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1月29日,利物浦自由市
多瑟·克莱蒙穿着棕色风衣,带着小帽,脖子上还挂着个相机,一副记者的派头。他一走下法兰西公社的物资运输船,就有人走过来,低声向他问道:
“请问是多瑟·克莱蒙先生吗?”
很明显,对面的几个民兵知道克莱蒙的身份,他们应该就是劳工联合会派来接他的人员吧。
克莱蒙点点头,民兵们立刻在前方带路。他们坐上一辆车,前往招待所,先让克莱蒙休息一下,随后便会有人和他洽谈事务。
克莱蒙坐在后座,静静地看着利物浦这座城市。
10月份时,随着苏格兰临时共和国的成立,革命军和政府军争夺北英格兰三城利物浦、利兹以及曼彻斯特的战斗也开始打响。直到12月中旬,工人阶级终于将它们解放,三城上空飘扬起红旗,政府军人心涣散,从苏格兰开始向后撤退,北方的各大城市已经被革命派掌控,南北战线愈发清晰起来。
但是,一个统一的大脑是必不可少的,各方革命力量的代表也因此齐聚利物浦,为建立一个统一的革命战线而会谈。
基金会并不怎么关心政治,但派个观察员来看看情况还是很有必要的,况且还要解决另一件事情……
克莱蒙眼睛微闭,右手一下一下敲击着左手手心,让自己的大脑稍微放松。之后还要去见一见那位女士,不能留下太差的印象。
我们还有什么印象可言么?
克莱蒙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去管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闭目养神。
“您好,克莱蒙先生。”
“您好,陶本先生。”
办公室中,临时负责人让·陶本没有打算客套,时间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干脆地将一些资料从办公桌下拿出来,交给克莱蒙,接着又补充道:“实际上,胡德号——我是说军舰,其实并没有受影响,但两者之间的关联性,我认为还是存在的,不然不能解释她身上的那些武器装备的来源。”
“我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很神奇,但我知道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
陶本在一旁自言自语,克莱蒙则翻阅着这份资料。它还得从普利茅斯起义说起。
1924年5月20日,普利茅斯
愤怒的人群在普利茅斯港集结,声援哗变的胡德号水兵和一同参与哗变的陆战队,并用暴力与试图驱散他们的警察对抗。奥斯丁·张伯伦政府的无能引起大众的不满,而在之后的日子中,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这一观点。
胡德是突然出现在船长室的。她穿着军装改的礼裙,披着联合王国国旗样式的披肩,漂亮的金色长发如瀑般垂下,一副上层社会贵族大小姐的模样。
但此时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船长被水兵们带去外面,现在人员全部都在甲板上,船长室自然空无一人。
胡德记不起她为什么来到这里,自己又是谁,醒来之前自己又在做什么。她只是感觉这里无比亲切和熟悉,仿佛自己对这艘船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每一个舱门、炮口、发动机还有各个系统,甚至是小小的钉子。所有的细节都深深烙印在脑海,好像她们本就是一体,因为某个存在的恶意才分开一般。
胡德,这是我的名字吗?
我叫胡德,而她则是胡德号……胡德抚摸着墙壁,记忆逐渐清晰,她能感受到自己正与它连为一体,能感受它感受到的。比如甲板上的人群。
起义仍在继续,流血事件频繁发生,现在趁乱离开是个好主意。胡德走出船长室,周围的路线她闭着眼睛都可以走,很快便来到甲板上,依靠上面的设施躲藏起来,慢慢地移动到甲板边缘,下方便是海洋。
想都没想,她便压着礼帽和裙摆,从边缘跳了下去。
噗通——
预想中沉入海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她正稳稳当当地立在海面上,脚底仿佛踩着地面,海浪从身边翻过,但都没有打湿哪怕一根头发。身后出现了四门缩小版双联装381毫米主炮,正对准港口上的人群。
在她上岸时,四门炮又消失不见,现在的胡德就像是位出门散步的富家小姐。可她不是。胡德清楚这一点,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快速离开港口,前往其他地方……
“那你们是怎么接触到她的?”
