷幕密谋暗害某人时会发出的声音。
大胡子依旧念着他的祷文,丝毫不为之所动,藏锋在PDA上快速打出”精神危害?“几个字,递给了石室另一边的冲锋衣男,他看了一眼PDA,朝藏锋摇了摇头。
不是还是不知道?他从未如此厌恶过摇头这个动作。
机械臂的伺服马达发出微响,那个异常正被缓缓拉入金属箱,箱盖在它完全被拉入后砰的一声合上,充斥石室的那种不安感和诡异响动也随之消失。碎裂一地的木棺碎片也崩解为一堆堆灰色的尘埃。
研究员们松了一口气,象征性地对石室的材质和木棺碎片化成的尘埃进行取样后就推着箱子开始往外走,既然异常已被回收,藏锋的命令也变成了回前进基地述职等待下一步调动,临出门前,他把自己胸挂里的所有弹匣取了出来,确认了一下弹匣内没有什么特殊弹药,一股脑塞进了仍在祈祷的大胡子手中。
在直升机上,那个一直探头探脑的研究员问藏锋,为什么要把弹药留给那个大胡子。
“行动损耗。你又是在找什么?”
研究员支吾了一会儿,才告诉藏锋,他这是第一次出外勤,想找点战利品,回去和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聊天的时候好有个吹牛的谈资。
藏锋从腰包里摸出了中午那顿浓缩果蔬泥的包装袋,塞进了他手里。
后记:
阿勒颇中央监狱2013年4月起被围困,2014年5月22日凌晨,老虎部队的T72碾碎了监狱外武装分子的最后一丝抵抗,13个月的围困中,全监狱共有945人死亡,其中战死者不过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