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造物,都在光芒和阴影之中,唯有那深渊,我的神力才无法企及。Quidquid creo est in luce et in umbra, et tantum illi voragine meae potentiae non pervenit.
——《普提奥利神谕》,约150 AUC1.
“我们需要和您谈谈,关于您孩子们的事……”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就像喉咙里灌满了沙子一般。涅格拉的周围如同迷雾缭绕一般,什么都模模糊糊的,无论是家里的陈设,母亲的身姿,还是微开的门。唯一清晰的,除了眼前遮蔽视线的交错干草,便是母亲身前那个男人,以及他的声音。
涅格拉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的身形被一席深蓝色的长袍遮住,宽大的黑色兜帽遮住了他的脸。长相也好,年龄也罢,都被那宽大的袍子遮住了,只有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让涅格拉感到周身一股恶寒。
母亲低声说了些什么,涅格拉并没有听清楚。她只能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不知道是面对强者的战栗,还是仅仅是抽泣。
男人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可不是傻子!”母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了男人的腿,苦苦哀求着什么。涅格拉看到男人身后鱼贯而入的随从,在屋子里乱翻。原本略显寂静的小屋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各种器物砸烂的声音不绝于耳。涅格拉想要起身去制止,然而一股莫名的力量压住了她,让她无法起身。涅格拉想闭上双眼,然而记忆中的小女孩此时却并没有这么做。她只能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中祈祷真理之神让这一切赶快结束。
涅格拉终于从噩梦中醒了过来,窗外是漫天寂静的繁星。
真理之神是没有慈悲的,所有的事物对祂来说都是一样的。Ὁ θεός τῆς ᾰ̓ληθείᾱς οὐ ἔχει ἐλέους·οἱ πᾰ́ντᾰ ἐστί τᾰ́ αὐτᾰ́·
——《德尔斐神谕》,约750 AUC.
Phi其实很讨厌这个地方。
不,他所讨厌的并不是这座守卫森严的前哨,重重围起的三重高墙,带给他的从来都是受到保护的安全感,而不是压抑感;也并不是时刻板着一张面孔的前哨祭司,事实上,现任前哨祭司Omicron是一位很和蔼的老人,他还记得自己尚未正式成为一位深渊触碰者时,Omicron甚至偶尔会在入夜时,就着餐厅温暖的壁炉给自己和其他寄居于前哨中的孩子讲述50年前那场大战中的有趣故事;更并不是彼此相见只是微微点头脸上总是那一副不哭不笑的表情形同木头人的深渊窥视者们,他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有比寒暄重要得多的事去关注。他所讨厌的是前哨那三重大门外的那片土地,那片盛产邪教、巫术与伪神的土地——那些深居于阁楼中的老学究还说,甚至连那座市镇的名字,都是来自上古时期来自遥远的腓尼基的异教徒所信仰的一个伪神之名——那片他羞愧于称之为“故乡”的土地。
“巫术之乡”,这是他在托莱多大前哨进修时,听到同僚论及这座城市所在的整个加泰罗尼亚时使用的形容词。的确,自1500年前真理之神首次将祂的福泽垂怜于整片大陆最西端的这片土地之上时,这片土地便以浓厚的巫术氛围而闻名。而这一切在500年前,从南方沙漠里来的伪神信仰者窃据这片本该属于神的土地后,便变得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即使真理之神的信徒终于在50年前,将那些大沙漠里来的魔鬼驱逐回他们所从来的地方,将迷途的羔羊带回真理之神的羽翼之下后,各地的小型巫术集会仍然此起彼伏。他还是孩童时,便对那些大一点的巫术集会的名字了如指掌,负责带他们的保姆嬷嬷可是给他们讲过许多次这个会那个会——虽然其实往往是一两个疯子被一群傻子供了起来而已——被同修会剿灭的故事。可惜大概是50年前那场大战太大了,这一地区的深渊造物大部分都被双方搜罗起来,用到了战争之中,并在战争结束后被毁,于是各前哨的主要工作便从控制深渊造物,变成了打击巫术集会和解放那些被伪神或巫术蒙蔽的人。
“那么,那些迷途的人们又怎样了呢?”他曾经这样问过嬷嬷。
“那些迷途的羔羊们自然是重新回到了真理之神的保护之下啦,好奇的小菲力。不过那些披着人皮藏在人群中打算蒙混过关的深渊造物们自然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真理之神是没有慈悲的。”嬷嬷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温柔。
“那么,我们又应当怎样知道谁是迷途的羔羊,谁又是深渊造物呢?”
