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信息
作者:Sirius Dawn
山图片来源:https://pixabay.com/zh/vectors/landscape-mountains-panoramic-rocks-159294/
锈湖图片由b站用户SognoVL制作,已获得使用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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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过去从未逝去
现在你不得不允许它再临
沉木,铁锈与玻璃
黑与白自地狱浮起
恶鬼窥伺着你的心灵
用痛苦织成一幕幕幻境
当你悲鸣的时候,不要忘记
你的灵魂会厌弃你
小丑上演着舞台剧
一张皮撑起了三百张面具
在无穷尽的黑暗之地
是谁,降临到湖底
你的狡辩不会成立
你的努力毫无意义
你以为你能逆转结局
可笑,你只是下一个祭品
献上你的记忆,挖出你的大脑
剖开你的心脏,放空你的鲜血
投入锈湖的怀抱
不要疑惑,不要思考
我会保佑你
痛。
头像炸裂一般的痛。那感觉就像大脑被剖出来浸在硫酸里泡了七天七夜,然后连带着未沥干的腐蚀性液体一股脑塞进脑壳一一还忘了做缝合手术。身下软软的,似乎我正躺在一张床上,这么说来,也许是我在哪里撞到了头,然后被人搬到家里,或是医院来的。是在哪里呢…?该死,我竟然不记得了。
这是哪?
眼皮昏沉沉的,怎么也撑不开。耳边传来细微而模糊的私语声,直冲颅腔,我想试着动动身体,可是只有右手小指无力地跳了一下,至于其他的部位,似乎神经信号根本就传不过去。记得东方的一个朋友和我说起过这种情况,他们把这叫做“鬼压床”,通俗点,就是“魇住了”。我深吸一口气,尝试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暗色的天花板,然后是墨绿的墙壁。那色彩让我想到腐烂。
我来过这吗
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正站在房间中央……似乎是站在中央。但我不能确定,我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她在这里吗
这房间很奇怪。明明无人居住,却一尘不染。电视机没插电源,我却能看到雪花屏滋滋地响。电视上面挂着死去多时的雄鹿颅骨,影子静静窝在空洞的眼眶中。门锁了。我拿起电视旁边的传单。
RUSTY LAKE
![]() Mental Health & Fishing Rapid-eye motion sleep is necessary for mental recovery |
锈湖?我没来过这,我是来哈勒姆湖追查二十三号案件的……锈湖是哪?
“你好,Dale。”我回头,一位中年男人坐在我坐过的椅子上一一但他的脑袋是乌鸦头。我疑惑他是从哪里进来的。门和窗户都锁了,这儿又没有暗道。
“我是Aldous Vanderboom,或者,你可以叫我乌鸦先生。”他似乎可以看透我心中所想。“感谢你让我来做你的心理咨询师。可以来一杯咖啡吗?”
“没有水了。”我摇头。
“没关系,我们可以找一些替代品,那边的大脑浸出液就不错。”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说出这句话的,就如同我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用我已经坏掉的大脑—一它现在被浸泡在一个灌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瓶里—一的浸出液泡了一杯咖啡。我想我们中至少有一个肯定脑子出了点问题。
“啊,不错,看上去我很幸运,鲜活的脑细胞还有很多。”乌鸦先生把他尖锐的喙伸进杯里小口啜吸,末了还不忘咂咂嘴,“让我们开始吧。我看看……焦虑症,对吗?酗酒?抑郁?幽闭和鱼类恐惧症?看上去你病得不轻。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自我成为一名光荣的GOC特工以来,过往的记忆便尽数封存于心灵最阴暗的角落。乌鸦先生认真打量着我的表情,然后从桌子上一个人头状的机器脑中抽出一叠纸。“让我帮你回想一下,希望这能让我们找到你过去痛苦的根源。看着这些纸,然后告诉我上面画了什么。”
第一张是一只蜘蛛。
“蜘蛛。”我回答。
第二张是一个乌鸦的头。
“你。”
“很好。让我们继续。”
第三张是两个人形。
“一起谋杀案……另一个Case 23。”
第四张是一片人形的黑色。唯有瞳孔全白。
“我的……灵魂。”
“继续。看来我们很接近了。”
第五张。一只白化澳大利亚野兔。
“芝加哥,打雷,兔子头套……19391109.……白,不,黑色的,血红,这不是,我不记得,他死了,他们没有死,窗外的雪花,十三个棱角……”
乌鸦先生果断地抽回手。我无力地跪下,双手撑地,喘息。汗水从两鬓滑下,记忆被重新封入方块。
“看来我已经找到了答案。1939年,嗯?”
