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潮流

亚历山大一走进一间屋子,就能以某种方式获得其所有权。所以,门上的铰链无声地滑开时,裘德只是伸出手,从JJ的背包里拿出一罐速热啤酒,打开了封口。门并没有坏,也没有推开,大概亚历山大就是选中了这间屋子,进去之后又把门像拼图一样恢复原状了吧?他个子很高,当然比裘德高。蓬乱的黑发几乎盖住了他那大而深邃的眼睛,修长灵活的手指拔去了一大瓶红酒上的塞子。“干杯。”他说。

裘德和亚历山大都喝了起来。一个是大麻啤酒,另一个是廉价红酒。

裘德往后一仰,喝干了一整罐啤酒,捏扁了空罐子,扔到旅馆房间的地板上。埃斯特在床上动都没动。房里有两张床,JJ在另一件屋子里。当然了,他一直都这样。

“真希望你没那么做。”裘德说。

亚历山大把红酒洒在门口,形成一条细线。“那没用的。”

“这是个替身什么的,是不是?”一阵沉默,比起恐惧更像是恼火。埃斯特把腿抬到了床上。

亚历山大举起瓶子,挥出一道弧线。红酒在空中飞舞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朝浴室门挥了一下,随后又转过身。另一道红酒沾湿了拉拢的白色窗帘。

“我祭奠密特拉1,我祭奠宙斯,祭奠霹隆2,祭奠所有战士与古神之父。”

亚历山大收回酒瓶,抿了一口,把剩下的酒都倒在了身前。

裘德把手伸进背包里,又拿出一罐啤酒:“什么也别喝,埃斯特,否则就被爱之神殿3逮住了。”

“什么?本来我也不喝啊?”

“你祭奠谁呢,裘德?圣子?圣父?圣灵?三位一体还是一分为三?”亚历山大问道。

“只一个。你知道我要祭奠谁,和以前一样。”裘德嘶地一声打开罐口,把啤酒洒在地毯上,然后喝了一大口,喉结上下翻动着。空罐子轻飘飘地掉在地上。“你去过天主教教会学校,你知道的。我就这么做。”

“得来人把这弄干净。这他妈都什么破玩意?”埃斯特涨红了脸。她向裘德伸出了手,仿佛要从他身上找回一些理智。但这时,他们之间的空间逐渐拓宽,抓起来就他妈像油灰一样。“别。”

大理石柱拔床而起,窗户大开后消散。电视升到空中延展开来,变成了简朴的白色屋顶,覆盖了太阳和蔚蓝色的天空。空气十分滞重,阳光从柱间斜射进来。爱奥尼亚柱式,或者科林斯式4,裘德不知道是哪个。当然,现在依旧是凌晨时分,而他也依旧疲惫,但亚历山大一向喜爱光明,他声称光明给予他能量。太阳,老鹰和公牛。裘德捏响了关节,响亮的咔咔声在柱间回荡。

亚历山大微微一笑。他仍然没变,但衣服似乎干净了一点,轮廓几乎像是镀了一层金。很难说。

“你知道规矩吧,裘德?”他咬住了下唇,感到有些烦躁。他打了个哈欠,喝了口手中的酒,瞬间一道微光闪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不对?那她在这干你妈呢?“裘德眯起眼。一朵云彩遮住了太阳,带来一片阴凉。

”作为一个见证者。我闻得到她身上的一神论气味,但一场意志的比拼怎么少得了观众呢,裘德?就把那张床当作一个包厢吧。“亚历山大微微一笑,露出沾有酒渍的牙齿,大而锋利,根本不像是人类的。

风落得比起时快,太阳又回来了,如同金轮。裘德并未注意到那其实是一匹骏马牵引的炫目战车。亚历山大总是计划周密。随后埃斯特尖叫起来,裘德转过身,发现她被关在了一架轿子上金灿灿的笼子里,轿夫是活的雕塑,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如同由贝尼尼5塑造一般饱满。当然,都是大理石雕塑的,就像殿堂中其他的一切一样。轿夫两个是牛头,两个是鹰头。

“所以,现在你成了他们的走狗?友情就他妈什么都不是?”

