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特工Johnson外出执勤的第一天。并没有什么危险,但他却还是对整个事情都报以莫名的紧张,虽然这只不过是一次例行巡逻罢了。如果他还没准备好,他向他的长官求助道,假如他干得一团糟会怎样?长官则让他安心下来,告诉他,与他搭档的将是他们之中最为优秀的探员之一。
“你是Johnson?”声音从一辆黑得发亮的道奇战马中传了出来,车堪堪停在了Johnson正坐在的长椅旁边。Johnson点头回应道。
“上来。”
司机是名中年男人,他那健壮的身躯被一套皱巴巴的灰色西服裹着,配上那条糟糕的绿色领带更是品味全无。Johnson不知道自己理想之中的搭档该是什么模样,不过肯定不会是这幅德行。
“我猜您就是Cohen特工?”
“是我,也只能是我。所以,你就是那个他们找我来给当保姆的菜鸟咯?别,不用回答了,毫无疑问。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
“是的,抱歉。”
“没啥好羞愧的。我们都是从零开始的,对吧?老实听话,然后嘛,从箱子里的雪茄盒里弄支雪茄给我。对了,你自己也来一支呗。”
“谢谢,但我不抽烟。”
Cohen满面狐疑地扫了他一眼:“外勤的伙计不抽烟?头回见哈。行,随你,各有所好。”
出于某种原因,Johnson觉得需要向Cohen解释一下:“是因为我的妻子不喜欢我抽烟,她说这会把整个屋子熏得臭烘烘的。”他没有告诉Cohen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那个味道。
Cohen点点头,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笑容:“女人们啊。就是受不了它们。”
“也离不开他们?”
Cohen发动了引擎,座下的战马发出了动力十足的轰鸣。“你说的,不关我事。”
特工Johnson到现在也还是看不透这个脏兮兮的前辈,而且看起来Cohen似乎也不是一个热衷于唠唠叨叨的男人。于是,Johnson决定找点话题。“我说,Cohen,你的特工生涯是怎么开始的?”他向Cohen提问道,试图引起话题,“我刚出校门就给他们雇佣进来了。”Johnson对此颇为自豪;他可是班上的第一名。
“阿根廷,1955。”
Johnson眨了眨眼。“慢着,二十年前,然后是阿根廷——”他的面容猛地一暗,“天呐,Cohen!你的第一宗案子居然是锁链人!”
Cohen只是沉默地驾驶着座驾向前行进,用着貌似合法的超车在熙熙攘攘的车海中自由穿梭。“搞笑的是,那时我跟基金会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当时我只是在干活时碰巧撞见了锁链人而已。”
“你在干嘛当时?”
“打猎。”
“我还不知道当时阿根廷还是个时髦的狩猎场。”
“不是捕猎动物,不是。孩子,你看上去很聪明,好好想想。50年代的时候,我,一个年轻的犹太人,在阿根廷进行狩猎。你认为我狩猎的对象是什么?”
“噢。你是在——噢。我很抱歉。”
“是的,我也是。我是家里唯一活下来的一个。整个镇子里近千人,其中活下来的也不过五十个。我在这个世界上别无所依。除了复仇。在战后的最初十年,我热衷于于让那些毁掉我整个家庭的怪兽们过的多姿多彩一些。”
“你说起这些倒是很痛快,可是,Cohen。你当时做的事情并不怎么合法。”
Cohen的双眼渐渐眯了起来:“你觉得我会在乎?我恨不得能他妈大张旗鼓地说出来我都干了些什么,然后享受那份愉悦的感觉。有些家伙会去告诉你,复仇只是种空洞的感情,你不会从中得到任何的满足感。会那样说的那些家伙们显然没有品尝过复仇时的滋味。复仇啊,真他妈的赞。”
看着Cohen脸上的那副表情,Johnson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再越过界线继续这个话题了。“那么,你在阿根廷追杀的是……”但他还是抑制不住继续着这个话题。
老伙计的面部稍稍放松了一些。“HenrichKrause。无足轻重,但相比其他猎物来说是个不错的渣滓。他曾经在匈牙利的部分地区负责掠夺犹太人的财产。黑心死神。无所谓啊。我想要弄死他,慢慢地,狠狠地弄死他。不过锁链人先找上了他。”
“能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吗?他们在培训时对此含糊其辞,我有些好奇。”
“Krause住在距离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小时车程的一个小村庄中。我的线人告诉我说他已经换了个名字,打算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他甚至重新组织了一个全新的家庭,而把他之前潜逃时留在德国的家人抛在脑后。那家伙,干得漂亮啊。我到达FindelCaminodelaAldea已是深夜,想要分辨出哪栋房子属于他相当简单——其中只有一家的欢迎标语是用德语写作的。那个杂种当真是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了。真他妈逗。”
Cohen把车停在了一家油腻的路边小摊前,却没有一丝下车的意思。他抽出了另一支雪茄,哆哆嗦嗦地向车上的点火器凑去,却险些烫伤了自己。雪茄终于被点燃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继续着他的故事:
“当我走进他那精心打理的庭院时就察觉到了一丝异常。前门敞开着,但里面却没有灯光。我想可能是别的伙计们先找上了他,说不定是我之前听过的摩萨德的伙计们,但出于某些原因我并没有这样认为。这里有什么东西腐烂了。我拔出我的枪,走了进去。Krause肯定对钟表相当痴迷,因为那里到处都是——布谷鸟钟、落地式大摆钟,你叫得出名字的,他都有。”
“然后锁链人呢?”