“这个问题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好奇的小菲力啊。”嬷嬷每每说到这里,都会微笑地抚摸着他的头,“快睡吧。”
十年过去了,他仍然不知道如何分辨被谬论遮蔽双眼的人们和披着人皮的深渊造物,不过,现今的他,也不太想区分了。这种动脑子的东西,交给那些头顶发亮的深渊窥视者就好了,自己作为一个深渊触碰者,想不明白这些,也不需要想这些。毕竟真理之神在上,远方的罗马城建立了2300多年了,而同修会建立之初那种一团和气齐心对外的氛围也早就只存在于经书里了,当下的同修会,随队深渊窥视者已经成为了一个小队事实上的决策者,而其他人便是他施展他“才智”的肌肉罢了。
心里所想做的事,手脚又怎敢违抗呢?不然一纸调令下来,自己还能不能在同修会混日子,甚至这颗脑袋还会不会安稳地呆在它本应该呆着的地方都是个问题,更别说别的远大志向远大抱负啥的了。哪怕这个随队的家伙是个一下乡就吃喝拉撒都在酒馆里的酒桶,呵,哪怕这个随队的家伙是个一下乡就吃喝拉撒都在酒馆里的酒桶。难怪这两年闹起来的一个名叫“女神会”的巫术集会,别说剿灭了,反倒还有越做越大的趋势。
Phi叹了口气,将瓶中最后一点蜜酒倒入面前醉醺醺仰躺在酒馆椅子上的大肚男人面前的酒杯里,金黄色的液体在杯口摇晃着,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没有了吗?你,你是叫费利佩还是叫啥的吧?去给我再要一瓶,还是老样子,帐记在公家头上。”男人已经话都说不清楚了,Phi努力让自己不露出嫌恶的表情。他起身向着酒馆老板那儿走去。另一名深渊触碰者推开酒馆大门走了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三条,不允许拖欠前哨赋税。𐌸𐍂𐌹𐌳𐌾𐌹𐍃 𐍆𐍂𐌰𐌿𐌾𐌹𐌽𐌰𐍃𐍃𐌿𐍃·𐌽𐌴 𐌲𐌹𐌱 𐌲𐌹𐌻𐌳 𐍀𐌰𐌿𐍃𐌹𐍄𐍉𐌽𐍃 𐍃𐍀𐌴𐌸𐍃:
——萨马斯遗址2磨坊铭文,约1300AUC.
“算你好运,今天前哨那个酒鬼没把我这儿的蜜酒全部喝光。”酒馆老板布兰科·马丁内斯一边擦着面前柜台上泼洒的酒水,一边对来客说道,“镇里的男爵真的每天这么忙吗?老贡萨洛,你也就是个侍卫队长而已,又没啥战事,每次看到你的时候还是天都黑了。”
“忙啊,前哨那边三天两头下来命令,让城里帮忙剿灭巫术集会,你也知道,这附近乡下有个什么鬼‘女神会’,闹得挺大的。城里人手也少,要不然我这一个侍卫队长也不会天天在村里跑了。”贡萨洛·维拉斯奎斯一面饮下手中的蜜酒,一面说道,“我还算好的,男爵本人才叫惨呢。一面要向前哨纳赋税,一面还要向瓦伦西亚城里的侯爵效忠。本身咱这地方物产就少,又神降天罚,旱成这个样子,男爵家恨不得肉都吃不起了。”
“啊,女神会我倒是听一些农场主来的时候说过,不过不太清楚怎么回事的样子。”
“就是一些农民跟发了疯一样,非说真理之神是伪神,有个什么黑色女神才是真神,然后就地也不种了,就知道聚在一起说什么东西,有人一靠近就齐刷刷地闭紧嘴巴,啥也不说。别说男爵了,这城里大大小小的农场主全都快烦死。前哨里的人下来走了一遭,说是有巫师,搞巫术集会。然而那些着了魔农民嘴里也撬不出啥信息,而且最恼人的是,着了魔的农民数量越来越多,而且好像都快蔓延到镇上了。”贡萨洛骂了几句。
布兰科笑道:“真理之神在上,巫术集会之类的东西,很快就能被荡平的。”
“我倒是怀疑。按理来说,这种级别的集会,不可能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但是那群农民哪怕被打到没人形了都一直说不知道集会的存在,说什么神在梦里传下神谕什么的,怎么可能呢?一个人两个人也就罢了,十个人二十个人都这么说,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我估计前哨那些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听说他们前天把镇里开药店的罗莎大妈带走了,虽然说你也知道罗莎大妈多刻薄,但是她要真的是什么女巫之类的,怕不是这镇上的人早被她弄来的瘟疫杀绝了。”
“听起来像是深渊造物什么的,之前那几个前哨的人来的时候就在吵这个,声音还大得恨不得连真理之神他老人家本人都听得见。看样子,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是铁板一块。”
“管他是不是铁板一块呢,我们反正也不想操心那事。我早就不想再看到每次来堡里那个前哨肥猪的脸了,每次要钱要得理直气壮,还三句话不提什么天赋君权什么真理之神的规矩之类的,呸,他们内部打起来了死光了最好,省得还得克扣我工资给他们纳税。这还不说,三句话就要谁谁谁说过,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会拉丁语似的,在场的人又听不懂,还得给他陪笑。我贡萨洛以我母亲的小脚趾发誓,要不是他那一身同修会的皮,我早把他扔地牢里烂着了,还能给地牢里的蘑菇施肥。”
“指望他们起内讧倒是指望不上,他们就是在争什么线索之类的事。那个酒鬼就知道喝,生怕他们把这事一了结了他就没法溜出来喝酒了,就不准另外一个人去调查。一来二去就吵得恨不得外面都听得见,我也是好耐心没把他们都赶出去,太吵了。”
“所以后来他们是没吵了吗?”