“你杀了他们十四个人,裘德。园艺家被你烧得只剩骨架。“亚历山大喝了一大口红酒,他的杯子变成了饰有耀眼宝石的黄金高脚杯,形态十分优雅。

“有机会我会再来一次。”随后,裘德冲向亚历山大,电流和火焰噼啪作响。

亚历山大用手抵住这一攻击,大理石的拳头攥住了裘德的手,咔地一声捏碎了骨头。“我就知道,你以为你会再来一次,小裘德,但我估计你没有这个胆子。“亚历山大提膝,狠狠撞在裘德胯间。

他陷入一片漆黑。


“我就说,我的饭坏了,你的没有。我要是拉肚子,你的运气根本就他妈帮不上我忙。“裘德撅着嘴。不过,话说回来,他不总撅着嘴吗?

埃斯特看了看后视镜。他把大长腿放在了车座上,鞋上的泥弄得到处都是。不过他至少洗了个澡。就他妈在这个当口,他们还得停下来给他买新衣服。他就是不能自己造出衣服来,她问过了,他说,上帝在上,他永远弄不对尺寸,所以每次自己造衣服时,标签都会把脖子捂起疹子。

总和裘德·克莱尤特待在一起,就习惯这种事了。唯一一个魔法白痴,能让车靠蒸汽驱动跑个不停,但每次吃饭都把衬衫前面弄得沾满烧烤酱,或者肉汤,或者随便什么他塞到嗓子眼里的恶心玩意。

再就是把关节捏响,脖子、指关节、脚趾头,甚至还有下巴。

“你没死,是吧?我看那就是好运了。”JJ的脸抵在窗户上,鼻尖戳着玻璃,把恶心的油汗抹得到处都是。他系上了安全带,只有埃斯特觉得很搞笑。“而且你拉屎的时候我在地上找到了那二十块钱。所以说真的,你的痛苦最后惠及我们所有人了。”

“你他妈拿那个钱买了那件T恤。”

“我觉得我穿得又美又凶可以振作咱们整个帮派的士气。”

“丑爆了。”

“又来了,你就是个柠檬婊。”

“谁他妈会在加油站买个T恤啊?“

“上流人士。”

那件T恤真的丑爆了。大号蓝色Comic Sans字体写的世界最强爷爷,底下有个画工粗糙的老头,正在一艘小船上钓鱼,什么也没抓着,看起来很疲惫。至少大了三个号。

埃斯特一言不发,尽她所能地盯着路面。她不喜欢跟男人一起待着,尤其是这两个人。JJ当然是她的好朋友,但她总觉得自己像他们的妈妈,要在他们不断的小混战中调停,又或者这只是某种怪异的调情。

“而且,那是我的替身。”JJ说。

“你的替身不可能是他妈一件T恤,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歌。”

“我的就是。”

“去你妈的。”裘德扭了扭脖子,咔咔作响,向埃斯特和JJ之间倾过身,”你要是有个替身,应该是安全之舞,或者幸运儿之类的。Oingo Boingo那种,你懂的,或者Wheel in the Sky。我能说一串,哥们,你可以挑个好的。“

“世界最强爷爷赐予我力量,让我可以上性感大叔,那种抽雪茄的大块头。”他停顿了一下,“发展潜力:A。“

裘德闭上嘴,缩回身子,向窗外看去。埃斯特觉得世上最丑恶的事情莫过于一个成年人撅嘴,幼稚而无助。裘德很可能是那种妈宝男,他妈妈天天给他做晚饭,给他洗衣服洗到老了洗不动,他也从来没学过用烤炉或者自己做饭。

“别说‘婊’这个字,“埃斯特说着,看都没看JJ一眼,”这是对女性的不尊重,就算用平时那种死Gay的语气说也不行。“

“抱歉,宝贝。”就像裘德一样撅嘴。所有男人都一个德性,是不是?不像女人,永远不像。

他们早就谈过了。他们又谈了一遍。JJ是男的,狗改不了吃屎。他表现出一种浮夸的悲伤,男人这么做只是为了把女人包里的大麻烟弄到手而已。问题就是不会像鸭屁股上的水珠滚落一样消失,而在于他是个男的。

“没关系,”有关系,“以后别再说就行了。”男人是不会改变的,不管多努力都不行。他以后还是会说的。

她爹,她爸爸,她的父亲,科根拉比,他永远都没改变过。每个安息日,每次他向教众说起那些神圣的字眼时,都说得非常好听。但男人早就忘记了美丽是什么。

“对我而言,他已入土为安。”6. 对她而言,他已入土为安。

她双手紧攥着方向盘,想要把它捏穿,从转向柱上扯下来扔到大街上。去他妈的上帝,去他妈的生活,去他妈的这档子她自作自受的烂事。

“我们得停下,”JJ突然说道,声音如羊角号一般穿透了雾气,“我们得停下。我们必须停下。我们得停下。我要开门了。停车。我要跳出去了。”

“草,我的老天爷啊。行,行。“随即她就闯进了一家她见过的最没有特色的小餐馆。如果天黑了,她打赌那牌子上的大部分字都不会亮。厄玛餐厅。谁是厄玛?这个贱逼怎么不能多弄点灯泡来?脑袋坏了吧。

“你饿了吗?”

