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之歌

Clyde和Umiko在黑夜之中乘车回家,Clyde这次难得没有在为吉他调音。现在他正在收听车里的广播,在电台之间切换着,循环往复。Umiko负责开车,头灯几乎无法驱散车前的一片夜色。

“嗨,Umiko,Brook不是要跟我们一起走的吗?”

大个子的双手在Brook被提起时,用力握紧了方向盘。只要他在周围,她就浑身不自在,而他一直无法赢得这位鼓手的信任,即使已相处日久。“不,她和别的朋友走了。我觉得她不喜欢我。”

“嗨,别这么说,大兄弟。我相信她会回心转意的。女人和她们的直觉,你也清楚对吧?诶等等,这首歌好像是我们的?”他把频道调回到了熟悉的曲调上,脸上绽放一抹灿烂的微笑。Umiko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其中。

“是的,我们的歌。连短剧都有!很好!我们上电台了!”

但Clyde对他的话却已充耳不闻。他在音乐之中,重新融入了群体;他依然记得它。Umiko不久也和Clyde一起沉浸其中,他们的声音随着歌谣而起。阴影在Umiko的双手上缭绕,驱使着它们转动方向盘,往大海开去。其它车辆的灯光很快便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全部朝向同一个终点站。

音乐诱使他们的思绪安睡,带领他们回到家园。


Rosa醒得很快,扶着面前的椅背坐了起来。她能够看到Morgan的后脑勺倚在驾驶座上,而他完全静止不动。她匆忙凑了过去,疑惑地睁大双眼。

“Morgan?嗨,这是咋回事,我们现在又在哪里?”

他开始说话,但依然双眼紧闭。“快完事了。”

Rosa听不到卡车引擎的声音,而车外则是一片漆黑。她试着打开驾驶座的侧窗,但发现摇杆早已不见踪影。“呃,这玩意到底咋了?”

“最好别开窗。外面可是冷得很啊。”他轻声说道,睁开双眼看向Rosa。“今晚简直疯狂到爆,对吧?”

“是哇。希望大家都已经安全回家了。”她说道,然后突然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我的天呐!”

“怎么了?”

“你喝醉了对吧?怪不得我们现在停在这里呢!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喝酒诶!”

“我有点宿醉而已,没喝高啦。这感觉可一点也不好受。”Morgan说道,脸庞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Rosa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一道黄光掠过驾驶座窗外;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在其中看到了类似人脸的形状,但很快它便消逝在朦胧暗影之中。

“我好渴啊。车上还有水吗?”

“别-不……”Morgan试图说话,但Rosa已经翻了个身,试图去开车后座的门。“停下!”他喊道,靠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这么做,我们可是在一艘游轮上。我们不该开门的。”

“你说什么?”她注意到对方正在急促地喘息,但他的表情依然平静安详。他们离彼此可真近啊。他很紧张吗?

他直起身子,重新坐回了驾驶座上。“只要坐稳就好。我们马上就到了。”

她仰面躺着,感受到一阵心慌,然后往窗外看去。更多诡异的黄色光团正在缓缓下坠,在他们周围浮游着。

“去哪儿?这是个惊喜么?我们是不是要去什么海上度假圣地啊?哦,我可超爱那种地方。是风笛手山林小屋,还是伯尼塔温泉啊1?”

“都不是。”他似乎想笑,却笑不出声来。“外层空间。我们要去宇宙深处了。”

Rosa吃吃笑了起来,然后一下子被一股水流溅了一脸。Morgan听到了水声后,再次闭上了双眼。“不错,似乎我们要提前抵达目的地了。”

另一股寒冷如冰的水流从卡车天花板上喷射了下来。

“看起来我们死定了。”Morgan咕哝着说道,嗓音微微发抖。

“你在说啥啊?!快拿块板把它堵上!为什么车顶在漏水,车底也在漏水?”

Morgan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把小手枪。

“对不起,Rosa。我不期望你能够理解这些,毕竟我一开始也不明白。”

Rosa已经歇斯底里了。“你啥意思?到底他妈的发生什么了,Morgan?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Morgan如钢铁般冰冷的双眼,紧紧盯着钢制的枪管。“今天晚上,我们身边还有另一个存在。你感受到它了,对吧?”

“我-我,好吧,我不知道。有可能。我只觉得它是场很棒的音乐会而已。”

他看向她,眼中充满怜悯,但举止依然不变。“Rosa,这是场非凡的音乐会。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永远不会忘记它。所有人——Brooke, Umiko, Clyde,我一个都不会忘记。”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嗓子被哽住了一样。“而我当然不会忘记你。”

Rosa四处扫视,双眼中满含恐惧,但当Morgan握住她的手时,她开始冷静下来了。她吸了吸鼻子,憋回了即将落下的泪水,轻轻颤抖着。“Morgan……我们要死了吗?”

