锚定与无光之海的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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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咖啡的香味开始氤氲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时,机械时钟的滴答声就显得更为闲适了。虽然在不久之前,时钟,表盘已经变得十分少见。光滑的电子屏上的荧光一样能精确告知大家时间——甚至精确百倍,这样沉重的机械杠杆齿轮似乎变得没有意义了起来。然则,就在此刻,尽管他的手边也不缺少散发着柔和光线的显示屏;一块机械手表上镌刻的时间,这种触手可及的沉重感,才是他更想要的。

他知道这种美丽的天空意味着什么,是美丽的花开之日。一种不可逆转的,慢性的亡故。基金会试图独善其身,可基金会也没有能力从这个世界逃离,当你脚下的土地都开始拒绝你的时候,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看着周围寂静的光景,这里曾经是最为炙手可热的部门,现在也只有满地的厚重书本了。这杯咖啡也是他能找到的最后一杯,他实在不想浪费,小口啜饮着。今天是2017年的最后一天,没有风,阳光晒得人都懒了起来。

“新年快乐,也就此道别。”微尘中只有他的低语飘散。


大概唯有混乱可以描述这一切。不如说,人类的极限也只能到此为止。时间对于人类来说,就是充满了混沌的无光之海,人类在这之上划下名为历史的航道。而这航道对于海洋来说本身并无任何意义,唯有人类自己,想执着地记录下海上每一段路径。我们颂唱史诗,是不希望忘记这没有方向的航行经验,试图从其中找到规律所在。

——然后僭越于时间之上,将航道铭刻在大海之中。以航道的意义,超越时间的意义。

他开始翻弄手边的厚重书籍,尽管没有意义,他还是想看看这一切的开始。

在这0号标准线之上,一切的起始是在1900年的11月22日。

这一天是足以铭刻在人类的史诗之上的——尽管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几乎不为任何人所知。就在这一天,SCP-2000正式建立完成。这在基金会之中是一个震撼的编号,这其中包含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奇迹。不用提那可怕的斯卡兰顿现实稳定锚,这个装置理论上提供了一劳永逸解决任何异常的可能性;也不必提那Bright/Zartion人类复制器,几乎是一瞬之间就跨越了伦理和科技的千仞绝壁;其中最为伟大的反而是最沉默的,包围在蓝光之下的圆形怪物——Xyank/Anastasakos连续时间槽。

这个创造在当时看来,是最不起眼的。连续时间槽只是一种被动防御的装置,比起有着“伟大的武器,万能的机械降神,一劳永逸的奇迹”称号现实稳定锚——是的,甚至机械降神这个名号绝大部分时候指的就只是现实稳定锚——来说,几乎毫无泛用性。它唯一的作用,就只是确保SCP-2000的建立这一事件,能确定地、不受干扰地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发生。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它作为防御装置都是极其不合格的,毕竟只有时间的扰动才是它展示能力的舞台。面对着现实扭曲者的破坏,它只能一言不发,交由现实稳定锚处理。所以当Xyank博士基于连续时间槽再次建立了“航道部”的时候,基金会才真正完成了时间连续槽意义的再发现。

“不言自明,时间的稳定性对于基金会而言,是十分重要的。面对时间性的异常,我们通常都束手无策,而航道部的意义就在于此,划定航道,定纷止争。让时间的异常波动,消弭在无光的水面之下。”——Xyank博士,航道部长

他翻到了这一篇航道部初次建立时的讲座,雄心壮志就是从这一句话开始燃烧起来的。而他只停留了一瞬,继续翻阅下去。


在他加入航道部的时候,这里是基金会最为炙手可热的部门之一。庞大的时间连续槽环绕着整个部门,在黑夜之中甚至都能看到土地之中的微弱蓝光。这种光并非是从土地之中照耀而出,而是整个时间连续槽周边的时间流动造成的。在这里,基金会筚路蓝缕,终于从混沌的无光之海之中甄别出了人类的“航道”——无数条时而相交时而平行的时间线。但基金会能做的只有观察,而事实上,航道部的意义就只是观察。这个部门建立的要点,就在于判别时间性异常究竟是从何处,何时开始形成,甚至判别它们是否是来自于其他时间线。当然,观测所有的时间线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基金会在航道部最鼎盛的时刻也只能同时观察50条时间线。但尽管如此,这一壮举也极大鼓舞了基金会的士气。试想,如果你甚至可以知道一些异常的产生原因,产生过程……光只是想想就足以令人既不寒而栗又不择手段。然而这终究也只是一种愿望,绝大多数的异常仍然基于不可知的原因而不可观测。可即使如此,基金会仍然依靠航道部的观察,解决了数不胜数的异常事件。

