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有一条线,是油毡的尽头,也是汉堡王的起点。
在此之前,你鞋子的底部——你的脚,被定在原地。你已经在这里停留十二分钟了。你本不应在此。
但你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过去一周都是百吉饼,Alex。你所陷入的那种迷茫,笼罩着你的不安的气氛——是不自然的。这是忽视饮食的后果,连着吃几天面包的影响。你真的认为人体可以靠着面粉和水维持自己吗?
拜托。
是时候来点*真正的*食物了。
连你的胃都在咆哮着表示赞同。
所以,一步一步地,你离开Site-19,拔腿走进了汉堡王。无缝衔接,因为没有门。甚至没有一堵墙将它与外界隔开。只有地板上的一条线——冷血和残酷结束的地方,快餐温暖的盛宴开始的地方。
你踏入的瞬间,一股潮湿的空气迎面而来。现在肯定是午餐时间,你想,因为有一打躯体在餐厅里;还有十几个在朝着柜台排队。他们眼睛发红,嘴唇开裂,因积劳而结痂。其中一些名字为你所知——来自单向会话的名字,高高颁奖台和巨大屏幕上提到的名字。一想到他们排着这么长的队——为了在干一天的苦力之后有个位子吃饭——你的口水就往外冒。不管怎样,我们并没有那么不同。
几分钟后,你拖着脚步走向收银台。收银员歪嘴笑了笑——他的脸阳光而有魅力。说真的,要是他再矮一点点,你会称他为小奶狗。不过,你到这不是来吃他的,你是来吃饭的。
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想好要吃*什么*。每一份菜单都印满了选项,而每一个选项都令人食指大动。你会选什么呢?这儿有芝士汉堡配薯条,有鸡肉三明治配薯条,甚至还有火鸡汉堡配薯条。
选项无穷无尽。这些汉堡有什么区别吗?这些薯条有什么区别吗?你要怎么知道哪个更好?你可以从特价菜单里点些东西—— 一根热狗,或许一盒鸡块。但你不敢吃,因为怕发胖。这样做不对,你知道的。
你回过头看了看收银员。他半睁着眼睛看着你,目光似乎在期待什么。这不难猜出——这是收银员的眼睛,他想让你买吃的。他想把食物放进你肚子里,现在马上。你也是。
但你不是很确定。你该买什么?你该吃什么?
期待并没有从收银员脸上消失,而且看起来你好像在浪费他的时间,所以你直接跳到了回答。
“给我来份汉堡配薯条,”你说。你顿了一下,“我是说,一份‘芝士汉堡’。”
“培根芝士汉堡一份。” 收银员点点头,把汉堡和薯条推到你面前。
你的眼睛瞪大了。
“薯条?”你指着薯条问道。
“对,这是薯条。”他说,也指着薯条。
“酸黄瓜吗?”1
“不是酸黄瓜。”收银员澄清道,“除非你想要,就是,酸黄瓜式的。”
"谢了。" 你说。你并不想要酸黄瓜式,你想要*原式*。那才是这儿的正题。
他笑了。你一直对他很好。
然后他走了。
你的卡座有股味道。
就像一家廉价的旅馆,立在高速公路旁边,就那样慢慢腐烂。空气污浊,从厨房飘散过来的恶臭混合了烟味、油味,还有毋庸置疑的屎味。
这地方并不适合吃汉堡,但选择的余地也不多。其他桌都被占了。饥饿的嘴巴永远不会和你搭话——更别说给你个位子了。他们就是一群内心阴暗的男男女女。
不过没关系;你不需要他们。你拥有这个汉堡,拥有这篮薯条。你拥有这个卡座——这全是你一个人的。
这正是你该在的地方。你知道应该做什么。
开始吃吧,Alex。
你捏紧薯条。它们又粗又脆,每一根都慷慨地裹了大量盐和香料。你忍不住把它们一块打包塞进嘴里,一次五六根。汉堡王在烹饪时都没有迟疑——那你还迟疑什么呢?
炸篮将活力注入你的食道。脑袋们冒犯地转向你,他们的脸扭曲出一个讥笑。你毫不在意——他们可能从来没吃过百吉饼:人类美食界最糟糕的东西。他们从来没有体会过唇焦口燥的人找到水时的感觉——你现在正沉浸于此。所以,你义无反顾地嘬着你的炸薯条,直到最终嘴唇亲吻到篮底。
这真叫人兴奋。血液在你的身体里奔涌,弹奏着原始的*生命*。这就是真正的食物的味道吗?
