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顏色-第四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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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

  
  他不知道是從哪個時候開始漸漸得變成了別人懼怕的存在。

  「對啊,這是我調到那個收容間幫忙處理文書時聽到的事情。」他在躺椅上聽著電腦裡傳出來的聲音。一段一段的,僅僅只是把需要的片段剪了下來般的,音檔與音檔中間斷得相當突兀。

  「噓,小聲一點,你沒有聽說過在那人手下做事的都活不長的這件事情嗎?」

  突然間另一個聲音傳出張狂的笑聲:「這是什麼SCP的效應嗎?」

  然後突然間出現了一個聲音,一個他也算是是熟悉的聲音:「『破碎之神教會』你知道的吧,你知道誰就是他們的神明嗎?」

  聲音嘎然而止。

  做在辦公椅上的男子,看著眼前的人後搖了搖頭:「Gears博士,你這樣是不行的。」

  「我不理解你在說什麼。」

  「你並沒有改變,我知道,Gears博士。」心理學家放下手中的筆,看著這名老同事,他曾經的負責患者之一,其實他並不是很喜歡把他的負責項目稱為是患者,因為每個人都是人,在這樣的工作環境中每個人都必須有個心理醫生可以一吐心裡的各種壓抑,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挺像神父的,聽每個人定時來跟他告解。

  信徒聽起來還不錯,但眼前的這個人分明就不是這個……

  「你以前是怎麼……我是指,這些流言蜚語並沒有影響你,這是為什麼?」

  「我想,可能是因為我的一個失敗。」他在頓了頓後緩緩的說道:「一個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誤。」

  「Iceberg博士嗎?」

  「是的。」Gears點了點頭,想起來那一次他的研究助理在食堂幫著自己捍衛尊嚴,還有在各式各樣的場合中用盡各種方式來消彌那一些所謂傳言。他不是不知道人言可畏,他也不是不知道這樣會對一個人的心理造成影響。

  「這次Lament特工也參雜在其中,就算他已經離開了,但那些不好的影響終歸還是留下來了。」

  「這是很正常的」他冷靜的說道:「Lament特工在說話時有一種很特別的渲染力,而且他的朋友也在SCP-106的收容失效中過世,他完全有資格也有理由去證實這些流言蜚語。」

  Gears非常冷靜的評斷著,讓Glass不禁嘆了口氣,的確Iceberg和Lament是不同的個體,對待Gears的態度也完全不一樣,但他沒想到居然會造成了如此兩極的結果。

  「說真的,Gears博士,對於Iceberg,你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答案是否定的,我不會對他沒有感情,我對他的離開,感到……」

  感到什麼?

  
  Iceberg的身影浮現在心裡,那回憶像幻燈片一樣的閃過,他們一起寫計畫和報告書,一起做實驗,然後一起被炸傷,一跛一跛的走向醫療室,他坐在病床上,因為腳上的傷勢讓他兩天無法下床,於是他不得已請人把電腦拿到醫療室裡使用,他把他們兩個工作分派下去,暫緩了一些計畫的進行。

  然後他突然發現,這個部門不能缺乏這一名二級員工,並非不能替代,而是損失太大,那時候還得調派更多人去填補他的位置。

  什麼時候開始這名研究員變得這麼重要了?

  順著這個問題,他想起了好幾年前自己與同事們跟O5一同開會時的情景。

  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看過13個人完全到齊過,就連這一次也一樣,他們站在漆黑的會議室中央,幾盞聚光燈打在正中央的圓形會議桌上,而四周象徵著O5議會全員的長方體以違反引力的方式浮在半空中,然後02、06、08……,那些刻在個長方體上的數字一個一個的亮了起來。

  而幾名掌握了管理權力的博士及人員分別坐桌邊,其中還有幾個空下來的位置,然後他很快的在這群博士們中搜尋到跟自己比較熟的那幾個,Bright博士胸前的紅寶石一如既往地閃著不祥的光芒,Kondraki博士把腳翹在會議桌上滿臉不在乎的表情,Clef博士低下頭,為自己點起了一支菸。其他還有Site-77的站點主管,那個站點專門收容一些文書資料相關的SCP,那名藍色頭髮的基金會首席精算師也出席了會議,她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Kondraki博士,還有Site-12的研究主任,他們最熟悉的首席心理學家、保安部門最高負責人,甚至連外交事務部門的負責人都出席了……,總歸每個人都分別做著自己的事情,而自己則是盯著眼前的會議文件,簡單的閱讀過大綱。