“哪有啊,这样就好了。他们一路吵了出去,酒也没喝,要不然你喝的这点蜜酒哪来的?那酒鬼直接就走了,没继续要了。”
“我是说今天的蜜酒这么多吗,居然还有剩的。”贡萨洛眯起了眼睛,又呷了一口面前的酒。
布兰科笑了笑,并没有再说话。
我看见了一束光,我听见神说,快来吧,孩子。Atconnac mé solus, adchuala mé in Día adbert sib, tair, mo mhaicc.
——《灵视》,多纳尔·麦克维奇尼Domhnall MacCaoimhghin,西里杰赫Sligeach,1874AUC.
“你应该知道我当初留下你是什么原因,他确实没说错。”Omicron显然神色有些凝重,Phi垂着头,一言不发。
“你我都知道,深渊窥视者都是贵族出身,若他们背后的家族掺和进来,啊,退一万步说,哪怕不是他们整个家族出面,而是单单是在这同修会内部的同家族的人一起想干些什么事,你我都没那个能力收场。”Phi仍然一言不发,他想起那个男人——他甚至已经快忘记他的代号是什么了,只记得每次大家都会叫他“头儿”patró——嚣张的面孔。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深渊造物。他是这样说的。
“所以,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他给我的报告里没有说冲突原因。”
“Ksi当时报告跟我说,派出去的斥候在附近的一个叫阿维拉的村子里找到了类似深渊造物的奇怪能量,问我要不要进一步追击。这种线索是我当然要追了,但是他就觉得又是误判,没有必要深究。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
“你也知道,我们前哨人数少,没有那么大能力把所有奇怪能量都追查一遍……”
“他就是怕这个集会剿灭了之后他没法找由头下乡白吃白喝了而已。不信你派人去镇上那家酒馆问问,他记了多少钱在账上了?他就是算准了人家不敢来前哨要……”Phi的声音渐渐高涨了起来,却被Omicron直接打断:“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从今天开始,你先好好在前哨里呆一个月,等你冷静下来再说别的事。”Omicron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Phi抬起头,那位老人的脸在窗口投进来的微弱阳光之下,竟然显得有些陌生。
“那这个集会……”
“从现在开始,这个集会就和你无关了。违逆驻队上级的命令,本来你应该直接烂在地牢里的,你知道我为了保你花了多少人情吗?说实话,他是一心想杀掉你的,我的上级,瓦伦西亚的那位,他的叔叔,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是……”
“谢谢您。”Phi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打断了Omicron的话语,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的命运注定如此。不,倒不如说,自从这个组织在一千年前改制以来,由平民征召而来的整个深渊触碰者这一层级的命运便如此了。贵族们自然不想去在与深渊造物及深渊本身的战斗中早早丢掉自己的性命,毕竟那可是比信伪神者更可怕的存在,所以这份艰苦的工作,自然就交给征召而来的平民或是世俗的军事力量了。
算了,他此刻唯一知道的是,面前的老人再一次救下了自己。他道了声谢,慢慢走出了阁楼大门。他关上了大门,顺势一拳砸向了旁边的石墙,墙很硬,连块渣都没掉。
远处传来了深渊触碰者集结的钟声。
于是大公将伪神们扔入第聂伯河中,他的母亲将它们捡了回来,大公再次将它们扔入第聂伯河中,如此三次。Послѣть кънѧзь въринѫ божьства въ Славуту, оного мати възьмѫ онꙑ, кънѧзь въринѫ опѧть онꙑ въ Славуту, до третьѥго раза.
——《编年史》,约1750AUC.