“别急,正要说。我搜查了整栋房子,除了那些操蛋的钟就没找到别的。就只剩外面的工具棚屋还没有检查过。我在后庭院发现了几道挣扎的痕迹,但并不是很多。制服Krause的那家伙看来手段相当地利索。有一道拖痕指向了那个棚屋,沿途还能看到少量的血滴。于是我一脚踹开了棚屋的房门。”
说到这里,Cohen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直起身子走下车去。Johnson见势紧紧跟了下去。
“然后?然后你看到了什么?”
Cohen叹了口气。“孩子,我们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再去谈论我在棚屋里看到了什么一定会大倒胃口的。简单来说就是锁链,还有血。锁链人还没完全享用它的餐点,我赶到的时候Krause他老婆正在遭到攻击。Krause被击晕了,不过似乎安然无恙。但他的小女儿……”
Cohen略微不悦地看向Johnson。“看,你现在搞砸了呗。我想吃午饭,然后你成功地把它搞得一团糟了。巡逻搞不好也得一团糟。现在回到车上去。”
Johnson乖乖听命,Cohen发动了战马又一次地驶离了路边。他打开窗户啜出一口痰。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救不了她。锁链人,它……已经开始在吞食她,转化她了。她将会变成它。我不在乎她的父亲是个什么狗东西,但是,任何孩子都不应该遭到这样的折磨。她还活着,某种意义上她还活着,不过就算当时毫无经验的我也能判断得出,这个小姑娘已经没救了。锁链到处都是——缠绕着她的手脚,穿透了她的肌肤,钻进了她的嘴,她的眼眶。我几乎吓尿了出来,但我还是保持了充分的本能去告诉自己应当逃命。锁链人,不会无视眼前的食物,于是它让那孩子追赶着我。奔跑中我也依然能够听到她的锁链在泥土上拖行所发出的碰撞声。我无法想象她——它是怎么追上我的,但是它真的做到了。我转过身时正好目睹了它——她向我飞扑过来的那一刹那。你要明白,我没得选。”
“你向她开枪?”
Cohen避开了Johnson的视线,假装去调整车上的反光镜。
“击中了双眼之间的地方。可怜的小家伙已经毫无生气了。尽管我当时已经害怕到了极点,但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不管。我不知道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总之我把她抱了起来,送回了房间里面,我想那大概是她的房间。”我把她安放在她的玩具与娃娃之中,锁上背后的门,然后就坐在她的身旁,抬起枪指向房门。我能听见Krause从棚屋那边发出的惨叫,大约持续了好几个钟头。最终,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昏睡过去,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后庭院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看到好几个男人正站在那里,调查着面前的棚屋。其中一个男人发现了我,然后招呼我让我下去,他告诉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他们已经把一切都处理好了。他们在撒谎,当然,锁链人当晚就逃跑了。这让我们又耗费了五年的时间才将它再次收容,满是血汗的五年。
“然后呢?”
“他们的头儿问我是谁,而不知怎么地,我说了实话。我告诉他们我来此目的为何,告诉了他们我在那个夜晚所看到的一切,以及我的所作所为。他只是听着,在我说完以后,给了我两个选择:我加入他们,接受他们的工作以保卫人们不再受我所看到的那样的生物的侵害,或者,他往我的脑袋里送进一发子弹。”
Johnson眨眨眼:“听上去……很艰难。”
但Cohen只是耸耸肩。“他们当时还没有开发出那套完善的记忆消除程序,雇佣起人员来也,呃,要直接得多——基金会仍然蒙受着战争所带来的巨大创伤,你知道的。当然了,显而易见,我接受了这份工作。我也不后悔。”
“你觉得那位长官为什么会选择吸纳你?”
“除了我的魅力与帅气么?因为我是一个没有退路的男人了,已经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了。这对一名特工来说是一个相当有用的品质——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胁迫到他。”突然,Cohen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这是Johnson第一次在这名铁汉的面庞上看到了所谓的柔情的流露。“不过事情没像他们计划的那样发展罢了,我遇见了我的妻子,她也为基金会工作。我现在也搞不明白像她那样的聪明女人怎么会找上我这样一个糙汉子,不过我才没在抱怨啊,这是肯定的。”Cohen扭头看着Johnson微笑着:“我家的老大应该没比你小多少。”
“我啊,又有了一些啊。”
时针划着圆弧,伴随着战马引擎的轰鸣悠闲地转动着,直到收工为止。Cohen载了Johnson一程,把他送到了家门。Johnson从车中走出,然后转过身来问道:“你是怎样处理这一切的?不单是指锁链人那一次,是你经过的所有。你是怎样能够坚持前行的?或者其他人呢?”
Cohen用异样的眼光扫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有在往前走了?可以说,我将永远活在1955。就像我将永远活在1942。如果你经历了像我那样破碎的人生,那么今后的时光你也将难以美满。你将不得不竭尽全力将自己生命中所剩下的碎片粘合在一起,继续你的征程。”
“你怎么做到的?又为何要这样?”
“因为我不得不这样。因为我需要这样做,为了我能够安心度日。我们无法阻止人类伤害自身,那么我们就要至少能做到保护人类不受其他事物伤害。记住我们的箴言,孩子。”
“控制,收容,保护。”
“有时候最后一个单词总容易被人遗忘。但事实上啊,这是我们唯一所能倚靠的。我们是自己选择接受那些锁链的束缚的。你要记住。”话音一落,战马渐渐驶离。
目送着战马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他知道,他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