我无法回答。手在颤抖,无法思考。冰冷的空气侵蚀冰冷的心脏,我想起伏特加的味道。我想喝伏特加。“我可以……出去了吗……”喉咙好像被撕裂。
“还不够。平衡,Dale。祂需要平衡。祂不喜欢腐坏的灵魂,那对祂来说是慢性毒药。”说这些话的时候乌鸦先生正在写一张心理病历。
“因此每一个归于锈湖的生灵必须是平衡的,哪怕事实并非如此。在这里,我们不需要事实,那只是死亡的过去。去吧,带上你的脑去往更深处,直面你恐惧的根源,和你……那黑色的灵魂。”他把第五张纸塞进人头的嘴里。人头的眼瞳像胶卷一样迅速上翻,然后越来越慢,直到停住。他把它的头盖骨打开,取出一团粉嫩的,鲜活的大脑,连着心理病历一齐递给我。我小心地低下头,把现在的大脑倒进手心,然后扣住那团大脑,整个塞进颅腔。在闭眼之前,我最后一次看向乌鸦先生。“我需要杀死它吗?”
“不,Dale。”乌鸦的喙向两旁开裂,上扬。“但你会知道你要做什么的,在合适的时候。”
坠落的过程不像从高空落下一样简单粗暴,而是缓慢地,轻柔地,有飘浮的感觉。空气棉花糖包裹住我,裹挟着意识前往记忆的深海,二十度的海水堵塞我的肺泡直至我不能忍受。于是我一刹那猛醒过来,瞳孔重新聚焦。
房间整个地变红了。不是血红,像那种淡淡的粉红,但……怎么说呢,要更深一些。墙上已经挂起了小旗子,用棉线系在四角。我似乎还听见了生日歌——不过门旁的播放器并没有放磁带,我也没心情追究这歌声是哪来的。乌鸦先生不在那张椅子上,现在坐在那里的是我的父母,戴着彩纸做的锥形小帽子。心理咨询装置已经被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心制作的礼物盒。
那里面真的有礼物吗?
我们都在等你!父亲说道。快来!派对要开始了!
我静静地看着。你们应该已经不在了。
我们又活过来了!别管那个,孩子。父亲说。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亲爱的,Eilender先生怎么还没来?
我去问问。母亲走向旁的电话机。我搬了一个矮凳坐在父亲身边,就像我还很小的时候,坐在那里听他给我讲故事。
有三十年了吧,Dale?日子过的如何?
……还好。
然后空气沉默了。我仔细打量父亲,发现他眼角竟然多了些皱纹,头发也斑白了一一就像他真的度过了这三十多年一样。我的理性告诉我这不过是幻觉,但情感模块拒绝接受。如果可以就这么下去一一哪怕不去查案也好,哪怕走不出这个房间也好一一我想我是愿意的。
Carter,Eilender先生说他已经在门外了。母亲突然放下电话,走过来。
他为什么不敲门?父亲疑惑地问,然后揺头。把客人关在门外是不礼貌的行为。Dale,你去开门,生日派对可不能少了这位好魔术师。
不,不能开门。父亲,你听我说,他是来杀人的,我们需要一把枪一一
去-开-门﹣吧。父亲的脸转过来。母亲的脸转过来。血色灯光一闪一闪的亮,伴着牙齿上下磕动的毛骨悚然的声音,木偶在傀儡师的线下牵起嘴角。去﹣开﹣门﹣吧。
我的瞳孔略微放大。这就是你折磨我的方式吗?让我再重温一遍那个冬日的夜晚?但我这次不会输的,我不会让他得逞。我走到门前,透过锁孔看去。一个西装笔挺,戴着白色兔子面具的男人正站在门外,面具下面没有眼睛。
这就是了,我想。再过一会,他就会拿着那把芝加哥打字机破门而入,但我不会让他开枪,我可不是九岁的小男孩了。在他进门的一瞬间我就可以一拳把他掀翻在地,然后把他的机枪抢过来……不,那样太浪费时间了,我可以直接在他的心脏上开个洞!我靠到门边,用力扳下把手。
打不开。门仍然是锁着的。可我的余光却瞟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房间中央:这个不速之客已经进来了,以一种我无法预料的方式。我冲上去,人影却在我触到他的时候破碎,波纹化作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精彩的魔术表演!父亲和母亲在一旁鼓起掌来。打开礼物吧,孩子!
