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Carol;忘了点事。”
“哈?”
“你懂的,得拿个毯子把尸体盖上。怕有谁看见了被吓到。”
“啊,肯定的。可以理解。”
Ruiz从满脸困惑的服务生手中接过咖啡,抿了一小口尝尝味道,然后一口气喝干。他在常坐的位子坐下,掏出手机查看短信。
发信人:Felix
十点到。
Ruiz叹了口气,回短信。
收信人:Felix
我在街边的咖啡店
他一边用手机敲下巴,一边沉思。
“所以今天你出啥事了,Ruiz?”
Carol坐在Ruiz对面,柜台上没有人了。
“嗯,我得处理那具尸体,当然了。不能永远拿个毯子盖着。然后我要想出什么办法抓到我的兄弟。他知道我在哪,所以现在是他占上风。虽说他很喜欢慢慢玩;我猜他会寄来邀请我去他的什么傻逼‘秘密基地’的什么邀请函。他总有一种戏剧天分。然后我要让他重新开始吃药,因为估计他最近是没吃……那之后我要吓跑几个金发妞,然后我要拯救城市。一个真正的艺术社群会建立起来,再也不用关心老古董和普通人的意见。我们可以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什么事都比现在好。我们的宫殿坐落在污秽和停滞中,一些人太蠢或者太老,以至于看不到人民对与狗屎艺术家一刀两断的迫切需要。我们需要谁来把狗屎切掉,把愚蠢剪掉;或者我们需要的只是谁来咔嚓一下——”
“好好,我知道了,和往常一样,疯狂的艺术啊巴拉巴拉。等会,有顾客来了。”
Carol站起来走向柜台,接过订单开始准备新饮品。Ruiz陷入沉思。意识的洪流如优雅的舞者在他脑海中旋转不停,将无数的思绪串联成复杂的组合。和大多数异常艺术家一样,他的思考过程不怎么连贯、不怎么有条理、也不怎么清醒。据说有的人对现实的把握很微妙。而异常艺术家则很难说他们有在把握现实。如果把现实比作一根木棍,大多数的异常艺术家会把它丢掉,或者撕成碎片,丢进火里,用它打人,随便做些什么但就是不会单纯拿着它。这种思维模式有如婴孩,但或许,这才是世界上最连贯、最有条理也最清醒的思考方式。为何你仅仅满足于握着木棍?为何不以木棍当剑,在这虚伪的世界里走一遭?光荣地加入逃避主义,不顾一切一头扎进危险之中,不为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生活而活。如果整个世界是一个舞台,谋杀也只不过是少了个小龙套。情节比人命更重要,所有演员都要为故事线让路。让民众都去死。让这场秀开演。Ruiz在手机上记下一条小备忘。
never hold sticks
“Ruiz。”
Ruiz抬头看Felix,面带微笑。
“Felix!知道有谁能把尸体处理下的嘛?”
Felix皱眉。
“是,我想我认识。你杀了他,是吗?”
“哦,不对,我没有杀他。”
“对了,他应该是自杀,我忘了。”
“哦,不不不,根本就没按剧情来。我的兄弟杀了他,一枪爆头。”
Felix坐在Ruiz对面。眉头又皱紧了。他掏出手机开始编辑新短信。
“你的兄弟昨晚很忙啊。在展览会上搞了好大的事。”
“他干啥了?”
“一些把西服哥the suits招来的事,他们把记忆删除药撒了半个城。可惜我自己也回忆不起来了,不过我的朋友有先见之明,戴上了防毒面具。后来他告诉了我真相。”
“嗯哼。”
Felix继续在手机上打字,Ruiz陷入沉思。Pico已经引起了西服哥的注意。也许他正在密谋一场袭击?但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杀死The Critic的理由是什么?为了气气Ruiz,或许吧。Ruiz想要用他的死来削弱他的控制,让社群陷入不稳定状态。因Redd而报复也是一个理由。也许Pico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如果用疯狂的方式,他是可以被说服的。
“所以他应该是怎样死的?”
“啊?”
“The Critic。你当时要怎么让他杀了自己?”
“哦,一个傻逼小玩意。一架电椅。”
“你打算怎么让他推下拉杆?”