“有点。我们得在这儿停下。”

裘德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伸展着他长长的胳膊腿,弄得吱嘎作响,就他妈像只盲蛛一样。她想要回身揍他,还有JJ。草。像小孩似的。她总得当妈。他们连开车都不会。她刚把车停好,JJ就冲进了餐厅里。他们周围只有大卡车。有的带音频接收器,有的不带。真好,人更多了。

“好吧,行。我可以出去弄点吃的,”埃斯特说着,把钥匙猛地一拔,打开了门,只剩裘德在后座上舒展着身体,弄出恶心的噪音。


裘德恢复意识时,听到亚历山大正在说话。那些话在他脑中左耳进右耳出,但语调却显而易见。教皇的腔调,裘德是这么觉得的。他就是这样,一贯如此。

“别逼逼了。”裘德说。他想要站起来,却跌倒了,半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待在这里是一种折磨,继续待在这个该死的吹牛逼大王面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折磨。

“真粗俗。我在此,赐予你的挚友——你叫什么来着?”亚历山大说道。这时,埃斯特开口了:“别逼逼了,老天爷啊。”

“她叫埃斯特。”裘德回答,颤抖着重新站起身,这次没有跌倒。大理石的地板看起来有些不同,但镀金的笼子仍然一样,由那些巨大的兽首人身雕像抬着。然而,亚历山大身披一件宽大的古罗马外袍,靠坐在一张古罗马式的躺卧餐桌旁。
“啊,对,很美的名字。《旧约全书》中的人物,是吧?“

“是《希伯来圣经》。”埃斯特纠正道,一条大理石手臂应声从笼子顶伸出,捂住了她的嘴。裘德咬牙看着它的动作。

“所有一神论都如出一辙,拒绝承认自然变化多端的力量,试图把一系列时战时和的意志简化出秩序来。这种做法非常自负,真的。但我可不能再想了。”一条葡萄藤凭空生长到亚历山大手边,他摘下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那是裘德见过的最紫的东西,相比之下任何其他紫色的东西都是扯淡。完美的紫色,紫色的理型。裘德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发现自己在流口水,贫血似的颤抖着。绝对不像少年英雄,更像个少年狗熊。

“你扯上她干什么?”

“噢,对了。我正在跟她讲我们的友情呢,还有我的人生。我认识你父母,愿他们与众神同样不朽。你认识我母亲,”他将杯中的酒洒开,高脚杯上一秒还在他手中,下一秒就消失了,“我觉得她有必要了解这些。观众应该清楚地知道两位英雄间的爱恨情仇。

“你是反派。”

“可能是吧,”亚历山大说着,摇了摇头,从沙发上滑下来,“我跟她讲了我们的童年、高中、大学。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还进入了同一个先锋恐怖主义艺术团体。”

“你那时是建筑师。”

“我现在也是建筑师。我可没杀他们二十个人。“

“十四个。”

“我凑了个整。”

“你算数从来都跟狗屎一样。”一道闪电样的东西闪过裘德眼前。一道耀眼的弧光,就像闪光灯一样,但没有波及亚历山大。裘德咳嗽起来,唾沫飞溅,又跌回地上。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重新坐下:“真可怜。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争辩,歌颂即将到来的新时代呢。你都不值得洒酒祭祀。你父亲会怎么说呢?你的圣父会怎么说呢?”他偏着头,仿佛试图找到最好角度来倾听猎物声音的野兽。大理石柱上精美的雕塑好像正在呼吸,内外金银相间,宛如一张闪亮而精致的蕾丝网。

有时,亚历山大塑造物体的精美程度会震惊到裘德。

“你不算个男人,裘德。你也不是个女人。你是个无性别的可怜小东西,缺乏任何一种生命力。如果你的肉体和精神一致,那你的鸡巴早就该缩回去变成洞掉下来了。我都不能——”亚历山大开始咳嗽,捏住自己的喉咙。

