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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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那种自带动物亲和属性的人,朋友们常这么说。

我能用阴暗爬行的姿势接近正在广场上蹦跶的麻雀,并且具有对它们而言比原生草坪更强的吸引力;我能只靠嘬嘬两声招呼来在路边遇到的每一只大狗,即使他们的主人就站在一旁;在任何一个有猫在场的情景中,只要我走上前,挨着其他人并排坐下,哪怕只是翘着脚一动不动,也能轻易在一众张牙舞爪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猫爬架竞选赛的冠军。

一些和我熟识的人笑着说这就叫下蛊;另一些更加眼红的,前述猫爬架竞赛中的落选者则咬牙切齿地说,我其实是一团披着人皮的空心稻草,里面塞满了猫薄荷。不过,随着某次登山之旅中,一只野生火狐狸从草丛里一跃而出,落在我的肩膀上后,这些阴谋论式的恶作剧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当然,如果说大多数人都只把这视作奇妙的小小巧合,那就意味着仍有一小部分好奇心过重,或不那么坚信唯物主义的家伙,会抓住一切合适的机会,尝试探寻我所谓“德鲁伊体质”的真相。最初几次,我确实被问的有些慌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现如今,面对这些场合,我已经习惯于轻撑着头,微笑着回复道:“或许是卡蒂娅在保佑我吧。”

“卡蒂娅是谁?”这是我听到过次数最多的追问。

主观层面上说,是我女儿;客观层面上说,是我曾经饲养过的一条流浪狗。我通常会出示一些照片作为补充:一只大概是德牧和土狗杂交产下的串串犬,通体漆黑,只有四只脚爪和鼻梁上覆盖着一小片白毛。

那是大概六七年前的事。在一个原本准备通宵玩游戏的雨夜,由于喝光了最后一罐可乐,我不得不在临近午夜时冒雨往返一趟便利店。受多方因素影响,我一心想着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外出,完全没有注意到被锁扣别住的门其实并未关上;而当我回来时,楼梯上多出了一串湿漉漉的狗爪印,从被水淹了的车棚里出发,一点点打着转儿上了楼,最后钻进了我敞开着的,散发着灯光和暖气的家门里。

我心情复杂地走进门,一眼看见被水浸透了的迎宾毯,和一团趴在毯子上缩成小块,正在呜呜咽咽的黑毛球。我试着从上面跨过去,而狗团只是缩的更紧了些,将头和爪子都埋进肚子底下,开始更大幅度地颤抖,尤其是在我顺手把门带上之后。我只得临时修改计划,投喂了一些火腿肠,拿着吹风机一阵猛吹,用旧床单搭了个简易的窝,再回到电脑前,通过“菜单”-“创建新角色”-“随机命名”确定了对狗团的新称呼,就这么折腾到了太阳升起。

——以上。我点点头,表示这个问题回答完了。有时,这就足以满足提问者的全部需求了;但另一些时候,他们仍会兴致勃勃地追问,那我们亲爱的卡蒂娅现在在哪里呢?遗憾的是,每当这种事情发生,我都只能一转露出凝重的神情,移开目光,低下头去:“……她已经换了一种方式陪着我了。”

目前为止,所有人都会在这句话之后噤声不语,然后拙劣或油滑地抛出另一个不搭嘎的话题;而我则能长吁一口气,稍微放下些紧张不止的心来,为话题就此打住而暗自庆幸。

坦白说,我自认非常不擅长糊弄或撒谎。因此,如果他们继续刨根问底下去,我实在难以想象,我应该怎样才能避免回答出那些应当隐瞒的东西——例如,有关梳毛中的意外发现,那些漆黑油亮的毛发其实比想象中更加粘腻,并且有着肿瘤块般的手感;或是洗澡时的一次小惊吓,当我在地上发现一颗自然脱落的犬牙,因想要检查而掰开卡蒂娅的口腔时,才发现那儿早就和她流脓的双眼一样严重腐烂了。

更进一步,我想,我大概也不应该描述,当我用菜刀忍无可忍地破开卡蒂娅的胸腔时,那些散落一地的,早已因缺乏养分而干瘪到无法运作的器官,以及她那被皮毛环绕,仍然亲昵地用头颅蹭着我的手的躯体。她活泼地摇着尾巴,无数构成皮肤的团块生物沿着动作滑动,掀起一层层黑色的浪潮;不时有成型的毛状枝桠从团块上脱落,落在地板,桌面,冰箱门和床上,而那些卡蒂娅常常活动的地方已经鼓起了一个个柔软的鼓包,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绒毛。

尽管如此,埋藏秘密总是不好受的:不可否认,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期待过,有哪怕那么一位提问者,能够在最后关头回想起他一开始的目标——我那不自然的动物吸引力——于是我就可以故作神秘地勾勾手指,指引他靠近些来,然后猛地摘下橡胶制的仿真面具,让与面部骨骼紧密贴合的茂密毛皮如蒲公英般舒展开来,并在它们所分泌的,可以轻易压过腐烂臭气的醉人清香中放声大笑,拍手庆祝惊吓恶作剧的圆满成功。

可惜的是,几乎是每一次,当我冒出这样的想法时,位于后耳廓的那部分卡蒂娅就会不快地滑动着发出轻吠声,并向内增生出专用于令人颅骨发痒的触须。于是我只能无奈地悄悄摊摊手,耸耸肩膀,回到众人客套性的安慰声中来。

“…….是啊,你说得对。她当然还会一直在我身边……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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