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主任的房门看了一会。“老赵是不是在里头待了有一会儿了?"
爱亚点点头:“还锁着门呢。”
这可不太寻常。主任有谈话是锁门的习惯,但平常房门总是虚掩着的。
我轻轻敲了敲门:“老赵?主任?”
没有反应。
爱亚看了一眼挂牌上熄灭着的“谈话”标签,这意味着主任在房间里独处。
显然出事了。
我拨打电话,叫了今天负责保安的老路来,开始挺着肩膀撞门。
哐。哐。撞了两下,老路已经跑来了。“你说主任出事了?”他一脸紧张地问道。我一言不发,只是示意他都我一起撞门。
果然还是两个人一块比较有力气,一阵猛冲之后,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门向内弹开,我们两人险些被惯性诓得倒进去。站稳之后,我们看到了倒在桌上的主任,和一侧喷出的血迹。
我们面面相觑。
大厅里只有我们四个人:我,老路,检修网络的杨平,住在宿舍的小方。由于站点66刚刚建好,收容物只有一个半:一个是一对能追踪人的木质球,半个是小方。之所以说他是半个,是因为小方虽则是有着分身能力的异常,却自愿为基金会工作,除了刚来的主任之外,我们都把他当同事来看;他也因此不必被关押,而是住在员工宿舍里,之前合住,现在划成单间。明天会有一车的低危算常划过来,主任就是因此在这加班的,结果……
老路是安保队长,今天来轮值。因为站点空空的,没什么用得着保护,今天值班的也只有他一人。
杨平不是站点的人,而是直属信息安全部的。今天,他趁大伙儿放假来断网检修。网络快修完了,却碰上这么一件事。
“没别的人了?”我左右看看。对于一个站点来说,四个人加一具尸体太冷清了,让人感觉空荡荡的。
“没办法嘛,新开无事,又是假期,要不是小杨谁的来加班,连一桌都凑不齐。”老路叉开腿说。
说完,我们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显然,杀死主任的人就在我们四人之中。
我喝了口茶水,向杨平道:“杨先生是外人,嫌疑最小,先说说跟主任的关系吧。”杨平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开口道:“我昨天才认识他——也不算认识,就是领导派我帮你们来修修网络,我跟他通了个电话而已。”
“都聊了什么?”
“就是一些工作细节,什么时间来要不要准备什么的。”
“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嗯,正常吧,就挺利索的,三两句就说完了。今早也是嘱咐了一两句检修时间之类的就走了。”
我又转向小方:“你呢?”
“我也才来不久,没见过几面,感觉就是个一般主管的样子吧。”
老路磕了磕烟灰:“我呢,跟主任干了有几年了。之前在站点28时我就做安保,他是学士。现在他当了主任,我干成了安保队长。我俩老朋友了也算。”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起来,前天跟他去喝酒,我还欠了他五十块钱呢。”
我放下茶杯,叹口气道:“老赵跟我也是老同事了。我跟他同一年上的岗,后来他去站点28,我到误传部工作,因为受了点伤又休养了好久,这不上个月才让我来站点66。才刚见了几面呀,没成想,看这……”
安静了片刻,杨平咳了一声道:“总之我们两个跟主任不熟,你们两个是老熟人,但是好像都没有杀害他的动机。这样猜来猜去没用,还不如去现场看一下。”
说是如此,当我们一言不发地抵达现场时,大家都堵在门口,没有一个人想进去。
我轻轻戳了一下杨平:“进去呀,你不是说要看现场吗?”
他看着里面喷溅的血迹,畏缩了一下:“还是算了,我毛手毛脚的,容易破坏证据。”
小方马上附和道:“对呀对呀,我也不专业。”
我叹了口气:“老路,帮我一块把尸体抬出来吧。”
我们小心翼翼地把主任的尸体放到门外走廊上,尸体已经有些凉了,但还没开始变硬。老路蹲下身来检查尸体,我则准备进去检查现场。这时,杨平突然说:“如果你是犯人,进去破坏了证据怎么办?”
