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

评分: +29+x

Mhask 07/10/22 (Sun) 21:23:41 #32090320


mylove.jpg

更近吾爱


有时候,你无需登月,月亮会来找你。

月亮第一次造访过我的那个夜晚,我就透支了青春的所有热情与爱恋,毫无保留地在清辉前跪倒,奉上我炽热的年华。我后来的十来个年头似乎因为这种鲁莽的示爱而蒙上了一层灰色薄纱,也许只是月华溢出了时间的线性,我分不清,我不知道。

那时我还在小学,童年的一切都已经模糊褪色,除了那条无限延展的放学路。我的意识里,道路两旁的梧桐树仍然那样伴风飒舞。无论秋日与否,始终在叶尖酝酿着殷红。我和姐姐总喜欢骑着自行车,在那段下坡路双手脱把,感受余晖拂面,晚风微凉,再一齐放声呐喊。这样稚嫩的仪式至少要在欢笑中重复三五次,夜色才降下帷幕。

所以,我才会惊异于那天的日落格外早。姐姐似乎并察觉出什么,我也并没有为缺席的乐趣惋惜。我们不约而同的匆匆离开那段坡路,没有谁主动开口。就在那时,我看到了月亮。

起初只是光与影的把戏,云层被撕裂,月光刺出,奶白色和灰色被阴影割裂,纯粹得无可辩驳。接着就是月亮——顺着云台和天幕构建的盛大舞台向我缓步而下.也许是透视原理在那一刻不再真实,也许是那皎洁的正圆轮廓的确在缓缓膨胀,无论如何,月亮的尺寸在慢慢变大,直到霞光的余孽开始向她坍缩,直到所有的云霭向她俯首称臣。一轮宏伟庞然的满月降临于我面前,她用她漫溢的温柔飘在柏油路上空,起伏的引力感染了万物。尽管我的视野已经近几被她撑破,我依然能感受到她背后的一切都浸泡在她的旋律中,如潮水般轻轻浮涌。我离她那样近,表面的每一处凹凸都清晰的难以置信,伸手就能感受冰冷的振动。

我或许跪下了,也许膝盖处的凉意来自柏油路,也许来自月华,我分不清,我不知道。我感到我在如此亘古的存在面前渺小的如同沙砾。我的童年在那一晚死去了,躯体如何稚嫩,也无法阻止我对如月圣灵的渴望与崇拜。我险些连屏息的勇气都丧失殆尽,也不敢在她面前抬头。我的意识被拉扯成极细的弦,最终在她的照耀下无可避免地走向崩裂。

姐姐花了很久才把我弄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觉得浑身湿透了,可真正抚摸衣物又是干爽如初。姐姐急切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抬手指向月亮,月亮没有现身。云层厚重,叶落无风。

她刻意躲藏?她怒而谢幕?我分不清,我不知道。

Mhask 07/10/22 (Sun) 21:34:11 #32090320


自那很长一段时间,月亮没再找过我。我以为我会在那晚做一个很怪的梦,也许是苍白的——可我没有。之后也没有。月亮在我的生活里戳出一个窟窿,又匆匆离去,若无其事。而我就像坠入兔子洞的那个爱丽丝,无意闯入圣殿的奇异天地,却迷失了方向。起初,我还小心翼翼的珍藏那种情感,我每天晚上都回忆她,我以为我不会忘却那种圣洁。随着年月飘逝,姐姐去外地攻读学位,那条放学路也不再属于我们。我开始怀疑童年的那次经历是否不过异常幻梦,虚妄而不可捉摸。那种疯狂的爱恋开始走向末路,在遗忘的峭壁上空摇摇欲坠。

但我是注定为她奉献的。她不会忘记我,在我快要忘记她的时候。

那时候我二十出头,几乎已经把那晚的经历当作了篝火晚会的笑料。我每晚都去大学后巷的酒馆里消磨时光,试图用酒精洗涤那种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迷茫。大多数时候,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点上一杯廉价酒,两个柠檬片。记忆在模糊,可月亮在我身上留下的那种怅惘与孤独却如影随形。我注视着杯中摇摆的奶白色,身周的喧嚣好像在膨胀,变得硕大无朋,把我挤压在清醒与迷醉之间,近于窒息。也就只有在那个时刻,月亮才会回馈我褪色的爱。