“天知道她是怎么过去的……总之在北英格兰遇到了罢工的人群,这个时候她以作家的名义找到了当地组织罢工的工团党人,希望加入劳工联合会。”
陶本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她那富家大小姐的模样还想加入劳工联合会,这当然会被拒绝,可她在和负责人谈了一大堆关于工人运动见闻的东西后,她就被推荐加入劳联会。真是不敢相信,前后才一个月啊,她就对工人运动这么了解了。后来她就正式加入了工团党,一直到1924年末。”
“黑棕辅助部队……难怪她会暴露自己的力量去帮助那个姑娘,那群混账确实该死,但那个姑娘也没活下来。”
“是啊。之后我们便开始调查她,询问她一些背景,但她一无所知。我们怀疑是间谍,就把她软禁,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好在她非常配合,不会干扰我们的工作,还会主动询问最近全国革命的情况,然后写出自己的看法。哦,她写作能力确实很好,我建议你看看。”
“所以。”克莱蒙合上档案还给陶本:“你们希望基金会帮你们处理她?”
“只是确定她有没有威胁之类。胡德小姐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展现过恶意,除了在曼彻斯特的那一次外,她一直都很配合,而且对于一些理论了解的很深入,抛开她的特殊身份,她完全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同志。”
“好吧,我们明白,但是她还是算‘异常’,我们的工作就是她、还有像她这样的存在不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中。当然也有特例。在那之前我们还得见她一面,聊了这么多,还不如去认识认识正主。”
“那就谢谢了。”
“胡德同志,这些是最近的一些新闻报道,以及部分会议的谈话记录,我帮你放在桌子上了。”
“谢谢。”
胡德关上了那本历史读本,站起身活动活动脖子,随即走向距离门较近的那张桌子,上面放着值班民兵刚刚送来的东西,这些正是她需要的。
“《苏格兰独立派领袖约翰·麦克林病逝,统一派威廉·加拉赫接任大权》,麦克林同志居然死了……”
胡德一阵唏嘘,将那张报纸拿起,目光也从标题移到内容上。正准备继续看的时候,门响了起来。
“请进。”
胡德放下报纸,打开了门,两个人走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她的老熟人:让·陶本。他们很聊得来,而后面那位就不认识了,他带着台相机,是记者么?他来干什么。
“下午好,胡德同志。”
陶本同胡德握了握手,然后向她介绍起客人来:“这位是多瑟·克莱蒙,SCP基金会驻利物浦的代表,此次是专门为了你的事而来。”
陶本说完后,胡德的脸色就有些不对劲。她挺满意现在的生活,除了不能自由外出外还挺不错的,不过就是能又如何呢,现在革命正进行地如火如荼,还可以去哪里,前线?不,那还是算了。她想起不好的回忆,这些都被克莱蒙看在眼里。
“我认为我们还是把门关上聊更好,你觉得呢,胡德小姐。”
“我正是这么想的。”
虽然利物浦已经解放,但他们谈的内容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克莱蒙是最后进来的,他将门关上,跟着胡德来到离门比较远的一张桌子前,找了张椅子坐下,陶本坐在他的左手边,对面坐着胡德,右边靠墙,放着一些书和笔记本以及一根生了锈的钢笔,窗外还能看见黄昏的影子。
“那么,陶本先生,你对基金会了解多少?”