“我告诉他整个展览是一台灭世机器。”
“你说它不是异常。”
“不我没说过。我说的是它不会打破现实。只要你投入一点点聪明才智,Felix,你会惊讶于抛开异常是可以做到何种地步的。”
“所以你是怎么做出一个没有异常的灭世机器的?”
“我没有。”
“你没有?”
“我没有。”
“可是你说——”
“我说我告诉他那是一台灭世机器。然后他研究了一番就相信了我。我没有打破现实,我所做的只是说服他。”
“有趣。”
Ruiz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在手指尖旋转。
“想想吧,Felix;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来,人类都着迷于像魔术啦,违反物理定律啦,让世界按自己的愿望和奇想扭曲啦之类的想法。看看我们,能做任何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打破上帝或随机事件强加在我们身上的规则,对着天上那个神奇大胡子竖中指。过去他们不是这样做的,Felix。相对的,艺术创新成为了新的风尚。你知道那是怎么开始的吗?”
“不知道。”
“沃霍尔。很多现代的创新工具都要追溯到他的画室。他是一个优秀的推销员,展厅里满是示威,卖弄他的名声。后来,当然,‘The’俱乐部把他踢了出去,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地下活动。”
“等会,所以他还活着?”
“大概吧,我有点跑题了。过去他们不是这样做的,Felix。魔术在我们身边远比创新来得久。当然,并不是从手里射出闪电什么的。只是单纯的错觉艺术罢了。”
Ruiz把硬币收进掌心,握紧拳头,再给Felix展示空空如也的手掌。
“看,幻术师号称自己在创造奇迹,但运用的只是凡人的手法。然后人们相信了,他们照单全收;而比起大多数艺术家做出的作品,这种做法我更为欣赏。他们行不可能之事只需要烟与镜而已。”
Ruiz从Felix的耳后拿出硬币。
“这更有趣,对我而言。当你到了我们这样的时候,真的创造奇迹反而很无聊。把打破现实的东西堆成一堆只是野蛮人的做法。但如果你不用奇迹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就会更引人注目了。看,我可以把这枚硬币送到一个小型口袋次元,从我们的世界里推进推出,而你无法辨认这和我在变戏法有什么不同。这就是我想达到的效果,也是我们应该走的路:完全由平凡构成的奇迹才更为有趣。舞台魔术,街头魔术,这是我们需要回归的本源。它们都不是异常,Felix。他们只是烟与镜。”
“烟与镜?”
“精准设计的触发器。和催眠师的手法有点像,这很棒,因为这是你最不希望发生的事。The Critic与奇迹作斗争,他与嗑药、与信息危害、与模因狗屎作斗争。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唯一一件他永远也想象不到的事,就是平凡。那一刻他走进房间,那一刻我靠近了他,然后围着他转,转动刀片,那嗡嗡的音调十分和谐,我给他的那个锯片重心是偏的,然后他的重力感失衡了,然后我打开了灯,它们按既定顺序闪烁,引导他的视线从一边看向另一边,这反射性地引发一种原始的战斗或逃跑本能,使他的身体里不由自主地充满化学信号,失去平衡,迷失方向,然后我所要做的就是对他说些他想听的话,他就任我摆布了。他像羔羊一样顺从于我的诱导,而他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真正的胜利不是让他自杀。真正的胜利是控制他变成一个完全入迷、专心致志的听众,让他彻彻底底由我掌控,以至于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找到我话语中的真相。哇塞Wowwee不是一个末日装置,是为一个人的观众而演的表演艺术。对一个与异常打交道的人而言,它使得现实看起来似乎不再现实。一个反异常艺术异常艺术家的艺术。”
Ruiz张开拳头,几百枚硬币落在桌上。
“Molly!我们得走了!”
“等会,我还在装我的帽子!”
“丢掉帽子吧!我们要走了!”
Overgang拍了拍Joey的肩膀。
“我已经让大家传出去了。FTF要继续旅行,所以无论如何她们也要离开小镇了。Albeit和三个新同伴。Nibman只是因为我们叫他才来的,那个英国佬回家了,其他人好像也都消失了。他们换了电话号,这样Tan就抓不到他们。当然,除了Arsehole,她看起来并不在乎。”
“她从来都不在乎。你还是和我们一起,是吧?”