“你们都在门外看着,我发现了东西都举起来给你们出示,这样不就好了。”
爱亚轻轻走进来,现在,她该出马了。这是一间普通的站点办公室,因为刚搬进来不久,一切都还很新。正对着门的就是主任的桌子,那上面曾经趴着主任的尸体,血液就是从桌子的一侧——按尸体的角度看,是右侧——喷了出去,一直喷到不远的墙上,估计是划到动脉了。桌上桌下一片狼藉,茶杯水壶文件全都搞乱了,甚至还有一个抽屉掉在地下翻覆着,看起来像是经过了一场打斗。
奇怪的是桌子后方有一个铁活板门,外侧有个打开了的搭扣。爱亚打开活板门,我向里看去,发现是一个黑黢黢的通道,大小勉强足够一个人蜷缩着爬进去。
我指着活板门问:“老路,这玩意儿能进去吗?”
老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回答道:“这是通风管,本来这间办公室是想做什么储备库用的,后来改成办公室了,所以留下来这么大的通风管,如果从这爬出去,应该能到站点外面。”
我沉吟一声,开始检查房门。这门是刚刚被我和老路撞开的,插销大概已经坏掉了,但当爱亚漫不经心地扭动锁柄时,却发现插销正常地弹了出来,这说明刚刚门并没有被从里面反锁,只是正常的关上而已。这时,我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个小东西,把它拾起来,发现是一个木质的小物件,一头尖一头宽,但是已经严重挫伤了,尖的那头劈开了一半。这是——
小方看了一眼,立即说:“这不是个楔子吗?”
的确是个楔子。爱亚从我的左手接过来,把那一半捋直,能看出原本的三角形形状。看来有人从内侧把楔子打了进去,让这个房间成为了密室。
但是为什么不用里面的门锁呢?我决定暂且搁下这个问题,在房间里继续打转。
再次走到桌子那一边时,看到桌子上凌乱的物品,我掏出手机把他们的原样拍了下来,便开始着手整理。经过能看出本来桌子上就没有太多东西,无非一两叠文件,还有一套茶具而已,现在里面的茶水漫了出来,把文件都打湿了,还有茶杯落在地上,一地碎片。我小心地避开碎片,又从地上翻起来倾倒的抽屉,与爱亚一手一个地把东西拾回去,塞回桌子里。
收拾到一半,发现杂物中还有两个不一样的小东西——两个木制的小球,手掌大小,很轻。如果塞回抽屉,就没法把其他东西还原进去,说明本来不在抽屉里;而且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放在桌上的办公用品。
我又转了两圈,走出房门时,心里早已确定了凶手是谁。
大厅没有声音,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我摆在桌子上的照片。“你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杨平怀疑地问道。
此刻是我在说话。爱亚这一两年一直不怎么见人,此刻遇上展示推理的机会,想必很激动。“没错,经过这番搜查,能发现凶手虽然百密却终有一疏啊。”我说,“不过,首先要问一个问题。老路,请问办公室的房门有什么特殊之处?门锁是不是只能被主任一个人关上?”
老路想了想,回应道:“那倒不是,不过确实比较特别。房门上不是有个标志着’正在会谈’的牌子吗?那连接的是房间里一个监测程序,可以实时监测人数。当这个程序注意到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而房门又上锁了时,会自动在五分钟之后把门锁打开。虽然断网了,但这个程序不需要联网,所以不像监控一样没法使用。”
小方点点头:“原来如此,之前那个站点不是有人在办公室自杀了吗?当时大家在外面一直进不去,现在都把房门换成这种了。”
“谢谢,那这样一切都清楚了。接下来让我们复原一下场景吧。
“首先,案发地点是一个密室。正门被用楔子塞住,无论从里还是从外,只要不取出楔子就没法出去。活板门呢?活板门内部没有把手,所以一旦进去也没办法关门。这样一来,办公室就变成了一个出入不通的密室。
“凶手是怎么从密室中出去的呢?答案就在那一堆杂物之中。我看到现场时就感到很不正常,因为主任死得非常安静,尸体上没有什么挣扎痕迹,但现场却那么乱。于是我想到,是不是什么东西必须被掩盖住,所以凶手制作了这样的障眼法?果不其然,在地上掉落的一堆杂物之中,看到了两个木球。
“还记得站点里的收容物吗?(小方瞥了我一眼)不不,当然不是你。我是说另外一个物品异常,那个能追踪人的球。凶手就是利用了它,把球放在活板门正下方的地板上,自己钻到通风管道里,球就会追着凶手向上升起,最终支撑着活板门关起来。当然了,这个办法不能关上搭扣,所以搭扣一直是松开的。
小方忍不住说话了:“可是这样的操作谁都能做得到啊?”
