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9月9日
Site-43:加拿大,安大略省,兰布顿县
就在他眼前,在说话的中途,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原本是Lillian Lillihammer博士。他现在还是Daniil Sokolsky博士。他是——她原本也是——Site-43的一名初级研究员。
他很确定她原本想说的是“可能因为你是一个混蛋吧”。她以前也说过这句话——很多人都这么说过——而且这是事实。转变清清楚楚地发生在句子说到一半的地方:“可能因为,”她说,然后她的眼睛显得很大,而且她没有说话。她不是瞪大了眼睛,也不是停止了说话;而是像扳动开关,翻转硬币,一个状态瞬间跳跃到了另一个。开始说话时她面带笑容,话语中断时她两眼空洞,神色忧伤。他从未在她的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他从未在任何人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Lillian?”
她深深吸气。“今天是几号?”
哦!他宽阔的脸上浮现出惹人厌的笑容。时间穿越!“九月九号,2004年。”
她吐气。“哦,感谢上帝。”
笑容渐渐消失。嘁。不是时间穿越。“你为什么需要知道今天的日期才能说完一句话?”不论你是谁。
“我只是……哦,感谢上帝。”真正的Lillian是个讲求实际的无神论者;她只信那些已被SCP数据库证实的神。
“上帝快给你烦死了。”
她放声大笑。真正的Lillian从来不会放声大笑。她站起身来。“我要去找McInnis。他知道我该告诉你哪些部分。”
当她走出食堂的时候,他发现那个笑容又回到了自己脸上。也许是跨时间线穿越?
确实是跨时间线穿越。
2011
5月17日
Eileen Veiksaar的办公室看上去就像史蒂夫·沃兹尼亚克1家的旧货拍卖会。只要是过时的或者被一般人看作无用的科技产品,都是身份信息与技术密码学部的这位部长的最爱。这是Sokolsky知道她是个天才的一个原因。
他自己也是个天才。这是另一个原因。
她从一台1993 Macintosh LCIII电脑后抬头望着他。“来归还5109了,Daniil?”
他点点头。“我已经用它做尽坏事了。”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你真是个混帐东西。关门吧。”他照办后,她拿出自己的PDA,双击屏幕。低沉的嗡鸣声笼罩了整个房间。“我们现在安全了。准备好了就说吧。”
他清了清嗓子。“I-1-a-m-2-t-h-e-3-j-”
她叹了口气。一口气快速说出这个四十一字的字符串并非难事,只要你知道它的内容。(但如果你不知道,你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他就是喜欢夸张行事,而且他的听众不听也得听,所以他故意说得很慢。
“-l-l-i-e-s,”过了将近三十秒后,他说完了。
她眨眨眼。“收到。”
“一次性密码”是Sokolsky最爱的异常。毕竟,他就是靠它才升到高级研究员的。等待队列中的其他人申请使用这个无法遗忘的单向传输性魔法词语只是为了给门、屏幕或者锁柜上锁,而他却用它来欺骗了他的同事,并在事后详细解析了他是如何做到的。
没有人知道这个异常来自何处,也没有人知道它为何会以这种方式运作。SCP-5109是一个真正的认知孤立体:一个完全独特的想法,在每个宇宙中只能有一个头脑将其容纳在内。它的传递方式是通过口述,或者更确切地说,通过耳闻——假如你听到它的持有者说出它,不论是当面说还是在录音中说,它就不再属于上一个持有者,而属于你了。假如持有它的人把它写下来,在其他所有人眼中它就是鬼画符。假如你知道它的一部分,你无法反推出它的全部……就算你是电脑都办不到。助记符,记忆强化剂,甚至是催眠术都对它毫无办法。它是一个语义学上的奇迹。
“排在下一个的是谁?”他并不真的想知道答案。
“Wettle。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惊喜吧——他只是想要一个不会忘记的密码而已。”她翻了个白眼。“因为他蠢。”
“真是浪费了。”
“你是说他,还是说密码?”
