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6点30分,来自隔壁女人的抱怨声叫醒了颜朗懿,这抱怨声尖利而刺耳,轻松穿透了钢筋混凝土。理论上这种声音应该会让耳膜感到疼痛,而在每日的实践中颜朗懿发现也确是如此。
“你个老不死的昨天又几点回来的,你衣服上是哪个婊子的头发?哦你还学会化妆了是吧,不然你身上的粉是在那里蹭的?你给老子说清楚!”
今天的话题果不其然是外遇,昨天是做饭不好吃,明天大概率会是晚上抢被子或者洗碗没洗干净。颜朗懿叹了口气,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床对面就是洗手池,为了不让水崩到床上,颜朗懿只敢开半大的水流。洗漱完毕,套上了衣服,颜朗懿拿起手机,无视了微信里自己的公司群,小组群,内部群,共享资源群以及副总经理,主管,组长,同事的私聊,打开邮件,昨天的报价有了回复:
“Sorry, your price is crazy. I will take my business elsewhere.”
这个月离业绩汇报还有两天,业绩还差着大几万美金,颜朗懿本就松弛的背膀更加塌陷了下去。
“老子跟你讲,你今天不给我跪着磕三个响头老子就把你跟这个婊子的聊天记录发到你们公司群里去。你磕不磕?老子数到三!”
窗外阴雨连绵,该死的回南天彻底摧毁了颜朗懿最后的耐心,他一拳轰在了并不坚固的隔断墙上。
“吵你妈呢,天天吵,给老子把你的臭嘴闭上!”
想必是在实在不宽敞的民房电梯里有缘见面过,也想必是想到了颜朗懿188cm的身高和满腔的怒火,隔壁的女人选择了乖乖闭嘴。颜朗懿随手点了一根烟,准备开始今天的漫漫通勤路。
清晨7点30分,密密麻麻的来往人群布满街头。颜朗懿背着大包艰难地穿行于人群之中,不时需要和身边的大娘阿姨连声道歉。
“你他娘的把车停到商业街三公里之外,怎么想的,啊?你不想干了就吱声,我送你上土星轨道玩。”实在难以忍受这趟远足,颜朗懿冲身边的跟班开始吹胡子瞪眼。
“老大,你也不是不知道市里的交通状况。要不下次你来开,我提前打车来给您占车位!”双手一手一包,肩上还扛着一个硕大编织袋的林梓凯无奈地冲颜朗懿挤眉弄眼。
“你他妈还敢顶嘴,老子回去就给奇术部下命令。”
“老大,咱们是不是先得把东西运回去?两位新人还等着这些玩意呢。”林梓凯紧了紧肩上的重担,冲停车的方位努了努嘴巴。
“操,为什么喜糖红包贴画这些东西有这么重,Site里还不让网购,我他妈……”
今天是Site-CN-44两位成员的大婚之日,颜朗懿一大早就自告奋勇拖着林梓凯来商业街买东西。
颜朗懿心里盘算着把这次行动的机密等级回去就改成3级,因为让下面的研究员们知道了他这个主管拎着大包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颜朗懿实在没脸继续在他们面前人五人六。二人稍作休息,继续往停车的方向踏上征途。
“大娘,让让,让让诶!操,您没事儿吧!”
看来完成这段征途不会那么简单。
早晨8点30分,天边的太阳终于艰难挣脱了大地的束缚,缓慢升上天空。椭圆形的太阳尽全力散发光与热量,但站在阳光下的颜朗懿仍然感觉浑身发冷。身后一个全副武装的人走了过来,拍了拍颜朗懿的肩膀。
“老大,后半夜没啥事儿吧。”
林梓凯帮颜朗懿活动了一下冻僵的关节,颜朗懿摘下眼前的SCRAMBLE目镜,将手里的步枪靠在旁边,长呼了一口浊气。
“Site-CN-44早就被摧毁了,你可以不用再叫我老大了,林梓凯。昨晚外部阵地的奇术陷阱被触发了3个或是4个,根据奇术受触发规模和叫声,我猜可能是大鸡,就那个生的蛋一个比一个猛那个,或者是僵尸。我戴着SCRAMBLE实在没法分辨清楚。”
递上带来的保温杯,林梓凯从颜朗懿手中接过了SCRAMBLE,检查了一下目镜侧方的面板。
“我都叫了好几年老大了,改不了了。老大,这玩意昨天晚上帮你过滤了7个致命级的认知危害,你要没戴,现在都凉透了。”
把目镜还给颜朗懿,林梓凯在颜朗懿身边坐下。
“老大,咱们站那场仗谁都不怪,我们守了44站一个月打到弹尽粮绝,期间我们得到的唯一支援竟然是从他妈的GOC来的……不过他们确实不是孬种。没有他们用命拖住大蜥蜴,我们真的全得交代在那儿。”
远处有微光闪过,颜朗懿感到一阵寒意,暴起抬枪指向四周,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急忙拉上林梓凯躲到了岗亭的掩体里。
“我操咋了老大?”