“嗯。反也厌倦和父母住在一起了。我爸知道我要离开很高兴。”
“好。很好。该死,我们最后还是要流浪。”
Rita走出Joey家的前门,身后拖着一个拉杆箱。她穿着一套学生制服和绿格裙。
“都装好准备出发了,朋友们。”
Joey拍拍她的头。
“你看着像个真JK似的。”
“我就是个真JK,Joey。”
“你当然是啦。和你的家人商量好了?”
“嗯。我只是要在朋友家住一晚。他们会恐慌,但他们会克服的。我猜。”
Joey和Overgang互相看看,有些担忧。
“你真的想这么做吗,Rita?”
“你觉得黏着我的妈咪和爹地能阻止他们半夜来接我回去吗?”
“有道理。我们要走了,Molly,快点!”
“还在装帽子!”
Overgang哼了一声。
“真的,她需要多少帽子啊?她只有一个脑袋。Rita,你带了多少顶帽子?”
“四顶。呃,如果算装饰用的小帽子是七顶。”
“妈耶。女生和帽子之间是有什么神秘的联系啊?”
“你带了多少副太阳镜啊,OG?”
Overgang尴尬地扶了扶他标志性的太阳镜。
“十二副。”
“十二副太阳镜。我甚至一副都没带。”
“是啊,那我也没带帽子!”
Joey插话道。
“嗯,你们两个可以互相借帽子或者太阳镜或者内裤只要我们现在就走!”
“好了,我来了!”
Molly跑下楼梯,拖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一条长长的羽毛围巾挂在她的碎花裙上,小辫使她的形象成为嬉皮士与波西米亚风的完美结合。她走下楼梯后Joey从她手中接过一个行李箱。
“你一定是Rita了?”
“是啊。Molly?”
“没错!很高兴见到你。”
她们互相握手,然后Molly转向Joey和Overgang。
“你们男生要学着耐心点。永远不要催女生。”
Overgang惭愧地摸了摸脖子。
“好,好……”
“谁开车?”
“Joey。”
“哈,未必如此。钥匙拿来。”
当他们四人向等候的货车走去时,Rita笑了。离开学校、远走高飞、步入这个巨大的世界中还是第一次。做有意义的事情,在允许变化发生的地方做出改变。结识真心理解他们的人们;不停躲避全副武装的西装男。就像全家一起自驾游一样,只是更有趣。哦是啊,Rita跳进后座时想。肯定会很有趣。
“你的朋友来得可真慢。”
“可能有点忙吧。什么也阻止不了我们坐在这等。”
Felix坐在一边看着Ruiz转魔方。
“所以尸体到底在哪?”
Ruiz漫不经心地指指房间那头盖着毯子的尸体。Felix站起身走到尸体前,漫不经心地掀开毯子,露出The Critic凝固在震惊一刻的脸,双眼仍然圆睁着。Felix合上尸体的眼睛,然后抬头看破碎的天窗。
“所以他从这里开的枪?”
“是啊。”
“玻璃碎片呢?这屋顶应该补上。”
“我都打扫干净了。碎片太危险,怕有人踩上。”
Felix环视四周,打量这间充满死亡陷阱的房间;Ruiz没有注意,全身心投入于魔方中。The Critic的帽子还戴在他的头上,前面有一个完美的圆形弹孔。Felix把帽子摘了下来,有些犹豫。
“Felix。”
Felix转身,看到一个带着防毒面具的高大人形站在入口。Ruiz从魔方中抬起头,一瞬间感到又敬畏又困惑。The Janitor的黑色风衣垂到腿边,没有风却不停抖动。他环顾四周,沉默地打量着房间。Ruiz直勾勾地看着The Janitor漆黑的眼窝。他的瞳孔张开,舌头像砂纸一样干涩,他的肺好像着了火,但四肢却觉得麻木又冰冷。在他人生中的第一次,Ruiz感受到深深的、压倒灵魂的恐惧。呃,要不是恐惧就是爱。两种感觉他都没感受过,但是他听说,两者都极为相似。这就是要将他就从困境中解救的存在,一件救援工具;The Critic临终仪式的执行者。他脱口而出那一刻他唯一知道的事,从艺术的角度来说,那是客观真理。
“你真美。”
Ruiz站起身走向The Janitor,一边傻笑一边递给他解开的魔方。The Janitor将头歪向一边,好像并不明白在发生什么,然后接过魔方,把它放进风衣内侧的口袋里。一个非常模糊、接近机器的声音从防毒面具的通风口嗡嗡地传出,但Ruiz却能明白每一个字。
“一旦有混乱,你就会为我带来秩序。谢谢你。”
Ruiz的嘴咧得更开了,张着大嘴不说话。Felix插话道。
“尸体在这儿,Janitor。”
The Janitor走到盖着毯子的尸体旁。它小心翼翼地取下毯子叠好,放在椅子旁的空地上。它把手伸进尸体的口袋,检查有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它掏出了一个钱包;打开后发现它不只很空,还是全新的,插在里面的硬纸板使它保持平整。The Janitor把它放在毯子上。它转向Felix,再次确认。
“我要挪走尸体,是吗?”
