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信息
原标题: Chapitre 1 - La Saison Des Suicides
作者: DrJohannes
原作发布日期: 24 décembre 2021
插图作者: DrJohannes
部分提及歌曲 : What do they know ? (Mindless Self Indulgence) Waking Up in Vegas (Katy Perry), Shadow of the Day (Linkin Park), Alice & June (Indochine), Spellbound (Lacuna Coil), Chasing Cars (Snow Patrol), Shake it (Metro Station).
第一章 - 自杀之季1

“我想说的是,他们至少得找一个知道自己在逼逼什么的物理老师。”
Cyril坐在走廊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那墙面被涂上了一层电蓝色与白色的清漆。那漆墙工在二十年前学校最后一次大装修时定是认为如此的灾难配色会显得更有品味。Ada则靠在这二楼角落中固定在地板上的一张丑陋的黄色金属椅子的椅背上。他们的下一节课还有20分钟才开始——这便是将时间表设计全权交给电脑时会出现的弊端。
“讲真,要是下次他又把实践演示给搞砸了,我们就都起身离开以示抗议。你觉得呢?”他边不停地按着手中的圆珠笔,边坚持道。
“简直是公开处刑。想象下,到时候只会是咱俩像白痴一样站起来。”她说着,继续解开缠绕成一团的有线耳机。
Cyril耸了耸肩。“我只听说高一的国际项目管理班和他们的英语老师玩了这个花样。”
“我还听说高一的国际项目管理班里全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她把左耳耳机塞入耳中。右边那个只有在以特殊的角度对准插孔时才能正常工作,但她已经花光了这个月的零花钱。
Cyril继续用他的BIC圆珠笔在笔记本上涂鸦着,并未反驳。她钦佩他挥毫即就、不在乎任何差错的绘画才能;画纸上每张不对称的面孔都有附加的眼睛点缀,每条被笨拙的手法折断的笔触都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艺术处理的选择。她向前倾身,想看得更清楚,而MSI乐队2则在她的左耳耳机中嘶喊着脏词。此刻,Cyril正忙着一丝不苟地画着龙鳞、星星与眼睛的交错纵横,几乎将纸页完全覆盖。
他抬起头,看到她正在看着自己。圆珠笔咔嚓作响,纸页全速翻动,在他还未来得及意识到自己想给她看某幅作品时,一张跨页作品已经凑近了她的鼻尖。“画得咋样?”
她抓起笔记本,又将它翻开了一点。跨页上布满了愤怒紊乱的线条,描绘着一只霓虹色羽翼的乌鸦,嘴中衔着一只眼睛。“这真是你的作品吗?我是说,我知道这是你画的,但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你临摹的吧?”
Cyril自豪地摇了摇头。“等我赚够钱了,我就把它弄到我的背上来。”
“你准备纹刺青?”
“我认真的。”
“这样靓丽的颜色不会随着时间持久的。这么说并不只因为我皮肤比你更黑。我在视频里看到过。刺青上的色彩很快就会狗带的。”
“很快我也会,”他说着,做了个被吊死的怪相。
她把笔记本扔回给他。“别提这种狗屎的蠢蛋话题。”而他却只是笑得更加灿烂了。

“而ST向量,看到没,它使我们得以确定——”
Ada在笔记本页空白处的正字中又加了一杠。正正正下,18次了。“看到没”是数学老师的口头禅。她几乎在每句说出的话中都会添上这句,带着有如被允许拿五彩细面条装饰生日蛋糕的孩子一般的热情。对Ada来说,在每节课上数数,看看这次能否打破她的历史最好成绩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一种爱好;目前,她的纪录是一小时内64个 “看到没”。有时,个别学生甚至会在课程快结束时问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希望能在快要创造新纪录时人为地将次数提高。
这样的把戏今天不太可能会发生,因为他们必须做几个课堂小练习,几乎没人能有机会提出问题,但大家仍然忙碌于计算之中,因为已经有人在打赌全年累计次数会是多少。
在这个小时的尾声,当两周前进行的一次测试的分数发放下来时,正常的情绪一溃千里。这次测试的班级平均分糟糕至极——即使是优等生如Ada,也不免惊讶于自己试卷上用红色毡尖笔写着的13.5/203。如此分数已足以让一个普通学生高兴万分,但这对她的未来方向课程来说是个无情的打击。然而,当班里那个最优秀的学生看到她自己得了15分而瞬间泪崩时,自己的满腹失望很快就被气愤所取代。Ada有了种愤怒的冲动,想抄起把椅子朝她扔去。