在这里,再也没有不可假设的历史,无尽的海洋之中,只要你肯找,你就能找到一种确定的“事实”——只是这种事实不会发生在他所在的0号标准线上。每一天都有海量的数据从外部传进来,跨越过沉默的蓝色槽体,源源不断地进入这一块不受时间扰动所影响的地域之中。用Xyank博士的话来说,历史从此“锚定”于此。这里就是这条标准线上不可动摇,无可置疑的标准点之一。

但即便是这样的一个标准点,在时间线上的光芒依然是暗淡的,他曾经试图找过0号标准线上的航道部建立点,那花费了他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但是有一个点……不如说是成千上万个点,不论在哪一条时间线上都亮如晨星——SCP-2000的建立。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不仅是因为这一事件尽管不为人知却多次为基金会所用来挽救世界于水火,同时也因为这个事件的锚定度,是绝对的1。

当航道部成立之后,所有的事件都有了其历史的值度意义。航道部通过事件的现实稳定度、时间线影响范围、以及历史稳定度(换言之,就是在多个时间线上发生的概率)综合计算之后,对于所有事件都赋予了一种在0-1范围内波动的值,用于描述某一个事件的重大程度。我们称其为锚定值。而SCP-2000的建立则是无可置疑的锚定值1事件——《航道部培训手册·锚定值·第一章》

所以在很多时候,他都默默盯着时间线编织成的巨网上,那些耀眼的点。这些点就是基金会,甚至与人类超越了时间的不稳定性,在无光之海上刻下的第一道痕迹。他知道,不论历史上多重大的事件,在别的时间线上甚至可能不值一提,只有明晰了这一点,才能明白这是何等的奇迹。


然而当风起于青萍之末的时候,总是不为人所知。尽管航道部自豪甚至自大地自诩为基金会的时间灯塔与航标,也终究是要败给超越人类意识和系统的厚重海洋。他直到真切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才明白航道部的观察是何等的暧昧。

只在一夜之间,他走出航道部的区域,就似乎已经不再认识他长久以往所供职的基金会。许多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正在忙碌着,这本该是非常正常的景象——除了这些研究员大多眼窝深陷,浑身有着厚重的黑皮毛。他们操着流利的英语和人类研究员交流着,毫无障碍。他怀疑着自己的眼睛,更怀疑着自己的大脑。直到他回到时间连续槽的包围中,打开航道观测仪,他才明白究竟有什么不对。

在可观察的数十条时间线之中,数十颗米粒大小的光点整齐划一地并列在了一起。

他扑入浩如烟海的数据之中,发疯地找到了原始观测记录。这原本应该是最早在“35号生物共荣线”观测到的历史分歧之一:

1942年5月17日,德军███分队对西藏喜马拉雅山脉进行探索,本以期寻找神秘学现象。后该小队与位于该处的SCP-1000族群相遇,并已得知该族群重新发展出现高等文明形式。基于该情报,基金会研判SCP-1000已于事实上收容失效,且难以再次收容。故该世界线的基金会选择与SCP-1000共存,共同发展出与0号标准线迥异的文明形态。此事件也在19/21/45时间线上得以观察,锚定值:0.35——《1942年SCP基金会大事年纪·35号世界线卷》

他看着眼前整齐排列的光点,浑身冰凉。这已经远远超越航道部有关于锚定值1的定义了。即便是无可置疑的锚定值1事件,SCP-2000的建立,也从未表现出这样的形态。时间连续槽只是确保了SCP-2000必定会建立,然而从观测值来说,各条时间线之上SCP-2000的建立时间是差异极大的。0号标准线上这一事件位于1900年;而只观察到过一次的99号时间线上,SCP-2000早于公元前就已然建立完成。很快,更多的事件一一浮出水面,在航道部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里,在所有可观测到的时间线上,有许许多多的事件都甚至精确到了同一瞬间发生。而也正是因为这些事件锚定值过小,本来就是难以观测和预期的,因此航道部从未能更早发现这一现象。

毕竟,以人的意识极限,即便是基金会这样见惯了异常横行的组织,提出这样的可能性也是要被人笑做疯子的。

而现在,这种可怕的现实正赤裸裸地发生在每一个航道部成员面前。在时间连续槽之外,基金会依然在正常运转,甚至没有人发现有任何异常。而这是完全不足为奇的——历史的分歧甚至有的发生在基金会存在之前,这个“后来”的组织,又怎么能发现异常呢?


我必须要说,我认为在观测图谱上所观察到的一切,都已经远远超越了我们的想象,超越了人类所能构建的理论。我们的确碰触到了禁忌的知识,正在挑战一个我们完全无法认知的对手。

目前所发生的情形,我将它命名为“HiK时间趋同末日”。我们目前所能观测到的各条时间线上所有发生的事件都将趋同——以锚定值高的可能性取代锚定值低的可能性的形式发生,所最终导致的结果将会是我们所有时间线都将共享同样的历史进程。从现实角度来说,这和正常的现实不会有任何区别,因为所有人的认知几乎都是完全依存于历史的,在时间连续槽之外的人,甚至不会有任何机会体会到这种异常的变化。他们会认为SCP-1000原本就是与我们生存在一起的,现在根据观察,这个时间点已经提前到了人类第一次与SCP-1000之时。现在,我们最耀眼的路标,SCP-2000的建立事件,也已经开始了在时间线上的变动,方向仍然与我们所预测的一样,最终都将重合于我们0号标准线,1900年11月22日这一天。

或许大家能直观地感受到这种历史的异常,但可能却还没有明白这其中可怕的末日意义所在。我请大家慎重思考一个问题——不论是何种力量造成了这种扰动,当历史全面趋同的时候,请问下一步,这种异常的来源还会允许我们的现在发生分歧么?

