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牛奶漫上了D-60245的鼻子,他尽享着浴缸里奢侈的华美。如往常一样,他肩上沉重的负担消失了。他每轻抚一下皮肤,恐惧便会逐渐消退。他于是得以宽恕自己身为基金会的怪物。
基督会宽恕。
他几乎享受起来了。那些如他一般罪孽深重的人很少有机会每周都到牛奶中洗浴。
他向后靠,只是想放松片刻——然而,满身伤痕的影子抓住了他的胸膛。
他被拉到了牛奶之下。他扑打着。他张嘴想要呼唤,只有牛奶迅速涌入。
视线随后被吞没。
他儿时幻想的天堂图景,在田园牧歌式的英国乡村,是那遥远的山丘上若隐若现的一座闪光的城市。那城市闪耀着雪花石膏般的白色——但不。那是马苏里拉奶酪。
他看着黎明破晓,马苏里拉的白色在阳光下老化成帕尔马干酪的黄色。随后田园渐绿,一望无际、一尘不染的绿草组成的英式草坪——
是霉菌。蓝色的发臭斑点蔓延到视线的边缘,在他的注视下一路钻进那闪光城市的墙壁里面。
随后,那闪光的城市陨落,大块大块地倾泻而下,如羊乳酪般崩塌。
他冲破浴缸的水面,撕扯着自己的脸,疯狂地大口喘气,然后再度被拖下水去。
一只伸出的手把水变成了奶。双足,被一位低头的妇人放到奶中洗浴。那是他童贞母亲的无瑕的胸脯。
他再次冲出水面。这不对劲。他的信念曾偶尔会动摇,可它从不会凝结。
一阵猛拉。再度沉入奶中。
缓慢地向下飞行。在遥远的下方,有一名男子缓步行走在灌木丛中。天空中放出一道奶白色的光芒。
D-60245认出了它。是客西马尼园中的苦痛。
这就是基督了解到全人类的罪孽之时,了解到成为上帝的羔羊真正有何意味,并为自身的命运而痛苦——却仍选择了背负起重担。
光线如雨般从天而降。D-60245看见了它们,知道它们即是罪孽:那些他曾在洗浴中涤清的,还有很多很多别的。
每道光都砸在远处下方的人身上。每一回,他的步伐就会减慢,因为他背上了罪孽。他低头凝视着双手。曾有踌躇,却终是顺从。
D-60245知道他的福音:“有一位天使从天上显现,加添他的力量。 耶稣极其伤痛,祷告更加恳切,汗珠如大血点滴在地上。”路加福音22:43:44。
他是否也是基督伤痛的来源?
他是否是那位前来给予基督力量的天使?
他降落了,小心地朝他的救主走去。
(他没有被溺死吗?他没有在牛奶浴缸里被自己的罪孽呛死吗?)
善言,也许是。可是你又该对人类的救主说些什么?
你该对那背负着你罪孽、却依然爱你的人说些什么?
几步,又几步。离基督越来越近了。
那人凝视着他。
他的双眼是纯净的白色。他流着汗,可是他眉毛上方大颗滴下的液体并非汗水或血液。它是白色的。空气中弥漫着酸牛奶和林堡干酪的气味。
那人朝D-60245走去。
D-60245想要逃跑,可他做不到。
他想起了雅各,雅各曾与天使摔跤且没有输,于是因此得到了祝福——可他这回却是天使的角色。
那人来到了他身旁。
基督应当躺下,接受并担负起罪孽。他不应当回击。
最后一口气冒出的泡飞上了头顶奶白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