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与谣言如同碎裂的陶瓷雕像镶嵌进时与质的洪流墙壁中,但若是向前回溯,你就能清晰地看到它是如何被愤怒的马车夫挥手碰翻,比如记忆删除技术这个话题,你如此想到,思绪穿梭回公元1020年,坎特伯雷主教莱佛与宋朝太监周怀正的死上,你闭上眼去努力回味那一点未被消化殆尽的记忆,却只捕捉到望向圣座的炽热眼神,和蜷缩在尸体堆中时那浓稠的血味与金属气息。
那是你初次进食,他说“你该记住这些。”他觉得第一次实现某事的记忆具有特殊意义,而你认为第一次获得的记忆才更为重要,因此须畅快饱食,他不置可否,但你确实承认相当的成就感来源于初次就完美地实现了他所教导的手段:拆分一切事实使其模糊,静待一切结束方才现身。你们的族类多擅长此道,你们的故事被巧妙地拆补成了吸血鬼、摄魂怪和妖精并且加以诸多误导,而主动觅食那些将死者强烈的思绪早已成为了意义大于实际的仪式,与个别不合群者的爱好,你们更多混迹在婚礼、宴会、庆典之中,啜饮着空气中漂浮的细流。
时间跳到大概几千年之后。
你拧了拧鼻子,番茄味浓到你大概可以拿薯条蘸空气吃的程度,关的解释是“格雷”——中央大街上某个卖有机化妆品的把一整罐香水还是荷尔蒙腺体洒在了地上。你不信,但不管你信不信那股味道就在那儿,你得想个办法分散注意力。
“你听说过吸血鬼没有?”
“关节不能弯只能蹦蹦跳的那个?”关今天戴的鸭舌帽上画满了等高线,她把微成像仪从那颗纹身人头的耳朵里取了出来,摘下护目镜,揉搓着眼睛。
“那是僵尸,我说的是吸血鬼,有尖牙的那种,不是清朝风格的,就是那个…《月下银河战士》你玩过没?”
关刚才多半在说《十三陵突击64版》,你认识关以来她所展现的知识面仅限于全息街机游戏和记忆提纯和当季帽子潮流,虽然店里总是有奇怪的味但你就见过她吃土豆三明治,传闻的版本很多,说她是被失控的代孕机、全息牛郎广告,又或者千年虫养大的,有个条子,也可能是猎头公司的人就怂恿过你问她,那个二货在中央大街到处搜罗关的消息,还装模做样去了店里一趟,结果第二天你就看见关摆弄着他的脑壳,再下周他的脸皮就出现在了两个混沌分裂者的围裙上。
关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向张牙舞爪的破北极熊冰柜,“你说的那个叫德库拉,僵尸是烂的一塌糊涂的那种。”,你看着她从里面掏出“取脑器”开始输入参数,猜想可能是《死亡之屋》或者别的什么打僵尸游戏。电锯、镊子、探针和看着像是锯着电锯的其他电锯啃啮着水槽里的人头,吐出所有的植入兽类毛发,纹身人皮,生体接口,自反应注射芯片,感光神经节,金牙和正常牙分两排摆放,静冈产的加强颅骨被精细的拆分,只有蝶骨印着旧齐市厂的标,这东西是关自己发明的,单靠拆出这么堆东西她就能赚不少钱,而哲雄借着专利申请的由头赶走了想来取经的人。
哦对,哲雄,桌子上的和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倒霉蛋十有八九就是他安排处理掉的,新齐市错综复杂的生态网中他负责不少“服务业”项目,从爱情旅店到私人航天飞机,而关在产业中的名声与独特性自然也让哲雄花了不少心思去加以维护。
哦对,记忆酿造产业,你记不清记忆删除技术是在第三次曝光里公布还是泄露出来的了,反正挺煞有介事的,鳗鱼啊神明啊之类的,结果三十个小时后NEOSC(NEO-Sarkic Cultst,新欲肉教)就宣布复制出了鳗鱼黏液的分子结构,第三天MCD就把“宁神鳗鱼”加进了电话购物单里,而印度教打算起诉基金会。当然,在技术灰色地带的黑道们已经玩腻了如何让负债者忘记走路之后,MCD推出了真正有价值的产品:对绝望者,获得植入新人生记忆的代价是去某个偏远行星挖三十年石头,对没那么绝望者,删除程序后剩下的“废液”在经过适当处理之后可以将其所蕴含的记忆呈现给摄入者。
你看着关审视着铁架上仅剩的一颗比不少新生儿还纯净的大脑。发现自己忘了什么时候厌倦了那些虚拟现实节目,增强感觉电影,意识上传通路,把自己装进某个女星动过九十八道手术的躯体和骨架里躺在人造沙滩上跟某个或某些其他明星一起冒险,枪战,做爱,像是木偶,更糟的是提线人永远舔着你的耳朵对你耳语,想让你觉得你是自愿的,可你透过那一双双只会放在展柜里的京都产摄影用眼只看到了无数的线把你绑在这些完美的肉体上,把你扯成碎棉花然后填进去。
