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 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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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宕山中有鬼。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地理老师是这么跟我说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这个从未离开过京都的人,突然对这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据说,茨木童子这个邪恶的鬼曾经出现在堀川的一条戻桥上,一脚踢在空中把敌方的剑士掳到了爱宕山。顺便一提,虽说像鬼门这样有关风水的习俗是从中国传入的,一般人仍然相信灵魂之门位于戌亥,也就是西北方向,并对此感到恐惧。如果以平安京为中心,京都的戌亥方位实际上是有爱宕山存在的地方。还有其他许多类似的传说,但是我已经忘记了具体的细节。

 我回忆起有关爱宕山上的鬼的故事,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就在那个爱宕山上被浓雾所包围。距我停下车已经有一个小时,四周的景色已经被比一开始浓厚得多的白色所覆盖。在这种情况下,我什么都做不了。虽说这条山路本就需要谨慎驾驶,但现在甚至看不到对向车辆,在这种情况下驾驶实在是太危险了。汽车大灯所发出的黄色光束被白色浓雾所遮挡,显得十分昏暗。

 我不耐烦地紧紧抓住方向盘,双手微微颤抖。 无法忍受肚中喷出的烦躁,我跳下了车。 正准备走开时,我迅速转身走到了车辆后边,打开了车门。那里有一个仿佛跟后备箱同化了一样的黑色旅行手提包,我把它挎在肩上,走入了雾气中。每踏出一步,包的重量都会通过我的肩膀渗入我的身体。
 寒冷的空气紧贴着我的脸。我依靠着隐约可见的柏油路和树木穿越浓雾。眼前的景色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四周的寂静迫使我向前,所以我只能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进。

 我发现树木之间有条缝隙。从模糊看到的土地颜色中,我辨别出那是一条通往森林的道路。踩踏地面的脚步声变得柔和,沙砾发出细微的响动。眼前是被踩踏结实的裸露地面,这不像是兽道之类的东西。道路开始变得陡峭,每迈出大步都刺激着大腿。我双手托起肩膀上的包,让背来担负提包的重量。这样走了一段时间,我一直低头看着地面。

 在视线尽头,前方稍远处。像是被两边的平地拱起一样,那里铺设着碎石路。灰色的路面似乎没有尽头。
 突然,从碎石路那边传来微弱的摩擦声,飘进了我的耳朵。我立刻伏下身子。这声音没有停止,一直持续着。这听起来不像是动物,应该是人。我强忍住喘息,感到热气和寒意交织在脸附近。
 不该让头从石子路上露出来。这么想着,我弯腰后退,抓住了包的肩带。我小心地取下肩带,以免发出任何噪音,将包安放在灌木丛中。只发出了类似细微虫鸣的咔沙咔沙的声音,我成功把包藏在了这片绿色之中。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站了起来。没有了负重,轻盈的身体被风微微吹向前方。突然,脚和石头碰撞发出了“咚”的一声。之前摩擦声的主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朝我的方向走来。

 从雾中浮现出来的是一个头顶禿顶、穿着袈裟的男人。他右手拿着一把竹制大扫帚,手腕上缠着念珠。他用他厚眼皮下的眼睛盯着我,嘴角微微上翘,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居士您看起来很疲倦”
 “那个,实际上我正在开车的时候被雾笼罩住了。因为继续开下去太危险了,所以我在找一个可以联系我朋友的地方。而且我的手机也没电了”
 “那真是不容易啊”

 男人微微颔首,把手伸进袖子里。

 “贫僧我是前方寺庙的住持。如果您方便的话,您可以使用寺庙的电话”
 “非常感谢,这真是帮了大忙了。”

 那我就在雾散去之前在寺庙里等待吧。等到天气好转,我就要把我的包拿回来再次出发了。
 住持在我前面迈步走着。前方有一段楼梯,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

 “居士您今天为什么来爱宕山呢”
 “我想要穿越这条山路。都说山区天气变化莫测,但我真的没有预料到会变成这样。”

 我随口说出这句话,或许是因为我的这句话,住持笑了起来。

 “远离尘世的山峦,的确常常会变幻莫测。有时呈现壮丽景色,有时则如此一片浓雾,让人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这就像人的一生一样。”

 这番说教似乎有点不负责任地结束了我们的对话。

 “居士您看起来很年轻呢,请问您的年龄是”
 “二十六岁。所以怎么了吗”

 “贫僧只是好奇罢了。嗯,二十来岁啊。贫僧我在那个年纪,有一个交往的伴侣。”
 当他说出那句话时,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种距离感,住持的身影被浓雾所遮蔽。为了不被抛在后面,我赶紧调整了步伐,然后听到了他的声音。声音中似乎带着笑意。

 “居士您有伴侣吗。是妻子还是恋人呢”
 “我没有了,已经”

