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与复印机不得不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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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印机是指静电复印机,它是一种利用静电技术进行文书复制的设备。复印机属模拟方式,只能如实进行文献的复印。

在地理实习老师刘晓林从小到大的认知中,复印机就是上面描述的那样,纯属一工具罢了,他见过的第一台复印机是在母亲的办公室里,那高大又规整的黑东西就靠在墙边,往外吐出一张张发烫的纸张。刘晓林小时候经常画上一两张拙劣的涂鸦,放进复印机,看着它被复印成数十份,铺满办公室,直到无法露出哪怕一丝地砖的颜色。

后来上了大学,和复印机接触的次数更多了,每天都要去复印资料。那货是白色的,放在办公桌旁边,比母亲的复印机矮一些,但更好用,有些不爱惜公共物品的人在它的表面留下一片黑手印,非常显眼。刘晓林会顺手拿抹布把它擦干净——实际上那抹布可能更脏。反正没人在乎,这是刘晓林时常想的。

后来长大了,毕业了,回内蒙古当实习老师,当地政府为了招揽人才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一套安置房,超高的年薪。在金钱的诱惑下,刘晓林终于回到了他不那么富有的家乡。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属于自己的复印机,就要来了。


我盯着桌面,胸口死死贴着桌沿,压得皮肉生疼,桌子的粉红色镀膜在上午的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一股塑料味随之升腾,猛烈地攻击着人的大脑和鼻黏膜。

我是来相亲的,承蒙朋友看得起,擅自给我推荐了一个婚恋公司,没啥名气,因为它的名字相当不正常,朋友信誓旦旦地拍胸脯向我担保这公司的水平——世界一流。而且保密措施相当完善,绝对不会泄露个人信息。

在聊天软件里做完这些在我看来连鬼都不信的担保后,他把我拉黑了,并在之前告诉我婚恋公司的人会联系我。

至于我为啥坐在这儿呢,那得把时间推回到今天早上。一通电话把我从床上掀起来,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蛮好听的,可是你得明白,大早上被人一通电话电醒绝对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她自我介绍说是婚恋公司的员工,至于这公司叫啥,不好意思,被人叫醒的盛怒把我的脑袋变成了一个大锅炉,那几个音节像模糊的一条,左耳朵进去马上从右耳朵漏出来了。

我花了几分钟去搞明白她在说什么,以便让我的脑子降降温。当我终于可以把逻辑理顺时,她已经帮我把时间定在上午十点了。

我对着发噪音的座机听筒愣了半天,活像个没搞清楚状况的白痴,不对,我就是没搞清楚状况的白痴。

之后我花了一些时间去打理自己,虽说被擅自安排让人很着恼,但我还是蛮看重这次相亲或者说婚恋尝试的,毕竟我当年的舍友们有的都有孩子了,我却还单着,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不合适是不是?我从散发着樟脑味儿的柜子里翻出面试时穿的西装,裤子后边起了个球,不要紧,没人会注意的。站在镜子前一照,确实是个精神小伙子,我自嘲地笑了笑,揉了揉下巴,试图把自己的嘴板正。

我在小区门口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我确信秃顶的店主已经被我感染了,他的脸上同样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花了好几张红票去买那束玫瑰让他觉得赚翻了。不管怎么说,我对相亲充满了信心。

之后我就萎了,萎的非常彻底。

那束花从我的指间溜出,扑向生育它的大地,随后像跳楼的人一样被水泥地面给予了重重一击。

那椅子上的家伙确实够大,塑料椅子腿微微弯曲,感觉马上就要被压断,然后让塑料渣飞进我的眼睛。这个大不是指臀部,也不是指胸部,是体型。你可能要说了:“欸刘老师刘老师,别嫌弃胖子嘛,人总是会瘦下来的,看人要看内心啊。”

在这儿我明确说:她——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这么称呼她——是不可能瘦下来的,因为她他妈的是台复印机。


我们的刘老师终于坐下来了,他眼神涣散,心绪不定,让人咂舌。说句不好听的,他看起来不是来相亲的,反倒像奔丧的。

那套西装一瞬间也变得皱巴巴的了,我想只有玉皇大帝才知道他受了怎样大的打击。他偷偷地四下张望着,似乎在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抑或是想证明这是一场恶作剧——可惜啊刘老师,你不能如愿了,因为这不是恶作剧。不过别人不会注意你的,也不会笑话你的,因为超次元婚恋公司始终为顾客创造最舒适最合心意的约会环境,其中自然包括“防止被笑话”。

希望刘老师再接再厉,他已经在第一印象上扣分了,毕竟当面扔花总是不礼貌的不是?


之后就像开始时那样,我盯着桌面坐着,早就想好的几句开场白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于是乎,我开始用眼角余光跟踪一只爬的正欢的苍蝇,试图说服自己苍蝇这玩意儿真是太有趣了。

一阵诡异的嘶嘶声传来,我抬头望去,复印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工作了,带动椅子一起颤抖着,吐出一张白纸,具体啥规格的难说,比A4纸小点。纸正好落在桌上,滑到我面前。精彩。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能说什么?我该说什么?我都不确定你有没有耳朵,难道我应该问:“复印机女士,您对我有什么感觉?”

我现在想杀了那个朋友,紧接着我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朋友是谁?他的名字是什么?他是男是女?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朋友?我为什么会把他当朋友?