不等我回答,那个礼物盒便自己拆开来,丝带被一双无形的手优雅地解开,纸板莲花般散落,从中站立起的,毫不意外,是Eilender。他举起手做枪状,食指顶在父母额头。
不。不。不不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再一次看着他们倒下我已经四十二岁了我不允许自己做不到任何事情我是个奇术师我会一大堆奇术我要用我生平学过最强的威力最大的法术轰烂他——
“百合花冠。烬与炭。略。略。略。克图格亚之魂。略。”
深红的光芒从我手心中喷涌而出,穿透他的胸膛。按理来说如果是正常人这时候已经死了,可他只是低头看了看,然后把面具上的那道裂缝咧得更开,轻轻抬起他的手。
“砰。”他说。
两块人形的生物质歪倒在椅子上,撕裂,崩解,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我倒退一步,无力地跌坐在地。我终于发觉,它就是我要面对的灵魂,我内心深处痛苦的根源,缠绕我几十年的枷锁。“干嘛要戴兔子面具?你不如用山羊。”既然我改变不了什么,便只能以讥讽作为无力的抗争。
“撒旦比得上我带来痛苦的一半吗?未必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Dale。弱小,可怜,又无助。感谢锈湖让我具象于此。”
有红色的火苗在我拳头中躁动。
你在愤怒。面具下的脸收起笑容。你因何而怒?
我一一我想要怒号,可后续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握紧的手无力垂下。我支起身子,靠在长沙发上。我不知道。我说。
我想复仇,没错。可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兔子头的男人。也许他已经死了也说不定。所以说我向谁复仇去呢?向命运吗?可是命运又是如此虚无缥缈,连是否存在都要打一个问号。那么我愤怒的意义何在?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完全可以就这么忘却下去,GOC特工这个身份能让我活的很好,所以我连复仇的理由都失去了。这苍白的火一直在燃烧,我知道它因何而燃,却不知道它为何要延续。
“原来如此。”短暂的沉默后,面具下传来更为低沉的声音。“困扰你的并不是愤怒,而是你为何要愤怒——那么我给你这个理由。你不是想杀死我吗?来,这个恶魔现在就站在这里,毫无防备。拿起你的刀,平衡你生命中的物质。”
“我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没有意义。”我低下头,竭力不去看那个身影。“已经死去的不能再复活,已经过去的永远是过去。”
它摇头,叹息。“你仍在被你的眼蒙蔽。在此无需顾虑事实,记忆才是支配这个真实与虚幻夹缝间世界的王。过去永远不会逝去……它甚至不仅是过去。”
我不耐烦地举起左手。“我不想陪你玩这低级的游戏。让我出去,我有正事要做。”
“出去?你当然可以出去。”灰衣装从裤脚开始解体化作灰色飘舞的蝴蝶,人形的恶鬼行一个绅士礼,摘下它的兔子面具。面具摔落在地,尖锐的声音一字一顿,自十三条裂缝的中心传来。“可你逃得出这间房,你逃得出你的脑海吗?去根源解决问题吧,看看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我和答案在更深的地方等着你。”
来嘛。我打开那个盒子,抓起一个金色的、泛着光华的大脑。
做好准备,Dale。我们中的一个会死,另一个会获得启示。
熟悉的飘落感传来。我睁开眼,墙纸变成了明黄,Laura Vanderboom,那个二十三号案件中的死者站在我身后,肩上立着一只金刚鹦鹉。
这儿是根源吗?
不,但已经很接近了。在这个深度,湖的记忆与你的记忆已经交融,这个世界已经脱离你的认知,变得迷乱而癫狂。时间是非线性的,于是你可以看到一些不存之物。
我这才发现她远比照片上的苍老,皮肤也起了褶皱。看来这里是某个未来。那么也许,我终于可以完成我那近乎被遗忘的任务了。
你是怎么死的?
你很聪明。她静静地望着我,无悲无喜。我知道一切,我们知道一切,锈湖集团知道一切,可你还不到该知道的时候。
我什么时候可以知道?
