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街的灯火总在喧嚣与宁静中交替闪烁,有人在霓虹中起舞,有人在静吧里惆怅,来来往往的运酒车像是一条生命线,串联起了这里的人情世故。
我一直认为这里是离不开酒的,直到我看到了那家咖啡店,就躲在静吧巷斜坡尽头的角落里。
从干路上拐进去,“no drink”明晃晃地用歪歪扭扭的艺术字刻在绸帘上,地方修缮的霓虹坠灯没有生气地暗着,同四周的建筑格格不入,在隐藏和展现之间若隐若现。
随着风铃的余声淡去,我站在另一个世界的门径口,看向里头稀稀疏疏的客人、爬上墙壁的植株、蒸汽腾腾的烧炉和一位穿着灰色围裙的男主人。
“您好,您需要些什么?”
“嗯……我不是很懂咖啡,请问有什么推荐吗?”我看着满是陌生字眼的菜单问,“我比较喜欢清淡的。”
“这边推荐耶加系列呢。”男人说。
“好吧。”
“你来冲吗,嘉佳?”
我顺着声音寻去,一旁玩猫的红发女人起身走来,她的身旁还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子。
我欣慰地笑了起来,竟还有夫妻带着孩子在灯红酒绿的年头开一家客少的咖啡店,想着,再次环顾黄绿交错的装潢,来时的失落一扫而空。
等待之际,我和主人攀谈了起来。
“这里不让抽烟吧。”
“当然,先生。”
“抱歉让你闻到我这一身的臭味了。”
“没关系。”男主人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玉溪,“我有空的时候也喜欢把自己弄臭。”
我简单笑了笑,附和着他的小幽默,而他却用拙劣的演技默默打量着我。
“是什么让您心烦意乱呢?”
“啊……诶,一点生活上的小事,谁都有不顺的时候,刚才带了包烟出去散散步,遇到了钓友,坐了两小时,现在感觉好多了。”
“不顺心的事还是别憋着好……我看您有个摄影包,是有街拍的习惯吗?”
“是,一点小爱好,也算是……兼职吧。”
说着,我将之前垂钓时拍的作品调出来给他看。
他把脸凑过来,皱下眉头,又松开,抓了抓下巴,又摸了摸脸,惹人生笑。
“虽说怕打扰鱼儿没开闪光灯,但除此之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我指了指屏幕,说:“是这吗?断掉的秸秆的切口平整得诡异,还有过于死板的月光。”
“对对对!太对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因为他们觉得这些天然的秸秆会遮住湖面的美景,还有他们装的那些桥灯,那道死板的光线就是桥灯。”
沉默俄而。
“我不觉得您作为一个摄影师会拍这样的作品,除非心情糟透了。”
“你说的没错……但谢谢你给了我这个地方让我好受一些。”
话音刚落,嘉佳端着热腾腾的耶加小白放到我的桌上。
男人将咖啡推到我的面前,说:“不是这间屋子让你好受,而是你觉得这间屋子让你好受了,要让事物变成你想象的形状,而不是自己扑到事物的模具中去。”
他起身走开,留下发呆的我和陪我发着呆的耶加饮料。
餐碟上的小卡片介绍着这杯耶加饮品:
具有花香与柑橘的自然香味,却混杂着陈酿酒品的苦涩,赠给失魂落魄却永远歌颂诗歌的你。
可我越看着这句话越发生气,这两夫妻,明明有着如此稀少的顾客,却活的这么滋润,肯定有别的收入来源,把这种话写给前来求得宁静的顾客真是不妥!而我只是个破卖版权图片的,还整天被自认清高的CC作者抢饭吃……不,他们甚至不屑要这碗饭,不然怎么会费尽心思去做CC图片呢?
一口耶加下肚,我只感觉到了蓝莓酒和白兰地混杂在一起的苦涩,满口是说不清的难受,哪来的花香!
现在我只想快快喝完这杯,然后去河道旁再抽两根,我抽一半,给风抽一半,哄它陪我说说话。
可神奇的是,这杯三百毫升的小饮料竟仿佛喝不完一般,喝了许久还剩半杯。
它消磨了我的耐心,促使我停下来看着墙上的壁画发愣。
画的风格各异,却全都围绕着一副只有文字的画作,那幅硕大的画白底黑字地写着:
everything grow with love
可就连美丽的夜景也是修缮团队化妆的伪颜,我真正的“love”又该去哪里找呢?
突然,店里的猫跃进了我的怀里,它柔软的肉体和粗糙的毛发按摩着我的身心,就在此时此刻世界安静了下来。它没带走我的悲愤和惆怅,也没给我带来欢乐与希望,就只是……安静。
我恍然大悟,这个小屋子里充斥着一种奢望,那是真正的安静。
耶加的余温飘来了花香,我贪婪地吞掉它,活动了一下筋骨,起身付账。
离柜台仅有七步之遥,可此时却如此遥远。我的身后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映着霓虹灯与钢筋水泥;我的前头是一个红发女人,一只英短,和卸下围裙要走的男人。
最终还是将钱交了出去,女人打开收银台,问那个男人:“找15元是吗,老爸?”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收回了我悲愤的理由。我看见男人从后门出去,朝着酩酊街深处走去,我好像也明白了为什么如此格格不入的小店要开在酩酊街的附近。
嘉佳在我临走时说这家店不允许任何人拍照留念,我这才发现绸帘是被固定住的,没办法,只好收起相机和不舍转身离去。
这家店名字叫“不凡”,是酩酊街里不醉的一角,但它确乎没给我平凡的日子带来什么不凡,留下的只有花香、苦涩、安静。
“我觉得你这家店少了什么。”我站在门口对嘉佳说。
“是什么呢?”她问。
“既然不许客人拍照,那就该在桌子上放置些纸和笔,再用钉子钉好,人总是健忘的。”
“这样岂不更好?”
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