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个盒子放在了Karen的床头柜上,然后停下来听了一会她轻柔的呼吸声。那个盒子不是很大,但也足够让她在醒来的时候注意到。盒子里是一个近乎全新的电子阅读器。它的价格相当合适,我也知道她有多么想拥有一个,但她醒来发现后依旧会生我的气,直到她读了那张便签——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
我摸黑走下楼,手里提着我的包和鞋子——我不想吵醒任何人。Mike会没完没了的问我问题,Emily最后总会哭着去找她的妈妈,无论是哪种情况,Karen都会醒来,而我并不想对她解释。这是正确的选择,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在屋外,风吹过时一股昨天还不存在的凉意悄然浮现,仿佛有什么人按下了开关,秋天就此开始。一大块平坦的厚云层盖住了天空,在我左边,黎明前的阴暗开始被光明驱散。我穿上了我的旧球鞋,沿着车道向我停车的地方走去。
第一代福特翼虎是相当漂亮的车。即便它现在有点旧,我也不介意。当然,我无法确定,但我是在——2003年组装了它。我挂空挡让它滑下车道,没发动引擎,也没有打开车灯。虽然Karen现在已经无法阻止我,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多休息一会。滑到半路我才发动引擎,它发出令人放心的可靠声音。我认为一辆经手工组装的车是能被人分辨出来的,因为它令人感觉更加可靠。在2008年,福特开始制造第二代产品时解雇了我们这些电焊工——显然机器人技术有了不少进步。现在的车都是用机器人焊接的了。
这个时候驾车穿过郊区,所有房子的窗户里都是漆黑的。在我拐第三个弯的时候,我看见了Jim的老房子。自从他们家搬走后那里就成了空屋,我在心底暗想,其他的房子是否也是这样。至少我们不用担心有人会擅自占据这些空屋,因为他们在市中心开始了一项全新的任务——这是件好事。
一旦我驶入州际公路,周围的车就变得多起来了。我很想知道他们这么早就出门是要去哪里。映在我后视镜中的路边商店与汽车旅馆逐渐消失在微弱的光线里。看见那家牛排店时我笑了,因为我想起两年前,Karen和孩子们曾带我去那里吃了一顿对我来说相当惊喜的生日大餐,那天我们过的很开心。或许很快我就能再次带Karen去那里吃饭。
千篇一律的灰色单调天空压在州际公路上。我挂了五档,伸手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有个正在愤怒大吼的家伙——他喊着些什么伊拉克为何与核武器或石油无关的话。我今天不需要听这些,因此我换到了轻柔的乡村音乐。现在外面已经足够亮到关掉车灯了,但我很喜欢仪表盘上的微光1。我很开心今天没有交通堵塞。
我直接开过了好市多2,因为今天我不上班。在百货商场工作和在工厂车间工作并不完全相同。这的确是一份工作,主会因此知道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但这工作给我的感觉和创造某物带来的感觉还是略有差别。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天上的云层逐渐被阳光照亮,现在它的颜色就像是洗碗水。我已经离开了州际公路,正沿着乡村小路行驶。幸运的是Jim给我指的路很对,最终我看到了它:一片低矮建筑组成的办公园区,两侧是变成棕色的田野与树林。它毫无特色,建筑外墙漆成淡黄色——看起来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Jim说这家公司也是那家提高了Karen用的那种处方药价格的公司,但我无法确定。它们听起来不一样。但无论如何,这不重要。
我开进停车场,并惊讶于这里在周日还会有这么多的车。我锁上车,拿着我的包从自动门走进入口。桌子的前面有一行巨大的字:“一切为了你们的健康”。
“欢迎来到Smith-Cline,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前台的接待员用鸟鸣般优美的声音向我搭话。她又年轻又漂亮,让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我试着回想Jim告诉我的。
“呃,我是来……啊,参与临床研究?”我感觉很尴尬,虽然Jim说任何人都可以来做这个,但我觉得我或许需要提前预约。
接待员面带微笑,指向大厅另一边的等候区。
“当然可以,先生。请您先带着这些表格去那边坐一会,我们马上就来。请问您的家人知道您这周要待在这里吗?”
“是的。”哪怕她现在不知道,很快她也会知道的。我希望那个电子阅读器物有所值。
我有问题要问,但我现在还不确定该怎么问。
“抱歉,我——我想知道——”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先生您是想知道有关报酬的事吗?”她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如果您把银行账户的资料填到这个表格里,我们就能直接将钱汇到您的账户里。”我意识到她之前一定被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心里尴尬极了。
我走向那些塑料椅子,手里拿着写字垫板。等候区里还有其他的几个人,但不多。有一个比我大些的黑人,正轻声哼着歌;还有一个看起来相当无聊的孩子,大概是为了筹学费才来这里;坐在我前面两排的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人,她身穿一件印着动物图案的T恤衫,外面套着绒布衬衫。当我坐下时她朝我点头示意。
我开始填那些文件——有关健康的问题,还有我的银行账户。Jim曾告诉过我,那笔钱比我在好市多工作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当然也比我在工厂赚的多。这就够了。Jim还说他实际上来过这里五六次,但他没告诉Paula,所以她只是觉得他出差去了。他甚至也没告诉我多少——他说那里主要是有关睡眠的研究,有时候则是疫苗。研究人员主要是进行观察。他还说那里的时间也过的很快,他经常在醒来后才意识到今天是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自己要准备回家了。
我正在仔细浏览这几页文件。只是有一些疑问,有关法律的。我在想Jim在那件事发生时是不是正从这里开车回家,警方的说法是酒后驾驶。Paula在我们家住了几晚——对所有的小孩来说,这就像是去朋友家过夜一样。如果你同意的话请在“是”旁打勾。我脑袋里想着那场葬礼,我看着棺材被放入土坑。我在方框里打了勾。
这时恰好有人向我走来,她三十多岁,肤色浅黑,穿着实验服与舒适的鞋子。当我填完文件时她朝着我微笑。
“感谢您的配合,先生。请您跟我来。”
我拎着包站起来,她带着我走过前台,期间转过头来对我讲话。
“先生,请问您的名字是?”
“Ryan。”
“欢迎来到Smith-Cline,Ryan先生。我叫Amy,请问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是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欢迎每一位愿意来这里做志愿者的人。”她的话听起来很真诚。
在我们经过自动门时,我透过它看向停车场,外面的世界是灰色的。有那么几秒钟我没看到我逃脱的途径,但在另一辆车开过后我重新注意到了它。Amy正在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那后面有另一个大厅。
“首先,请快速的看一下您表格的顶部。”她说。“那里应该有一串数字——请您务必记住它。”
“一串数字?”我看过去——的确,每一页的顶部都印着“V-65112”。
“我想是的。”Amy回答,脸上带着理解的微笑。“我们有很多位Ryans,Amys,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名字。一串数字能帮助我们追踪。现在只要您穿过这里……”
我重新低头看向表格。V-65112。我想了想Karen,以及我要带她去吃的牛排。然后我跟着Amy走进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