“别露头。有东西。”
“是什么?”
“我不知道。”
“老大,我知道现在不是好时候,但是我想问你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你说按咱们现在这种情况,算CK呢还是ZK呢还是什么?”
“KO情景。”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是机密吗?”
“因为我们被KO了,基金会,人类,全他妈完了,黄石都被炸底朝天了,还K个几把K。”
远处,一个连基金会前任站点主管都无法分辨的异常悠悠然踏上了它今日的旅程。
上午9点30分,颜朗懿站在门外,有些紧张。他对这种场合一直不太适应。
“进。”
严肃的女声刺穿了大门,颜朗懿深呼吸一口,推门而入,递上了自己本月的业绩报表。谁知道本该两天后的业绩汇报提前到今天呢,连报表都是刚才临时做的。不过报表倒是不难做,毕竟颜朗懿就没几个单子。
办公桌后传来几声翻动声便没了下文。颜朗懿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总经理正盯着他看。
“你表没做完就给我看?”
颜朗懿喉头一紧,但还是硬撑着张开了口:“我做完了。”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随后停在他面前。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了,关于你的业绩。我们公司不养闲人。”
“刘总……”
“你被开除了。今天下班之后跟财务把工资结清,明天你不用来了。”
早上10点30分,疲惫的颜朗懿站在两人面前,听着两人的报告,心里想的都是找一把椅子坐一坐。
江香和成港站在颜朗懿面前,成港面露难色,江香更是直接掏出了她和基金会签订的合同。
“老大,你如果继续坚持的话,我就撕合同了。”
“基金会管理条例第八款第42条,单方面撕毁与基金会的合同将导致永久的降级及更严重处罚。”
江香啪地一声跪倒在地上:“大人明鉴,小女江香罪不至此!”
颜朗懿把肩膀上抗的喜糖一股脑扔到了地上:“我是44站最高级别,根据条例这事儿还真就得我来干。我保证不乱讲话,不就是主持个婚礼吗,是把成仔。”闻言,成港默不作声,扶起他的未婚妻离开了。
林梓凯拖着几大袋子婚礼用具靠过来:“老大,这恐怕不太可能。”
“什么不太可能,你扛不动了,我叫人……”
“你恐怕不太可能不乱讲话。”
Site-CN-44里里外外充满了鲜活的气息,四处可见刚从市里被采购回来的装饰品被装点在站点的墙壁上。照理来说基金会通常不允许这样大张旗鼓的行为,但是在Site-CN-44,一切皆有可能。特别是当你看到伦理委员会委员和遏火部专员在争论这张婚纱照应该正着贴还是斜着贴的时候,你就再也不会对这个站点的严肃性抱任何期待。
“这个就该正着贴,你懂不懂构图!”遏火部专员何光脸红脖子粗地冲对面的人吼。
“斜着贴显腿长,懂又不懂的,笑死。”伦理委员会委员潘明一脸嘲讽地看着何光。
“赶紧贴上,别整了。”颜朗懿一人给了一脚“就快开始了。”
中午11点30分,颜朗懿站在藏身处中央,感觉几乎窒息。
“林梓凯,要么这里的锚有问题,要么你们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不停地放屁。”
林梓凯不经意地挥挥手:“已经有人下去检查了。”
“走的楼梯吗?”颜朗懿的动作停住了。
“电梯。自从小吴被大白脸拉走之后,没人走楼梯了。”
站点刚刚被攻破的时候,颜朗懿就果断启动了奇术弹头。弹头忠实地消灭了攻入站内的异常们,但是代价就是他们从此在废土上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游戏,只有一次机会的游戏。小吴被大白脸,或者被称作SCP-087-1,拖进了楼梯深处,颜朗懿和幸存的MTF们带着便携锚冲进黑暗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追踪吴语桐的可能,小吴的呼救声不停从楼梯深处传来,而那条楼梯随着其他所有楼梯随之被划为禁区。李平松被大鸡的蛋炸成了几十片,刘乐然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一条胳膊和半张脸没被吃掉,而王强现在永远成为了一具水里的尸体。
Site-CN-44的幸存者们每分每秒都在减员,他们曾经的主管颜朗懿对此毫无办法。
“老颜,这样不是办法。”遏火部专员何光扔掉了吃光的罐头,拿起了一瓶纯净水“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我有个计划。”伦理委员会委员潘明提起步枪站了起来。“我们去Site-CN-01。O5们所在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