捂在埃斯特嘴上的大理石手掌无力地落了下来,缩回了笼子顶上。她吸进一口气,却没有吐出来。她涨红了脸,气愤的眼泪带着睫毛膏滑过脸颊。她尖叫起来,却没有发出声音。

天又黑了下来。午夜时分,月亮又大又圆,呈现出甜美的奶油色泽。发红的精美雕塑宛如熔化的玻璃液向外延展着。大理石开始呼吸,有了血肉。大理石即是皮肤和血液,静脉中充斥着不可名状的黑暗奇物。

“不算个男人。”裘德只说了这一句话。他矗立在原地,遍体闪烁着金银的火光。

微风拂过,埃斯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你知道什么算是个男人吗,亚历?你他妈什么都不懂。”他与石柱比肩,抑或是他即是石柱?月亮是一只眼,风是他的呼吸。“我选择成为男人。我作出了选择,使它成为我的一部分。我他妈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塑造了自己的身体。我根本就不是女人,我从来没有过女人的感觉。你干了什么,亚历山大?你干了什么?除了伤你妈的心、表现得像个该死的罗马垃圾?”

亚历山大向上浮起,风摄住了他的身体。他的牛仔裤脏兮兮的,T恤衫不合身,皮肤发灰,双眼紧闭,面容扭曲。电穿透了他的身体,建筑师的牙齿咔咔作响。

“不在于力量,不在于你的众神,不在于成为父亲,这一切并不像繁殖那么简单,”他的声音即是一切,整座神殿发出了声音。爱之神殿属于裘德,献身于裘德的神,是一个没有尽头的世界,“男性没他妈那么简单。意味着,妈的,意味着爱。我不知道。意味着保护。妈的。不在于你是什么。”

他身体内部走出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形。肌肉发达,十分强壮。它踏出他的身体,脱胎于和他一样的外形,宛如穿过一道布满蛛网的门廊。一手正极,另一手负极,行走时犹如失真的录像画面,飞速前行,向前劈砍。那个金光闪闪的人形,电台明星的悲剧,猛地击中了亚历山大。一下、两下、三下。拳头疾风般打在他身上。随后它开口说话,滔滔不绝,天花乱坠。火刑,燃烧,一股电流在空中摄住了他,如月亮般皎洁圆满。鲜血飞溅,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最终,最后一拳把亚历山大打到了石柱上。他顺着柱子无力地滑下,唇边绽开微笑。

“真美,”他说道,“这才是我想要的,裘德。这种美好的意志才是你的神应得的。我现在感觉很不错,对于这一切。”他咳嗽起来。血,到处都是血。


埃斯特用裘德的绿色打火机点燃了一根嘉润丁香烟。她正要把打火机放进钱包,但裘德伸出了手,从她指间抽了过来。她不满地咕哝着,深吸了一口。她唇间的烟气泛着甜味。

“我以前也抽丁香烟,”裘德说道,“想让某中二萌少年记住我。”

埃斯特挑了挑眉毛作为回应。

“我记得我当时咳嗽个不停。别人说我抽这个像抽大麻烟似的。我还记得,你懂的,深吸一口就像快嗑嗨了似的。我还记得那种晕乎乎的感觉。能给我一根吗?”

埃斯特耸耸肩,从破烂的盒子里抽出一根烟。裘德点上烟,把打火机递给埃斯特,她趁他不注意迅速放进了自己的钱包里。真是个傻逼。

“你成功了吗?”

“什么成功了?”

“让你的中二少年记住你。你成功了吗?”

裘德摇了摇头,烟从他的鼻孔和嘴里冒出来,就像最垃圾的烟雾弹一样。他大声咳嗽着,双手放在膝上,眼睛比煮熟的虾还红。但他在舔嘴唇,好像在笑。“没有,我不擅长掰弯男孩,也不招女孩喜欢。”他这次小小地抽了一口,似乎想要尽量提醒自己这不是大麻。

那大概是双性恋吧。男同和双都跟异性恋一样糟。她又抽了一口,没有说话。想要上一个与社会预期不同的人没那么容易。

裘德叹了口气,倚在餐馆的墙上。哪儿也找不到JJ,他们还得等他,虽说他自己一个人也没事。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味,像金属和紧张的动物身上的气味。

“你对上帝的信仰有没有动摇过?比如,因为你的魔力?你是犹太教徒,对吧?”他停顿片刻,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在运动鞋底碾碎,“有没有,就是,感觉很困扰?”