涅格拉是被山下嘈杂的人声惊醒的。她望了望窗外,漫天的繁星中一轮新月正即将落下。
“布兰科,今天是有什么节日吗?怎么这么吵?”涅格拉推了推身边睡着的男人。
“嗯……”布兰科仍然没有完全清醒,好不容易才从镇上回一次家的他可不愿意放弃这么美好的睡眠机会。
“布兰科?哥?”涅格拉见布兰科仍未清醒,便抓起床头放着的半杯酒,泼在了他的头上。
“搞什么啊!”布兰科一下跳了起来,黏糊糊的蜜酒黏在他的头发上,他胡乱擦了几把,反而还弄得满手都是。“今天是有什么节日吗?山下怎么那么吵?”涅格拉见他起来了,倒也没有客气,直接发问。
布兰科一边嘟囔着“不知道自己出去看吗”一边穿上了鞋子走出了妹妹栖身的茅草房,然而旋及又跑了进来:“你把衣服穿好,我们先去洞里躲着,前哨的人来了。”
深渊窥视者Miu坐在马上,满意地望着面前熊熊燃烧中的阿维拉村,他身后是整个前哨的深渊触碰者,马旁站着冷汗涔涔的阿维拉农场主。他满意地向后看了看,确认那个胆敢在酒馆里顶他嘴的小触碰者不在人群里。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在地牢里痛心自己为什么不小心嘴巴吧,竟然有抢他功劳的想法,简直是不要命了。他一面从马身侧取下一个挂着的皮囊,喝了一口里面的蜜酒,一面眯起眼睛,看向面前自己的成果。
既然线报说这里有深渊造物的能量波动,那么不管这里的是深渊蒙蔽双眼的人还是披着人皮的深渊造物,统统杀掉就好了,反正伪神的信仰者,杀掉了也不冤枉,至于分辨,那是真理之神祂自己的事,自己这样的凡人就不用费心思想了,掉头发。他脸上挂着微笑,一面将皮囊里最后半袋蜜酒一饮而尽,一面望向面前被从房子里清出来衣冠不整的男男女女,解下了腰间的佩刀。
“祭司先生啊,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杀光了的话今后我这里的农田又要再请人来收拾,多费……”Miu向喋喋不休的农场主瞪了一眼,农场主马上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Miu转过头,拔出了佩刀,向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瑟瑟发抖的农民挥了下去。
身后的深渊触碰者人群中爆发出了欢呼声。
Miu满意地看着四周的火光,他习惯性地举起手中的皮囊,摇了摇,并没有传来熟悉的酒液晃荡的声音,他失望地咂了咂嘴。村子里可能还会有私酿的蜜酒吧,虽然不算什么好酒,但也聊胜于无。
来吧,孩子,聆听这神的声音。Vine, filh, oeix els mots de deu.
他穿过瑟瑟发抖的猎物和欢呼着的猎人。
来吧,孩子,看看这神之奇迹。Vine, filh, veges els miracles de deu.
他穿过熊熊燃烧的村庄和惊慌失措的牲畜们。
来吧,孩子,拥抱这神之国度。Vine, filh, abraça la terra de deu.
他继续向着山上走去,消失在山间的白色微光中。
在酒馆里我们尽情歌唱,共饮银杯美酒。什么烦恼都不顾,无论是来自人间还是深渊。In taverna cantiamo altamente, beviamo vino in coppa d'argento insieme. Le seccature non ci importa, dal mondo o dall'abisso.
——《在酒馆》,卢卡民谣,约2200AUC.
Phi站在酒馆门前,摸了一下腰间藏着的深渊触碰者身份牌,化装成旅客偷偷溜出来喝酒,如果被Omicron知道了,自己大概就连这根救命稻草都没了。他向下拉了拉头上戴的兜帽,希望自己不要被酒馆老板认出来,随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来杯蜜酒。”他努力让自己的话里带上一股卡斯蒂利亚口音,假装自己是个外乡人。不过那个总是满脸微笑的酒馆老板今天却不在酒馆里,看守柜台是一个女孩子,大概和他的年纪差不多,他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啊,你是那个前哨的,怎么,今天你那位爱喝酒的上级没有来吗?”
见被认出来,Phi也不打算遮遮掩掩了。他直接拿起了女孩递来的蜜酒:“他不再是我上级了。”
女孩“哦”了一声,Phi这才看清楚她的五官,和他印象里的某个人很像,但是他死活想不起来了。女孩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是他总觉得细看她的动作,越来越奇怪。他呷了一口蜜酒。是她的动作太僵硬吗?不太对,她的动作肯定没有什么大问题,而且即使真的僵硬也说明不了什么,能在酒馆里工作的肯定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有残疾并不是什么罕见事;是她的表情太奇怪吗?似乎也不是,她的表情非常简单,非常职业化的微笑,酒馆老板并不需要对常客以外的人摆出什么很熟络的表情,尤其她已经认出自己是前哨的人了,现在那副表情中透露出的紧张更符合一般人担心自己说错一句话掉脑袋的那种表现;是她认出自己是前哨的人了吗?似乎也挺正常的,如果眼前的女孩是酒馆老板的亲人什么的……
等等,如果自己没有见过她,那她是在哪见过自己的呢,又是怎样认出自己的呢?他可没见过那个酒馆老板在临摹他的肖像过。
“啊,您发现了。真可惜,无法和您多相处一会儿。希望还能再见到您。”
女孩微笑了笑,旋及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他手中尚带有余温的蜜酒。
地下室的入口被推开了,爬上来了一个人,Phi认出他是酒吧老板的副手,好像叫安东尼奥的,他一看到Phi,将手在身上的围裙上背了两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就上了个厕所,麻烦您久等了……”
Phi却一把抓住安东尼奥的领口:“你们老板呢?”