“走。”颜朗懿啃了一口没熟透的速食肉夹馍“去哪,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我们最后都会死。”
正午12点30分,颜朗懿坐在座位上不住抖腿。
电脑早已被剥夺了使用权限,而身边同事射来的目光从未如此戏谑。尽管如此,公司的规定仍在他身上发生作用,因他仍未正式离职,现在他是字面意义上的无事可做,而他不由得在想,这是不是一种惩罚。
他除了抖腿外无事可做。
账户里还剩4千多块,等会下班能结1千多,马上下个月交房租少2千……颜朗懿盘算着未来的花费,而他痛苦地承认,如果立即找工作,他将迅速陷入赤贫的境地。他连抖腿的兴趣都没了。大剌剌拎着手机和烟进厕所锁上了门,他承认这里的味道令人作呕,但或许比外面的吃人机器来说,这里是个天堂。
颜朗懿给自己点上第一根烟,开始投递简历。
晌午1点30,颜朗懿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定了定神。
不知道谁在站点里传开了,说握握新婚夫妇的手自己管理的项目就不会收容失效。现在两位新人面前排起了长队,而站点里不算执勤人员有二百多人,握手也得占去半个下午。他乐得清闲。
虽然几个烂笑话导致了新郎新娘试图在台上当场击毙颜朗懿,他自认为这场婚礼主持的还挺好的。
“生活和睦,早生贵子……”
直到他的思绪被站点超算“万籁”的警报声打破。
“警报,警报,检测到8级Akiva辐射,SCP-CN-7681已突破收容。重复,SCP-CN-7681已突破收容。”
一个“神”突破收容了,在基金会婚礼的当场。颜朗懿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而随之浮现的并不是恐惧或疑惑,而是厌烦。
下午2点30,Site-CN-44的幸存者们已经接近了Site-CN-01。感谢空间异常们挥洒的大能,一行人常常发现明明上分钟还在公路的那头,迈出几步却到了公路的这头。
“非基金会区域的空间完整度已经没救了。”检查了下之前穿越的空间裂缝“把锚开到冒烟也压不住这样的裂缝,这已经不是裂缝了,这像机场助行电梯一样,咱们可以写一个感谢使用的牌子挂在一边,”
为了抒发一路上沉积的压力,连遏火部的人都开始说这种烂话。颜朗懿摇了摇头,拿出了地图,然后他发现他开始失去读懂地图上文字的能力。
“文字模因,强度还挺高,所有人装备SCRAMBLE。”
使用地图确定了方向,颜朗懿带着小队继续前行,越过了Site-CN-01的警戒线。
没有通讯,也没有人向他们开火。在看到远处地平线上攒动的人鸡后,颜朗懿向队伍宣布了Site-CN-01大概率已经陷落的消息,并发起是否继续前往的投票。
出乎他意料的是,投票以压倒数优势通过了继续前往的结果。
“他们想做个了断。”抱着他的武器,潘明坐在一旁报废的装甲车上,抬头望着椭圆的太阳。“这世界离末日还早得很,他总会再次捏合出一个新的秩序,但这个秩序注定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前来此地的路程损失了这支队伍三分之一的成员。有一次甚至是在晚上宿营时众人才发现队尾的一个五人小队失去了踪迹。各种各样的异常在大地上穿梭,而人类仿佛羔羊。在发现天黑前无法到达Site-CN-01时,众人早早决定了守夜顺序后睡下了。颜朗懿默认接下了最危险的后半夜岗。
下午3点30,颜朗懿抽完了第16根烟,投出了84份简历,收到了27个回复,目前还没有约到面试。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决定洗洗手回到位置上继续抖腿。
从厕所出来,颜朗懿发现自己的椅子已经不翼而飞。想着再也见不到这帮鸟人,他索性一屁股坐在自己工位的地上,冲着向这边看来的同事们呲牙,他发现呲牙比抖腿有意思,特别是这个角度看所有人所有事都凌驾于自己之上,颜朗懿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平时一样。
半个小时说长不短,说短不长。颜朗懿背起自己的背包,结完工资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血汗场。兜里揣着巨款的他破天荒买了好酒好菜,回到了小小的出租屋。
“你有完没完,昨天说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今天又加班,老子现在就来你公司看下你和哪个小婊子加班!”