“两个都是。Eileen……5109可以做非常了不起的事。那个队列里应该挤满了筹划着鲁比·戈德堡2式阴谋的人才对,而不是那些会把自己的账号密码写在随意贴上的白痴。”
她耸耸肩。“或许我们应该换个花样,在点着自己之前停止玩火。你搞出了那场骗局,接下来所有人都会试图构想下一个聪明的伎俩。求求你不要再挤进这个队列里来了,就当是帮我们大家一个忙。”
“我构想的下一个伎俩太聪明了,根本不该浪费在这个队列里。我要直接拿它去跟最高层谈谈。”
2012
9月9日
“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不可?”
William Wettle博士现在光着身子,所以Sokolsky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因为你的衣服来自于另一个时间线。它们将会在……”他看了一眼电脑上显示的时间。“……二十三小时四十五分钟后自动消失。”
“现在还早呢,干嘛这么着急?”
Sokolsky把Wettle那件穿得很旧的实验袍口袋里的东西逐一掏出,分别装进不同的收纳盒里,并用永久性马克笔为它们标上编号。“谁着急了?反正不是我。”他把掏空的实验袍扔进地上的一个箱子,一脚把它踹到了桌子底下。
“我能穿上衣服了吗?”Wettle哀求道。
“不行,不过你可以光着身子从我实验室里出去了。他们会在下一个房间测量你的休谟值。”
Wettle骂骂咧咧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和他打交道总是让人很头疼;但是这一次,Sokolsky就全指望这个了。
William Wettle、Lillian Lillihammer和另外五名(名字不押头韵的)同事刚刚从一场被迫的跨时间线之旅中返回。每年9月8日的下午6点22分至6点28分,他们都必须精准地重复自己在2002年9月8日下午6点22分至6点28分之间所做的一切。一场由异常废料处理失误导致的不稳定时间循环让每年的这七分钟都变成了同一个七分钟。他们的任何一个与当初不符的举动都会回溯性地改变历史进程。
这种情况并不经常发生,但是在2011年就发生了一次。
他们在交替时间线的经历显然不怎么愉快。Lillian总是拒绝谈论这些事,她的穿越者同伴们也大多守口如瓶……除了Wettle,他的想象力匮乏到无法产生心灵创伤,也无法编造故事。
到了明天这个时候,另外的六个人也会变得同样麻木。在度过了悲惨的一年之后,时间循环再次发生,这一次他们总算没有出任何岔子。现实将会在二十四小时后自动变更,就像2004年他亲眼见到Lillian变成了更忧伤的新版本自己那次一样。交替时间线自此不再存在。很快,他们的记忆也会随之修正;他们将会回想起过去十二个月“真正”发生过的事,并彻底忘记另一段现实。他们带回来的所有东西也会同时消失。
这是一场零和博弈,至少除了Daniil Sokolsky之外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2020
12月8日
Sokolsky把脚搁在Veiksaar的办公桌上。为了实现这一傲慢无礼之举,他把两台电脑和一个键盘搬到了地上,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十八年来反复穿越时间线的临时特遣队Sampi-5243(“九月见”)的全体七名成员在逼仄的室内挤成一团,不满地瞪视着他。他选择这里作为会场是出于保险起见:只要在Veiksaar的平板电脑上点击两下,这里就会成为这个地下建筑群中最安全的房间。
大多数的同事正在等待他解释此次会议的目的。William Wettle望着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Harold Blank博士坐在地上,正在把Wettle的鞋带绑到一起;控制与收容部的部长Roger Pensak靠在门上翻阅着自己的PDA。Pensak不是Sampi-5243的成员,但他也被要求与会,作为额外的警备。
假如哪个关注团体想炸掉一个房间,这里无疑会是最佳的选择。
Sokolsky搓着双手。“好了,朋友们。我有一份跟交替时间线无关的工作要交给你们。”
小个子MTF领队Delfina Ibanez狐疑地打量着他。“一份工作?你是说,ETTRA的工作?”
