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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世界中。
我坐在星巴克靠空调的那一面,这里能看到车水马龙的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几个小伙儿勾肩搭背,有说有笑。我惬意地摇晃着手里的拿铁,品着苦涩中的微甜,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人流。流动的人群中好像有个不合群的存在,我眯起眼睛,盯着马路沿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女子,想要看清她的样貌。
我被震了一下,那个女子的面庞我曾经见过,甚至是十分的熟悉。
她一直死死的盯着我,仿佛失去了灵魂,她的白裙随着风摆动了几下。我甩掉手上的咖啡,向店外狂奔。人流推搡着我,我拼命想要挣脱四周的障碍,脚步一点一点向马路迈去。我高举手上的公文包,大声叫喊,终于挤到了路边。
而她却不见了。
她是我的至爱,我的女友。
一次任务中,她用自己的生命保全了我。当子弹穿透她的一刹那,我便失去了对生活的一切希冀。她是最美的女人,却在最美的年纪离开了最爱的我。急救室外,脑中满是那一瞬间的画面——她释然的表情与脸上的两道溪流。
我本可以与她一起去法国生活。我们会有两个孩子,他们不会与我们一样在基金会工作,她说过要让孩子过平静的生活。我们会在南科西嘉买一套房,向站点辞职,无忧无虑地安享晚年,一起干些憧憬的事情,比如两个人协力在海边搭一个小屋……这只是梦而已。它本应是一场可以实现的美梦,只不过现在只能破碎于该死的现实了。
我早就打算遗忘以前的一切,劝自己不要再回忆起过去。
家中的陈设很乱。没了她的打理,我的寝室就如同猪圈,衣服与被单铺天盖地。
家里最干净的地方是厕所,我呆滞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失去她的我就如同丧失了魂魄,眼睛总是很无神;胡渣参差不齐,褶皱的皮肤有些许斑驳。
我意识到我还年轻,便擦去眼角的泪滴,用发臭的毛巾糊了把脸。我打算逼自己忘掉她。
清晨的空气格外湿润,睡衣有些紧了,但无伤大雅。空气清新了,窗外的景色却差强人意,天空是泛灰的,几个零散的麻雀来回徘徊。我看着远方有些模糊的山峰,山峰啊……
我们在那座山上初遇,穿着特工装的她十分飒气抓眼。我那时是站点的研究员,在初见便被她吸引到了,我在执勤后十分幼稚地向她索要了联系方式——我从未后悔这么做过。她喜欢芍药,我便递给她;她喜欢橙汁,我便买给她;她喜欢摄影,我便送了她一部佳能。
她最终喜欢上了我,我也如期将自己送给了她。
我又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对她的回忆,我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调整好笑容向门口走去。
地铁站的人有些多,我喜安静,便戴上了耳塞。读书是很好的习惯,悦神悦性,我从前面的包中取出了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打开到自己上一次做标记的地方。
地铁无声地从右方驶来,我在别人的提醒下才意识到:该上车了。
车厢内没什么人,零落的几个也只是拿着手机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青年。我认为站着读书才能让自己振奋起来,故紧扶着把手,站在了车门前面。
“因为他们已在一起生活了足够长时间,足以发现无论何时何地,爱情始终都是爱情,只不过距离死亡越近,爱就越浓郁。”
我仔细品读着这句话,心里却不敢苟同。作者对于爱的理解在我眼里并没有那么透彻,更何况他根本无法理解“临近死亡”的意义是什么——孤独。
我把这本书装起,今后也没必要再读了。
等等,刚才那是什么?
窗外突然闪过一个人影,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下一站,她又出现了;下下站,她还是出现了;三站后,她依然站在那里。我清楚自己不该在此时下车,但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恐,我还是要下去检查一下。
隧道里的灯光闪烁,极速时连成一整条白线。我把头紧靠在门上,这次不能让她跑了。
她还是消失了。
之后的几天,我都活在奇怪的憧憬感之中。期待着她能再出现,哪怕无法触及。
今天,她还是如期出现了,她穿着和之前一样的白裙摆,娇俏地站在马路中间。我这次没有着急去靠近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她。我只是看着,不敢动自己的手指,生怕打破这一局面。
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甜美。从以前开始,她的微笑都是我劳累工作的最好慰藉,我还挺怀念这个感觉的。我知道我有可能出现了精神疾病,又或许是被什么恼人的异常盯上了,但我愿意,就算这个异常是为了杀死我……我也愿意。
她突然举起自己的手,这令我诧异,我也不由自主地举起自己相同的手。是在与我互动吗?我想象着她与我重逢时的画面,微笑便挂在了脸上。
她比着数字三,我也跟着一起比。这个小淘气从以前就很喜欢与我做十碰十的游戏,我们都乐在其中,这种熟悉感又一次地刺激了我的泪腺。
“2”,她收起了自己玲珑的无名指,那个本该属于戒指的地方。
“1”,我期待着她要在这次重逢带给我怎样的惊喜——
不!
一辆重型巴士飞驰过来,将她撞出几十米远,却没有依然没有停下。
我大声呼喊,周围的人却将看异类的眼神投向我。我拼命解释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们看!尸体还在那——”
她又一次消失了。
痛哭中,我顶开了房门。
家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衣物都变得整齐洁净,地上堆积的垃圾也不知去了何处,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
“你在吗?你在吗?!”我发了疯一样翻倒着家中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你回来了对吗……?你没有怨恨我对吗?”原来整洁的房间又多了几分杂乱。
我捂住双眼,将被单照在自己的头上。被单上有她的香气,这令我倍加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折磨我!我知道我害死了你……”我的悲伤中多了几分自怨自艾,我不想再让悲痛感围绕着我。
“我本想忘了你……可我怎么也忘不掉,”我拿起了身边的美工刀,对准自己的喉结“能不能别再伤害我了……怪物!”
我本想就这样一了了之,却还想再见她一面。
从那之后,她每天都会出现。
她总会以我想象不到的方式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再以不一样的死法离去。我曾说服自己闭眼不看,但她的容颜又无法令我抗拒。她就这样陪我度过了一个春夏秋冬。
树长出了新芽,我捂着手里的拿铁,坐在星巴克外等待着她的出现。
我开心的晃着自己的脚,摸了摸刚剃掉胡渣的脸。
“不错,还算俊俏!”我把每一次与她的重逢都当做是一场约会,即使结局都是以她的惨死告终。
我一直等待着……等待着……
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几个小伙儿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只是那个美丽的女子还是没有出现。
我不知怎的,落下了几滴冰凉的眼泪。
我清楚……梦该醒了。
我在街上大哭起来,人们没有对我评头论足,而是默默地从我面前走过。
我所遇千万面孔,唯独你令我痴迷。
我无法忘却、无法释怀、无法平复。
我闭眼郁郁间,一对纤细的胳膊搂住了我的肩膀。
又是梦,不是吗?
我紧紧握住这对臂膀,感受曾放走的温存。
那只左手放在了我的头顶,轻轻抚摸着我,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宝宝。
我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雪白,这是她白净的胳膊。
我的泪滴落在上面,在霓虹的照耀下发出了亮光。
“我爱你。”
我不禁说出这埋藏了二十年的话语,声音尽是颤抖。
我害怕回头,害怕她溜走,害怕她又一次消失,我想这样保持一辈子。
我还是回头了。
她没有走,而是用爱意的眼神看着我,她的泪光与我的泪光交汇,在夜里闪烁着。
“你是我最棒的梦,你知道吗?”我深沉的看着她,并紧紧地搂住了她。
她用手刮去我脸上的最后一滴泪珠,笑着消散了。
我的怀中,空无一物,却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