Cyril坐在后两排,正用记号笔在一只胳膊上涂鸦。她将头转向他,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便假装用自己的卷子擤着鼻涕。她压抑住笑,然后小声问道:“你多少?”而他的回答是在空中比划了个数字5,然后用手比枪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崩了一下。

最后,并没有人起来抗议物化老师的实验示范质量。
Ada现在正在家里做作业,心不在焉地听着广播电台。她在电台播Katy Perry的《Waking Up in Vegas》时把音量调低,然后又调高,开始听林肯公园的《Shadow of the Day》。
Ada已经16岁了,但她不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现在还没到能买啤酒的年龄,但却足以被要求决定未来职业的方向。现在还没到独自旅行的年龄,但却足以驾驶飞车于高速公路上行驶90公里每小时。
她想起了Cyril的画作,开始在笔记本空白处涂抹着抽象的星星形状。他们的友谊往往沦落为班上的谈资,有一半的同学们认为他们可能是某种奇怪的伪情侣,一半认为他们是全然符合刻板印象的emo人4,或是两者兼具。事实上,他们开始在年初有所交集,正是因为在法语课上画画,不认真听讲而被留堂一小时,而他们间没有任何浪漫可言。而且Cyril比她对绘画更加着迷。
她生活中喜欢做些什么?她长大后想做些什么?她有想法吗?她有计划吗?人们一直这样问她。她铁定有些模糊的想法,不是吗?但肯定不是画画,对吗?在疑问之中,她选择了就业有优势的那些课程学习。即便如此,她也无法确定这是否是正确的抉择。
电台里现在是新闻播报时间。谈论的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非裔美籍总统。谈论的是全球变暖与企鹅灭绝。谈论的是一种治癌症的新方法。谈论的是H1N1型甲流。谈论的是太空望远镜。谈论的是经济危机。谈论的是希望。谈论的是灾难。
她对这一切有什么看法?当涉及到新闻时,她也被不断要求发表意见。她有什么想法?什么感触?也许是一种模糊的担忧。还主要有着很多困惑。当然,还有大量无任何明确目标的愤怒。
未来似乎从未像当下这般模糊不清。
她拿起自己的一块橡皮擦往墙上砸去。当她情绪濒临爆发之时,扔东西确实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有新短信。
哟 你弄了数学小练习第五题吗
预先说下 我这发短信有字数限制的
你那居然有限制的吗
有的 第五题得用点积
感谢感谢
你是咋做到的
做到啥
做到不担心的
把电台关了 不听新闻不就行了
不 我是说你的成绩
你觉得我不担心?
至少你表面上伪装得很好
笑死 为了达到这种效果我训练了很久
她放下了手机。也许自己无需担心。也许这世上所有人都完全没有想法,只是假装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定位。也许这就是她所需要的,假装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知道自己要去何处,直到最终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奇怪的是,如此的想法并未使自己放心下来。

法语老师并不像化学老师那样糟糕,而且由于法语科目的中学毕业会考模拟考5是在年底举行的,所以听他课的学生通常会更加认真一点。不过,他有一些异乎寻常的习惯,比如能从文章的细微之处看出隐喻(对Ada来说是个问题,她看遍了全文也看不出任何隐喻),对创意类科目进行相当无情的批驳(对Cyril来说是个问题,他除了这些科目以外都很糟糕),给论文作业打过高的分数(对全班来说是个问题,因为讲真,只有傻瓜才会去选做论文作业)。
比如说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他正分析着兰波6的一首诗,其中有个转折句令Ada觉得非常奇怪。“于苍穹上的吾之繁星披上簌簌作响的轻柔褶边”?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星星会发出声音吗?星星会穿褶边裙吗?即使再怎么有诗意,这种胡说八道也太过了。希望她明年就能考完会考,彻底让这些文学废话见鬼去。
她在末尾句上徘徊,这句话以“一只脚逼近吾的心房”结尾。她试图想象一个人要柔软到何种程度才能完成让自己的一只脚靠近心脏这种高难度动作,但自己的大脑返回了一个404错误。也许这又是另一个难以理解的隐喻。也许兰波真的学过柔术。也许这个脚属于另一个人,坐在他的——哦。哦不。她真想把如此诡异的场景从脑中尽快忘记。
遐想被残酷地打断,因为她意识到了老师和第三排的一名学生之间的气氛变得僵持起来。班上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俩身上,她方才错过了这场争吵的开端。
“…只想说,我不是班上唯一一名在做别的事情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其他人至少装得足够认真,而不是像你这样把别的课目的作业全摊在桌子上!”
