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机和其他

神庙中展出的发条自动机是工匠多年勤苦工作的最高成就。一年年勤苦工作,一次次向锻造之神祈祷,无数次割伤划破几乎使他的双手变得麻木而不堪用,他的指纹也早已磨损。

但他的成果还配不上付出。

这些发条动物和发条人……不完美。麻雀只能坐在树枝上,不能起飞;自动的人只能茫然地盯着行人,让他们不安。即使是他制作的压制着大狮子的发条海格力斯1也毫不起眼:它只能重复它的动作,直到发条松弛。这还不够。

而他担心它们永远不会变得完美。


第二天,自动机被撤出神庙;工匠会拆卸它们,融化它们的零件,以便创造新的作品。更好的作品。更逼真的作品。

工匠想,神的眷顾将是改进他作品的唯一途径。所以他决定前往利姆诺斯岛,朝圣对执掌金属的神2来说最神圣的地方:在那里他被抛下神国,因怀恨在心的母亲变成了一个瘸子。这次旅途将漫长、艰难且耗费不菲,但工匠有很多德拉克马3和很多时间。


神庙非常壮观。它坐落于跛足的神坠落的精确地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完全由金属构成,但工匠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它看起来像青铜,但敲它的时候密度又不对。神庙顶的立面绘有从天空坠落的赫菲斯托斯、他放荡的妻子阿佛洛狄忒4,还有他的第二任妻子,优雅的卡里斯5。它还描绘了阿瑞斯6和阿佛洛狄忒被众神捉奸在床、奸诈的赫拉7被困在赫菲斯托斯亲自设计的神座上……令人惊讶的是,这面立面没有上色;也许他们在翻新它?

神庙内部更加壮丽。和大多数露天的神庙不同,它是封闭式的,一扇门开着,仿佛众神亲自推开了它;他知道这是一个简单的把戏,但他依然欣赏它。祭司们和铁匠们看守着中心的神圣锻炉,他们主要制作仪式用品,比如仪式用剑、珠宝、盾牌……还有齿轮。自动机的灵感大体上来自塔罗斯8,赫菲斯托斯打造的、保护克里特岛上的欧罗巴的青铜巨人;它们依然相对少有制作,因为它们制作复杂,而且相对来说缺乏娱乐以外的用途。

工匠走近一位祭司。突然,一只鸟飞过他的头顶,让他弯腰躲过。他一边咒骂一边环顾四周,惊奇地发现这只鸟是个能够飞行的自动机。他检查这只小麻雀,麻雀啾啾尖声回应;他伸手去摸……

“我建议你不要这样做,朝圣者。”工匠转过身,看到一位身着红色长袍的祭司,“破碎之神不喜欢那些篡改他的作品的人。”

工匠郑重地跪在祭司面前:“请原谅我。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座寺庙朝圣。我来这里是为了向赫菲斯托斯祈祷,希望得到更多创造自动机和发条装置的技艺。”他指着那只鸟,“请告诉我,这是你们中哪位工匠创造的?太惊人了,我必须向他学习技艺。”

“它从未经凡人之手。”祭司微笑着回答,“破碎之神亲自创造了那件作品,还有神庙里其他几件。破碎之神是如此伟大的工匠,只需一次触摸就能创造出复杂的造物。”他取出一副手套,递给工匠,“如果你真的想观察它,那就戴上这些,以免受破碎之神惩罚。”

工匠忍不住想,“破碎之神”真是一个对赫菲斯托斯的奇怪委婉说法。但他认为这很合适:毕竟,赫菲斯托斯一出生就摔伤了,从天上被抛下时又摔破了。不管怎样,他戴上手套,仔细检查停在他手指上的那只鸟。它的细节非凡。根根羽毛纤毫可辨,不是雕刻而成,完全由单独的金属片构成;眼睛是细小的不知名的宝石;喙是钢制的……而且轻得难以置信。他本以为这么复杂的一件会重到他拿不住,更别说能飞了。他带着灿烂的微笑放开自动鸟,再次跪在祭司面前:“我恳求您,告诉我赫菲斯托斯的秘密。”