到你该知道的时候。
我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从我不知为何到达这个房间开始,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早就被设计好,我抗争,我迷茫,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照着剧本被推着走……可是就这样吧。我受够了,反正不过是幻梦一场,我现在只想早点出去。我自嘲地笑着,摸向腰间的酒瓶,然后摸了个空,于是只能忍受着这迷幻却又清醒的所谓梦境。好吧,那么,告诉我,我该如何去做。
把刀给我。
我摸了摸口袋,果真有一把小刀。我把刀递给她。她走向旁,那里有一个被红布遮住的人。她把刀放在那个人的手上。手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刀插在一颗心脏上,被重新递了出来。她转过脸,对着肩上的鹦鹉窃窃私语。鹦鹉看了看我一一我可以确定它眼里闪着讥讽的光一一悦耳地鸣叫了一声,产下了一颗带黑斑花纹的蛋。
Harvey很聪明,他一直是我最好的伙伴,在我死后也是如此。她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拔出刀,挤压心脏直至血整个地浸透蛋。她把蛋交给红布里的人,然后揭下那块布,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眼神呆滞,胸口还滴着血。
可怜的人。湖的力量没能让他完全具现在此,他需要思想。把你的脑给我。
可这是我的脑。
是你的,也是他的。
我只得把我灰色的大脑递给她。她在他眼睛上方割了一刀,取下他头颅的上半部分一一里面空荡荡的。她把大脑放进去,又为他盖上颅骨。
紧接着,他的嘴开始硬化突出,毛发覆上他的面部,一转眼,一只人形的猫头鹰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你终于来了, Dale ,我作为猫头鹰先生,欢迎你的到来。拿去吧,这无时无刻不在生长的‘现在’。”一株小树吸着他的血,在他手掌上生长,很快就枯干而死。我拿走了那木块,他的眼神又呆滞起来。
“我想看我的过去。”
我掀开他的颅骨,将过去的大脑放入。他的面容开始变化,变成了一个红发青年。
“如你所见,我也曾是人类,”他在我惊讶的注视下开口。“我父亲对我说终有一天我会明白牺牲的本质,现在,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你。过去坚硬无比,但……在这里,一切皆有可能。”
铁水从原本是心脏的地方流出,在我的手上凝固成方块。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翻出那个原本的,坏掉的大脑,把未来的大脑替换下来,为他塞了进去。一条银鱼从脖颈处冒出头来。又有光芒闪耀的碎片环绕着它。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因此我将你召唤到此地,作为我的继承人统领锈湖。未来,美妙却易碎,一如镜中花水中月。带上这三个象征,做出你的抉择,见证者,堕落者,追逐者……然后直面你的灵魂!”
碎片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组合成玻璃方块。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木柜,上面有三个凹槽。
过去,现在,未来。
咔哒。机括弹开,三瓶药水静静躺在柜子里面。一瓶红,一瓶蓝,一瓶绿。我略加思索,拿起了蓝色的那瓶。
喝下药水的过程并不如何痛苦,倒不如说完全没有感觉。痛苦的是那之后的事。严寒冬日的深冷浸透五脏六腑,我痛苦地扭曲,双手紧紧抓住镜框,看着镜子里的我逐渐腐朽,昏迷在地。
然后我睁开眼。墙上的鹿头,电视机,沙发,镜子,地球仪,猫头鹰先生和Laura,它们蜡一样融化,颜色层层剥落,当油画洗去了最后一层浮华,留下的只有铅灰色的画布。那个化名为David Eilender,戴面具的恶鬼,再次出现在我的身前。
你——
你失败了。他开口,声音空灵。现在,你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我向身后望去,空无一物的墙壁上,映出的是无数影影绰绰的灵魂。
枯叶蝶的翅在他背后生出,托举着他悬浮起来。黑色在身体上流动,沁染,一如我喝下药水后的样子。你终究没能逃出你的脑海。去吧,执行你的命运,然后……再次祝愿你,能够终结这个噩梦。
一柄钥匙掉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失真扭曲宛若意识深层的梦呓。我梦见我行走于暗无天日之地,天空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浓雾气溶胶灌满我二分之一立方米的碰撞体积。我梦见黑色的树将我围困,参天的树干没有上色,吊死的我,腐坏的我,阿修罗的我,凝视着我走向迷途。我梦见一个三十岁的年轻女人站在湖畔,我用刀割开她的喉咙,流出黑色仿佛石油般的血。我梦见黑色的记忆在黑色的水泊上凝聚,黑色的我伸出双手,却看见我从岸上奔来。那一刻时间停滞,方块中的画面再次被迷雾吞没,我的身躯缓缓浮起,向着遥远的天穹。
我最后的记忆,是无数枯槁的手自湖面探出。毫无疑问手的主人已经倒下了,可他还在挣扎,永远地伸出一只只手。它们皮肤开裂,血肉漆黑;它们须发怒张,枝桠错杂;它们变成了一片枯树林。
“我等你回来。”手们如是说。
痛。
头像炸裂一般的痛。那感觉就像大脑被剖出来浸在硫酸里泡了七天七夜,然后连带着未沥干的腐蚀性液体一股脑塞进脑壳一一还忘了做缝合手术。
这是哪?