  與O5開會已經不是甚麼特別的事情了,他們總是得偶爾跟O5開會的,制定一下基金會運行的方向。

  「……好的,以上就是今天會議的結果,Roget博士,請在今天將會議紀錄交上。」聲音從O5-6那塊漂浮長方體的方向傳來。

  這一次參與的人還算多,僅只有……

  Gears用眼角看著那一圈飄在他們上方的數字,僅只有01和13這兩個數字沒有亮起螢藍色。

  「那就此解散,你們可以離開了。」O5-12說道。

  Kondraki率先嘆了一口氣,碎念了幾聲後抓著那一堆資料,如果可以的話他有75%的機率會把他們揉成紙球,因為方才檢討了整整15分鐘Site-17的花費問題,大多數的時間都是那名首席精算師在單方面的罵Site-17的研究主管。

  推動椅子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中聽的特別清楚,連同著Glass,與會的人們魚貫地離開會議室,緊接著是Clef和Bright分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們討論著什麼自己並沒有聽得很清楚,只是Clef在離開的路上回頭看了還坐在椅子上的自己一眼,Gears一瞬間不能從中解讀出什麼東西。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差不多也起身了。

  而從椅子上站起來的那個瞬間,Gears注意到了這個昏暗空間似乎又亮了一些,他下意識的抬起頭來。

  那增加的亮度差不多是兩塊漂浮長方體上的數字被點起的程度。

  「Gears博士。」

  「……您好。」他看著正前方那一塊上頭刻著01的長方體,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後那塊刻著13的。

  對他來說會議才剛開始,而且還全員到齊。

  「你的計劃我們看過了。」01的聲音相當低沉沉穩,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與其說是讓人畏懼,不如說是讓人感到安心且容易親近,他的聲音讓人萌生一種全然的信任。

  「這是相當需要耐心且需要謹慎進行的計畫,我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勝任。」

  「這個擔心是必然的。」Gears不帶感情的說道:「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執行。」

  「失敗了該怎麼辦,你有想過嗎?」O5-3緊接著提出問題:「這個計畫不過是後面更龐大計畫的其中一小部分。」

  「有關這個問題,我會親自處決實驗體。」

  整個漆黑的會議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而站在亮處的基金會博士依舊抬著頭看著那些亮著螢藍色的長方體。

  「你果然是齒輪啊…還是該稱呼你為軸承呢?」

  「我僅僅只是站在基金會的立場上去思考這件事情,就各種可能的未來而言,處決實驗體都是較為安全的選擇,尤其在涉及龐大計畫的同時。這是您教我的。」他看著01的位置。

  「那你的實驗對象是?」聲音從09的位置傳了過來,長方體上的數字隨著聲音的強弱而閃著更亮的光芒。

  「Iceberg博士,一級研究員。」

  「才一級。」

  「我會培養他的能力。」Gears不帶感情的說道。

  「各位──」01打斷了其他成員的竊竊私語,畢竟一級實在太低,並非不相信Gears的選擇,只是這要耗時的時間實在太久:「請先調出Iceberg博士的個人檔案。」

  整個空間又一次安靜了下來,直到刻著13的長方體第一次發出聲音。

  「都閱覽完畢了吧,那就開始進行表決。」那明顯經過變聲器更改過的機械音迴盪在室內,然後所有的數字都發出比以往更亮的光芒,直到光芒又一次黯淡下來,01這才又開了口。

  「去執行吧,Gears博士,別失敗了。」

  「抱歉,我並沒有辦法感覺到些什麼。」他說道:「真要說的話我感受到一種深深的挫敗感,但是我無法表現出來。」

  「挫敗感?因為工作不順利嗎?」這倒是讓Glass感到有些興趣了,他原本以為Gears永遠沒有情緒,如今居然從他的嘴裡聽到挫敗這兩個字。

  「不是因為工作不順利。」他簡單的說道:「是因為實驗失敗了。」


  他帶著一疊的文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已經過了晚上十二點,那名新來的研究助理已經下班了,這次他們特別挑了一個有博士學位的,據說是在經過Lament的事情之後,他們特別安排了這一名研究助理給Gears博士。