砸门声随后传来,颜朗懿举起酒杯遥遥敬了隔壁男人一杯,至少血案今天不会发生在自己隔壁。
下午4点30,颜朗懿扔掉了手里没有子弹的武器,脸上充斥着厌烦。
对于一个“神”来说,子弹是无效的,但子弹携带的动能总能让祂略微慢下脚步,这给了祂身边越来越亮的奇术阵充能的时间。
颜朗懿对这过程无比厌烦。今日的厌烦更胜以往,他明白这是不是因为眼前的收容失效,而是因为他脑子里有一个至关重要而没有答案的问题正在撕扯他的耐心。
祂发现行动愈发困难,言出法随的祂想要随手抹去眼前无比聒噪的男人,但祂发现这能力已经失效,仿佛从未存在过。男人越过四周充盈蓝光的阵式,走到祂面前,抬手给了祂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
“你们这帮怪胎为什么总要来烦我们呢?”
这次是一记勾拳。
“老老实实呆在你们的世界,你们的维度不好吗?”
一脚踹在祂的腹部。
“吃饱了撑的要来我们家里搞事情?”
这次是一记鞭腿,男人将“神”踢倒在地。看着眼前像狗一样爬行的“神”,仿佛一道闪电击中了颜朗懿,他想通了长久以来困惑他的问题。
男人抓住神的头发,将其一步一步拖回了祂的收容间,在武装人员赶来后亲手关上了大门。
“你们总有一个来处,而我可能明白你们是从哪来的了。”
傍晚5点30分,天早已黑透,而众人也早已习惯现在过早的日落,异常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常态本身就是一种异常。躺下的颜朗懿没法停止思考,就像他不明白到现在这个情况下还需要去思考什么。
这世上多的是理智和公式解释不了的东西,而如今这些东西都在他们身边虎视眈眈。
这时,颜朗懿又感到了当初在岗哨感觉到的注视感,他举枪四望,再次发现视野里空无一物。心中的疯狂警报催促他叫起所有人,一起急行军赶往Site-CN-01,不管那里有什么,总比他感觉到的东西安全。
随手一颗手雷炸退冲上来的大鸡,林梓凯忍不住冲颜朗懿抱怨:“干啥啊老大,这不是把兄弟们往死路上逼吗?”
“呆在那儿,才是真的死路。”颜朗懿摇摇头,冲林梓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一路冲到Site-CN-01的入口之一,在这途中他们失去了5个一路跟来的战友。现在这支小队已不足20人。众人站在宏伟的钢铁大门前,被门上泼洒的血迹震在了当场。非要形容的话,这里可能曾经有一个巨人,把人类当作画笔在此作画,而颜料则是温热的血液。擦了擦控制面板上的陈血,颜朗懿将手覆盖于其上,血色的大门艰难挣开了一条缝隙供众人通过。
“走吧,我们看看O5的堡垒里是不是还留着点儿好东西。”
晚上6点30分,颜朗懿喝光了回家时买的酒,正穿衣服准备出门再买点儿,母亲的电话按时打来。每天这个时候母亲都会来电,而过于频繁的频率让这通电话多数时候都是无聊的日常行程汇报。
今天则不一样了,颜朗懿想和母亲诉诉苦。
“小颜,吃了没?”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颜朗懿当即就差点忍不住泪水。
“吃了,妈妈。妈妈我想跟你说件事。”
“好呀好呀小颜,有什么事想跟妈妈说?”