安东尼奥吓得大气也不敢喘:“老板……老板他回……回村里了,说有事。”
“什么村,哪个村?”Phi的双眼似乎要冒出火来。安东尼奥结结巴巴地说:“阿……阿维拉村,您……您出……出镇……”但Phi并没有耐心听安东尼奥指清楚路,他将安东尼奥放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祭司!祭司!”Omicron看着面前的Phi,穿着一身便衣,衣服下摆浸透了黏糊糊的蜜酒,右手还紧紧攥着一个空酒杯,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让你在前哨里好好闭门思过,你居然跑出去喝酒?”
“不是,祭司,阿维拉村,有问题,肯定有问题。”Phi将酒馆里遇到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Omicron听。
“她能在空气中消失,肯定不是一般人。说实话,那些江湖术士利用烟雾消失的把戏非常好看破,但是这个,就这样在空气中,我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消失了。肯定是深渊造物搞的鬼。我真的觉得这件事和那个阿维拉村那种奇怪的能量肯定有关系,不是巧合。”
“你还是先闭门思过吧,明天人手够了,我再派人去那边打听打听。”Omicron口上应承着,心里却明白,天亮之后,阿维拉村可能便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他知道Miu的处事风格,不想干涉,也干涉不了。
“可是祭司……”Phi突然提高了声音。
“不要再说了。你,回你的房间,闭门思过。你顶撞上级,他要你死你本来就别想活了的。让你闭门思过你还出去喝酒,按照同修会的规矩,这种严重违纪我本来可以把你赶出去的,于心不忍才留你一个饭碗。别再给我找事了。”
“祭司……”
“规矩就是规矩!不要再给我找事了!”Omicron实在受不了了,吼了起来。Phi的一脸激动僵在了原地,好久才慢慢转化为愤怒。他缓缓低下头,攥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愤怒不被面前的老人察觉。
“回吧,阿维拉是个邪门的地方,别去了。”Omicron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叹了口气。
远处传来了钟声,二人回过了头,那是求援的钟声,Omicron缓慢而无奈地闭上了双眼,慢慢挥了挥手。
若所有外道都来自深渊,而将归于深渊,那深渊就过于拥挤了。 เจนิขิลาอะญญะติตถิยามะคะกกะมหาโหนติ, มะคะกกายะเอหิสิ, นุมะคะกกาอะติสะนกุลาโหติ.
——《谰语集》,朱拉·纳·阿瑜陀耶,曼谷,2600AUC.
以诸神之名,请赐予我力量。In nomine deorum, sis mihi illa potestatem date.
涅格拉胡乱地念着咒语,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将整个村子从那群屠夫手中救下来。
那个肥胖教士的躯壳倒在一旁,两腿之间白袍上的污渍在火把的照射下清晰可见。她看着眼前闪着蓝光的魔法阵,心中不由得感到好笑,有胆下令屠杀一整个无辜村子的人,在面对自己的终末时居然会吓到失禁,可真是有辱斯文了。
“再见Adéu.3,哦不对,忘了你不会去到神那里去的,你的灵魂将在这里燃烧,那么我应该说什么好呢?”她记得她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这样。啧,为了使自己更像一个巫师而不是一个慌忙间没拿几件衣服只能靠山洞里的白光和她哥的男装遮羞的村姑,她今天差点把自己会的一点漂亮话用光了。
她没想到那个教士“嘎”地一声就背过气去了,再一探已经没气了。事实上魔法阵这种东西根本不需要用什么灵魂之类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做燃料,它取之于自然,用之于自然。她本以为这种几百年前的《灵视》里就提到了的东西在今天应该是常识了才对,尤其是《灵视》还是本同修会人写的书,虽然好像农民们都认为巫师应该会摄魂术啥的,但她没想到有同修会的人也会这么认为。
啊,最愚昧的,最天真的,又最精明的农民。她想起她制造幻象的初衷,只是为了让阿维拉村的农民在高强度的工作下不那么难受而已。毕竟阿维拉的农场主加西亚先生,和他的父亲一样,并不是什么谦谦君子,虽然容留了自己在离开这里多年后,回来以卖草药为生,但对他所统领的农民们可没有过好脸色。即便是面对不归他统领的自己时,他恶心的眼神也总是飘向一些奇怪的地方。她时常想,若不是同修会规定一夫一妻,怕不是自己早就如同她在塞维利亚时听到的那些辛加罗人4讲述的东方故事里可怜的婢女一样,被收作小妾了。谁曾想后来便一传十十传百,四面八方的农民都来到这里要享受那种幻象呢,即使她没有满足所有人,他们在回到自己的村子后仍然骗自己的亲人朋友说他们到了极乐之土,然后把别人的经历囫囵复述一遍。
哪有什么极乐之土啊,如果有的话,我不早自己去了,还用在这苦难的世间受罪吗?