“那只是因为我不是当伪君子的料,老师。”
“滚出去。”
“啥?”
“现在就从我的课上滚出去!”
这哥们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面前的所有东西都塞进包里,把他的椅子往后推,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吱吱声,然后站起来,总结道:“好好好,我想这正是我该做的。”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教室里鸦雀无声。
老师还没来得及开口继续下去,Cyril就站起来喊道:“来吧,正合他意,咱都滚出去吧!”Ada条件反射般随着他站起。
当她意识到其他学生都没有任何动作,现在教室中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而老师正用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盯着他俩时,便僵住不动了。

滴答。滴答。滴答。
“你能解释下今天早上的法语课发生了些什么吗,Ada?”
教育督导的桌上有个愚蠢的玩意,像是个挂了好几个金属弹珠的绞刑架,督导定是在Ada进去前摆弄了它,因为弹珠现在一直碰撞着。在正常情况下,将最右边的弹珠砸过去,左边的弹珠就会摆动起来,而中间的三个弹珠却丝毫未动,这样的连锁反应本应是很迷人的。可现在的情形只会让它变得越来越令人烦躁。
滴答。滴答。滴答。
“我知道你有点害羞。你在班上没有多少朋友。但我把你和Cyril分开谈话,这是因为我想在没有他干扰的情况下听听你的想法。”
有点害羞。原来她在外人看来就是这样。一个孤僻的、谨慎万分的女孩。心中的困惑、恐惧与潜在的愤怒并未体现于表面上。毕竟,内心的呐喊无人能聆听。
滴答。滴答。滴答。
“你可以对我说实话,我不会批评你什么的,Ada。”
她觉得自己想抓起这个玩意,把它往督导的脸上砸去。它看起来相当重。那支架的夹角似乎钝了些。那张微笑着的脸将会被朝着自己而来的冲击力残酷地毁坏,如此的想象使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一个像我这样的定时炸弹怎么会是害羞的呢?究竟还有多久,自己才能进入到爆炸倒计时呢?
她用手指紧紧抓着座位的把手,仿佛自己可能会将椅子连同自己一把举起,飞出房间。“冷静下来,”她想着。“深呼吸。对她随便说点什么都行,否则这不会仅止于以学生通信册上的一句评语,你的父母会坐在这里的铝制椅上听这个愚蠢的玩意发出的嘀嗒声。”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不确定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OK?这件事真的很蠢,我们不会再做同样的事了。”
她冒险向辅导员的面部看了一眼。仔细一看,她的笑容似乎是被迫而为之。多年来,她一直在致力于使自己不令他人感到紧张的同时保持威严。“我不认为这事有那么简单,Ada。据Hussain先生说,你的朋友试图让全班同学逃课以示抗议,而你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这样做了。你确定你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告诉我了吗?”
滴答。滴答。滴答。
她居高临下的语气也促使炸弹的倒计时比预期要来的快。她此时的彬彬有礼看上去似乎也只是专门为成年人所展现的礼貌。而且为何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没被问过哪怕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督导究竟想让她说出些什么?说出他们是两个危险的革命者?说她正密谋着一个糟糕的法国翻拍版《科伦拜恩的保龄》7?说她被Cyril操纵——哦。啊。噢不。她可能就是想问出类似的事。所以才将他俩分别传唤。
“Cyril并没要求我一同抗议,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我只是自然而然为之罢了。”
督导摁了摁笔,在不间断的滴答节奏中混入了咔哒声。“据你的老师说,你们俩在课间经常呆在一起。他似乎对你的思想有很大的影响。”
如果现在是在一部动作片中,此时就是干预小组在整栋楼被炸得面目全非之前,为剪断哪根导线解除倒计时的功能而大汗淋漓之时。
“他对我没过影响,我们只是朋友罢了。”
滴答。滴答。滴答。咔哒。
“在你们这个年龄,男女间的友谊是非常罕见的。”
哦,不。不,不,不。我们不会走向那条滑坡路的。
“那么,我俩定是个例外。我们间相处得很好。”
滴答。滴答。滴答。咔哒。
“他是否鼓励过你自残?”