番茄味,关每次在屋子里乱晃,把身子探进北极熊冰柜里去找罐子就会涌出更多的番茄味。你发现自己也忘了什么时候对MCD的记忆吸入剂,罐装能量饮料,特浓盐牛奶记忆糖果,和那些一点火就能做一个别人的梦的水烟灯失去了兴趣,你还是能看到那些线,隐藏的诱导,暗示,讨好,让你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你开始和某些人一样变得口味独特,到处搜罗基金会中那些最原始的,残留着废液的瓶子,管线,记忆删除设备,想尽办法取出里面残存的那么一点,注射、口服,你听过最疯的人直接往前额里接了根导管,他一笑里面的东西就会吧嗒吧嗒流出来。野蛮的提取方式搞得不少人都忘了自己是谁,被困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慢放,快进,重播。
倒带,很久以前。
你清晰的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踏出了那一步,当时你的饥馑感变得难以言述,你在马戏团的帐篷正中使劲地吸食,你看到侏儒抓着狮子越过大象的脊背,你发现自己不再饱腹,你看到小丑吞下了燃烧的长剑,你发现这些记忆难以满足自己,你的同族嬉笑着谈论着空气中那些浑浊的杂质的年份、性别、有趣的事,你却只觉得恶心。你找到他的时候他在某条河旁指挥工人们顺水搬运巨大的石块,听完你的困惑,他伸手指向木筏上一名衰老的劳工。
“吃吧。”他说。那晚,你蹲在那名劳工泥泞且漏雨的木棚里沉醉着,在他的尸体旁吞吃着,人的一生展现在你眼前,出生,成长,老去,许多为本人所忽略的细节又被你捡起,无数的伏笔勾画了人生的轨迹,又被记忆中的那闪烁的情感染色。你饱食着,沉醉其中。
你也清晰的记得第二次的转机。他的死讯传来时,你身负重伤,躺在钟乳石洞中消化着半个王庭的记忆,仍不知饕足,那股饥饿又一次变得庞大,在它的驱使下你的每一次觅食都变得更加大胆,这自然也招致了猎人们的注意。一条巨蟒盘在巨大的石块上,朝你吐出一股温热的,泥土气味的记忆,你们族类的死亡往往会成为一场盛宴,而他似乎仅将这消息递给了你,一个邀请,许多地点,一个拼图游戏,一条拯救你食欲的通路。你越过暗门与密室,看到无数半身机械的人裹在长袍里跪拜着一个巨大的金属装置。
一只蜘蛛悬在你的耳旁,吐出生锈的气息:“他们造了一个神,但那神的思想只能贮存半天,于是他们,也跟着这么做。”
”吃吧,吃吧。“
你揭开了世界的表皮,见到下面流动的万千辉光。
暂停,快进到好久之后。
所幸你还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遇见的关。你当时只能靠尾随拍卖会后的买家来满足需求了,而你却一路跟着她,跟着那顶大渔夫帽,跟着走进了她的工坊也没下手,你闻到腊肠味,你看着她调配药剂的适量,处理成堆的头颅,脑子,罐子。她叫你要么动手要么就出来帮忙,你出来了,她从一个八角形脑罐里取出一汤匙的液体,起码二十年前泰-埃产的生物蛋白装配机,不知道私人改了多少次,最后装在一个枪式注射器里,啪。
豁然开朗。关是你所知的第一批搞私人记忆提纯的,不同的地方手法不同,使用的试剂不同,名称也不同,你在埼玉见过一个极道,把处理过的杏仁核含在嘴里,他说品尝恐惧的人什么也不怕,你还见过”海马体猎人“什么的,一伙纯粹的神经病,袭击了麦克斯韦的圣骸所,偷走了无数圣人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圣边缘系统、圣小脑和圣生殖器官拿去开烤肉派对,当季最流行的改造就是头骨加厚,因为街上疯子太多,不过你感觉只加厚又有什么用呢……
总之,你就帮关打杂了,当然,你到处打杂,关好奇你的经历,你也好奇关的,你们维持着一种奇怪的一问一答的相处模式。
”你当时为嘛跟着我?“关的圣诞帽挡住了男巫维兹格释放的全息火球,火焰和烟气飞散在她周围。
”不清楚,你在拍卖会那堆人里看着最能让我好受点的?大概。”你想拿拐杖糖拍碎那些围在你身边的机器自带的全息推销员。“那你当时为啥把我放进来了。”