当历史已经一成不变,现在也一成不变的时候。那我们的未来,几乎是可以注定在一条既定的轨道之上滑向终结。我需要提醒各位,虽然到目前为止,基金会都仍未掌握用不确定的可能性代替未来末日结局的技术。然而如果我们放任这HiK事件发展,那么我们也根本不存在一种“可能存活”的未来。

对这种现象起因的观察,结论是令我震惊的,这种时间扰动的最初源头,就来源于SCP-2000建立事件本身。至于原因之所在,我以下所言只能视为一种最有可能的推测:SCP-2000建立事件之中,包括不应该在基金会存在的逆模因部的一次逆模因实体观测事件。而这个逆模因实体不仅毁灭了逆模因部——要我说这很可能是无稽之谈,逆模因部本就不存在——它会想尽办法抹除这个观测事件本身。然而,这个观测事件与SCP-2000的建立事件高度伴随,同样受到时间连续槽的保护。因此,这个实体无法简单地在时间线上抹除掉这一次观测事件,它转而用我们所不知道的机制,瞄准了我们的历史分歧点——进而是所有的人类。当历史趋同,未来的分歧性被抹除,那么我想这个逆模因实体,大概为我们准备了不远处的毁灭盛宴吧。

我们的狂傲自大,自以为用人类的手段在无光的时间之海之中打下一颗钉子,将一个功绩锚定在混沌之中就能保证我们的存续。却不知道我们已经触怒了海底深潜的海怪,它只需要略施手段,就能将整片海域天翻地覆。
我不得不沉痛地宣布一个事实,我们目前唯一能对抗这场末日情境的手段,就是将SCP-2000的时间连续槽撤除,放任这一逆模因实体抹除那场观测事件。至于SCP-2000本身还能否建立,我想,面对着毫无“可能性”的未来,这一问题的确已经不再必要。

并且,我不得不沉痛宣布,SCP基金会航道部从即日起将大规模裁撤,仅保留必要的观测员和归档员。将时间连续槽所使用的的必要程度降到最低。

曾经,我们以锚定度1为荣耀,殊不知,这份自大正是毁灭的源泉。

SCP基金会航道部部长 Anastasakos博士


是的,他很幸运,又或者说很不幸,成为了航道部为数不多的归档员。他守着这故纸堆,这份3年前的讲话仍在耳边,但是他只能从归档里看到SCP-2000“本应该”是怎样的。很不幸,在这条0号标准线上,SCP-2000并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SCP-2000。在观测图谱之上,只有一半的时间线上SCP-2000的点闪着光。

现在,他甚至开始痛恨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实。他宁可自己从未知道人类曾经拥有过这样一个万能的保险,不论何种情境之下都能末日重生。现在的这一场大规模时间性异常破坏,说不定正是对SCP-2000建立的报复呢?

他终于放下笔,将最后一份记录写完,也喝下了最后一口咖啡。天空愈发美丽湛蓝,而他明白这个美丽的世界里,未来不会再有他的位置,那这些记录要给谁看呢?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只是做完了自己最后的工作,见证了一场选择的终末罢了。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他之前拜托的一名安保队员。

“东西找到了,研究员。”

他来到仪器之前,忽而恍惚,他要留下怎样的信息呢?要怎样描述这一场他甚至都不能理解的矛盾螺旋呢?人类本就是希望能在无光的海上找到回转的方向,才锚定下航标。却因此而触怒了幽深海底的怪物。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是用时间连续槽构建坚实的后盾,还是继续如同前人一样,抛弃一切苟且的想法,继续在无光之海上远航?

他想问问安保队员的意见,回过头才发现安保队员已经倒在了地上,表情安详而幸福,却没有回答的可能了。

于是他也转身,抓紧最后的时间打下了信息。在发送键点下的时候,他恍惚觉得自己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朝着过去飞速逃离,而另一个,则向着不可知的未来扬帆。


“在此,我们欢庆SCP基金会航道部成立25周年,愿诸位在未来能继续充当基金会的航标和灯塔,干杯!”

觥筹交错的庆祝会上,几位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匆匆步入,凑到致辞者耳边匆匆说了几句。

“什么?SCP-711接收到了第17条信息?好的,我马上就来。”

大厅关上,与墙上的钟表发出了节点一致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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