“如果不麻烦的话。抱歉……好吧,你比我更了解他。”
“无所谓了不了解。我知道他是什么,仅此而已。”
The Janitor继续用戴手套的手在衣服上摸索,寻找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它站起身,对Felix和Ruiz说。
“别看。一会就好。”
二人转过身去,听到The Janitor打了个响指。Ruiz听到骨头的嘎吱声,肉块的压碎声,火焰的噼啪声和流水声。然后,在下个瞬间,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完成了。”
Ruiz转过身来。尸体不见了,衣服、毯子和钱包也消失了。The Janitor蹲坐在椅子上。The Critic留下的只有他的灰色软呢帽,一动不动地躺在尸体曾经坐着的位置。
“我不能处理这顶帽子。”
Ruiz瞪大了眼睛,惊讶竟然有这个蒙面巨人做不到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
“我未被允许。就这些吗,Felix?”
The Janitor站起来,面对着他。
“我觉得就这些了,是吧。非常感谢;和往常一样,我欠你的。”
“准备好兑现承诺。我的讨还可能会比你想象得要快。”
The Janitor快步走出门外,Felix轻声笑了。
Ruiz还在盯着灰色软呢帽。
“Sam!”
“Tim?”
The Sculptor冲进 The Composer的办公室,打搅了他在综合银行的工作。
“我们搞砸了,Sam。Snipper是个流氓,昨晚干了所有人。到处都是西装男,还有……操。你不会想知道发生什么的,朋友。太糟了。西装男们把Bob和Robbo抓走了,所以找不到他们;Felix消失了;Sandy还躺在医院里;而Critic还是不接他妈的电话。”
“操。所以,就剩你和我了?”
“我和你……哈。不太准确。”
The Sculptor冲向The Composer,把刀深深刺进他的脖子。The Composer震惊地瞪大眼睛;他张嘴想要呼救,却只咳出了鲜血。
“嘘,嘘嘘嘘……别费力气讲话了。不管你想说什么,都跟你为你的歌找的那些蹩脚的小借口一样愚蠢和平庸。”
The Composer嘴唇蠕动着发不出声音,两眼直盯着他的头。
“别担心,Sam,一切都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们没搞砸,是你搞砸了。我可是完美执行了这狗屎烂蛋。对,没错,是我给了Sandy那本剧本,我嫁祸给Ruiz,我把Bob和Robbo两个懒鬼送了进去让他们被抓到。如果我在Felix身上安的追踪器还好使的话,Critic也要死。最后留下我成为山中之王……当然,在处理完一些家务事之后。那个混蛋Ruiz在我出手前就行动了;而Snipper觉得他是第一个加入这场诡局的。那些自命不凡的小鬼们差点把我从这场精心策划的政变中踢出去。然而,你们还是被愚弄到最后。最后留下的只有我。就该如此。”
The Sculptor从The Composer的喉咙里拔出刀子,任由尸体倒在地上。他弹掉刀上的血和内脏,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口袋。
“是我先,你他妈的。是我先,明明都是我先来的,而你竟然好意思让我泯然众人?这可不行。永远都不行。我比你强。和我做的事比起来,你屁都不是。明白了吗?明白没有?”
尸体回以沉默。The Sculptor疯狂地笑着,然后猛地停了下来,愤怒地瞪着脖子上裂开的伤口。
“他妈的,这就是我的想法。”
The Sculptor走出房间,丢下Sam的尸体流干鲜血、腐烂、然后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