  辦公室裡面理當沒有任何人,但是卻從門縫中傳來微微的亮光。基金會站點內說實在看不太出來日夜之分,因為許多的項目都該是整日的監控,分三到四次輪班,所以燈永遠亮著,食堂永遠營業,健身房裡永遠有人。

  可是Gears的辦公室裡面就該只有他一個人,如同他的內心。

  Gears下意識地握住了自己放在西裝內袋裡的槍枝,然後刷過了門禁卡。

  強光伴隨著一聲熟悉的聲音。

  「計畫失敗了。」

  他差點以為自己聽到了故人的聲音,但是定晴下來後,他看到坐在自己辦公桌前的不過是那名已經認識了許久的友人。

  「Clef博士。」

  「好久不見,Gears博士,看來你過得挺不錯,新的研究助理看起來也挺好的。」

  「何出此言?」

  「你讓他準時離開辦公室了。」

  「他有每日完成自己的工作,我出於什麼原因要留著他?」

  「Lament特工之後下一個是……算了,或許是因為他不夠資格,不是嗎?」Clef笑著說道:「好了,坐上你的位置,讓我們來處理正事吧。」

  Gears點了點頭,Clef的工作他還是知道的,倫理委員會,專門負責調查各階級主管與其對待項目及研究人員的行為,上一個被他這樣調查的應該是SCP-784,他在整件事情最後處決掉了所有應該要處決的人,那陣子他非常的繁忙,畢竟這件事情與SCP-682的收容失效同時發生,雖然後者是自己的負責項目。

  「好的,總之我有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你要不要來一份肉桂捲作為宵夜?」

  「不需要。」

  「好吧,那我就自己吃了。」他從自己的褲檔,或者是什麼地方拿出了一份肉桂捲,然後咬了一口。

  「再來是,我這裡蒐集到的許多你的下屬對你的申訴文件,主要集中在SCP-106和882這兩個項目的人員處理失職事件上。」

  「這件事情我想我們應該有共識,他們會選擇誰作為自己的獵物並不是我可以阻止的。」

  「我知道,Gears。」Clef露出懶洋洋的聲音:「應該說倫理委員會就不該介入五級研究員的研究項目裡,尤其你還是Keter的項目專家,但我就是收到了委託,所以就得來進行調查,這是工作內容,你知道的,所以為了省下我們的麻煩,就簡單的為自己辯護一下讓我回去交差?」眼前的男子把橡皮擦戳入鉛筆的筆尖上,然後輕輕的在桌上敲了兩下,就像自己是一名大法官,而手上這滑稽的東西則是法槌。

  「我沒有什麼想說的,我十年前是這樣執行這些項目,現在也一如以往的這樣執行項目,你現在想要起訴我或者諮詢我,都不會得到一個對你來說有用的答案。」

  「也是。」Clef把橡皮擦拔了下來:「好,下一個問題。」

  「有關那個大計畫,不,這麼說好了,你該怎麼為你的實驗失敗負責。」

  「我已經受盡了良心的譴責。」

  「別跟我提這個,Gears,我們都知道,殺死Iceberg,跟你當初殺死Kondraki一樣簡單。」Clef整個人向前欺了上去,那雙異色瞳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人,表情彆扭的聚在一起:「你究竟是不是……」

