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ans穿着自己最常穿的兜帽衫和牛仔裤,很轻松地蹬着自行车,迎着晚风,吹着口哨,表现得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夜骑者一样。她就这样一路向着城郊进发,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锁好了车,Volans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围墙外一处有些破损了的地方。她先把背包甩了过去,随后一个助跑,起跳,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墙沿,右脚蹬在了一处墙体一块凸出来的半砖上,再一用力,正好翻过高墙。这是她最常走的路线,既可避开监控,又可避开看门大爷,更是会让别人意想不到。
毕竟,又有哪个正常人会如此频繁地往公墓跑,而且把时间选在半夜呢?
她翻了进来,摸索着捡到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了手电筒——这地方一片漆黑,没那东西完全看不见路。此刻,她表现得更像一个拍摄所谓探灵视频的主播,不过她可没有那些视频博主一样胆战心惊的,反而更像是来探访老友一样的轻松和自然。
“嘿,到点了各位。”
她走进了公墓群,拿出了一个香囊。
没过多久,漆黑一片的墓园闪起了蓝白色的火光,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那些火苗是“磷火”。
Volans此时正被一团团的“磷火”包围,不过在她眼里,每一团磷火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至少曾经如此。
“大家别急,一个个的来。”Volans取下背包,“大家要我捎的话,我都帮大家通过托梦的方式带到了,这里是大家托我捎回来的东西。”她的背包里的确是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而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全都是用纸做的。
“我就不现场把它们烧给你们了哈,上次我就被站岗的抓着了。”把包里的东西全都抖出来,按着墓碑的顺序顺序挨个放好之后,Volans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右手依然紧紧地攥着那个香囊,“有谁想来参加‘坟头夜话’吗?想参加的排好队。”
蓝白色的火焰逐渐向着她的方向围了过来,Volans展开了右手,把那个香囊暴露在了空气中,离得最近的那团火焰便抢在前面蹿到了她的手中,附着在了那个香囊上。
“哎呀,孙哥,你又抢先了,也不让让别人。”她就好像一个坐在野地里,对着空气讲话的疯子。
不至于吧,我就是怕这里新来的不认识你,怕你。
“不是我劝你,大家走的也都差不多了,你们几个也该上路了吧,什么怕新来的不认识我,没必要,别因为我耽误了转世投胎这样的大事啊。”
行吧,不过最近我们这里又新安葬了一位,年纪不大。听说啊,她是前段时间,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神经病用刀刺死的,最近才下葬。唉,惨啊……
“哦,知道了,”Volans似乎想起了什么,“麻烦你了,和大家说一声,我去看看她。”
大家让一下……
那团火焰从她的手心中跳了下来,Volans站起身,朝着不远处一座新坟走了过去,身旁的火光自动闪避开了一条路出来。
“嗨,我没打扰到你吧。”
一片寂静。
“好吧,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
Volans在墓前坐了下来,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女士香烟,抽出一根,叼在了嘴里:“你不介意吧。”
又是一片寂静。
“当你默认了。”Volans自言自语到,又拿出了打火机,将烟点上。红色的火星闪耀在那纤细的香烟的一头,在一片蓝白色的火焰中,如同白衬衫沾染了鲜血的模样。
她静静地吸着烟,连烟灰也不去掸一掸,生怕打破了这片寂静。又有几团火焰围拢了过来,与她一起分担着冷清。
Volans把燃了差不多一半的香烟夹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想要说些什么。这半支烟的工夫里,她已经想出了一大堆话,但最终,她还是把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真抱歉,我,我词穷了。”Volans的嗓子因为吸烟的缘故有些沙哑,她被呛得咳嗽了一下,又抹了一下眼角,“失态啊,这种烟之前没抽过,劲太大了。”
她又回想起那个中午,她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礼品店中,刷着手机,昏昏欲睡。又在一片尖叫声中惊醒,像其他围观者一样,吃惊地望着外面街上倒在血泊中的那件白衬衫……
她还记得,那个疯子已经杀红了眼,依然还想把手中的刀子捅向其他的路人,其中几个躲进了她的店里,慌乱中把货架撞了个稀烂……
她原本已经抓起了柜台上的剪刀,准备冲出去制服那个犯了失心疯的人,但最后一刻,一种奇怪的理智压抑住了她,她放下了店铺的卷帘门,躲在店内,战战兢兢地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和锐利物砍在门上发出的沉闷噪声……
“真的很抱歉,我早应该注意到那个疯子,他不正常……我原本可以阻止更多的伤亡的……”
此时,白蓝色的火焰似乎稍微明亮了一点。
“你有话要说吗?”Volans掐灭了烟,递出了香囊。
你不必向我道歉的,这和你没关系。
“不,与我有关。”
都过去好久了,我已经释然了,怪我自己,命不好而已。
“哦,那真的挺好,但请你不要自责好不好,那不是你的错。”
没关系的,恶人已经受到应有的惩戒了,不是吗?
“是啊,司法上的正义已经来到了,那你为什么还停留于此,不愿离去呢?”