“怎么会呢?”他浪费了那根烟。埃斯特想伸手狠狠地扇他一巴掌。她为什么要受这些愚蠢轻浮的男人折磨?上帝为什么偏偏对她这样做?

“这是非自然的,对不对?有点像。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没有圣徒。担心过下地狱吗?”

“我们没有那东西,连天堂都没有。”

“我操,真的啊?太疯狂了。”裘德眨眨眼,真的很惊讶。对一个基督徒来说,只让你做好事却不给你死后上天堂的许诺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就是,我有比一位圣徒更强大的力量。我可以做出,你懂的,耶稣那样的神迹。但我不是他。我只是一个会魔法的傻逼。”

“你就是个傻逼。”

“嗯,是吧?”他耸了耸肩,“我就是感觉自己好像在违背秩序,好像我拥有的太多了。我感觉自己是一种罪恶,好像存在本身就是对上帝的亵渎。我都已经这样了,还要依靠上帝,感觉有点臭不要脸。要不是想要宽恕,我都不会想到上帝。我不知道。我感觉我有毛病。我感觉自己得到的太多了。好像我被上帝漏了似的。”

埃斯特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又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跟碾碎,又抽出一根修长的黑色香烟,叼在唇间点燃。

“你什么意思?”

“太傻了。上帝把你塑造成一个男人,把我塑造成一个女人,这是无可改变的。她也赋予我们魔力。我创造戒条,你能让彩灯跳舞。暗示这些不合秩序太自负了。”她又吸了一口烟,“就像上帝对约伯说的那样,你知道美洲狮的交配季吗?你了解,草,气候吗?总有一些东西是在你之上的,一种你从未见过的万物的秩序。而你的狗屎魔法,也是算在这里面的。在创造万物者的眼中,那只是不足取的垃圾罢了。”

“可能吧。”他的脸红了。

“嗯,可能吧。”

“那JJ呢?”

“一些人就是受福佑的,这也是秩序的一部分。很不公平,有时候特别混账。你可以坚持说上帝的安排很混账,或者你也可以尽你所能地面对这一切。”

好像听到叫自己似的,JJ在拐角处出现了:“嗨,小婊砸们。等我呢?”

“你跑哪去了?”裘德说。

“给我的替身充能去了。”JJ眨眨眼。

“别恶心了。你跑哪去了?”

“在某个老家伙的卡车里舔他的鸡巴。”

“你认真的吗?那很不安全,也不卫生。就比如,他可能有病。他有安全套吗?你干嘛要到我旁边来?”裘德在看到一个大块头男人从JJ走过来的地方出现时,声音瞬间小了很多。

JJ向那老头眨了眨眼,挥挥手:“再见,伯特。”

那个大块头老男人只是脸红了一下,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裘德眼睛大睁着,震惊而困惑,摇着头溜向车边。车是锁着的,但那从来难不住他。他打开门钻进了后座。

“你来真的?”埃斯特说。

“啊,说着玩的。我确实跟他搭了个讪,但他结婚了。他说他孙子是同,还给了我他的电话号。我没忍心告诉他,他孙子对我来说太年轻了。”JJ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但我们聊了一会业余无线电的事。有点cool。”

“挺好。”

“回来的时候,那个仪表盘上有个联邦旗的伙计忘关门了。所以我就顺来了这个。”他从紧身牛仔裤里掏出了一团钞票,“今晚可以住旅店了,但应该只有两个房间。不过既然是我找到的,你和裘德就得合住一间了。”

“我还不如睡沟里呢。”

“别幼稚了,你俩需要一些时间来相处。”JJ向车转过身去,裘德打开了锁,JJ坐在了副驾驶上。

埃斯特喷出口中的烟,盯着自己车里的两个男人。她想不到更糟糕的去处了。


埃斯特走出不复存在的牢笼,四个雕像已经坍塌了。她走向裘德,说道:“他让我在你昏倒时竭尽全力保护你,我他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裘德身上的光辉暗淡下去,走向他瘫倒在地的朋友。金色的人形回到了他身体里。他向亚历山大弯下腰,半跪在地上,开口说道:“你他妈什么毛病,哥们?”

裘德想扇亚历山大一巴掌,但他早已经做得比这过了。

“你揭示了我的本质。”亚历山大说道。他双眼黯然。血应该是红色的,但他的是金黄色。是灵液,并不恶心,不是洛夫克拉夫特那种,而是希腊神祗的体液,散发着甜味,裘德闻得头晕。

“你指什么?”