“一个专业且隐秘的超自然机构——这是我对你们的唯一印象,其他就不知道了。”陶本摇了摇头,这怪不得他,现在的革命军对于基金会几乎是完全陌生的,知道基金会的人估计不超过十个。
“好,我来介绍一下SCP基金会的‘SCP’,这三个字母是我们信条的简称,全称是‘控制、收容、保护’,你们把我们称为‘控制保护收容基金会’也没问题。”
“控制异常,收容异常,保护人类,基本就是这样。而像胡德小姐你这样的——我们称之为‘异常人形个体’就是我们需要收容的对象之一。”
“当然,我来到这里肯定不会是为了把你关进监狱或者其他什么,只是帮助陶本他们确定你会不会对人类造成威胁。”
“还有参与革命,这点很重要。”
“我记得呢,陶本。所以胡德小姐,你的意下如何。”
克莱蒙看向对面的胡德,胡德咳嗽了一声,给出了自己的答复:“我没意见。”
“谢谢配合,接下来我会和陶本确定一些事情,后面就不必麻烦你了,再次感谢你的理解,胡德小姐。”
克莱蒙站起身,向门口走去,陶本则露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也跟上去,留着胡德一个人在房间内。
“这么快就结束了?”陶本对克莱蒙的效率感到惊讶。
后者挥了挥手,说道:“你认为呢,像医生那样来个全面检查?那样确实需要,可我只是来确认胡德小姐的情况的,后续会派遣专业人员来帮忙确认,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还是不认为将它放任在外是好事,你的意思呢,克莱蒙特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看外在它完全是个普通人,除了体质更强之外也没其他什么。特殊能力确实有,但可以通过后天训练达到完全掌握,更何况它对人类几乎没有恶意,我认为我们可以信任它。
那之后呢?如果出现更多如同它这样的存在呢,我们该怎么做,让世界各国都去造船等它们变成人用来投入战争?
它没有苏醒前的记忆,它的一切记忆都是通过自身与舰船的联系、还有后天的认知学习得到的,我们可以掌控它、引导,胡德于英国革命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这也是唯一的例子,克莱蒙,我希望你能明白,谁能保证它就是最后一个?下一个可能是德国、法国、美国,甚至是那个失败了的苏维埃俄国。
你说的那些都太远了,Depym。我认为我们还是有处决它们的能力的。我们既然能击沉舰船,就可以杀死它们。
你太过于乐观了,克莱蒙,你能为你说的这些话负责么?不行。它,或者说它们,始终是个威胁。
我不想和你再争辩这个问题,我累了。
祝好梦,多瑟·克莱蒙,希望你不会后悔你现在对它们所持的态度……
但愿如此。
“就这样,等我回美国时再会。”
克莱蒙站在因弗戈登港口上看着已经登上船的同事们,他们的效率不错,一系列工作只花了一两星期左右的时间。这和革命军的大力配合离不开关系,当然也包括胡德自己。他们的任务结束了,但克莱蒙还没有。
2月初,战况开始好转,革命军在南威尔士、北英格兰还有苏格兰攻城拔寨,南北对峙的局面已经形成,照着这个节奏下去,红旗飘扬不列颠只是个时间问题。
让·陶本给自己安排了间临时住所,但克莱蒙并不怎么喜欢那里,白天大部分时候要都是去他的会客室坐坐,聊聊近期的话题,不过陶本并非是克莱蒙所想象的那样是个闲人,管好胡德就行,其实他还有很多活儿要干,能闲聊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克莱蒙还是回到了办公室,陶本并不在这里,估计是去忙了。他坐在椅子上,拿起一份报纸看了起来,就在此时,陶本回到了办公室,他看上去很着急,但是脸上也带着兴奋的神色:“克莱蒙,我们得过去一趟!”
“去哪里?”克莱蒙目光转移至墙上的日历:“才2月20日,我起码要3月份才能回去述职。”
“不去美洲,我说的就是这里,利物浦。代表们已经开完会了。”
“等等,你认真的吗。”克莱蒙站起来,问着陶本想要让他再次确定他刚刚所说的话。
“主席、副主席人选,还有一些委员的名单都已经出来了,他们就政治体系这个话题争执了好久……”
“结果如何?”
“两院制,议会和工会的结合,组成新的联邦,但是运行起来比较复杂,革命成功后绝对会重新修改的,现在只是个临时政府。”
“都可以,现在保皇派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早死晚死都差不多。”
“坐我的车?”
“乐意至极。”
“Arise ye pris'ners of starvation,起来,饥肠辘辘的囚徒,
Arise ye wretched of the earth,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For justice thunders condemnation,在正义雷霆的审判下,
A better world's in birth!”更美好的世界即将诞生!