她叹了口气,思绪回到了山下。看样子,已经救不回来了,屠夫太多了,她显然没有时间一个一个让他们发疯。作为捕风者,她能制造幻象,也只能制造幻象,虽然她知道这种级别的幻象已经能够让一般人自乱阵脚了,但是山下的显然并不是一般人。她想起了那个男人,那个她借自己的影子看到的男人,他应该不在这里吧。她暗自庆幸了一下。
“涅格拉,他们的后援来了,”布兰科的声音让涅格拉心底一沉,“他在里面。”
涅格拉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蹲在地上,两手捂住了眼睛。
“继续吗?”布兰科问道。
涅格拉摇了摇头。
Phi骑在马背上,望着前面山谷里的微光。
“快了吗?”他问身旁骑着另一匹马的Ksi——Miu临走前带走了前哨所有的深渊触碰者,所以求援信号响起时,除了自己这个被关禁闭的以外,只剩Ksi这个因为帮自己说了两句话然后被扔下警戒前哨的倒霉蛋在了。“不远了,就在前面,拐过拐角就是,不过今天那边是在过节吗?怎么大半夜的这么亮,这是点了多少篝火啊?”
Phi点了点头。空中传来似男似女的奇怪声音。
来吧,孩子,聆听这……Vine, filh, oeix els…
“聆听你个深渊之神的屁股啊,”他对着天空叫着,“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真理之神,你只是深渊造物而已,而深渊造物是无法影响我的。”
漫天的光点落了下来,落到他身旁,汇聚成他先前在酒馆看到的那个女孩的样子,女孩朝着他浅浅一笑:“你还是来了。”
Ksi已经被这样的场景吓到说不出话来了,但Phi却没有表露出惊讶,他只是淡淡地对面前的女孩说:“我没有猜错,你果然是深渊造物。”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捕风者而已。”
捕风者,Phi好像听说过这个名词。那是一群特殊的深渊造物,他们与常人在外表上没有什么很大的差异,但是能够扭曲现实,制造出一些完全无法分辨真假的幻象,有些强大的捕风者,甚至在它们自身死后,它们留下的幻象也能持续下去。它们自称捕风者,据说是因为它们的力量来源于风中,不过同修会文档里,一般而言,都是把它们归入其他人形深渊造物里了。眼前的女孩是这样的一只深渊造物吗?不像,更像是被制造出来的幻象之一。他终于知道面对女孩时那让他一直不舒服的感觉是什么了,那大概就是对深渊造物的神秘感知吧。
“既然我还能和您继续讲话,而不是就地灰飞烟灭,那就请让我带着你们走过去吧。”幻象微微笑了笑,带着二人徐徐转过了路角。
Phi和Ksi面前是一座熊熊燃烧的村庄。年纪较小的Ksi显然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惊讶,差点从马上跌了下来,而Phi虽然没有这么大反应,可也不由自主地捂上了嘴。
整座村庄里差不多有一半的房子已经化为灰烬,间或有几片闪着猩红火光的余烬,而在远离道路的那一侧,仍然有差不多一半的房子正在燃烧。木头做的房子框架燃烧起来,发出一阵阵凌乱而可怖的爆裂声,夹杂着椽柱倒塌的声音,组成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地狱之声。而在这一整片在一天之前仍然是一座完整村子的废墟之前,是横七竖八歪倒着的许多身首异处的尸体,不论男女老少,均衣衫褴褛,大概是这里曾经的居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身穿同修会罩袍的尸体。而尸体之间,还有寥寥几个重伤者仍在互相搏杀,他们身着的破烂罩袍背后的同修会标志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杀意这个东西,一旦开了,就刹不住了。”幻象云淡风轻地说,而Ksi早已跳下了马,蹲在一旁呕吐了起来。
“您的上级可是个大好人,他将大家都送去见真理之神了。”幻象继续说道,Phi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挥了挥手,幻象再次化为飘散的光点。他从马上跳下,拔出佩剑,向着仍然在互相砍杀的那几个深渊触碰者冲去。
在今天,任何一个识字的人都会知道这个两千岁的腐臭组织在伊比利亚,在巴巴里,在哥伦比亚,在远东以真理的名义犯下过怎样的非人行径。如今面对他们手中那名为资本的怪兽,我们还要再次将我们的生命双手奉上吗? Jeder, der lesen kann, wird heutzutage gewissen, die unmenschlichen Verhalten diese 2000 Jahre alte ranzige Organisation in Iberien, in Barbarien, in Kolumbien, und in der Fernost im Namen der Wahrheit gemacht. Werden wir heute angesichts des Ungeheuers in ihren Händen, die Kapital genannt werden, unser Leben weiter aufgeben?