噢,但还没结束呢。你甚至还没碰过汉堡。你方兴未艾。
你把培根芝士汉堡举到眼前,从各个角度欣赏它。它是双层的——两块厚厚的煎牛肉,支撑起融化的芝士和培根,夹在一对巨大的面包中间。这个三明治之硕大,让你在它的存在面前感到*弱小*。然而,你对它力量的敬畏,为让它进入你的身体更添了一层理由。
但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在你的余光里闪烁。收银员正透过厨房窗口盯着你。他大张的眼睛流露出焦虑——对你的焦虑。你想不出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他是在担心你因为血糖而休克吗?突然——
一道闪光笼罩了你。雷鸣的爆响劈开了你的耳朵。通电般的颤栗从指尖蔓延,只留下冰冷、虚无的空气。
芝士汉堡没了。
……不!
你立刻失了智。你环顾桌面,托盘底下,衣袋里面,桌子底下,*座位*底下,炸篮里面,天花板上——但什么都没有,汉堡无迹可寻。它凭空消失了。发生了什么?你的汉堡怎么了?
“我销毁了它。”
收银员俯身看着你,他周围的空气染上了某种无言的悲伤。他的眼角闪着微光。他并不是在为他所做的感到抱歉——他抱歉的是做这件事伤害到了你。
“那不是真正的芝士汉堡。”他说。
“什么?”
他移开目光。“这是一个光线的小诡计——‘不存在的汉堡’——由具有隐蔽性设计的存在放在你手中。”
“薯条也是吗?”
“不是,那个是真的。”他无力地微笑着。“我给你做的。”
这只是些微的安慰。你想告诉他你没生气;想说他没有伤害到你,一点都没有;想说你原谅他了,因为他也受到了伤害。但你发不出声音。
收银员跪下来。他把你拉近,在你脸颊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对不起,Alex。”
你的话变得缓慢,声音犹疑不决。“我只是想吃……”
那个汉堡不是真的,你告诉你自己。但那条信息——它对你意味着什么。那是真实的。那是一长串幻觉流中清晰的点。希望在这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中——那些永远找不到答案的焦虑。现在它不见了。又一次空无一物。
你记得你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
那时你正在接受入职培训,非现实部的那个。房间里挤满了人——几百,也许上千。讲台后面,屏幕上投影着通话,其中有很多大人物:站点主管,部门主管,甚至O5议会的成员。你刚好在他们锁门之前进去了。
你小心地穿过中间某排的椅子,尽量不把别人手里的百吉饼碰掉。你找到一个空位子坐了下来,尽管你并没有被分配座位。
他们的发言几乎完全一致:欢迎来到非现实部,真是太好了,你是最棒的里面*最棒*的那个,你重要极了!
你很想相信他们,但你没有。没完全信。
当人群解散,开始离场时,我在你旁边坐下做了自我介绍。
“嗨。”我伸出手说。“Alex Thorley,现实联络员。”
你礼节性地微笑着,和我握了手。
“Jennifer。”你停顿了一会。“我是从模因部调到这来的。”
我点点头。从别的部门调配过来的人里,大部分都来自模因部、分析部和内务部。这些技能在一定程度上重叠,但通常是他们的工作处境让他们来到这里。
“很高兴认识你,Jennifer。”我说,“我有几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等等……”
“嗯?”
油毡在你从椅子上跳起来时发出尖利的声音。你转身环顾空荡荡的会议室。有什么不对劲。
“这是什么?”你说。
“啊?”
“这是什么?”你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我在哪儿?”
“冷静下来。”我靠近你,把你的百吉饼放回你手里。我看着你长长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你会没事的。”
你再一次环顾房间,眯起眼睛。但你无法在任何东西上聚焦超过一两秒钟。你的思维不断切换焦点,就像一个坏掉的相机镜头。图像出现又消失。人们对你说话,你也回答他们——但他们不是真实的。
你内在的什么东西正在逝去。
“我……”
“你在非现实部,”我说,“这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你无法反对。
Jennifer。
“好吧。”你吁出这口气。“我很抱歉,Alex。”
“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这些。”我撒谎说。我看了一眼表——差不多中午了。“我们边吃午饭边谈如何?”
你低头看着地板上的那条线。 你鞋子的底部。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