我觉得脊背上开始起鸡皮疙瘩,不自觉地把肩膀向后活动了一下。

我们这样坐着似乎也不是个事,我听婚恋公司的人说你挺爱说话的。

是啊,我都不知道我挺爱说话的,因为资料压根儿不是我填的,请归功于我的神秘朋友。

如果你不想说话,可以写纸上,我会读的。

娘的,太善解人意了,现在要是还不说点啥我就真成饭送到嘴边都不张嘴的二百五了。

于是乎,我拿出了笔,从我的裤袋里。你可能又要问了:“欸刘老师刘老师你怎么随身还带笔啊?”废话,万一同事一通电话叫我去给他顶课我却连根笔都没有,还混不混了?

“嗯,你好,怎么称呼?”

我起身,拿纸,放到了她——应该是她吧,要是男的就尴尬了——的顶部,压好。

你可以叫我希乐(Xero),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在你们的世界里,复印机是这家公司发明的对吧?你的字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谢谢,我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

讲。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呃,请问您” “就是您是人类吗——我只能这么问了,如有冒犯请见谅。”

婚恋公司没和你说过吗?

“讲起来其实蛮好笑的,我今天早上才跟他们接触,而且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资料是我朋友填的。”

( ̄▽ ̄)哈哈,看来你这个朋友不大靠谱。

“嗯”

好吧,我可以说,我不是人类,如果按婚恋公司的说法,我来自103 683号宇宙,一个被助理机器人统治的世界。至于我们的服务对象——大都是别的世界的生物,他们出钱,我们出力。还有,我没有性别,你不用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介绍一下你的详细状况?毕竟我目前能了解到的东西有限。

呀呜~越来越像科幻小说了,我真不是在做梦?

之后的内容,我决定按照“第一次相亲男方和女方聊些什么 初次相亲男方聊天必备”来引出话题。


看来我们的刘老师已经逐渐走上正轨了,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看看他的脸吧,从最开始的一副干枣相慢慢舒展开了,如果挡住左边的那位希乐小姐——姑且这么说,你还真搞不好会以为他在和一个美丽的年轻女性约会呢。

说真的,我认为这种情况最适合他,嘿,真有年轻女士能看上他?瞅瞅他开始那两句话,我要是跟他约会的人早甩脸子走人了,能挺到现在?

哇哦哇哦,刘老师在干嘛?他终于展现出男士应有的风度了。他决定怒砸二十给点两杯白开水助兴,真不好意思打扰他,不过我真想上去冲他耳朵喊:“你们家复印机需要喝水吗?”

嗯,不过我也碰不到他就是了,这附近被人施加了立场,在正常人类眼里那儿就是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空地。等下,地上那束花是不是没完全罩在里面。

再接再厉啊刘老师,你们还有6个小时。


我们花了1个小时去扯淡,至于扯了啥,明确告诉你,从第15分钟开始内容就扯到地理方面了,我从来没见过地理知识如此渊博的“人”,喝水的时候我靠在椅子背上,心里不断重复着诸如“我的老师算个球”这样的话。讲真,那股塑料味现在已经闻不到了,不知道这味儿是我幻想出来的还是真没了,反正我现在真不在乎那些了,我只在乎自己还有哪些问题没问。

之后我决定带她去看电影——我才发现,其实带着一个异世界约会对象领略当地风土人情可能才是约会应该出现的内容。

平时人很多的电影院突然空了,当我说要买两张票时售票员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一下子变得空旷的公共场所让人不适应,我在地面上踏出的每一步都能得到四面八方回声的应答。这种情况在进入观影厅廊道后有所改观,毛毯吸收了全部的声音,但我还是能听到复印机传来的嗡嗡声。

荧幕上播放着一部三流爱情剧——极有可能是用来洗钱的。买票时我压根儿不在乎内容,因为我本来想和她接着探讨地理问题,现在我后悔了,因为她自从进了观影厅后就再没出过纸,连嗡嗡声都小了不少。我只能强迫自己去看那些齁死狗的剧情。几次三番我想张嘴说点啥都出不了声,或者说不好意思出声。


从这个角度看,大荧幕的光照亮了刘晓林的脸和他旁边占了两个座位的复印机,几点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像晴朗夜空中的星星——那是常在内蒙古天空中能看到的东西。但这回不是星星,而是复印机上自带的灯,似乎随着呼吸慢慢流动着,虽然大家都知道机器不会呼吸。

刘晓林脸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似乎有很大意见。整个观影厅就只有他们两个,很有氛围。


天地之间——不,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无数的格子间,间壁被漆成白色,没有一丝污垢,这样的格子充斥着整个世界,每个格子里都住着一个机器,在这方天地里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有的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安静得让人发疯。

一个格子里放着复印机,她的名字是任何人类都无法理解的一串脉冲,世界意志就这么叫她,每个机器都是被世界意志创造出来的,意志需要的是工人,不是孩子,清晰可辨的名字没有任何用处。

但是复印机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她以前也并不在乎名字这种无所谓的东西,所有复印机都长得一样,干着一样的工作,没有人更特殊,她就像这样麻木的活着,这里没有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这是第几个年头?全都不知道。

信息向飞鸟一样传输进区域里的所有复印机脑中,它们同时运作起来,没有任何延迟,机械传动的声音汇成巨大的洪流,在真空中以一种未知的方式传播着。希乐迟疑了一下,吐出了第一张纸。

战列舰图纸,拼接,五千万份,将被输送到五千个次元。

纸张被凭空制造出来爬上传动齿轮,加粉马达发出惊悚的尖啸,希乐发出厌倦的喊声,她把工作当成一场战斗,纵情咆哮才能发散这种无聊的感觉。机械结构舒畅地运作着,发出的“咯咯”声有节奏地融入到集体里。希乐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约会,她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作为一个生命存在。

她在自己的感光鼓上深深地印下他的模样,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她又陷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中。

没人注意她,因为她只是一台复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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