Sokolsky看上去很开心。作为Site-43潜在威胁战术响应局的新任负责人,他的职责就是利用基金会取之不尽的异常物品和情报,为各种疑难状况构思机智而有效的对应手段。“是我们第一次的集体任务,”他赞同道。“我们准备重新开放5109的申请了。”
Wettle显得很困惑,即使是以他自己的标准而言。“那个密码?我以为监督者把它没收了。”
“他们确实没收了它。但现在他们又把它还回来了,在我的建议下。”
坚忍的站点主管Allan McInnis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轮得到你给O5提建议?”
“因为他们慧眼识天才。”
特遣队成员们打量Sokolsky的眼神里混杂着恼怒、好奇和常有的鄙视。他踢散了桌面上的一堆信封。“进入新年后,你们每个人都会很快接到征召——非常快——奔赴我们的其他安保设施。ETTRA即将对全球范围内的关注团体卧底嫌犯布下一连串的陷阱。”他指了指信封。“Willie,乖孩子,帮我分发一下这些东西。”
Udo Okorie博士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到底怎么才能靠5109来阻止一场恐怖袭击?”
“我们将会告诉基金会其他所有人,等待队列又重启了,他们又可以为各自的宝贝项目申请使用这个牢不可破的密码了。然后我们来耍点小手段,告诉我们的嫌疑犯他们中了异常头彩,他们的项目得到了批准。他们一定都会申请密码的;我们已经对他们做过些心理上的功课了。然后你们亲自把5109带去给他们,他们会用它来干坏事……我们就能抓他们现行。”
“而他们干的坏事会在每一个站点杀死所有人,毁掉所有东西。”Ibanez反应冷淡。
“不会的。因为只要你们有需要,我就会通过安全信道给你们发送密码的另一份拷贝。不论他们打算做什么,你们都有办法化解。”
七对眼睛死死盯着他。只有Wettle还在擦着实验袍上的一个黄色污点,舌头耷拉在嘴外。
Lillian Lillihammer第一个说话。“你刚才说‘密码的另一份拷贝’。说说清楚。”
Sokolsky奸笑起来。“等这次行动结束了我会说的。现在你们只需要知道我的脑子里有两份5109副本就行了。”
Blank摇了摇他乱蓬蓬的脑袋。“你说‘两份5109副本’。这是胡扯。5109是唯一的。每个宇宙中只有一个。它根本就没有副本。”
“它现在有了。”
“怎么会?为什么?”
“别管它了,”Sokolsky建议道。“还是关心关心信封里是什么吧。你们可以打开它们了,顺便说一句。”
Okorie看到信封里的内容时发出一声尖叫。“Eckhart宅邸?!”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着她。“我可以到Eckhart宅邸去?!”他们甚至能听出句子中哪儿用上了斜体。
“Eckhart宅邸是什么?”Wettle问。
“是世界上最酷的地方!Site-91。”Okorie雀跃起来。“不好意思,我有些太兴奋了。我要回家了!——算是吧。而且我可以去参观除了被放逐者之图书馆之外最厉害的神秘学书库。说不定还能看看那个死掉的神!哦,哇哦。”她朝Sokolsky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真想亲你一口。”
“改天吧。”
Amelia Torosyan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也会得到一个信封。她没有打开它。“让维修部部长离站真的好吗?最近因为奥秘消解系统老化,我们遇到的麻烦已经不少了。”
“你要去的是Site-77,在意大利,风景应该不错。”Sokolsky试图露出友善的微笑;但他真的不擅长这个。“带你男朋友一起去吧。”
Torosyan眨了眨眼。“我男朋友可是一个活跃异常的一部分哦?”
“十八年就出一次外勤,死不了的。”
McInnis仍然皱着眉。“你该担心的不是他。”
Torosyan瞪了回去。“我担心的就是他。”
“印度,”Ibanez把信封里的信件倒在桌上。“Site-36。”
“是不是那个有杀人雕像的站点?”Blank问。
“我以为杀人雕像在19站呢,”Wettle说。
Blank摇晃着乱蓬蓬的脑袋。“那是另一个杀人雕像。”
“有不止一个?”
