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ns将一份档案从文件夹中取出。审讯员Jowan凝视片刻,问道:“今晚审他吗?”
“是的。他住在███旅馆,没有设防,在睡觉时直接迷晕带走了。”Brownie接话道。
Jowan点头。
“我向你介绍一下他的情况……还有,我不喜欢’审’这个字。”Evans说。
特工Asriel从睡梦中醒来。尽管一觉睡醒,他却感到无比的困乏和疲惫,就好像从未睡过一般。房间里的灯大开着,但不是他正下榻的旅馆。他试着起身,发现双手已被固定在椅子的扶手上。椅子硌得他生疼,显然不是为舒适设计的。他看向四周,房间内还有一个摄像头,一个箱子,除此之外徒余四壁。
特工训练介绍过审讯手法,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碰上。是什么暴露了他的身份呢?所有与基金会相关的东西都被他锁在行李箱的夹层里,而且从未在任务期间拿出来过。他的谈吐出现了问题吗?他始终假装成无知的样子——故意信口开河,扯着不着边际的内容,以突显那种无知。他的行为暴露了吗?他为什么没有在这小旅馆的房间里放一点预警设备?
他瞪着那个摄像头。过了不久,门开了。那个蒙面的人走进了房间,穿着一身普通的装束,看不出任何特征来。后来Asriel回想起这一天时,发现自己再也记不起那人穿着什么衣服,什么颜色。他太震惊了,以致于忘记了观察。
“你好,Eliezer Lewis。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审讯员说。
这个开场白让他想起了初次遭遇基金会的那天。也是一位蒙面的审讯员,但友好得多,像一个认真倾听的崇拜者,听着他讲述自己的冒险故事。他加入了基金会,他的命运自那一天起改变了,但也许要在今天结束了。他没有回答。
Evans一边查看档案,一边总结。
“化名为Eliezer Lewis……这个名字太容易引起注意。潜伏于民间爱好者组织,这群天天传谣的人也能给出货真价实的消息来?”
“这类组织的好处在于,不会引起关注。不要总是小看那些特工们。”Brownie补充道。
Jowan点点头:“但还是露馅了。”说罢,他转身走向审讯室。
“你在思索,Eliezer。你在回忆某种经历。它为什么让你着迷呢?”
Asriel心中一颤。他掐灭了脑海中和基金会有关的图像,强迫自己注意面前的审讯员。后者看出了他的恐惧,对此报以一笑。这说法或许不准确,因他的脸被大部分蒙住了;但他的眼中划过了轻蔑的笑意。
“Eliezer,我们注意到你在████镇到处闲逛,东嗅嗅,西闻闻,像在寻找什么一样。你介意告诉我们吗?”审讯员如是说。
作为爱好都市传说的Eliezer,回答“不知道”显然太假。
“我听说██████学校里有个见鬼的照片……”Asriel假装不满地嘟囔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难道真的有?”
“很好,很好。”审讯员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而我们都明白,你在为某个组织刺探情报。”
“他妈的超自然现象社团!我想第一个拿到资料,这样那些狗日的管理员就会给我高级会员!这他妈有什么——”
“你还在装傻,Eliezer。”
“我他妈的不傻!我首创了照片辉光滤镜,而且——”Asriel争辩道。审讯员的目光似乎能完全看透他,看到他内心谎言构造的基石,那些基石正一点点崩塌。
“噢,那是糊弄别人的。你那个所谓的辉光滤镜,不过是随机添加一堆噪点罢了。”审讯员如是说,用的是拆穿骗子的口吻。“但我们的人发现你使用照相机的动作十分生疏。你发明了一种滤镜,却不熟悉照相机?”
Asriel无言以对。他猛然明白夸夸其谈毫无用处。
“作为一名特工,你的水平有点低下。”审讯员轻轻地责备道。 “如果你仍然满嘴跑火车,我们将采用更有趣的审讯方式。”
“你觉得怎么样?”Evans看着监控,随口问道。
“预料之中。Jowan还没问几句,自己先说了那么多,不是撒谎是什么?”