斟酌了半天用词,颜朗懿决定还是使用委婉的说法。报喜不报忧,他已经这样报了十年。“妈妈,我想你和爸爸了。”
而这世界上如果说有谁比颜朗懿自己还了解自己,那就肯定是他的母亲。沉默片刻,母亲再次开口:“儿子,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跟妈妈讲,妈妈帮你打坏人。”
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决堤而下,颜朗懿彻底失去了对心理防线的掌控——被母亲的温柔一击彻底撕碎。
“妈——我好委屈啊妈妈,在单位被领导欺负,明明不给我资源,还这要求那要求,今天还把我开除了,我好想回家呜呜呜呜……”捧着手机仿佛如同儿时捧着母亲的手,颜朗懿如同儿时一样冲母亲毫无保留地倾泻自己所受的不公,而母亲则也同往常一样静静听着儿子的抱怨。
“我儿子在外面受了委屈。”母亲温柔的话语就像儿时一样,总能让颜朗懿镇定下来“但是就像妈妈说的一样,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真的吗,妈妈,我高考分数一塌糊涂,大学读了个野鸡,工作了几年也没有成绩,今天还被开除了……”
母亲阻止了颜朗懿:“妈妈从来不会骗你,你永远是妈妈的骄傲。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吧,妈妈也想你了。”
颜朗懿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世界不是这样的,他会不会有一个更有意思的人生。比如没有政府,没有公司,苍茫的大地上游荡着不休的恶灵,而他穿梭于其中,像一个远征的骑士,斩妖除魔,无所不能。但这样的世界没有母亲的位置,而他最不愿做的事就是让母亲为自己伤心。明天还有面试,冰箱里还有最后一瓶酒,家里还有最爱自己的母亲,自己还有自己该去做的事。喝光了带出来的最后一口酒,从大楼边缘退下,他用力地关上了天台的大门。
晚上7点30分,由于收容失效而迅速降温的婚礼早已散场,颜朗懿和两位新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新郎官分享着一包香烟。
“今天实在对不起,两位。”掐灭了烟头,颜朗懿冲两位真心道了个歉。
“没事的老大,我们能理解。作为基金会的一员,我们当然知道收容失效的严重性,”看了看成港,江香还是继续说下去“当然如果你没在台上大声喊出‘操你妈’的话就更好了。”
颜朗懿冲两人挤了挤嘴角,但是他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你们说,成为一名基金会的成员是不是代价太大了?”颜朗懿又点起一根烟“加班加到秃头,每天面临生命危险,还没有年假,甚至婚礼都会被当场打断。”
“老大,别想这么多了,我们不怪你……”
颜朗懿摆了摆手,准备和两位新人讲一讲他刚刚参透的秘辛。
“很简单的推论。要我说,我们每个在基金会供职的人早该想到。我问你们,为什么我们的物理学可以预言恒星的爆炸,黑洞的凋亡,但解释不了我们收容的异常?”
“因为他们是异常,不符合我们的规律。”江香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我们站点做过相关的实验,你忘记了吗?我们制造了一小块四维空间,然后扔进去一个探测器,探测器进入的瞬间就分崩离析。以我们的世界规则建造的装置在四维空间连保持自身形态都做不到。为什么一个完全不符合我们世界逻辑的东西能在我们的世界活蹦乱跳,有的甚至杀人如麻?”
“老大,这……”
“只有两个解释,第一,我们的上帝死了,我们宇宙的规则是不连续的,在那些异常周围有一层资讯规则保护层,而我们从来没有观测到这样的东西。所以,第二个可能更有可能是真相。”
“第二个可能是啥,老大?”
颜朗懿抬头看向站点的天花板,又或者他是想看向天空,抑或是看向超越时间空间的另一个维度。
“这些东西都是科技产物,只不过科技水平远远高于现今我们的水平。我们正在被另一个存在通过SCP们塑造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放这对新人回去过新婚生活,颜朗懿拿出了放在抽屉深处的加密终端。直通O5-1,作为站点主管的不多特权之一,这次运气不错,他没有被淹没在无尽的会议里。
“朗懿,上次你动这条信道还是因为你的屁股快被混分打开花了。这次是什么事?”
颜朗懿跟O5-1分享了他的猜想,而O5-1那边回应的则是长久的沉默。少顷,O5-1以少见的严肃腔调开始下达命令。
“技术部,加密现在我所用的信道,对,双边加密。朗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我会以更高权限命令你们站点的“万籁”强行接管并封锁整个站点,D级记忆消除药剂将在整个站点喷洒以消除整个站点人员30分钟左右的记忆。二,我会告诉你一个被命名为‘噎鸣’的绝密计划。我现在没法告诉你这个计划的内容,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个计划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是为了在无尽的黑暗里给人类一个应得的光明年代。现在你可以做出你的选择,我了解你,朗懿,我相信你会愿意加入我们……”
“我选一。”点燃了盒子里最后一根香烟,颜朗懿淡然地回复了O5-1。
“好的,我代表‘噎鸣’计划欢迎你的加……什么?”