 我打断了他的问话。我咬紧后槽牙,瞪视着对方,但他的口气依旧十分温和。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居士您以前是有的,对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轻浮。“明明是个和尚”,我心想,但对话还没出现停顿,我就开口了。

 “是的,虽然是过去的事了”
 “有过密会1mi hui吗”

 我话音刚落,住持就马上提出了问题。那是个我不熟悉的词汇。

 “是指什么啊,那词”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约会”
 “那是现在必须问的吗”
 “这话题不是很好吗?现在离寺庙还有一段路。毕竟,在山里隐居的时候,贫僧我很少能有机会听到年轻人的故事。”

 和恋人一起的约会。如今,即使只是考虑这个问题也让我变得痛苦。就像有无数细线缠绕在心脏和肺一样,呼吸变得沉重。这是我不想谈论的话题。

 “这不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这就不是由您决定的了。一般来说人们的恋爱故事大多都是令人愉快的。而且在这孤独的路上也很无聊”
 “我是不会聊这个的”

 我强行打断了他的催促之言。我的话音传遍了四周,然后消失在了寂静之中。住持也回过头,停下了脚步。他深沉的眼神似乎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哈哈,住持干笑了两声,然后以轻松的口吻道歉。他重新开始说话,但我没有再接话。
 我们已经爬了一段石阶。住持告诉我离寺庙不远了,然后他看向了我。

 “那个,没关系吗”
 “怎么了吗”
 “虽然我认为居士您一定有自己的考虑吧”

 他似乎感到之前的交流让气氛有些尴尬,因此突然改变了谈话方式,语气显得有些迟疑。
 一、二。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他开口说话了。

 "您确定,把包放在那里没有问题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一种脱力感突然从脚底开始蔓延到全身,仿佛全身都在崩溃。然而,我不能表露出来。只不过是我把包放到树丛的动作被他看到了。就像之前我藏起来时一样,我悄悄地深吸了口气。外面的寒冷的空气在体内流动,冷却了我爆炸般充满热度的内脏。

 “没关系的。因为包很重,所以我把它留在了那里。在这样的雾天,应该没有人会偷走它。”
 “这样啊,不过如果那样的话,您应该把包放在车里才对吧。”

 住持微微歪头,注视着我。我张口结舌,吐不出一个字。我已经没有心情再提出什么蹩脚的反驳了。
 住持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用手抓了抓他的秃头。然后,他点了点头,转身面向我。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我去帮您取过来吧。寺庙就在附近,居士您可以自己先过去”

 我张开双臂,仿佛要将住持整个包住。见被我挡住,住持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没关系的。 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什么的。我只不过是想帮客人把行李搬过去”

 这么说着,住持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开始攀登石阶。

 “包里到底装着什么呢”
 “没装什么奇怪的东西哦”

 加速的心跳和紧张感笼罩着我的身体,压迫着体内的空气,从张开的嘴巴间呼出。极度的烦躁使我全身颤抖,我紧握拳头试图克制自己。
 脱口而出的否定话语令我不禁希望能够用自嘲来弥补。你包里的东西奇不奇怪,没人这么问。

 发出了短促的悲鸣,住持转过身去,开始爬上石阶。尽管年龄可能已经不小,但他爬得很快。转眼之间,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雾中。
 我重新振作起来,也跟着踏上了石阶。他是问我要不要借用电话的人,显然寺庙里有电话线。即使我回到车上,如果我的特征被他记下来,一切也将没有意义。
 我将剩余的体力集中在双腿上,拼命奔跑着。跳跃,踏上石阶。由于雾的掩没,我无法确定距离。我感到仿佛一直在漫长而无边的路上奔跑。但这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我必须阻止那个和尚。
 一直以来,我都干得非常完美。我必须阻止他。我挑起内心深处淡化的杀意,不停地奔跑着。

 台阶结束了。我的脚底感受到了地面的平坦,但雾依然没有散去。我似乎找不到寺庙之类的建筑。我的喘息声在白色的雾气中消散,而时间仍在不断流逝。我晃了晃脑袋,四处张望,努力凝视着每个方向。无论是石阶所在的方向还是我站在石阶上所看到的正面方向,我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无论如何,我需要找到一条路。
 有一点。我发现了雾气较浅的地方。就像被吸引了一样,我朝那个地方奔去。

 明亮的光线突然刺入我的眼睛,我不禁闭上了眼。然后缓慢地睁开眼睛。在我头顶上是一片蔚蓝的天空。没有雾气,天气非常晴朗,令人感到非常愉快。我环顾四周,眼前是一片开阔地。周围被杂木林包围,地面上铺满了青草。连当季反常的温暖气温都似乎在肌肤上发挥作用。
 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从未来过爱宕山。但我记得曾经来过眼前这个地方。它不在爱宕山这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我陷入了无法整理的混乱思绪中,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