“跟你答案一样。”她往机器里投了两个币,踹了一脚,然后继续大战死灵法师。
【<<REW】
你的品味变得愈发奇妙,数量与形式对你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你舔舐着废墟里比这星球还古老的遗族的最后一丝记忆,你把舌伸进精密的齿轮与发条工造之中,品尝着完全的逻辑构筑的记忆空间,你挖开雪山之中的尸体堆,发现那些记忆反而炽热如火,你与一个扭曲的生物进行了一次交易,他吞食了你的部分血肉,而你品尝着他品尝你的口感与滋味,你从幽灵船的船舱里嗅到了它曾是树木时被砍伐的触感,你撕下未完的乐章的一小页,牙齿咀嚼着纸张、墨水与作者的激情。你循着他给你留下的足迹,直到那深黯之中的鳗鱼,那些物质即使隔着潜水服也在伤害着你,削弱着你,那巨大的生物吐出一股无色的气息,一股所有颜色都被吃干净之后的才会剩下的气息,他死于此,他留下这条消息。
雇工们七手八脚地把昏厥的你从笨重的潜水服拖出来,一只海鸥立在船头,冲你吐出几条小鱼。
”你渴望的不是记忆,而是它们承载的东西。“
你开始开拓自己的道路。
【>>FFW】
关今天一直在挠那个灰毛线帽,她挠了可能第八十遍,然后问道:“你为啥这么喜欢…执着于这些,记忆。”
“等下,那你为啥要每天撬开别人的脑袋?你是怎么想出自己提纯这个点子的?”你把哲雄给的纸币扔进柜子里,怎么点都点不对。
关又对着帽子一顿狠挠,身下的桌子晃来晃去,“误打误撞,我一开始是想把自己的记忆分出去来着,顺便赚钱买自己的街机机子。”
“等下,那…你为啥这么喜欢全息游戏。”你突然感觉点钱变得休闲了起来。
“因为全息是你们,呃,我们发明的,最接近记忆的东西。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算了。”
【<<REW】
你选了基金会做自己的窝,一切都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觅食之时,你才觉得自己理解了他的真意,有时候采摘一份记忆需要几百年的时间去酝酿,那些信仰,仇恨,对立,战争,一个人的印象在被传递了十几代之后产生的奇妙的化学反应,你像是一名勤劳的农夫,在时间跨度的田野上种下诱因,因果,时不时的参与其中,见证自己在他人回忆中的姿态,让记忆交织成网,包容彼此酿造夹心,一整座站点便是活体,管道构成的血管循环着记忆的洪流,经过两个隐蔽的水库和大型记忆删除程序,灌入因为长久的化学腐蚀而产生的站点之下的巨大的废弃孔,而你躺在记忆的汪洋之中,你见证着人们来到这里,保有希望或仇恨,他们也大多死在这里,无数人的时间纠缠重叠化为比千年更加复杂辽远的视界,而你长大了嘴,等待着下一滴——
你从水珠上瞥见自己的面孔。
【STOP】
【>>FFW】
你认识那张脸,你从床上蹦起,翻过夜色一路狂奔,发现店里空无一人。
你看到了一个盖着帽子的罐子,里面装着一个似是大脑的诡异的器官,鼓胀着在罐子里喷吐着无尽的色彩。
【<<REW】
你饱了,你不知道为什么,于是你离开了站点的废墟,踏上他当时留下的最后一条消息。
【>>FFW】
你顺着关的记忆,一座哥伦比亚境内的寂静乡镇,靠养殖鲇鱼在近几年富有起来,名叫阿拉卡塔卡-马贡多。
【<<REW】
村庄许久前就被飓风所摧毁,但还剩下一个嘎吱作响的骸骨袋。
【>>FFW】
“那人叫墨尔基阿德斯,至少我们这么叫他,他曾吃干净了这里的记忆,但后来又全部吐了出来。因为霍塞留下了一个机器。这一切感动了他”
【<<REW】
你挖开砂土与碎石,看到了那台机器,无数的纸片和支架围绕着座椅,你坐了上去,尘土四散,它开始缓缓转动,为你展现霍塞·阿卡迪奥·布恩迪亚的一生,这是他们对抗遗忘的方法。
你发现自己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FFW】
你顺着记忆中的关的每一步,发现自己站在了酒吧的一台游戏机前,全息影像伴随着你颤抖着投入硬币缓缓映出,投射出一名女子与一位老者的身影。
《关与墨尔基阿德斯之大冒险》
你再没见过她,但你看到许多人都来到这里,对着游戏机或笑或哭,无数的色彩被留在了记忆中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