“我选一。”
这次O5-1维持了比揭露秘密前更长的沉默。
“为什么呢朗懿,你刚刚揭露了我们最大的秘密之一,然后你现在决定删除掉这段记忆?”1号似乎在那边推掉了一个会议,这已经非常严重的事态了“我需要一个解释。”
“你说我们要给人类一个应得的光明年代。”颜朗懿不紧不慢地点上了烟盒里倒数第二支烟“我不相信你说的话。追忆过去于事无补,展望未来太过虚浮。最好的年代永远都在当下,因为我们至少还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一些东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对我来说,现在的世界是被操控的也好,是神开的一个玩笑也罢。我至少还能努力把我看到的每一个怪东西关到笼子里去,努力给我负责区域帷幕外的人们一个安静,美丽的世界。”
“我经常想,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异常就好了,我说不定会是一个小职员,一个平凡的人,生活一成不变,但是不必再担心一觉醒来自己的世界被炸成了一坨难看的碎片,但刚才我想明白了,在你承认的时候彻底想明白了。”吐出一口烟气,颜朗懿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让大人物们去担心未来吧,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如果因为这些言论我需要离开当前的职位,我接受。”
“虽然在站点风气上存在一些问题,但是业务上你的44站是我们的标杆之一。基金会感谢你们的付出,而且也希望你们坚持付出下去。”O5-1清了清嗓子“44站的记忆消除将在三分钟后开始,我们将调整你们的时间戳让你们不至于感受到这次记忆消除。”
“谢谢你,1。最后作为老下属和老朋友,对你提出一句忠告。为了未来的威胁让人类绝大部分的精英陪葬,这对所有人都不公平。对人类来说,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算尽了本分,你不该要求,或者说奢求,他们牺牲一切到达应许的黎明,因为最好的年代就是现在,因为至少‘现在’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下次再见我就不记得这些事了,望共勉。”
晚上8点30分,颜朗懿与小队行走在Site-CN-01的内部走廊,寻找着所有可能的生命信号。而他们所见的情景则愈来愈使他们的期待变为不可能。
尸体铺满Site-CN-01的地板,血液则流成了奇怪的形状覆盖在地板,墙壁,和所有可能的平面上。在Site-CN-01发生的事情已不可知,但所有人都能想像当时残酷的场景。
而在颜朗懿看来,他或许已经知道了这惨案的罪魁祸首。毕竟,连续三次遇见相同的敌人,感受到相同的威胁,这次还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别藏了。跟了我一路的,出来聊聊吧。”颜朗懿没有拿起武器,手边的铬合金军刀被奇术强化的刀刃闪着幽幽的蓝光,它也发现了来犯之敌,不过比起自己的主人,来犯之敌更像它的同类。
“颜朗懿,Site-CN-44副主管,“星河”计划主管,Site-CN-44陷落后,带着自己的部属东躲西藏,最后来到这里,想寻求那一丝希望。我说的对吗,颜主管?”黑暗中传来低沉的男声,奇怪的是虽然没有麦克风,但这股声音仍然带着些微混响“不过你的感觉还真敏锐,其他人从来都没发现过我,而你发现了我三次。”
男声的主人走到灯光下,颜朗懿只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O5-7的身上附满甲壳,身后伸出的两只附肢正搭在他自己生来就有的手臂上,而他的双眼里闪着奇术的光芒。至高天寄生物,这人已经没救了。而在彻底没救之前,他极其危险。
“我已经不是什么副主管了,而且你跟了我一路真够变态的。站点里的人都被你杀了?”颜朗懿将手搭在军刀上,摆出了戒备的身姿。
“颜副主管很谦虚啊,44站可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守了一个月,比中国分部其他站点的时间都长,我闲来无事一直在观察你们。”从前是O5-7的生物慢慢走到颜朗懿的面前“我只是自卫反击而已,O5-1说我被寄生了,要被收容,去他妈的大爸,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一开始我还配合他们,但是后来他们变本加厉,我甚至听到O5-2说要处决我,于是我只能出手自卫。现在O5-1和O5-3应该还带着‘红右手’在地下某个地方苟延残喘,我找不到他们,但其他人我都杀干净了。真是没想到你们选择到这来,不然我会再装点装点这个地方欢迎你们,我的同僚!”
