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其七: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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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笑。一种根本无法抑制的狂笑冲击着暗巷中男人的耳膜。对街那烈焰中燃烧的二层小楼在火光映照之下不断扭曲着,在柏油路上投下扭曲的骇人阴影。小楼下的人叫喊着,一边用奇术残忍地将墙面剥离开来,幻化作无数漂浮的碎块在空中飘荡着。

暗巷中的男人花了很大力气压制住了自己想要冲出去的欲望。对街有三个人,全部是穷凶极恶的暴徒。这些人并不是那些追求正义的群众,男人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举起手中的枪。

男人瞄准开火的时间很短,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之前,子弹便已经贯穿了他们的胸膛。在他们倒地的时候,跑过马路的男人已经将枪口对准了倒地的他们。而三人终究是没有看到那全封闭头盔下的男人面目是何。

击杀了三人的男人并没有过多久留,他顶着烈焰冲进了那幢摇摇欲坠的小楼,在一片烟尘中和噼啪作响的烈火中冲上吱嘎作响的楼梯。他全身的改造义体全部在崩溃的边缘纠结着,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这个处在疯狂边缘的男人。

高温和明亮的火焰干扰着视觉传感器,让头盔内部显示的图像动荡不安。但比起模糊不清的影响,内心的担忧乃至恐惧才是这个男人所要面临的最大障碍。心脏如同钝器一般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胸膛,似乎下一秒就要破胸而出。

他没有顾及自己身上被划出的伤口,挣扎着跑到三楼之后,踉踉跄跄地从那几乎看不见路的,充满烟尘的走廊中辨认出了那已经残破不堪的木门,便费劲全身力气,用肩膀狠狠地撞在木门上。在木门咔嚓碎裂的时候,里面传来一声尖叫,一股烈火直冲面罩。

男人由于义体过热而停顿了一会儿,在冲进房间的时候便举起了枪,但房间中并没有他想要寻找的那个人。扫描告诉男人剩下的活人的位置在浴室里。男人只好在一片烟尘之中艰难地行进着,挣扎地找到了卫生间的大门之后一脚踹开,枪口对准内部。

“不……咳咳……求求你别……”浴室内的人剧烈地咳嗽着,“求求你……咳咳。”

男人愣了一下。眼前的女人身穿着单薄的睡衣,左臂和小腿因划伤而不停地向下渗着鲜血,看上去狼狈不堪。她不安地靠在墙上,全身因恐惧而向后缩着,不知所措地打量眼前这位闯入者。

扫描没有发现任何武器,于是男人放下了枪,从自己的腰包中拿出一个管状物,递给女人。

“呼吸管,”他说,“这里还有别人吗?先出去。”

女人接过呼吸管笨拙地咬住,男人将外套脱下盖在女人身上,将自己的衬衫袖子挽起,整个小臂开始变形,露出覆盖在仿生人造皮肤之下的机械结构,一个闪烁着银灰色光泽的短炮管瞬间升起。

“低头,女士。”

轰隆一声炸响,在最终难以承受烈焰毁坏的建筑倒塌形成的烟尘滚滚升起之际,伴随着惊呼声,男人抱着女人一跃而下,落地时他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腿部合金关节传来的吱嘎响声,头盔的HUD猛地震动,晃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彩色。在尘土之中,女人和男人在地上滚了一圈,疼痛让女人忍不住叫了出来。但现在没时间停留。刚刚离开的游行队伍很快注意到了这里的骚乱,男人已经看到了街道尽头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他有些粗暴地拉起女人,拉着她冲进刚刚来时的那条后巷当中。


“三点钟方向,人。”陈域坐在安全屋的石墩旁边,抬手开枪干掉一个正在吟唱的奇术师,后者哼了一声从房梁上掉了下去,“刘雯,带着他们从后面突围!”

枪声已经充斥了这个小小的院落。陈域目光所到之处,各色各样的奇术碰撞在一起,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发出耀眼的火光。空气中传来一次又一次直达心脏的震撼,令本就在环境中万分煎熬的陈域不得不打开自己的便携式IRA,压制自己已经慢慢沙化的指尖。他不停地在各个掩体之间辗转腾挪,避免来袭的各种奇术。好在这里的驻站奇术师马启明经验丰富,不断地用简单的奇术打破那些几近疯狂的大范围奇术。陈域和安全屋内的五人边打边退,一脚踹开后门之后,陈域干脆地一枪放倒一个挡路的奇术师,从自己携带的便携式折叠防爆盾后举枪设计,掩护领队刘雯发动车辆。在这辆经过改装的揽胜的引擎发出轰鸣的一刹那,六人在枪林弹雨中簇拥着钻进车厢内。各类奇怪的奇术尽数向着车上招呼,在玻璃窗上泛起一道道淡蓝色的涟漪。

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很新鲜。在市府大道257号的1402号房间,厝边城的特警队刚刚破门而入,手中的枪械直指正在销毁文件的基金会代表们。身着衬衫的四名代表在遭到喝止之后仍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厝边城的特警也没有闲着,直接开了火。

其实特警的目标是致伤而不是致死。但这些代表们在被押到囚车上不久就相继开始痉挛抽搐,在短时间内相继去世。随后的尸检结果证明这些代表完全死于氰化物中毒。厝边城官方立刻封锁了消息,并打算以这些已经死亡的人质为筹码,逼迫基金会出面谈判。在厝边城官方发布了一篇将近两万字的,充满对基金会敌意的通告之后,从厝边城通往地球的一切信号在10月2号的1900时被彻底切断。这座位于空间裂隙中的飞地就此进入了黑箱状态。472名基金会成员就这样被困在了那座充满敌意的城市之中。