 有一位长发女子站在那里。她穿着休闲的春季服装,与草木一同感受温暖的春风。她的衣服没有鲜艳的图案,正因如此,她的微笑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微笑温柔而和缓2,却让我感到窒息。我全身的力量消失了,我跪在了草地上。如果能够移开视线,或许我能感觉好一些。但我的脑袋却被像螺丝一样固定住了。
 和汗水一道,一种温暖的感觉从手中涌出。它握起来很舒服,光滑且柔软。并且带着一种微微拉扯的感觉。我的手指自然地弯曲,做出了一个像是握着透明纸筒的手势。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声音。将双手保持在那个姿势中,像握着一颗鸡蛋。但她仍然微笑着,这笑容没有任何变化。就像那天一样,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一样。
 这一切都是噩梦吧。我试图这样认为,但是手指的关节里残留的痛苦记忆无法被抹去。它们已经渗透进我的皮肤里,刻下了痕迹。
 我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谅?谁是幕后的主使者?是这座爱宕山吗?它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要用最幸福的时刻照亮我?我的思维混乱不堪,脑中一片混沌。

 我站起身来。步履蹒跚,踏着草地。就像一个向菩萨祈求的信徒,我倾身前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我的手臂伸出,指向她的脖子。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处于这个姿势中。
 突然,脚下的砾石发出嘎嘣的声音。我前倾跌倒。

 眼前的地面在迅速靠近。就在撞击的前一刻,春天的草原碎成了无数的碎片,飘散在空中。甜甜的花香挑逗着我的鼻子,我的身体却没有撞到任何东西,就这样从那里穿过去。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下坠。
 雾,一片灰色的景象。当我往下看时,远处是粗糙的岩石表面。自下而上吹来的风冷冽无情,迎接着被抛到空中的我。无论如何挣扎,我都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杀意也好,愤怒也罢,就连微不足道的怀旧和幸福也都从我的身体里溜走了。我变得空空如也,我把脸面向了正下方。

 爱宕山中有鬼。
 凝视着干枯的土地,我反复思考这句话。


 “舟越先生。这不是有点恶趣味吗”

 烟雾之中,男人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他从上衣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一把扇子,在面前扇动。被扇起的烟雾更快地积聚在房间的上方,然后被排风扇吸走。在被吸走的烟雾内部,愛宕山的风景仍在延续。

 “在饭前展示狩猎的样子不太合适”
 “狩猎什么的,六角先生说得太过头了”

 舟越轻笑一声,用右手挠了挠光头。 他的另一只手放在香炉上。 当他按住带有曼陀罗装饰的盖子时,炉中喷出的彩色烟雾逐渐减少。
 当他放下手臂时,发出了念珠串撞在桌子上的声音,他调整了一下五条袈裟3的肩带,然后微笑着看向六角。

 “我只不过是用上一代传下来的东西帮了一个陷入困境的年轻人罢了。没有直接动手”

 确认烟雾已经停止后,舟越将香炉收了起来。

 “你不是用香炉把他卷进来了吗。首先,我听说那天爱宕山天气晴朗”
 “就像山的天气一样,他所犯下的罪行无法改变。他的处理方式也并不完美,被抓住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在那之前,我试图通过用雾气包围他,展示绝景,来促使他忏悔。但不幸的是,他在这个过程中去世了。因此,吃下他的血肉就是一种悼念”

 舟越嘴角微微上翘,看着围坐在桌前的十个男女。他狸猫一样的眼睛特别注意着房间最深处坐着的浮田的反应,浮田闭着双唇,一言不发。既然那边没有异议,舟越也就不会再受到责难。一旁的六角“酒肉和尚”、“十足蠢货”抱怨着,然后叼起烟斗。
 有一只手举了起来。 那是一只干裂的手,它的主人秋津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

 "在最近的聚会上,是否一直都有罪犯的石榴存在呢?即便是因为供应的原因无法避免,这会不会有损俱乐部的品味呢"
 “请安心吧。今天有一半是清白的”

 舟越咯咯笑着提高声音的时候,有人推着一辆小推车4进入了房间。一位穿着沾染着红色的厨师服的厨师站在旁边。在侍者运送菜肴的同时,他开始讲话。

 “今天稍微多花了一点时间。 摔死男子的石榴身体四散,被肢解女子石榴的血液也流失了大半。 我们把碎骨和混在其中的沙子都去掉了,但是包括内脏在内的可食用的部分,很难单独做成一道菜。 不过,我们准备了一个让您们满意的方法。”

 俱乐部会员们的正前方摆放着一块铁板。为了保持热度,上面的物体仍在烹饪。

 “我们将两个石榴混合在一起烹饪。他们看似有一段不幸的分手,但这对有情人重新团聚了。他们深藏的情感肯定会让这道菜增味不少。”

 噼噼啪啪,肉表面流出的油脂在铁板上爆裂。既不显得太油腻也没有腥臭味,浓郁的香味从铁板中飘散开来。
 舟越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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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汇5mi hui石榴制成的汉堡肉排,请您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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