“啊?呃,抱歉——没有?”
“我这么问是因为他去年曾有过试图自杀的经历。”
心理干预小组正拼命地在一片五颜六色的电缆中寻找红线,并对着无线通讯器喊道,现在需要马上撤离大楼,因为倒计时只剩10秒。
“我…呃…”
“你有过心理困难吗,在家里独自待着的时候?”
“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滴答。滴答。滴答。咔哒。她就不能至少把那咔哒声给停——
“我这样问是因为你是个好学生,我不想让你——”
“你能不能别再用你的笔在那乱摁了?”
督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被打断的语句无意识地从嘴中脱离。
“…求求您了?”她非常迟疑地补了一句。
笔尖终于落下,停在她的通信册的一页上。
“我只是想给你父母写张便条,解释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你知道的,如果你遇见了什么困难,我这里永远欢迎你的到来,不是吗?”
她在撒谎。课间休息时,门几乎总是锁着。而那个玩意继续不知疲倦地摆动着。滴答。滴答。滴答。这是永动机的演示?还是心理暗示工具?抑或是一种酷刑形式?
“十分感谢。”
“不用客气,Ada。”
快点。快把把通信册放进包里。在炸弹爆炸前离开办公室。 爆炸前5秒。连拆弹小组都已经听天由命了。
滴答。滴答。滴答。
挥手告别。关门。这里是走廊。
她跑向自习室。此时这里肯定是冷冷清清的,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上课。
双层门砰的一声打开了。Ada跑向教室后面的最后一排桌子。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朦胧。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么。她想哭泣,想怒号,但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与之相对地,一把铝制椅子突然发现自己正被一双手扔向了丑陋的清漆墙,发出了如地狱般的喧嚣。但这还不够。于是它又被扔了出去。然后再被扔了出去。然后再——
第五次时,椅子被冲击力折弯,从中下陷。在无法控制的冲动下,Ada狠狠地摔在了墙上,她听见像是树枝断裂之声,感受到体内骨骼的共振,钝痛立即顺着右臂散射而出。

煞笔
脑残
至少我不会自己把自己一只手给弄断
她当时真的把我给气死了
那就跟我一样做 不断点头称是 直到她放你走
笑死 整场问下来我都是这么干的
Ada正在用左手编辑着她的(终于不受字数限制的)短信,这比平时花的时间更长。她的情绪崩溃以右手腕的移位性骨折与扭伤而告终。起初她以为打上石膏就可以了,但医生向她的父母解释说,如果她想保持手腕像从前一样灵活,就必须得进行手术。他们甚至不得不往骨头里嵌一块钢板,而且她的右手在六周内不允许活动。
唯一的好处是,学校将通过互联网给她发送课程录制视频,而不是强迫她做笔记——这便引起了另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如果他们能这样做,为什么他们不一直以来都这样做呢?
她正试图找寻一个相当微妙的问题的解决方法,而这是她第二次将呆在编辑框中的短信尽数删除,并重新打字。
用左手发短信不容易呵
她笑了。他真是个小混蛋。
笑死 闭嘴吧学术白痴
OK 独臂刀女士
什么鬼东西。总之先不管这个。
督导觉得你在心理操控我还是别的什么玩意
什么个鬼
不晓得 她觉得你在挑唆我干很危险的事
什么个鬼*2
根据她的观点 女的和男的之间根本不存在友情
OK 她就是个纯纯的疯子
笑死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自己真的必须告诉他督导告诉她的那件事。从那时起,Cyril先前经常开的有关自杀哑剧的白痴玩笑就一直困扰着自己。如果她不说出来,他们的友谊可能不会持久。为什么自己那么轻易地能把椅子砸到墙上,此时却连编辑一个简短的问句的勇气都没有呢?
我觉得我们得谈谈一件事
这是对接下来的问句的铺垫,但至少已经开了个头。
啊 她已经跟你说了我去年的烂摊子 不是么
她也跟我提起来了这事
她觉得自己房间内的室温似乎陡然下降了五度。说到底,得到他回复的过程比自己想象的要简单得多。
我猜她怕咱俩会弄自杀协议之类的破事
我猜也是这样
她看见两个抱团的emo人 然后吓得屁滚尿流
我不是emo人 我只是朋克摇滚爱好者而已 OK?