“没错,但是仅仅这样解释是不够的,还有一些疑点——老路,你说一下主任的伤口吧。”
“哦,那是,从咽喉开始,一直延伸到右脖颈,割破了动脉。”
“是了。要导致这样的伤口,需要怎样的场景呢?答案是要在主任抬头时从后面割喉。主任当时正在坐在椅子上与来者谈话,凶手要绕到他身后,还让主任一直保持着仰视前方的姿势,就显然是有另外一个人门了。
“这也能解释两个小球是怎么带进去的,照理说,任何去与主任会见的人都不会带这两个巴掌大的球,它们既没办法隐藏在衣服里,也没办法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拿在手上却不引起注意。在凶手与主任谈了一段时间之后,另外一人带着球进入房间,此时那个人与他手上的两个球都会大大地吸引主任的注意力,只要此前凶手找了个什么借口,处在主任身后,就可以轻松地完成杀人了。”
“这么说岂不是……”
“没错,只有两个人齐心协力,才能完成这样的计划。而且,这两人还需要极高的默契度,需要在凶手正处于主任后方时帮凶趁机进来,机会稍纵即逝呀。更重要的是,在这没有多少人的站点中,两人串联杀人的风险会成倍增加,我想这是凶手一定不愿意的。”
我稍作停顿,环视了一下众人紧张的面孔。反正,他们根本不会想到什么“我与爱亚共同作案”的可能。在他们眼里,能双人作案的就只有——
“那么结果就很清楚了,是你吧,小方!”
小方大惊,跃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会……我为什……”
“你想问你的动机吗?哼,那是显而易见的。新来的主管把你作为异常看待,而不像我们一样把你视作同事。让你搬去的单间,不就是一个变相的收容间吗?你虽然口头上不说,心里却充满了怨恨吧!”
小方还想说什么,但我们此刻都怀疑地看着他,让他结结巴巴的不知如何是好。老路更是从身后直接给了一记手刀,让他暂时昏倒在地上。
现在,只要静候基金会内务部来处理此事就好了。
至于我嘛,我昨天晚上有些工作还没了结才留宿的,今天已经做完了,我也该离开了。
我托付杨平和老路照看好小方和尸体,就开着车驶离了站点。在站点门禁的刷脸处,机器发出了“叮”的检测声,验证刷脸通过,看来杨平已经把网络检修好了。“真是高效率啊,”我一边感叹着,一边驶离了大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叙述过程中,我似乎显得很有嫌疑,不是吗?仔细想想,我确实更有可能作案。小方这样性格的人真的会杀人吗,主任给他调到单间真的不是优待吗?我作为主任的老相识,产生杀人动机的机会不是更多吗?我作为正式员工,拿到异常物品不也更容易吗?
更何况我的指控还有一个致命缺陷——轻飘飘的小球,根本没办法将铁活板门从底部顶起来。
而在揭示杀人密室的那部分,我显得尤其可疑——我与爱亚也能完成双人杀人。我掩饰了爱亚这个人若有若无的存在,否则,我也会成为嫌疑对象。
但是一切已经结束了,案件已经结束,我也离开了站点。
我身后,门禁机还在念着身份信息:“……爱亚,基金会三级博士……”
……等等?
没错,我就是爱亚,爱亚就是我,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人。重新看一遍案件,你就会发现,没有任何一次明确提到我与爱亚是两个人,所有爱亚出现时的操作,我一人都能完成。
爱亚与我是同一个人呐,想要指控我的话,就要搞清楚我是怎么一人布置好密室的。
虽然从背后割喉我一个人也能完成——反正他这么信任我这个老同事,我只要对通风管道展现出好奇,绕到他身后,再趁其不备就好了。至于小球嘛,我干了这么久的一线工作,说发现了什么新特性准备展示给他看,自然不会起疑。不过密室呢,我该怎么布置密室呢,凭我一个人之力?
好好想一想。
没错,关键就在于楔子。楔子构成的只是一个心理密室,我早就把已经挫坏的楔子撒在地上,人撞开门后看到,就会下意识地以为是楔子塞住了门框;其实门只是简单的关上而已,我进出自如。
至于我的动机,很简单。我已经交代过跟他同一年上岗,中间去误传部搞了几年语言工作,还因此受了伤,得了幻觉性自见症。虽然已经治好了,但还留下自称爱亚的习惯。功劳苦劳,我都比他高一筹,最后他却做了我的上级,不杀他杀谁呢?杀你吗?
开玩笑的,既然你解得出来我的谜题,要不要考虑考虑继任第二届大侦探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