O5-7用附肢指了指站点大门方向:“喜欢我的画吗,是用剩下的其他O5画的。”
“潘明,何光,带着剩下的人去找O5-1会合,他没死就一定有办法。”颜朗懿拔出军刀“我来殿后。”
O5-7戏谑地学着颜朗懿说话:“我来殿后。”
“走!”颜朗懿冲小队怒吼,然后挥舞着军刀和O5-7缠斗在了一起。对它来说,普通子弹毫无用处,只有奇术的锋刃才有可能伤到它。
何光率领小队已消失在走廊深处,O5-7的笑声在四面回荡,颜朗懿捂着胸前的伤口,靠在墙壁上喘息。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不公平,颜朗懿坚持了几分钟就已伤痕累累,但他清楚,对面的生物甚至未尽全力。
颜朗懿在拖,拖到何光小队离开。而现在他们离开了。
“颜主管,我不得不承认,就普通人而言,你的格斗水准确实不错,甚至能给我造成麻烦。”O5-7摸了摸身上的伤口“看来你档案里和亚伯打拳的报告不是假的。”
“你也没比我想象的厉害。”只能靠在墙壁上才能移动的颜朗懿扶着墙壁慢慢前进“原来废物被寄生了还是废物吗?”
“你是在试图激怒我吗?颜主管。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如果我认真出手,你早就死了,他们也早就死了。”
颜朗懿用左手冲面前的生物竖起中指,而尽管他以最快速度收回手,他还是永远失去了他的中指。
“这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我就听RAISA抱怨过,说你们44站最刺头。现在一切都变了,我选择给你一个机会,跪下,我饶你和你的小队不死。”05-7盯着颜朗懿,一字一句说道。
“跪你妈。”话音刚落,两根附肢就一前一后穿透了颜朗懿的身体。鲜血顺着附肢肆意流淌,而颜朗懿仍冲着O5-7微笑,仿佛毫无感觉。
这时,O5-7感觉到了周身环境的变化。世界毁灭以来环境中异常丰沛的EVE粒子向此处疯狂汇聚,而颜朗懿流到地上,留在墙上的血则发出一道更胜一道的蓝光。
奇术阵式——束缚奇术阵。阵式的基础是颜朗懿的血。
“当你的面慢慢涂,你虽然是废物但也不是傻子。”失血过多的颜朗懿早已失去了对身体的大部分控制,他试图控制肌肉用尚存的右手中指嘲讽眼前正在疯狂挣扎的对手,但是肌肉无情拒绝了他的指令,他明白自己没多少时间了。
尽全力给自己点上一支烟,颜朗懿满意地看着眼前被牢牢束缚的怪物:“在岗哨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了,但是你会隐身。我大概能猜到是你,因为你就是负责奇术研究的。而你没死,则证明O5-1仍活在世界上。相信我,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O5-1没法同归于尽的东西,而你又不会复活。正巧,刚加入基金会的时候我用功钻研了一下奇术相关知识,正巧,你从一个废物变成了一个强大,傲慢,没脑子的废物。”
眼前发黑,颜朗懿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灾难发生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到底是谁引发了这场天灾,如果没有这场天灾该多好,44站的人们没有牺牲该多好。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时间的向量没法向后,每个人在历史里都有自己该尽的义务,缅怀和想念毫无用处,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我的义务就是给O5-1送上最后的支援”颜朗懿捡起地上的军刀,向着O5-7慢慢爬去“然后送你这傻逼去死。”
闪着奇术光芒的刀锋轻易穿透了O5-7的甲壳,而颜朗懿仅剩的力气则不允许他以蛮力斩断脊椎。思考片刻,颜朗懿爬到了怪物的身上,开始以体重下压军刀。主管斩下了怪物的头颅,以不那么美观的方式。
晚上9点,颜朗懿喝光了最后一杯酒,进入了睡眠。第二天他仍将努力给自己和妈妈一个更好的生活,这是他的信念。
晚上9点,颜朗懿掐灭了最后一支烟,遗忘了一切。第二天他仍将努力收容每一个出现的异常,给平民们一个安全的世界,这是他的使命。
晚上9点,颜朗懿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停止了呼吸。第二天他的遗体被两只小队瞻仰,而这两只小队分别将踏上寻找SCP-055和SCP-579的旅途。此去山穷水恶,出发前两只小队在Site-CN-01门前埋葬了他,而这是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