OK emo人
她看了看自己卧室的墙壁。墙上还贴着她父母在自己小时贴的墙纸,上面是粉色泰迪熊的图案。她在上面挂了几张海报,包括哈利波特电影与一些乐队的海报,但唯一可以说带有emo色彩的海报是Indochine乐队8的专辑Alice & June。带有些许讽刺的是,海报上方的墙纸上还有一只似乎有些沮丧的泰迪熊,爪间是一只受伤的鸟。
绝对不能去想这张专辑的故事线。9
啊,太晚了。
为啥你之前一直没跟我说过
说过什么
你的自杀动机
不晓得耶 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谈过类似的话题
放屁 你不是一直拿这鬼题材取乐吗
还有你那拿笔尖划手臂的把戏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玩笑居然是建立在真实经历上面
当别人不知道前因后果时 拿这个开玩笑确实更容易点
笔尖划手臂是我发泄情绪的途径
我已经看过心理医生了 不用担心 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你要不要告诉我这事的前因后果
我不想讲太多现在
改天吧 如果你想听
OK
我真希望这件事是在那鬼督导前你就已经告诉我的
笑死 我也是
房间内的温度似乎在她不知不觉中又恢复了正常。现在似乎是个转移话题的好时机,而且她也有些事要跟他说。
你知道 我做手术时不是被麻醉了吗
那肯定 所以呢
说起来

麻醉师让她从十开始倒数,她只数到八,自己就陷入了某种黑暗且舒适的迷雾之中。但她并未一直停留在那里,直到醒来。
在某个无法确定的时刻,她有种坐在透明板,于橙色天空中漂浮的感觉。她感觉很好,但却有点头晕,于是她往下看去,发现自己正飞翔在一片色彩鲜艳,如同珊瑚及海绵组成的瑰丽景观之上。这一切似乎都有点模糊,如同通过别人的眼镜看风景一般,她感到有点恶心——但她无法停止观察那些在超现实的草地上行走、滚动和跳跃的众多奇怪生物。
她俯身去看一只在一条长满鳞片的路上踱步着的,有着自行车轮辐形的生物,她从漂浮的透明板上滑下,然后——然后她在医院的床上醒来,手背上插着根管子。

麻醉时我看见了幻觉
唔嗯 怎样的幻觉
某种奇怪的外星世界
到时候再跟你讲吧
我俩真得把它给画下来
比恐惧拉斯维加斯里的场景还糟糕吗
明显还要糟糕
笑死 OK

“不,更像是在它轴上的每处末端上都长了只脚,对,就像这样…”
时间表上多出的空隙时间所具备的真正价值,即是有机会在自习室中花一个小时肆意画画。现在面前摆着一幅四手连画的作品…嗯,更确切说是三手连画。Cyril并不喜欢上色,他的作品往往仅有黑白两色,或是用荧光笔加上点单色。Ada则喜欢涂抹色彩,但她除了重复的形状以外,不擅长画任何东西。两人互补才能的结合总是显得有些许尴尬且笨拙,但最终效果却是爆炸性的。
“正是如此,完美。”
“你确定那是只虫子吗?不是植物,不是机器?它看起来像个两端长脚的灯柱。”
“它在珊瑚中是跳跃着行走的,告诉你。从一只脚跳到另一只,像这样,它每跳一次就转一圈,然后中间膨胀起来,像个气泡一样,内部透亮。”
“总之就是个会跳舞的巨大荧光棒。我不知道他们给了你用了什么麻醉药,但那绝对是高纯度的尖货。”
Cyril正试图将Ada于幻觉中看到的生物描绘于画纸上,她则用自己能自由活动的手竭尽所能地给天空涂上深浅不一的色彩,这令她很得意。是的,就是这样,天空是这样的橙色…靠近地平线是明红,靠近太阳则几乎是澄黄。Cyril皱了皱眉,在专注的绘画过程中暂时休息片刻,以便更好地听清楚随身听正播的是什么。“这在播的是什么鬼曲子?听上去像是低配版的Lacuna Coil10。”
“这首就是 Lacuna Coil 的。这首是他们刚发的新专辑中的一首。”
“他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想这肯定是因为他们把天赋全点在了 Karmacode 那张专辑上了吧。”
“切了吧。”
