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人、管理员、间谍和狱卒共处一室。他们在聚落。每六次循环,便齐聚一堂共赴宴。最后到的是狱卒。一向如此。
他们已经就坐,却都在四处神游。是过去的不公带来的创伤。
餐具餐盘窃窃私语,发动机组低声嗡响,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畸人第三份快吃完了。管理员在走神。间谍盯着狱卒。狱卒茫然。
四人都看到聚落中盏盏灯光刹那熄灭。四人都听到发动机宕机发出的声响。
间谍跳起身来,带翻餐椅,餐椅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金属的钝响。
图书管理员看向别人,满脸惶恐。
畸人筋肉乱跳。他准备好了。
狱卒置若罔闻。她盯着间谍。
黯黄色的应急灯忽快忽慢地乱闪。间谍拔出了枪。四人看到了间谍拔出的枪。枪口在三人之间游移,但狱卒是枪口的最爱。
间谍说了第一句话。
- 有人是奸细。
狱卒的嗓子经久未用早已嘶哑。- 你就这样向我们证明?
- 闭嘴!闭!嘴!
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枪口跳向狱卒的方向。
- 我说了算。这。这是阴谋。有人破坏了发电机。
间谍继续说道。- 我看到那个人了。那人从外面直奔发电机组而去。08:00,循环的四分之一。但再过五个小时,也不应有人置身室外。
畸人和管理员的话头撞到了一起。
-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 你,你那时不是在监听站吗?
畸人和管理员四目对视。一人思索,他怎么知道间谍身处何处。另一人思索,他怎么不知道间谍所在何方。
畸人打破了寂静。- 看来,我们都在互相跟踪?
间谍双眼一甩,死死盯着管理员。举枪的手臂左右平摆。他简直不愿把枪口从狱卒身上移走。
- 那时候,你在哪?
他们挺直了身子。脖子向后挺直。- 我当时在那屋里。醒了之后,一直没走。
图书管理员瞪大无辜的双眼。间谍点了点头。他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他转向畸人。
- 你呢?叛徒是你吗?说到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想来拯救你那完蛋了的预言?
畸人脸色一沉。间谍感到了脖颈冒出的冷汗。
- 那么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保险打开。枪对准狱卒。
畸人死死挺直了身子。枪立刻对准了畸人。枪口犹如一只困兽来回乱窜。
畸人发话了。- 我们为什么不停一下、都好好想想?我们都有着共同的目标。我敢肯定,咱们没必要动武。
- 你?你觉得自己就那么清白吗?你那没救的预言都干了什么,我可看得分明。你们这类人,我能看到你们眼中的如火一般的幻狂。别他妈的装什么和平使者。
深沉、深沉的寂静中,只有狱卒回话:
- 你当时在那。在萨拉热窝。
枪口缓缓瞄向狱卒。双手紧握枪柄。愤怒滋养着间谍的决心。他说道。
- 是。我看到天空霎时变得漆黑。我听到了祂的His尖叫。我看到你们的机构像一滩烂泥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最后时刻夺走了我们的胜利。因为你们不相信我们能够做到。因为你们不敢做需要去做之事。而我们敢。而我,敢。
- 哦。
- 哦?你就只有这一句「哦」?你他妈的能不能够做一次人,忏悔忏悔你们的所作所为?是谁把我们带到这样的地狱?又是谁不得不捱过这一天又他妈的一天?
- 萨拉热窝事件本不应被第二人目击。
间谍的拳头重重砸到桌上,怒火和餐具齐齐跳起。持枪的手因盛怒而颤抖。枪口距狱卒的脸只有一步之遥。
她的沉默已道出一切。
-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盛气凌人,自以为是。你不配。你只会驱使他人为你而战。你那枯黑的心田,根植着对权利的觊觎。你毁掉所有不如你的人。你他妈永远地践踏着人性。
间谍傲然。他明白,叛徒已自投罗网。只差她的忏悔。
她咧开皲裂的双唇一笑。一小溜鲜血滴到了地上。
- 胆子不小。
畸人小心翼翼地小步向前。间谍怒火升腾外溢,野性本能驱使着他向前走去。他连扣三下扳机。
五件事立刻同时发生。
第一颗子弹打偏了。他没瞄准。一根真空管受创碎裂。玻璃开始如群星般碎裂掉落。
畸人如液体般灵活的肉身跨过餐桌,扭住了间谍。他吃下了第二颗子弹,子弹打到了他缠绕错节的筋腱、肉瘤和脓肿上面。
狱卒如流体般移动。她抓住间谍的手臂,用一把带着饭渣的餐刀直直把它戳穿。以刀为杠杆,她把间谍的手臂一把折断。断面可不好看。
图书管理员的周身闪烁着微弱的绿光。就坐餐桌的末端不见了。一声尖嚎。那令人怀念起久远的过去。
第三颗子弹落在了畸人的下腹。子弹穿心而过,挖出一条圆齐的洞。间谍不可能知道了。只有图书管理员知道。
狱卒拧下间谍手中的枪,开枪爆掉了间谍的头。
真空管被打碎后迸出的玻璃片落在了地上。如同落在混凝土地板上的冰晶。
狱卒站起身来。间谍的尸体血脉喷流,黑红的血迹印在地上,她围绕尸体缓缓而行。图书管理员们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却置之不理。她紧握着枪站在畸人身前。
畸人的视野边缘被时隐时现的白雪覆盖。这是他来到聚落后第一次感到温暖。这感觉不如记忆中那样宜人。
他看到狱卒高大的身影走来。他看到她蹲坐在自己身边。
他们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分享。此时此地唯有寂静无言、唯有心心相通。
畸人闭上了眼。
枪声又响。一声钝响。
他再也看不到雪了。
管理员们想要说话。狱卒持枪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又怎么了?
- 我们继续。
- 当时是你吗?
- 不是。倒霉。偏执狂。可耻。他可真脆弱。
图书管理员们快步走开。他们用衰老、僵直的舌头把这些话从口中吐出。他们的兴奋中掺杂着痛苦,痛苦中又伴随着掌控欲的满足。他们被机器弱化,秘道便那样轻松地穿之而过。这样的绿光已然无法被人类理解,它爆裂、又直冲狱卒而去。
他们便感到被夺走了什么东西。图书管理员们发现,他们的连接已被突然切断。截面冰冷而参差不齐。形单影只,魔法和图书馆已弃他们而去。唯寒意存留。
狱卒静静地站着,枪冲向他们,一只沾血的靴子淅淅沥沥,踏在划在他们思想背面的血蚀的粗糙符文之上。
枪声没响到刺穿屋外的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