——《烛火集》,君特·霍尼希兰,美因河畔法兰克福,2619AUC.
当Phi冲进这座山洞的时候,他颤抖的双手已经快拿不稳手中沾满血迹的剑了。他不愿意去回想他冲进这里的那段路程。这座前哨曾经太平静了,平静到像他这样的年轻深渊触碰者甚至都不太熟悉血的气味,那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味。他颤抖着将佩剑插进剑鞘,而拿起了背后的长弓。
若被深渊蒙蔽而无法拯救,那他便不再是你我的同僚了。
嗯,刚才那些人……那些东西已经不再是我的同僚了。Phi一手抓着衣襟,仍然在不住颤抖着。他甚至怀疑如果现在眼前突然跳出来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他颤抖的双手能不能拉起来弓。
整个山洞泛着奶白色的暖光,他猜想这大概是那个所谓“捕风者”的功劳,但他不打算破坏这一切,毕竟他没有带火炬过来,外面也没有什么能用的火炬,这东西可帮了大忙了。
洞穴深处隐约传来和之前那个声音一样似男似女的吟唱声,是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唱的。他没有顾及太多,蹲了下来,蹑手蹑脚地慢慢前进。那种模糊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而他又慢慢隐约能够听清其中的只言片语,甚至即使听不懂那种语言,也能隐约明白它的意思,如同有人将一枚种子埋在他心底一样。
天命玄鸟降人间,简狄生契商祖先,住在殷地广又宽……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茫茫的原野,一只黑色的鸟儿从空中俯冲下来,化为光点降落到原野之上,每个光点落到地上,便化成了一个人,不一会儿这原野上便出现了一个村庄,一个城邦,一个国家。人们讲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他们笑着,他们呐喊着,他们扩张着。
这是幻象,Phi告诉自己,但他并不知道对方放出这样的幻象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个国家的兴亡吗?他看见那个王朝最后一个国王,在倒戈奴隶的汹涌人潮之下,自焚在了高台之上。
吟唱声仍然在继续,Phi仍然耐着性子听下去,如果对方这一切只是为了给他看一场戏的话,他可不想错过。
……他无畏无惧单臂扼住狼颈,另一只手握剑刺进它心脏。洛基的儿子恶狼一命呜呼,不共戴天杀父深仇终得报………Lætr hann megi Hveðrungs mund um standa hjör til hjarta: þá er hefnt föður…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噩梦般的场景,那是世界的终末,诸神崩殂的混乱。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位位曾经不可一世的神祇在末日的血与火中奋斗,死去,直到末日过去,迎来新生。
吟唱越来越清晰,似乎是对方在向着自己这一方移动,Phi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右手缓缓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污秽的我啊,尊贵的王子竟蒙相识了,藏在心底的,是我始终不渝的思慕。……缦予乎,昭澶秦踰,渗惿随河湖。
恍然间又是黄昏的水上,贵族愉悦的出游,醉酒的人们在相对歌唱,不是为了神,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
云气何朦胧,出云的八重垣,造这八重垣,与妻同居的八重垣啊。夜久毛多都,伊豆毛夜弊贺岐,都麻碁微尔,夜弊贺岐都久流,曾能夜弊贺岐袁。
又一座神力建造的重重山城,但这里却没有肃杀的兵戈之气,只有两名神祇之间的脉脉相望。或许就连神祇本身也不免人的七情六欲,他们彼此相歌相和,一如凡人那样。
突然,之前所有的幻象全部被打破,他眼前只有同修会内袅袅的香烟,和深渊窥视者们喃喃的颂歌。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Πάτερ ἡμῶν ὁ ἐν τοῖς οὐρανοῖς·ἁγιασθήτω τὸ ὄνομά σου·ἐλθέτω ἡ βασιλεία σου·γενηθήτω τὸ θέλημά σου·ὡς ἐν οὐρανῷ καὶ ἐπὶ γῆς.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Pater noster, qui es in caelis: sanctificetur nomen tuum; adveniat regnum tuum; fiat voluntas tua, sicut in caelo, et in terra.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Padre nuestro, que estás en los cielos, santificado sea tu nombre; venga a nosotros tu reino; hágase tu voluntad así en la Tierra como en el cielo.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Fæder ūre, ðū ðē eart on heofonum, sī ðīn nama gehālgod, tō becume ðīn rice. Gewurde ðīn willa on eorþan swā swā on heofonum.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Ein Tad ni, yr hwn ysydd yn y nefoedd, Cadarnhaer dy Enw di, Arglwydd. Doed dy deyrnas di arnam ni. Bid arnam dy ewyllys di megys y mae yn y nef ac felly yn y ddaear.