基金会方面在晚上2000时便起草了一份谴责声明,但高层很快发现这份声明并没有任何作用。因为这份声明不可能直接在帷幕之外公开发布,也无法直接送给已经切断联系的厝边城内部。更要命的事在于自己的舆论宣传力度几乎为0,由于帷幕的存在,异常社群们大多只在自己的网站中活动,基金会根本没有进行大规模舆论战的能力。鼓浪屿作战中心内的人只能呆呆的看着闪烁的显示器上不断变化的数据,一边在临场指挥的冯烁不带感情的调度之下尽力维护着帷幕之外正在蠢蠢欲动的异常社群的秩序。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作为刑侦处副处长的白芷自然也没有闲着。在网络部门的协助之下,她寻找到了一处可疑的ip地址。这个ip在各个社群网站之中散播各种仇恨言论。但当她和黄思琪敲开房门的时候,想象中那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疲惫的妇人。她像是已经意识到什么一样,抬手梳理了一下自己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用一双无神的,周边布满皱纹的眼睛看着英气的白芷。

白芷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出示了伪造的警察证件。女人将她们迎进屋内。这间老旧的印刷厂宿舍只有四十多平,上世纪的老房子。看得出来房主确实有在努力维持环境的整洁,但发霉的墙皮和,高低错落坑坑洼洼甚至残缺不全的瓷砖还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两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男孩子正在折叠桌上面吃着一盘蛋炒饭。另外还有一副木质碗筷,显然是女人的。

“吃饭要吃多久?赶紧吃完了进去写作业!”

这句念叨让白芷不由得有些触动。看着眼前忙着收拾餐桌,赶着孩子去写作业的背影,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女人很快收拾完毕,将围裙搭在门把手上,用布满热油喷溅形成的疤痕的右手将过长的刘海梳到脑后,在茶几的另一端坐了下来。白芷开始询问一些有关情况。女人也很配合,但黄思琪和白芷都看得出,她对这次突然的审讯感到烦躁,接待她们纯粹是出于自己的本分。

ip地址的确指向了这里,但女人甚至连电脑都用不利索。女人是一位来自农村的单亲母亲,和前夫在五年前离婚,独自一人拉扯大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她那没良心的男朋友在得知她怀孕的时候就直接抛弃了她,至今她还找不到孩子的生父在哪里,封闭的家庭也因为未婚先孕而与她断了来往。

黄思琪插嘴问了句她今后的打算,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是孩子们九年义务教育完了之后走一步算一步,有能力的话让他们上高中甚至上大学,没能力的话可能找个工地直接搬砖。生活的重担压在这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女人身上,肉眼可见地加速了她的衰老。

一时间房间里的三人都默默无言。但最后基金会的二人还是开始调查那个ip地址。女人的确是有一台老旧的联想笔记本电脑,但很明显她本人并不能熟练地使用。白芷打开电脑的时候被一大堆有的没的的软件所震惊,这台电脑更像是某个蛊毒盒子,一大堆恶意软件和杀毒软件在里面互相残杀着。白芷在其中发现了一些端倪。这台电脑在不知不觉中被长期当做跳板使用,但女人却浑然不知。白芷拷贝了一些操作数据,取得女人同意之后和女人道别离开,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正在书房内写作的双胞胎。两人就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桌面。

“你们两个,是要干嘛?还不快写作业,别发呆了!”

回去的路上,白芷给情报部打了个电话,查询了下那个女人的信息。在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之后立刻打电话给收容小组。

“你没发现吗……”白芷看着地铁窗外,对黄思琪说,“她根本就没有孩子啊。”

信息部门很快给出了结果。电脑一直,但顺藤摸瓜还要一段时间。白芷本想着要前往厝边城,但Risk的拒绝出乎意料地强硬。于是晚上2100时,她只好来到徐琰的咖啡馆,却发现这里并没有那个男人忙碌的背影。

柜台里只有一个短发女生正在忙碌。于是白芷就要了一杯美式,打包带走。

夜间的海风很是喧嚣。白芷一个人靠在沙坡尾避风坞的栏杆上,看着海面。双子塔的灯光倒映在动荡不安的水面,恍惚之中有一种朦胧的美感。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水面发愣,直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件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走一走么?”徐琰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她转过头,看见那张瘦削的脸上又增添了不少新的伤痕。她点点头,于是两人便在吱嘎作响的木栈道上并排走着。

“你也是个甩手掌柜啊。”白芷说。

“彼此。撤离行动如何了?”

“你不是刚从那里回来吗?这话应该你跟我说才对。”

徐琰笑了笑,没有回答。“我说了,我们这次赢不了。你应该能够感觉到了。”

白芷喝了一口咖啡。“我们在打一场会输的战争。”

“而且是我们必须会输的战争。我们不可能赢。”徐琰说,“白处长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我要是不明白呢?”

徐琰轻笑一声。“基金会不能够赢下这场战争。你们永远抓不到主犯,因为人人都是主犯。”

他拿起一块石子,随便丢进避风港的水中。木质渔船边晃动的涟漪让白芷想起了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在雪崩来临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继续说。

“在彻底摧毁开罗尔网络之前,我们不可能收手,你知道规矩。”白芷说,“我们只不过是棋子罢了,最终怎么做还不是看上面。”

“很久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徐琰说,“所以我试着离开……你可以看到至少我做到了。而你们能做的,就是看看下面。”

白芷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徐琰。“副处长,我并不是来找你谈心的。我没有心思去管那些有的没的。你从厝边城出来了,我想知道怎么进去。”

徐琰沉默了一会儿。“你会需要更多人的。不过现在……让我们来一段中场休息吧,有个人你会想要见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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