“一切都会发生在适当的时机,朋友。一切都会发生在适当的时机。”


就这样,工匠开始在神庙里学习,住在神庙的祭司、铁匠和工匠之间。他很快开始注意到一些关于神庙中的人的怪事。首先,几个男人,从外表看起来是西西里岛人,用他不熟悉的语言说话写作。他还注意到这座神庙有几面墙壁是用一种未知的金属制作的,上面刻着晦涩的、可能属于异教的符号。神庙被破坏过吗?

这座神庙里疾病也非常普遍:由于咳嗽和疼痛突然爆发,几个男人被匆匆带去医院,工匠们再也没见过这些人。他问牧师时被告知:他们被带到其他地方为赫菲斯托斯工作,他们还活着。

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看到的人形自动机;无论何时他离开房间,它们似乎都会变化姿势。当然,自动机本就应该会移动手臂、头部、腿部、嘴巴,甚至是眼睛……但他从未听说过会走路的自动机。其次,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能飞的机械鸟。

虽然如此,他还是继续做他的自动机,技艺一天天娴熟。他每天参加祈祷和冥想,总为一件事感到稀奇:尽管这是一座赫菲斯托斯的神庙,但神庙中仅有的火焰在熔炉里,而没有用于献祭的圣火。他想这是那种狂热信奉赫菲斯托斯铁匠一面的神庙,觉得这没什么。


在神庙工作了11个月后的一夜,工匠去年遇见的祭司走进了他的卧房:“我想,你在这里呆得够久了。是时候了。”

工匠从他的蓝图中抬起头来。这是一只麻雀的蓝图,他觉得它能够飞行:“……是什么的时候了,祭司?”

“是时候让你去看看破碎之神的真正秘密了。”他向工匠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来吧。”工匠从桌边站起,跟着牧师走出房间,走到神庙的正厅。在那里,祭司用脚踩下地面的一块金属嵌板。一声异常大声的闷响,地板滑开,露出向下的楼梯。“在这里,你将看到真正的神庙。”祭司拿起火把,走进神庙的深处,工匠紧随其后。

他们继续步行往下,工匠听到了一声未知语言的吟唱。那声吟唱让他心神不宁,汗毛直竖,仿佛被地狱微不可见的阴风吹过。他向下,再向下,吟唱声也越来越大……

最后,似乎永恒的路程之后,工匠走进了一个大房间。房间和上面的神庙用相同的金属建造,刻有相同的符号。几个信徒正在向房间另一端神座上的身影鞠躬敬礼,用同一种未知语言吟唱圣歌。这个人……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形式的自动机,脖子上戴着一个金属吊坠,上面刻着几个怪异的符号。自动机站着,指向工匠,示意他走近。

工匠紧张地走了过去,人群分开为他让路。自动机更明确地招手召唤,眼中浮现厌烦的神色……这时,工匠意识到,那对眼睛对自动机来说太完美了。

他们是人。眼中恐慌骤现,工匠转身盯着祭司:“以冥河9起誓,这都是什么疯狂的事?”

祭司笑了。“疯狂?这是破碎之神的抚摸,就是你信仰的赫菲斯托斯。破碎之神的抚摸让人和动物的真实形态显现,因为整个世界就是一台机器……我们只是其中为他服务的齿轮、杠杆和螺丝钉。”

“……你把人变成机器?但……那……”

“你一直渴望创造伟大的作品,哦,工匠。”自动机在他身后走下神座,踏着精准的节拍慢慢走近。“现在,你将成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作品的一部分。”自动机抽出一把刀,割开工匠的手心,俯身亲吻鲜血。祭司微笑着。“做完了。”

“……怎么了?你做了什么?”极度的惊恐搅动工匠的心,他的脉搏却不肯加快。他听到的不是心跳,而是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工匠感觉很冷,像四周的金属一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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