  「我不是破碎之神。」他說道。

  「那可真是可惜。」Clef又一次瞪大眼後聳了聳肩回到自己的位置:「如果你是破碎之神,那多好玩,我可以跟所有的人炫耀說我有個為神的朋友。」

  「論說謊的話你說不過我的。」然後突然間Clef站了起來把那隻鉛筆朝著Gears的方向刺了過去,快得甚至連揮拳時所帶起的風也同樣帶起了Gears的衣領。

  「我這不是說謊。」那筆尖停在右眼前大概0.5毫米處,但是他卻依舊聞風不動的不躲不閃待在自己位置上,那並不是沒有反應過來,Clef知道。

  那只是純粹的因為他們了解對方,而且Gears完全了解Clef做事情的底線在哪裡,僅只是因為這樣罷了,就像他不會真的要誰剁掉中指一樣。

  「你到底怎麼適應這些天殺的狀況?」他的語氣中帶有些私人情緒。

  「……我無法給你一個解答,僅就是『我適應了』,如果你今天跟我一樣在基金會待了這麼久的時間,你也會這樣的。」

  「是嘛,而不是同樣作為一個誰的繼承者?」

  對於這個問題,Gears沒有多作回答,只是用那不帶波瀾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同事:「你可知道海水的顏色?」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Clef一瞬間愣住了,然後理所當然地回答了:「大部分的人會回答你藍色。」

  「對,然而海水是透明的,是因為折射了陽光才形成藍色的。」他說道,輕輕朝眼前一揮手,拍掉了鉛筆,鉛筆落在桌上折斷了一小截的筆芯,那黑色的鉛芯在白紙上畫出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弧線。

  「我知道自己怎麼了,這是一種集體意識,那些言論如海潮一般的淹沒我,如此而已,Glass也是這樣說的。」Gears冷靜的說道。

  「誰不是活在評論中,誰不是等待著另一個人來評論自己。」Clef突然笑了出來:「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之前是Iceberg幫你擋下來了吧,真是護主心切。」

  「我沒有拜託他這樣做。」

  「哈,你就知道自己對他而言多重要。」Clef說道。

  「所以你今天是特別要來處決我的?」

  「沒有,就是跟好友說說話,評估一下你底下那群人提交給我的檢查項目,我也知道你對自己毫無辦法,真可憐啊,Gears。」他笑著說,坐回了椅子上開始擦拭自己的霰彈槍:「感受的到卻沒辦法回應是什麼感覺我一點都無法體會。」

  「像被海水淹沒。」他簡單的說道:「你的氣管被海水堵住,只能擠壓肺部冒出泡沫,然後什麼都說不出口」

  「是啊……也許吧。」Clef依舊笑著:「我們都是一群混蛋!」

  「的確我只是助理主任,不像Kondraki一樣是研究主任……等等這是不是變相的說明自己不如他。」

  他歪著頭思考著這個問題,然後噱了噱嘴似乎頗有不甘:「但總之這世界就是這麼操他媽的無理對吧,誰是誰的實驗品,誰又是誰的繼承人,然後誰又把誰殺死之類的事情,總歸這些事情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活在小說中。」

  「生活總比小說更離奇。」

  「拜倫,我知道。」Clef答道,雖然往往跟Gears這樣一來一往的該是Lament,可惜的是他已經被調往其他部門一段時間了:「我應該說不只一次你不擅長說謊吧。」

  「是的,你說過,Clef博士。」

  「也許你一進門就該把我殺死。」

  「不,我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所以我不會殺死你。」

  「是,我來處理……」他頓了頓,然後舉起了霰彈槍,他知道自己原本該是說「處理兩個SCP項目的人員使用失職事件」的,但最後還是決定這樣改口。

  也許這才是事情該有的真實樣貌,這句話從自己口裡說出來是多麼的諷刺,他還是想要在最後,在他的面前贏這麼一次,就算知道Gears是他們所有人之中最優秀的那一個。

  「我只是來處理一個失敗的實驗體。」

  玻璃紙鎮摔落在地面上碎成了宛如冰晶一般的碎片。

  然後血跡濺在一封遺書、一封辭職信及一疊個人日誌上頭。

  Clef把辭職信從中抽了出來。

  「也許我們的工作就是給那些人找些麻煩。」他說道,然後點燃了打火機,讓這紙辭呈變成一堆灰燼。

  「到底,我也是個善良的人。」

  Clef哼著五音不全的歌,離開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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