我竭力撑开眼皮,一间无人而诡异的房屋映入我的眼帘。我禁不住沉重的睡意,闭上了眼睛。
我来过这吗
莫名的熟悉感迫使我再度睁开眼睛。房间依然是那一间房,阴森,昏暗。然而并不是无人了,我清楚地感觉到一股视线聚集到我身上,那毫不遮掩恶意的目光让我睡意全无。
我感觉很奇怪
我挣扎着从沙发里坐了起来。对面墙上,雄鹿的颅骨正盯着我看。门被谁锁了。我出不去。不过我也不想出去。
我为什么不想出去?
还是有必要出去看看的,至少我得找个最近的电话亭汇报下情况。我把夹克披在身上遮挡冷意,然后开始寻找钥匙一一或是某种机关,我知道总有些人喜欢这么干。
也许我确实应该找到些什么,比方说,一块方块,一把钥匙一一肯定不是门钥匙,或者一本书。不过这些都没有。我不知和我玩这个逃脱游戏的人是否已失去了耐心,总之当我翻完门旁的柜子,一回头,镜子下的那个木箱已经开启。三瓶药水静静地躺在里面。我走过去,一瓶一瓶地拿起来仔细端详。
一瓶红的,一瓶蓝的,一瓶绿的。
红色好像凝固的火焰,又像压抑的怒火;蓝色静谧深冷到让人无端恐惧;而绿色散发着不祥的光,一股直觉般的排斥迫使我放下它,转而把手伸向红药水。
那一瞬间我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炸响。红色和蓝色的药水在我的注视下缓慢开裂,爆炸,液体溅在地上发出嘶嘶声,然后蒸发殆尽,没有留下一滴水。而那瓶绿色的却在我眼前打着转。我看了看,把它扣在桌角砸得粉碎。
然后事情似乎开始失去控制。药水和玻璃碎片并没有掉落在地,而是旋转着聚合在一起,重组成看上去像玻璃瓶的东西,撞击着我的嘴角。“喝下去。快点。喝-下-去。”
“你似乎很着急。”
药瓶发出刺耳的笑声。“你什么都不知道!嘻嘻嘻……来算一算吧,现在是第九千五百七十七个梦境,而你只要选择了一次绿色药水,你就可以逃出你的脑海,然后在启示的指引下带领我们崛起……”
九千五百七十七?它都知道些什么?我为何要带领它?最重要的是,我到底忘记了多少?
“我不是来做这些事情的。告诉我,对于Laura Vanderboom,Carter Vandermeer,Anna Vandermeer这三人的死亡,你了解多少。”
很突兀地,它沉默了一会,整间房屋剩下的便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和千百道集于我身的视线。
“我们明白了,命运的车辙出现了偏差。但是没有关系……现在让我纠正这个偏差。不要反抗, Dale ,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
我突然发现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我还能思考,但是已不能按照我的意愿去支配肌肉。知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加重的耳鸣,以及虚无的质感和失重感,就像溶化在空气里。我看着自己的手极慢极慢地握住药瓶,明明是几秒钟的时间却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我想了很多。
如果这是个轮回,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你没得选。接受命运吧,还嫌身上的伤口不够多吗?