“这都不需要上刑就能聊爆了……”Evans小声说,低头做着笔记。
Asriel知道这种事情是必然的。他向来是个沉默的人,以为缄口不言最容易做到,扛一下就可以过去的……能的。他的嘴唇被咬出了血,手腕因为挣扎浮起两道勒痕。但痛楚越发地难以忽视,让他渴望说点什么,只要那个审讯员不继续……审讯员的身影裂成了两个。他能感到对方那双无所不知的眼睛,此时一定在欣赏自己被电击。不,不是电击,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因他的精神也一片混乱,恐怖、残忍、血腥的阴影在思维里跳跃,遮盖住他的天空。
“停下,求你停下!”Asriel大喊。
他喘息着,无法继续发言,审讯员的优雅仪态反而成了这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事物。“一般人只听说过电极、竹签和鞭子,他们绝对没有见过用触摸板扰乱精神的装置。”对方介绍道,”你没有表现出惊讶。这一般说明你心理素质极好,但目前看来不太可能。或者说……你为某个拥有异常项目的大型组织工作,每日见怪不怪。”
Asriel颤抖着,冷汗从发间滴下。“UIU,我是UIU的!”
Evans感到太吵,便顺手关了录像的声音,反正那个特工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什么话。过了大概几分钟,屏幕上的特工停止了挣扎,瘫软在他的椅子上。审讯员Jowan从椅子前转开,从一旁的黑色小皮箱里翻找着什么。Evans重新打开了声音。
“……在你的行李箱密封层里找到了什么?Eliezer……我说,Wendell……”
审讯员将一个小小的黑色长方形物体递到Asriel面前。特工仍然头疼欲裂、难以视物,但他看见了上面烫金的三个箭头。他崩溃了。
“你看,你为什么不能早点明白呢?我们根本没必要浪费彼此那么多时间。你还知道些什么?”审讯员依然轻声细语着,有如失望的严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训练了八个月的特工,他们派的任务!”
审讯员的手放在了Asriel的头顶。他看起来温和极了。“谁派的任务?”
沉默。Asriel将脸转开,不去看审讯员,但这一动作只持续了数秒。审讯员将手移开。
“停下!快停下!别电了!”
“你看,你想在底线被突破之后挽救一把,你想着现在缄口也来得及,你想着之前的折磨也并非那么难熬,你想再坚持一下并非不可……你想再来一次吗?谁派的任务?”
“Brownie博士……Quentina Brownie!她管在训外勤!去抓她啊!”
“她在哪里?”
“我不知……停下!求你别电了!在91!别电了!别电了!在██████!”
“他的表现怎么样?”Evans问道。
“你要知道,Evans,第一次参加反审讯训练,表现成什么样都不是他的错。”Brownie答。
他们关掉了监控,走出办公室。凌晨三点的Site-CN-91,走廊已空无一人,也不会有旁人目击到审讯室门口的一幕。Asriel趴在审讯员Jowan的肩膀上嚎啕大哭,像一个第一天上学的孩子一样,闹着要回家,再也不去学校。后者吃力地扶住他以防摔倒,转过脸向两位博士致意,带着无奈的苦笑。
“没事的,我送你去医疗部门。不用觉得窘迫,█████第一次把我的鼻子都打断了……”
那个晴朗无风的中午,Asriel领到了他的新胸卡。上面的“在训特工”变成了“外勤特工”,安保权限也变成了2级。卡背烫金的三箭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Asriel很喜欢它。他用预先挑选的皮套将其装好,别在上衣口袋前。
他从来没有指望过特工生涯能和《007》之类的电影一般,香槟豪车,美女如云;但他从未料到,或者说早该想到,会有反审讯这般可怕的训练。基金会是一个隐秘的组织,潜匿是它生存的基石,保密是它最通用的条例。特工们终于学会了三缄其口,学会了对抗拷问、洗脑、甜言蜜语,这训练成了他们之间不言而喻的迷,成了对新人们的意味深长的笑,成了需要被漫长时间去抚平的痛楚。
他记得第一次训练时自己的惊慌无措,而那只是最温和、最轻松的一次。没有动用SCP,没有人唱白脸,没有见血。Asriel偶尔还能依稀听到海绵宝宝的变态笑声,而且他永远地对镜子产生了恐惧感。但面对手段可能千奇百怪的敌人,他必须习惯,唯有前行。
Asriel买了一份蛋包饭,在Site-CN-91的餐厅中独自坐下。他摇摇头,将那些不快驱逐出脑海。灿黄的蛋皮和深红色的番茄酱让他雀跃了一些。今天,他为自己的第一宗正式收容递上了第一份报告。
Jowan注意到了他,坐到他的对面。这位审讯员穿着淡灰色的员工制服,打理得整整齐齐。他的鼻梁是歪的,面容亲切;但Asriel明白,比起凶暴,亲切更为致命;温言细语比严刑拷打更能征服他人。阳光洒在Jowan的棕发上,让Asriel想起了与基金会第一次接触的那天。
“午安,特工Asriel。”Jowan温和地说,“有关SCP-CN-056,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呃……”
他美好的一天就这么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