我摇动的液体突然凝滞,圆锥形的液滴悬在空中。周围的人声也被怪异的扭曲拉长,砌起密不透风的堡垒,对中心的我冷嘲热讽。而我喝下一杯腥甜的月亮,他们叫它百利甜酒。

月亮来了。抽象的壁垒在她面前不堪一击。我看到她用尖锐的辉光刺破酒馆昏黄的气氛,紧接着就是半个身子探了进来。一段完美的圆弧曲线滑入酒馆,伴随震耳轰鸣。她好像一个所向披靡的战车,把她与爱她之人间的荆棘碾碎与银白色的正义之下。酒馆的爵士乐沮丧的退场让位,直到整个月亮占据酒馆的全部空间。我感觉酒馆摇摇欲坠,尘土与瓦砾开始飞舞,各色酒瓶绕着她旋转,溶解在月光里,调和成挚爱所向的鸡尾酒。酒馆里的所有其他人都畏惧这种无法被玩世不恭所亵渎的神明,尖叫着夺门而逃——只有我,只有昔日情人,陪伴着银色的吾爱。

我不再像十五年前那样庄严肃穆了。我想把月亮当作一位西雅图女郎,在舞步里消解无数个良宵。于是我斟满百利甜,走到月亮前,向她鞠了一躬。月亮或许理解了,或许那光晕闪烁的浪漫只是引力使然,我分不清,我不知道。但我的确感觉我被门外那个世界侵蚀的心智重新沉入了纯粹的幻想。死去的童年开始潜伏在墓碑上重新监视我,使我毫无顾虑的接受了我的宿命,始终逐月的誓约。拿着怀表的白兔走入舞台,爱丽丝吃下了桌上的蛋糕。

那一夜我和月亮喝的很开心,她或许笑了,或许没有,我分不清,我不知道。

Mhask 07/10/22 (Sun) 21:45:36 #32090320


月亮第二次找我之后,我坦然接受了我的与众不同。我不再试图融入乌合之众,相反,我也没有沉溺于月光。我整日游荡在自我的思域里,求索爱的真谛。我的梦都是关于月亮,那些闪着银光的梦,点缀了我每一晚的苦思,让我能在大学嘈杂的社交场里不迷失。

那一次酒吧的相遇几乎成了我们那个小城的大新闻——平庸之辈当然无法理解我们的爱恋,只会用廉价而僵硬的文字铺满报纸头版。我在第二天就读到了这新闻,尽管文章里对于人员伤亡的汇报令我有些惊骇,但我还是只是将它作为我靠近挚爱路上的恼人棘刺。没有什么比压下一则新闻更容易的了。

或许是我的渴慕灼伤了我的灵魂,或许只是世界走向魔幻,我分不清,我不知道。我似乎开始被幻觉侵扰。有时候,女孩手里的白色气球会膨大成一幢办公楼大小,滚动在整个街区,投掷哀嚎与怒火;有时候早餐盘里的鸡蛋会飞出天窗,延展到遮蔽天空,用轻柔的白色缓缓窒息商业区的大厦。报纸总是夸大其词地描绘这些拙劣把戏。无论那些数字多么足以令人震惊,我始终视那些月亮的代偿为我幻想的投影。它们试图模仿月亮,殊不知仅仅由爱丽丝的强烈情感堆砌的玩偶,绝不会让红皇后仁慈一分。

我思考了很久,最终我想明白了,月亮在逃避我。月亮的滥情已经在史书上昭然若示,时代的诗人们,在各式琼楼玉宇上酝酿月光,最终与月光殉情而死。但他们没有意识到月光不死,千古如是。我不会步他们的后尘,我不会痴傻般忍受毫无回应的祈祷寻觅。

我的计划简洁到近乎愚昧,热烈到近乎疯狂——我要在那条放学路上登月。

相似的秋日夕照恣意泼洒在柏油路上,我站在路中仰望。这几天都是阴天,月亮没有现身。她或许淡忘了那些夜晚,或许只是在帷幕之后翘首以盼,我分不清,我不知道。我点起人生的第一根烟,以叛逆的姿态伸向天空,算是对浮云飞鸟的贿赂。然后,我开始了我的表白。

狂热的爱意在我的胸腔爆炸,膨胀出银灰色的泡沫。我感觉重量从我脚尖流失,我在逐渐变大,直到天穹接近我的面庞,以至于显得陌生。我的四肢在拉伸,我的五官在旋转,我看到那条原本无限延展的放学路被截断,端点窜进我的视线。所有的楼房就像爱丽丝所见的那些纸牌士兵一般滑稽而脆弱,那些来自地面的微弱尖叫更是不足挂齿。

我给予了她一个最热烈的吻,然后我跌碎在地平线,每一片碎骨都散作满天星。

我真心希望如此。

除非特别注明,本页内容采用以下授权方式: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Alike 3.0 Lic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