她连按了一会儿播放器的切换按钮,试图找到首雪地巡游者11的曲目,目光却停留在他俩试图重构的幻象生物草稿上。的确,其中有几个确实看上去有点像机器或是静物。她突然想知道,如果有一天用辐条移动的那个不小心摔倒了,它要如何重新爬起来。也许它再也无法站起,只能呆在原地。或是那些双脚交替跳的生物中的一个会恰巧落在了它身上,并将它消灭吞食。如果那东西并不是脚呢?要是那东西其实就是它的口器呢?它的捕猎方式是否仅是落在其上,借用撞击的压力将猎物一口吞下呢?这处的生态系统是如何发展到了如此奇怪的地步?仅仅是一瞬间,她突然有些后悔选了物理而不是生物。
由于没有快速找到自己想找的歌,她点了随机播放,随即暗暗叫苦,因为从随身听中放出的却是地铁站乐团12的烂歌。Cyril用食指在纸张上有节奏地敲打着,同时继续用另一只手上的笔排着阴影的笔触。于她早先涂上粉红与深紫的空中珊瑚的簇拥下,一只小型的外星动物于一笔一划间出现于一缕轻烟之中,吸引了她着迷的目光。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描绘下来这些奇怪的、可能是由各种化学药剂组合导致的幻觉会显得如此重要呢?
Cyril的袖口差点触到他刚刚完成,还未干透的区域,他将袖子卷起,以免破坏自己的成果。她第一次注意到,他有时被笔划出道道痕迹的手臂在肘部与手腕间的几处竟出现了诡异的斑痕,便不禁打了个寒颤。
“嘿。听着。我想作个协议。”
他用瞪大的双眼看向她,而她继续下去:“你知道哈利波特里面魂器的概念吧?”
“什么东西的概念?”
“你不会真没读过吧。老兄,全世界都读过哈利波特。”
“…听着Ada,我会把这支笔给放下来,离开自习室然后…”
“不不不,我是认真的。听着。我想成为你的魂器,好吗?我想和你达成一个协议,只要我还有一天活着,你就不能再出现自杀的念头。”
他沉默了几秒钟之久,然后回答道:“就像…一个反向自杀协议啰?一个生存协议?”
“对,完全正确。”
“你一定得用哈利波特来设喻吗?”
她开始将铅笔收进笔袋中。“好吧,好吧,把我刚刚举的例子给忘掉吧,OK?这只是个蠢到不行的想法罢了。”
他放下了笔。
“我同意。”
她停顿了下来,左手仍放在笔袋中。他将右手肘抵在桌上,像是做好了“荣耀之臂”13的前半部分预备动作,并重复道:“告诉你,我同意了。咱握个手就算协议成立了。”
“哦。额。”
“咋了?改主意了?”
她指了指自己无法动弹的右手。“不,只是——”
“哦,抱歉。”他伸出左手,做了相同的动作。他们俩在桌子上方将各自的手紧紧握住,指关节发出的咔哒声清晰可闻。
他直视着她的双眼,又附上一句:“但在我活着的时候,你也不能干出任何蠢事来。”
“一言为定。”
他们突然意识到,自习室中的其他学生们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俩。一想到在旁人看来他们会是怎样的一种滑稽姿态,两人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起来。

离模拟考只剩下几周时间了。过去的一年有如3个世纪那样漫长,又犹如3天一样短暂。
Ada知道自己得更加努力复习,但焦虑使她无法集中注意力。从逻辑上讲,自己此时应该做点其他事情来放松,但完全没有复习任何东西的负罪感也使自己无法致力于其他事物。结果,在休息期间,她仍然坐在走廊的地板上,盯着虚空,将几天前方才愈合的手腕伸开又蜷起。当她将手腕倾斜至某个角度时,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会直直辐射到肘部——更准确说,那并非疼痛,更像是碰到了麻筋一般的酥麻。
紧挨着她的永远不改变的身影属于Cyril,他在听一首叫不出名字的歌,只有通过几端被过度削弱、被廉价耳机过滤的低音与吉他的模糊噪声传入了她的耳中。他如同神游般随着节拍点着头,像个磕了药的指挥家一般疯狂比划着。
她试图解读着他倒置在两人间的随身听屏幕上显示的乐队名。
“这乐队的名字是咋回事?‘午夜绽放Midnight Blossom’,讲真。这名字听上去真的很娘。”
他不情愿地拿出一个耳机口,递给她。“给你,听听看,你肯定会喜欢的。但是,确实,乐队名的确有点奇怪。当他们制作小样时,名字还叫‘直至清晨Straight On Till Morning’,但他们的唱片公司建议他们改掉,以防迪士尼法务部找他们麻烦,鉴于这个短语是引自彼得潘的。”
“好吧但为什么得叫‘午夜绽放’?这又是引自哪里的?”