他笑了。“是的。我们要死了,Rosa。但我们要和彼此一起经历死亡,就在这里,好吗?”

车厢里的水已经漫过了他们的膝盖,而后车窗上已经出现了又一道裂缝。他们被光所环绕,如此多的,她数不尽的光芒。有些远在天边,而有些则近在咫尺,近到她几乎看不清。它们在她和Morgan身边翩翩起舞,仿佛她孩童时期见到的萤火虫。在另一重轮回里,她本可以探出双手,将它们抓起放入玻璃瓶中,然后在千百闪耀光点的陪伴下安然入睡。

他将手枪上好扳机。“要是你想痛快点的话……我给你带了这个。这是你的了,Rosa。”

他一手将手枪递到她面前,而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这把枪。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手,接过了枪,把枪紧贴身前,然后仰头向他看去,眼中满怀惊惧。

“你呢?你接下来要干啥?”

Morgan向着窗外坠落的群星看去,他的脸庞被亿万光点所照亮。那一瞬间,Rosa感觉她眼中的Morgan已经和以往判若两人,仿佛那有着黑发的男孩早已被一片片剥离开来,在他们身后的某处漂浮着,而替代它的则是一团燃烧的黯淡火焰,充满决心,生生不息。她能看穿他所有的希望,渴望与梦想,还有她自己的——他们两人在短暂生涯中梦寐以求的一切。但是……

海水继续无情地涌入。他们半身已经没在水中,而车后窗即将完全开裂。Rosa强忍住泪水,向着侧边的窗子看去。她看到了其中一颗星辰缓缓接近她身侧,里面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但她却无法辨识他们的脸庞。其中一人向着他们招手,而另一人竖起了大拇指。

然后他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Rosa已经泪流满面,她愿意放弃一切,一切她曾拥有过的事物,只为能好好坐在她温暖,明亮,安全的公寓里。在那一瞬间,Rosa是如此畏惧死亡——亲眼看见那血盆大口在她周围合拢。

充满恐慌的她最后一次转向Morgan,想要哀求他做些什么,只要他们能继续在一起,陪伴彼此,活下去,随便什么都行……

但她未出口的话语卡住了。原本黯淡的小火苗已无影无踪,被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所取代。赤红,暗金与耀眼的白占据了整个车厢,而在这一切的中央,Morgan静静地坐着。他曾经的存在早已剥离而去,不见踪影;狂热与热忱取而代之,它的双眼如同百万个太阳般喷吐着夺目的烈焰。它看向她,而在一切的后方,在他的脸庞,火焰,海水和身周群星之外,她看到了别的东西。她所看见的是——

咔嚓!

她把枪扔进了身下的海水里,在他们身后,水流正倾泻而入。“不,”她高声喊道,盖过了愈来愈震耳的浪涛声。“Morgan,我想永伴你左右。”

乐队的主唱歌手回以一个微笑。“窥透你心中一切2。”

水流环绕着他们的脖颈,浸过他们的嘴唇和双眼,直到整个车厢都被灌满为止。


有那么一瞬,他们如失重般浮游在水中。Rosa伸出手,轻轻触碰Morgan的脸颊。他睁开眼,看着她,然后看向她所指的方位。光笼罩着他们,那光来自在海洋深处飘浮着的,无数同样车辆的灯,就这么悬在一片虚无的边缘之上。它们完全静止,但却如同夜晚星空般闪烁,有规律地波动着。

Morgan重新看向她,希望能与她分享这一时刻,但她早已消逝而去。

他解开安全带,摸索着向后车窗游去。当他游到后车窗后,他用力将自己推出车外。

看见周围忽隐忽现的闪烁灯光,他知道这一切已经无法持续多久了。他的思绪向外舒展开来,在群星之中寻找着他的朋友们,感受到他们就聚在自己身边。Clyde站在他右手边,抱着吉他,一边咧嘴大笑一边为那把该死的吉他调第五十次音。另一边是盘腿坐着的Brooke,手中转着一根鼓槌,喝着一瓶超大号的激浪饮料。

她为某个未说出口的笑话高声狂笑,而其他人则以一阵哄笑回应。站得最远的是Umiko,正在默默地将一堆盒子搬回到卡车上。Morgan向着他打了个招呼,而大个子男人转过身,对着他笑了。

最后是Rosa,永远如此安静温和的Rosa。她向着Morgan走去,紧紧拥住他,然后指向天空。Morgan仰头凝视,然后看向他的朋友们;他们就这么一起离开,去为下一场演唱会做准备。


Morgan毫无生机的躯壳漂浮在水中。

群星的光芒只延续了一秒,便悄然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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