“有不止十个。”
“等一下,”Ibanez说。“我是MTF的指挥官。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Sokolsky耸耸肩。“带支MTF去。Pensak会帮你管理其他队伍的。”
Lillihammer打开了她的信封。“45站,呵。我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什么异常吃掉。”
“澳洲的动物本身就够异常的了,”Blank说。“那地方就是一块来自其他行星的拼图碎片。”
Wettle盯着他的委任状,样子活像一只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走进房间的猫。“这上面说……你要把我送到一个坑里去?”
“好耶!”Blank说。
“一个装树懒sloth的坑pit?”
“支持,”Blank欢呼道。
“你当真?斯洛斯皮特?”Lillihammer在办公桌上俯身向前,把双手放在Blank头上表示支持。“你该不会是要把Willie送到Site-87去吧?”
Sokolsky耸耸肩。
“你要把Willie——我们的William Wettle博士,送到S&C塑料去?”
“等等,”Wettle插话。“S&C塑料?那里就是S&C塑料?!”
“哇哦。”Ibanez坏笑起来。“运气好的话,他们说不定会把他留在那儿。”
“我不能去!”Wettle说,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惊慌。“我宁愿被黑五抢购者的幽灵践踏,或者被内裤面罩魔附体,或者跟美国卓越主义的概念结下血海深仇,或者随便怎么样也好!”
“告诉他们记得拍照片,”Blank说。他把自己的信封撕成了两半,又把里面的信件拼合到一起。“Site-13……K?那是什么意思?”
“那表示它在韩国,”Lillihammer说。
“13K,”他思考着。“那有没有不带K的13站?”
“他们对日本站点就不这么命名,”McInnis评论道。他看着自己的信封,面带明显的嫌弃神色。“Site-79周边的那个枢纽是电子游戏主题的,Daniil。你明明知道我对电子游戏一窍不通。”
Sokolsky点点头。“我大概是希望它能让你开点窍吧。”
McInnis摇着头。“我看你是觉得这样就有好戏看了。”
Sokolsky又点了点头。“也许我确实是觉得这样就有好戏看了。而且你也很久没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
Torosyan仍然一脸忧虑。“我们这样会不会导致灾难提前发生?那些卧底会不会发现这是个陷阱?还有,你为什么不干脆一开始就把密码的两份拷贝都给我们?那样我们就根本不需要再联络你了。”
“第一个问题:答案是否定的,我们确信这些灾难不论有没有我们的干预都即将发生。我们诱骗他们按照我们的步调来实施他们的计划,这总比按照他们自己的步调好。第二个问题:答案也是否定的,因为在这个房间之外,还没有人知道不可破解的密码现在已经被破解了。它不可能是陷阱,因为它无法是陷阱。第三个问题:答案依然是否定的!如果我让你们带着双份的密码上路,就意味着风险翻倍。失去一个5109只是很糟糕,失去两个5109就是一切都完了。”
Blank举起了手。
“什么事,Harry?”
“为什么我们要做这种事?如果你知道卧底都是哪些人,逮捕他们就是了。”
“首先,我们现阶段还只是怀疑。我们不能直接去抓他们;他们牵涉得太多,如果贸然行动打草惊蛇,他们也许真的会惹出大事来。更危险的是,如果我们打击得太严厉,也许我们就无法得知他们究竟为谁效力,或者他们还有什么同伙。我们要把这次行动当作是一次情报收集行动。我们也许可以抓到一些关注人士,我们也许可以发现他们是如何渗透进我们的队伍的,或者他们未来还有什么计划。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发现我们自己的安保系统中的漏洞。这次行动潜在的利益远大于风险。”Sokolsky坐直身体。“这里的每一个局面都是一场即将发生的狗屎风暴。我们这样做是为了让这些屎按我们的方式落到电扇上,因为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从电扇上清除屎的手段。”
他的八位同事看上去焦虑中略带迷惘,似乎还在为他刚才的措辞感到尴尬,但总的来说还是很满意。他们认同了。Sokolsky尽量控制自己不笑,他感到一阵紧绷感从骨子里涌上来。
好戏现在才开场,他想。
“好戏现在才开场,”他对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