“我看过Cecil Fox的采访,呃,就是乐队的主唱,他说这是来自一则新闻,有个女的被从家隔壁的窗户扔了出去,他看到了一张混凝土上留下的血污的照片,别问我他怎么看到的,但他觉得那看起来像一朵血之花。会在午夜时分绽放的花朵,所以…”
她叹了口气。“我猜这名字确实比单纯叫‘弄死自己吧’更加好一点。”
“你不是还说过你最喜欢的乐队之一名叫‘给我的情人吃枪子’14吗?”
“闭嘴。就…给我闭嘴吧。”
Cyril更执着地将耳机塞给她。她再次叹了口气,解开耳机线,将耳机口塞进耳中。她吓了一大跳,一层层亮丽的合成器乐声侵入了她的左耳。它们在被电吉他声与肉嗓嚎叫切断前,重新变成了脉冲音效,然后是一个带着古怪的脆弱且摇摆不定的人声。
“他的声音真不咋样,这家伙。”
Cyril用手指示意她别出声,然后稍微调高了音量。
“标题叫啥?”
“《斯芬克斯之谜Riddle of the Sphinx》。你听过歌词吗?”
“没大听过。”
“歌词大意就是有这么一个遇到斯芬克斯的人,他向她询问生命与意义,但斯芬克斯反问他的谜语却是如此艰难,以至于他无法给出答案,从未离开。”
英语真不是Ada的强项。她在近乎嚎叫的人声与吉他加合成器的爆炸声间试图破译着副歌歌词的含义…“I walk….. ? I…… ? …What am I ? What am I ?吾向前行……?吾向……?吾为何物?吾为何物?”。“What am I”这句歌词一遍又一遍地出现,有如一段带来痛苦的魔咒。
Cyril盯着她,好像在向她展示自己最喜欢的电影,想看看她在目睹最精彩的一幕时是作何反应。她闭上双眼,塞上右耳耳机以听得更清楚,然后靠在了墙上。
“再放一遍?”
他照做了。她猜想他此时定是满脸笑容。
那段极其闪亮的合成器音效又一次回荡在耳边,如同带着异常云彩的电流,随即扩散开来,展现着带着超现实意味的噩梦景观,正脉动着的物体,既非活物亦非机械,笼罩于未知的蒸汽之中。电吉他的音效如同战斗机般——不,更像一个无头无尾,带着僵硬翅膀的生物——呼啸而过。她仍然无法解读歌词,但眼前的景观越来越具象化,虚幻的场景越来越清晰;她正目睹着有翼吉他与脆弱人声间的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场战斗于刺耳尖叫和电子故障声中达到了高潮。抛开歌曲制作中的合成以及格格不入的音效,主唱声音中痛苦几乎要从耳机中满溢而出,和伴奏宛如史诗般的主旋律段相互冲突。而变调的副歌在桥段后迅速接上,更为响亮、更为绝望。“What am I ? What am I ??”
真是个恰如其分的问题,她这样想着。
一切以突如其来的吉他收尾声结束。在她看来,眼前风景突然变得寂静起来,然后消失。也许歌中斯芬克斯的问题并没有答案。也许有翼吉他与脆弱人声间的对抗只能用双方的失败而告终。
也许这就是它,真正的答案:没有人拥有对世上一切问题的解答,所以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一定得找出答案呢?为什么她不去试着将那些问题抛诸脑后呢?
慢慢地,她重新睁开眼,感觉自己像是方从恍惚的迷幻中走出。她将目光落在Cyril的脸上,他现在正呲着牙微笑着。
“早告诉过你了,你绝对会喜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