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念俱灰

是日,我将饮下神明之血。修改者会让我更接近MEKHANE。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一定会告诉你。毕竟,你知道我的一切。

Levy对布道充耳不闻,他的目光全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他的新手臂。他从未觉得自己和MEKHANE如此接近。对自己第一次升天仪式,大部分过程他都记不清了,只是在一切办妥之后才恢复了知觉。他感觉着手臂强化过的拉力,看着黄铜反射的光,第一次听到齿轮的咬合声。

“专心些!”Judith的低语将他拉出回忆。当然,她是对的,一如既往对他十分照顾。Karlen特使1负责监督今天的布道,他一向对开小差抓得很严。

会后,Levy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一本《先祖的图式13:基本冶金术》藏在抽屉里,是他的日记簿。教会视日记为不益,但这是他从前生活中的一个难以摆脱的习惯。他躺倒在床上,放空大脑,聆听着手臂中齿轮制造的声响。

这种感觉妙不可言,我能感觉到MEKHANE在我的新手臂中运行。在那时,我将准备好成为祂的使节。

“你听见Builders说的了吗?”她忧心忡忡。

“没,怎么了?”

“他们攻击了基金会。”

“在他们地盘上?”太大胆了,Levy想象不出这种事会有什么好结果。

“显而易见。看来他们…找到了些东西。我无意中听见一个牧师在谈论这事。他似乎心神不宁。”她的声音里有种令他紧张的东西,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个信仰坚定的传道者感到不安?

“那是什么?他们找到了什么?”

“我不确定。他们发现我在偷听,就把我打发走了。但他们看起来既不悦,又害怕。”

谣言在周遭无休止地流淌。传言说基金会找到了神,字面意义的神。很荒谬,是吗?为何大家都这么害怕?我们对此又不是一无所知。

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一种明显的紧张氛围在修道院蔓延。人们对基金会的所谓发现议论纷纷,在使节走近时立即噤声。Levy也听说几人受到了单独监禁,原因不明。有传闻道他们公然散布异端邪说,称基金会已证明MEKHANE实为虚构;也有人说他们一直在隐秘地为基金会工作,此刻正接受拷问,随后将作为叛徒被处死;还有观点认为消失的几人并非遭到监禁,而是已经离开了修道院,并一去不返。各式谣言层出不穷。

Levy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一切。难道他们的信仰还不够坚定,不足以看清这不过是异教徒为埋下异端之种而散布的谎言吗?如果真有可能找到MEKHANE,那么基金会那些盲目的卒子必然不会先他们一步。他们皆受肉身所困,对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视而不见。

他叹了口气,转过拐角,来到Judith的住处。她是他的靠山,是他最好的朋友,她的信仰坚如磐石。不日将举行她的第一次升天仪式,不知道她的哪一部分会被扬升。想想就令人激动。

Levy正打算敲门,却听到了她低沉仍清晰可闻的声音。他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自己窥探最好的朋友,但他没有敲门,而是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总部致电,Stigma-9口令……”听不清后面几个字。她在跟谁说话?打电话吗?修道院里没有电话,这种设备属于异端。她在说什么?Stigma-9?总部?他弄不清其中的意义。他正要开门,这时又听出了她的话。

‘赛马场行动’似乎很成功。谣言像野火一般蔓延,闹得人心惶惶。看来……”Judith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Levy再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问题在他脑子里不停盘旋。“赛马场”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似乎对谣言四散感到满意?

他忍无可忍,冲进了房间。

Judith,她…我字都不会写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有手机!这是异端的东西!何况这是背叛!她在联络基金会,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但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做?我以为我了解她。但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Judith……我还做错了什么?

自从撞见Judith后,Levy就一直沉默不语。梦魇将他折磨得无法入睡。他几乎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一次因在布道上睡着而受到了惩戒。焦虑的情绪在修道院中每个角落都清晰可触。多数人都避免目光相交,使节们则经常在走廊上巡逻,一向争论不休的神学讨论现在却变得沉默了。

深夜,Levy站在修道院屋顶上凝望着天空。据说,基金会发现的东西来自太空,他们称其为MEKHANE。他回想起自己许久前曾在学校了解过其他的行星,它们在布道中从未提及。修道院试图整顿世界,使之有序。那么其他世界呢?他们不也需要整顿吗?他试着去设象一个拥有万千世界的太空,顿觉头晕目眩。他感到自己渺小而孤独。

还有卑微。

以及恐惧。

昨天发生了一场冲突,几个人死了。一群发起者袭击了一位使节。难以置信会发生过这种事,但它真实地发生了。想到那味道,我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那么多的血。

我知道应该揭发Judith但……我做不到。她也许的确是叛徒与异端,但她毕竟还是……那个她,我的挚友,我的红颜知己。她可能会被审讯和折磨……我受不了这样。最近我一直捂着胳膊,齿轮的滴答声已经变得很烦人了,我尽量不去大幅度动它。

Levy躲在暗处,注视档案馆的入口,极力稳住自己。他不应该在这里,但Jared也不该。那是他的一个熟人,通常都安静地履行自己的职责,Levy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不寻常之处。然而此刻,他正准备潜入存放着最高机密的档案馆,而守卫的注意力都被近旁一栋宿舍楼的火灾所吸引。是Jared策划的吗?或者只是让他逮住了机会?他不禁怀疑修道院里是否还有更多Jared这样的人。要是连他最好的朋友也会对他撒谎,其他人岂不是更有可能?

那么,要是牧师们也欺骗了他呢?

我感到世界天崩地裂。Judith走了,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使节们没有告诉我。我借病缺席了最后一场布道。

不能再继续盯着手臂看了。

每天夜里,Levy都会上到屋顶,凝望着夜空,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有时,他的目光也无可避免地望向环绕修道院的群山。

身陷囹圄。

当他紧握起拳头,感到手心冒着冷汗。屋顶边缘一直在召唤他,诱惑他,允诺他自由。逃离那隐隐迫近的,无休止的,潜伏于天外的威胁。那些所有的虚无,仅仅想到它,他的呼吸便短促几分。

不能再睡了 我被困住了 我出不去了
他们都在骗我 骗我 骗我 骗我

Levy注视着身前一幕。Colen牧师倒在血泊之中,赤裸的胸膛上潦草刻着“LIAR”四个字母。一股寒意从胃部升起,告诉他得离开这里,回到房间,回到安定之中。他猛然用胳膊攥紧胸膛,狂奔起来。他感到反胃,这条手臂几乎和身后的尸体一样令人作呕。

为何一把沾血的刀正握在自己手中?

不能出去 必须出去 必须出去
出去
跳吗?
只要能出去
他们都知道 他们都在骗我
他们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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