歌声从会场中传来。代表们高声唱着激昂的国际歌,以骄傲的目光致意着那副红色占据绝对地位的联盟三色旗,使劲儿地鼓着掌,赞美着一个新国家的诞生。
《利物浦宣言》中确定,这个新国家将是一个工团主义性质的联邦共和国,而不列颠联盟则是它的名字。
所以很明显……陶本和克莱蒙来晚了。好在并不只有他们。
“No more tradition's chains shall bind us,不再有传统的链锁束缚我们,
Arise, ye slaves, no more in thrall!起来,奴隶们,摆脱桎梏!
The earth shall rise on new foundations,地球将在新基础上崛起,
We have been naught we shall be all!”我们一无所有但要掌握一切!
胡德稍稍来迟,她比陶本他们只晚到了几分钟。
“你们允许她在公众前露面了?”克莱蒙凑在陶本的耳朵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问他。
“不,只是让她来看看新的英国。”
普利茅斯起义点燃了不列颠的革命浪潮,而点燃普利茅斯起义的则是胡德号上的水兵,他们或许来不了,但他们的舰船却以另一种方式帮他们补完了这个遗憾。
“Tis the final conflict,这是最后的斗争,
Let each stand in place,让我们站上岗位,
The International working class,国际工人阶级,
shall free the human race!将解放全人类!”
胡德没有记忆,当她苏醒时,就位于普利茅斯起义的现场中,她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这场伟大的起义还是深深震撼了她。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以曾经那个身为“皇家海军的骄傲”的自己切割了,比起这种虚假的名誉,她更乐意将自己比常人更充沛的精力投入运动之中,去帮助那些劳动者取回他们自己的利益。为什么?胡德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对的,仅此而已。
“你现在还将她视作所谓的‘异常’么?”陶本趁着间奏,小声地对克莱蒙问道。他有些犹豫地做出回答:“我愿意将她作为人类对待,但是陶本,她毕竟是……”
“那又如何?她和这里的人一样热爱劳动人民,热爱共产主义理想,热爱这个国家。我不在乎她是不是所谓的‘异常’,她只要有这个信念,那她就是我们的同志。”
理想和热情真的能改变它们吗?
克莱蒙闭上了嘴,他自己也说不准,就算他在和Depym争论这个问题时一直站在胡德这一边,可真正看待她的时候,克莱蒙又有些犹豫,还是不敢彻底信任它们,即使胡德有多么像个人类。克莱蒙有了些动摇。
也许有一天,异常真的能为人类所用吧。等到了那个时候,谁是谁或许已经无所谓了。克莱蒙只能编了个借口来替自己开脱,好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东西。等回去总部,自己就申请休假吧。
克莱蒙结束了胡思乱想。
起码现在,他可以作为一个普通人,和其他人一样见证不列颠的新生。
“Tis the final conflict,这是最后的斗争,
Let each stand in place,让我们站上岗位,
The International working class,国际工人阶级,
shall free the human race!”将解放全人类!”
彼得洛夫即将结束今天的值夜,换岗的人还有一刻钟到,自己就可以回宿舍睡一觉了。他活动筋骨,抱怨着今天的天气。俄罗斯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好在船舱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不至于冻得太狠。
“还有几分钟。”坐了一会儿后,他打算先下去等人来,这样更方便交接。他走了出去,却听见了一声极不自然的声响——那是人类的脚步声。
换班的同志来了?彼得洛夫有些欣喜,现在离正式换岗还有几分钟,真是帮了他大忙了。
“同志,你来的正好。”
彼得洛夫向声源走去,逐渐靠近,他又放满了脚步。那不是从楼梯往上走的声音,那是船长室里的动静。他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子弹已经上膛,瞄准船长室的门:“谁在里面,出来!”
喊了几嗓子后,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回应,彼得洛夫担心事情向坏的地方发展,于是直接上脚,踹开了门:“不许动!”
那人明显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那是一个扎着麻花辫带着毛皮帽子的白发姑娘。
彼得洛夫枪口往下放了放,但仍没有放松警惕,谁知道她是哪里来的?他朝她问道:“这位同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
“阿芙乐尔号巡洋舰。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