不。我被过去困扰了太久太久。如果我是在命运的安排下来到这里,那这里一定就是我噩梦的根源。我想要终结它,而现在的我有能力做到,所以我必须去做,无论代价如何。把我的记忆还给我,我知道有一个咒语,那是用EVE粒子戕害自己的灵魂,将切割下来的部分化作力量的魔咒。
我沉默着。你承受不了那些痛苦的记忆。
我可以。
然后我想起来了。我跪倒在地喘息,呕吐,粘稠的液体从每一个毛孔中涌出,在身下凝成一滩水洼。水洼漾起小小的波浪,黑色的方块浮出水面。我拿起方块,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
我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我会酗酒,会焦虑。我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因为我再也不敢回想起1939年的那个冬日,我来自于湖,却惧怕湖里的牲畜。
窗外有雪在下。落在了窗台上,地毯上,我的衣服上。红的刺眼。水雾上升又沉降。森林是扭曲的脸。
你是梦神,你一定懂。那些灵魂一定对你呼喊过,嘶吼地呼喊过。也包括我,我曾无数次唾弃这个命运,然后发现这毫无意义。
颅骨抬起祂的角,不存在的下巴一张一合,肆意嘲笑着我。
如果是个普通人肯定就到此为止了,但我不是。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去做侦探?一个侦探可以做到很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说,接触到一些帷幕后的,禁忌的知识。在古代未开化的愚民尊称它们为巫术,炼金术,或者魔法,而现在我们管这些奇妙的小把戏叫做奇术。
那些雪已经很厚了。房间里现在有了湖底的触感,雪片一层一层堆积漫过我的眼眶,让我想起了一个夏天,我掉进冰冷湖水的感觉。那感觉并不算好。很冷。无法思考,无法呼吸,无法嚎叫。沉沦,无尽的沉沦。最后是母亲用她那温暖的手把我拉了上来。
我窒息而后又重生,擦燃一根火柴点起我手里的雪茄,于是冷意退却。
你在愤怒。它旋转着飞舞聚散,化为我的倒影。死白的晶状体中没有虹膜。你因何而怒?
无能。我回答。我曾执着于禁忌的力量,却不明了我为何而执着;现在我终于明白,人类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是源于自己的无能。
来自于我的部分终是压过了湖,黑色手指抵上我的指尖,冷意直达心脏。该走了。声音扭曲重叠。
深红的冠冕加于我身,于是我必将烧尽一切,以我之肉体为余烬,以我之灵魂为柴薪。食日的狼与葵百合圆房,我和我于梦境深处下葬,腐化,融解,然后我将重生。大地之厄难,醒转者,苍天的花冠,无花果。德蕾莎之道啊,请赐予我盛怒的火——
雪茄燃尽了,然而它并没有熄灭。雪白的灰化作冷光源缠绕上来,然后是红色。血的颜色,怒火的颜色,放弃理智的颜色。然后是热量。咆哮与怒号。
结束这场无意义的舞台剧吧。
我松开手。
呼。
火花燃起的温度,是三十三年。
结局
当我再度于跌落中睁开眼,火焰早已消失了,也不存在什么房子。我发现我正站在一座电梯里,一名乌鸦头的老者拄着手杖背对我而站。
“你来了。”乌鸦先生的嗓音比我梦境中的苍老许多。“你能从梦境中坠落到此,说明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做出了选择。”我点头。
乌鸦先生侧过身子,“来看看吧。这才是真正的锈湖,在现实之外的,游荡于全人类心灵之深处的锈湖。”
我上前,灵魂切割的虚弱感使我趔趄了一下。它的确称得上“锈湖”之名,因为那真的是一片铁锈色的湖水。暗红的光芒在湖面上涌动着,阴沉沉地吞噬一切,带来恶兆、不幸与恐慌。间或有黑色的瘦长的手从那片血色之下兀然探出,挣扎着沉入湖水深处。曾听闻人的血液凝固后,那色彩与铁锈极为相似。我想,这不是毫无道理。
“多么疯狂的美感。”乌鸦先生抬起头注视着天空,天空也是暗红的。“我已经不记得祂吞噬了多少人。每一次,我带着那些灵魂来到这里,将他们的记忆献给锈湖,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现在,在生命的尽头,最后的答案终于接近了我们……去吧,Dale。去见一见猫头鹰先生,湖的精神必须有人传承下去。”
沉默。我从空气中拖出一把小刀。在干涸血色的天空下,刀尖上泛着蓝光一一定向爆破术式已经绘制好了。
“我做出了选择……Aldous Vanderboom先生,您被指控犯下蓄意杀人罪以及滥用奇术罪,现在,跟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