……
Phi明白这仍然是幻象,他挥了挥手,那个奶白色的山洞回到了自己的眼前,但是喃喃的祈祷声仍然没有停止。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Totahtzineh, in ilhuicatl timoyetzticah, mā yēctēnēhualo in Motōcātzin; mā huāllauh in Motlahtohcāyōtzin; mā chīhualo in tlālticpac motlanequiliztzin iuh in Ilhuicac.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Baba Yetu uliye mbinguni, jina lako litukuzwe; ufalme wako ufike, utakalo lifanyike duniani kama mbinguni.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來吒眾昆於𨕭𡗶, 眾昆願名吒哥創,渃吒治典,意吒體現𠁑坦共如𨕭𡗶。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Patro nia, kiu estas en la ĉielo, sankta estu Via nomo, venu reĝeco Via, estu volo Via, kiel en la ĉielo, tiel ankaŭ sur la tero.
……
在越来越大的祈祷声中,Phi看见一个瘦小的,藏在黑袍中的身影向着自己移来。
“满意吗?你的神的祷告声。在你的神降临之前的那些史诗,开始,结束,创世,灭世,英雄,帝王,友情,爱情,对你们来说,都不重要吧?重要的,只有向你的神祈祷,拥护祂,爱戴祂,以祂的名义,将一切你们所无法理解的事物打入深渊。”那个深渊造物在兜帽后面开了口,Phi感到有些意外,照理来说,一个如此年轻的巫婆很难用巫术控制那么多平民的。但他旋即又意识到真正古老的深渊造物很多都在五十年前的大战中消耗完了,而即使躲过那场大战的深渊造物,让自己的外形永葆青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说得对吗,深渊触碰者菲利斯·马丁内斯?”
Phi瞪大了眼睛。
“你很疑惑于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吗?”那个身影在他面前停下,它伸出双手,取下兜帽,露出了一张类似于先前那个幻象的面孔,望着Phi,浅浅地微笑着,她的面孔在Phi的眼中,和记忆里的一张模糊的面孔,渐渐重合。
你是菲利斯Feliç,我是涅格拉Negra。你是快乐,我是悲伤。
Phi的双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丁和伊莎贝拉生下了我们,你我皆出自于人之腹,而非深渊之中,而那些被你们开膛破腹,被你们严刑拷打的农民也一样。
Phi手中的长弓落到了地上。
以你们的行事作风,你大概会杀掉我吧,也好,我已经走过太多路了,只想休息一会了。
Phi最后看到的东西,是那个酒馆老板从山洞深处追上来,嘴里似乎还叫喊着什么,不过他没有听清。
于是真理之神告诉他,无论人们信什么神,信或是不信,祂自当有定夺。于是大祭司便从祭坛上走了下来,人们便开始在地上膜拜。 Tsén-lì-tsź-sĕn ciôu kàn-t’á-t’ín, c’ĭ-piĕ-ti zĕn xîn mò-tsz sĕn, xîn-t’a pŭ-xîn-t’a, t’á sâu jòu hà-sû ti, tâ-cî-sź ciôu ts’ŏn t’ăi-tsz káu-t’ou tsòu-hà-lăi ta, zĕn-mèn ciôu kă-sz tâi-tî-hà k’ŏ-t’ŏu.
——《敕定楚音破晓恩典》,汉阳,2652AUC.
十岁的涅格拉·马丁内斯回过头,最后望了一次她出生长大的那个村子。已经基本望不见母亲的墓碑了,她清楚,过不了多久,那里大概就会被当作荒地平掉,然后过个几年,母亲在这世界上最后的痕迹就没有了。
如果哥哥还在就好了,哥哥还在的话,那么自己就不会在母亲去世后,被村里的农场主扫地出门,也不用独自一人去大城市流浪了。
要是我有个哥哥就好了。
她低下头抹了把眼泪,垂着头缓慢地向深山走去,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她诧异地回过头,眼角还带着泪珠。
“涅格拉,我们走吧。”布兰科笑着说。
七十二岁的前哨祭司奥索·维拉斯凯斯Oso Velasquez站在钟楼上望着晨曦中翻滚着乌云的天际。大雨就要来了。
他叹了口气,敲响了晨钟。
远处传来了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