“我就是个懦夫。我妈妈独自把我养大。她,你还记得她吧,是不是?”

“她非常难忘,像你一样。”

亚历山大微微一笑,合拢双眼:“杀人对你来说是罪过,但我的众神不这么看。你的不是,你只是做了自认为正确的事情。他们伤害他人,你就伤害了他们。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错的,或者你的意志有没有那么强。保护弱者,我妈妈是这么教育我的。你杀了他来保护弱者,而我袖手旁观。你愧疚自责时我一言不发。我满足于自己的无所作为,但无为是一种懦弱,是对勇敢、众神和我们先祖的不敬。

“那不对。”

“确实不对,对你而言。但你的基督会宽恕的。我一直觉得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宽恕。”

地板被地毯覆盖,而石柱看起来也重新像床了。

“你永远不会死去的,”亚历山大说,“我打败你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我知道是这样。你有权面对他。”

“谁?”

“批评家,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没有亲手创造那尊雕塑,但他的所作所为和雕塑家一样多。”亚历虚弱地一笑,伸手抚在裘德的脸颊上,随即无力地滑落,“他不会停手的。他知道你在哪。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他们会知道我失败了。他会再派人来。他的电眼7凝视万物。”

他的呼吸断断续续,但并非殴打造成的。他的存在,他的生命之力,正在消失。爱之神殿只会留下一个人。

“我是该死,但我的意志会与你同在。我先走一步,和我的众神去过来生了。我会给你留个位置的。而你最终死去时,裘德,你会和我并肩而坐,我们重又成为挚友。到时你可以给我讲你的作为,你是如何拯救他们的,面对邪恶时你是何等勇敢。”

“可要是——要是我是对的呢?上帝是存在的?”裘德尖叫道,换来的是不出所料的一阵沉寂。亚历山大不是个会心软的人。

“我会在大门前呼啸,向你的基督祈愿,求他原谅你,”一声长长的叹息,“如果他不肯原谅,我就与你一同在永恒的火焰中受刑。”

亚历山大微微一笑。血液颜色鲜红。他瘦削而苍白,如幽灵般毫无血色,静脉清晰可见。一切都在消逝,如幻影般消散。

“你祭奠谁呢,裘德?”

“我自己。”

亚历山大大笑不止:“你准备好了就去见他们三位吧。别毁了这一刻。你和神之间的关系非常奇妙,裘德。我敢肯定他们会宽恕你的。一个人什么都不是,”亚历山大伸出手去触碰裘德的脸颊,“一个人没了信仰什么都不是。”

他的手从裘德的脸颊上滑过,撞到地面前就消失了。

亚历山大和石柱都消失不见了。他们都进入了里世界,而外面的世界在表世界。旅馆房间里仍弥漫着酒臭,但不见亚历山大的踪影。

好一会,埃斯特和裘德都一言不发。

裘德倒在地上,脸埋在地毯里。埃斯特从床上坐起了身。

埃斯特终于从床上站起来,向地面弯下腰,抱住了裘德。他在她怀中哭泣,而她把他拥得更紧。

“可能,呃,现在说这个不是时候,但是,呃。”埃斯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搜寻一个合适的字眼。

“想说什么就说吧。”裘德说。

“要是我说过一些混账话,非常抱歉。关于跨性别者的。我,呃,我之前不知道。”

“没关系的,”他笑道,“你哪来的这些想法?”

“我不知道,”她说,“就是,遇到了你,听说了那些事。我就在想一个人会不会生下来是,你懂的,女性,但却,嗯,想要变成一个呆瓜男。就像,可能吧,我也不知道。这种东西不是天生固定的。可能一个天生是男性的人也可以当个很酷的姑娘。我不知道。你朋友还好吗?”

“他走了,但我想他仍与我同在,”裘德停顿了片刻,“谢了。”

埃斯特站起身。裘德发现她肩膀上全是鼻涕。除非她用鼻子做了一些奇怪的事,否则那鼻涕应该是他的。“他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

“但是,如果他是与你同在的,你说他要怎么向上帝祈愿呢?“

裘德大笑着,用颤抖的双腿支撑着身体。他跌在床上:“我也想问,但还是别破坏这个美妙时刻了吧。”房间里很黑,灯关着。床上洒了红酒,但裘德不在乎。

埃斯特坐回床上,盯着他看了片刻:“早上我会告诉JJ,如果你觉得你没法亲自告诉他的话。”

但裘德什么也没听见,睡意以超出他年龄所应有的方式迅速笼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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