我放心不下……
她又回想起,那件事发生后,现场被警戒线封了起来,众人围观着一位怀抱着冰冷的血衬衫,哭得几近昏厥的妇人。
她做完笔录从公安局出来以后直接回到了家,彻夜难眠。
“我明白,”Volans又把那半支烟塞回了口中,却没有点燃,只是狠狠地用牙咬着过滤嘴,“我也是一对夫妇的女儿,此外,我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的姐姐。我曾经也想过,如果我离开了,我的家人会怎么办……”
“但我无法想象……”
她几乎把那半支烟全都咬在了嘴里,烟丝的苦涩从舌尖传递入她的神经。她似乎无法忍受这般的苦涩,把帽檐拉得更低,低下了头,身体因为抽泣微微地颤动。
不要为我难过了好吗,看你这样,我,我也……
“抱歉,太失态了,”Volans抬起了头,眼圈被烟草的味道熏得通红,她吐出了嚼碎的香烟,“实在是太苦了……”
我没事的,你走吧,大家都还等着和你说话呢……
Volans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围拢着不少游魂,但没有一个像往日那样争先恐后地往她手中的香囊上挤。
“别再掩饰了,我们都是你的朋友。有什么委屈,都讲出来吧。”
Volans手中的香囊上,燃烧着明亮的火,她烧的是那么猛烈,以至于照亮了Volans深藏在兜帽下的脸。于是,Volans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表情,不让身边其他的亡魂看出自己情绪的波动,内心则默默地倾听着那几乎无尽的愤怒和悲伤。她始终沉默着,努力地让自己成为一个好的倾听者。
她又想起,那次网络追悼会上,刷屏的几乎都是那句“要坚强。”……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啊,我最后,恐怕也会被大家遗忘吧,就像其他人那样……好孤独啊……
“不会的,”Volans终于再一次开口,“这个世界从没遗忘过任何一个人,至少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不会忘记你,我也不会。”
可是,我反倒希望大家能够忘掉我,过好自己的生活呢……
“这并不冲突,”Volans的声音更低了,她有些累了,“只有铭记过去才能更好的生活,只有学会面对痛苦,才能终结痛苦,你应该比我懂。”
算了吧,又是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大道理每个人都会讲……
“没错,可是很少有人懂得如何去实践。”
你又没经历过……
“是的,我没有经历过,我也没办法把自己代入你的视角去体会这件事,所以我不会随便地劝说他人,我只希望我此时此刻出现于此,能为你带来一些慰藉,减少你的痛苦。”
她与她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所以你想怎么办?
“很抱歉,我没有资格去要求你的亲朋好友能够坚强地面对这些,也没办法让一切恢复原状。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陪着他们一起面对这惨淡的世界,直到一切的痛苦都被终结。”
哦,谢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这玩意快要失效了。”Volans紧紧地盯着香囊,此时上面覆盖着的火焰已明显没有刚才明亮了。
我听他们讲起过你的事情。你帮助他们,帮他们给家人托梦,帮他们带回他们需要的东西。
“算是吧,”Volans摇了摇头,“可惜只有纸糊的东西才可以。”
那,你能帮我个忙吗?
“请讲。”
我的父母,他们比我更加痛苦,我很想去看看他们,但我没办法离开这个地方……你可以代我帮帮他们吗?
“我能理解,小菜一碟。”
谢谢。
“不客气。”
可我还是不懂。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这些已不复存在的孤魂野鬼?
“因为我们是Nirvana,我们的目标是终结一切痛苦,”Volans顿了一下,“即便是与世长辞之人。”
一辆轿车停在了公墓门口,车上下来一对夫妇,他们依旧沉浸在丧女之苦之中。
孩子的母亲念叨着女儿的乳名,她昨晚又一次梦见了女儿,今晨精神萎靡,在丈夫的陪同下走向那座坟墓。
灰白色的墓碑宛如昨日,只是坟前多了两样小小的东西。
一样是一只奇怪的折纸手工艺品,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一只纸鱼连接着一对翅膀。没人看得出来它是怎么叠出来的,更没有人注意到两只翅膀下写着的那小小的两行字。
助你直面痛苦;
愿你不再孤独。
另一样是一只不大不小的香囊,散发着独特的清香,涅槃二字绣在它的两面。
泪水打湿在涅槃之上。
Nibel编号:Stream-1926
Nibel安全性:𝔏 安全
Nibel描述:Stream-1926是一个蓝白色的丝绸制香囊,其两面绣有“涅槃”二字。当一名人员将其置于掌心中并处于一死亡人员遗骸1附近时,Stream-1926即被激活,表现为一团类似于磷化氢燃烧所产生的蓝白色火焰会出现在此名人员身旁,当此团火焰附着于Stream-1926上时,持有Stream-1926的人员将获得与此团火焰,即遗骸主人沟通的能力。
每一个Stream-1926个体均会在被激活约一小时后失效。
附录:在其中的一份Stream-1926内发现有写有如下字样的纸条:
唯有直面这惨淡的世界,才可待到一日痛苦终结。
——涓流旅团成员,Volans,或称飞鱼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