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la Flores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缓慢地叠着一件备用制服。那件崭新的制服一尘不染，和她那件陈旧、还带着熟悉的碘和漂白剂污渍的实验室外袍相去甚远。她还能弄上去什么新污渍呢？
在Reynard博士走进来时，她摇摇头甩掉了白日梦。这位年长的女士把几个模因VR头戴设备丢进柜子里发出响亮的撞击声，发出了一声恼怒的叹息。
“没事吧？”Charla大胆地说。
“你怎么能问这种问题呢？”Reynard博士看上去很震惊。“简直不可理喻。不能忍。这简直是人身侮辱。”
她重重在同一张长凳上坐下，Charla意识到她们已经成了一对事实上的知己。据推测是因为缺乏选择；她已经看到了模因研究员在她和其他团队成员的互动中有多棘手。
Charla尝试了一种安抚性的说法。“他们和其他MTF是有点不同，我知道的，但——”
“不同？”Reynard博士换上一副嘲弄的口吻。“他们完全不专业。作为模因学顾问，Anderson特工在他的专业上没有研究生证，还有那个叫Dee的女人，好像根本就没上过学。他们的一个特工还是个聋老头，除了Zhao，其他人都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小孩儿！”
Charla看上去很受伤。Reynard博士急忙摆摆手。
“我没把你算进去，亲爱的。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都被假条件不情愿地带到这份工作里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容易就能把你也包括进我的调职申请里。”
“调职？”Charla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一点。“不了。离开我原来的职位已经够难了。再说，这里的每个人看上去都，嗯，都很正常。人还很好。你会回到你的上一支队伍去吗？”
“不会，很遗憾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Reynard说，态度更加强硬了一点。“我肯定会找到别的什么位置的。但你更想留下？你不担心这种不对头的旅行很危险吗？这个Narváez博士绝对是个疯子。”
这促使Charla做出了更激烈的回应。“Narváez博士是知觉改变和维度异常的专家！最享誉基金会的人之一。他见过我们任何人经验之外的东西。”
“Narváez博士看到的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他脑子里幻想出来的？”Reynard博士反驳道。“我怀疑他都不一定知道。相信这么一个家伙也太蠢了。我相信的是事实。上次有人去这个地方的时候，死了十一个特工。”
“这当然很危险了，”Charla说。“所有MTF都在面对危险，而我们一直在为此接受训练啊。另外，每次Narváez去Alagadda的时候都没人受伤的。”
Reynard博士阴沉地看了她一眼。“但这次Narváez博士不回去Alagadda。记住了。只有MTF去，全靠自己。”她站起身，紧紧关上储物柜的门，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Charla看着她离开，然后低头看着她的制服。只有MTF。现在，是她的MTF。
在站点餐厅里，Mike和Zhao找了一张安静的桌子。Zhao走过来的时候Mike几乎没看她，而她就在他忙着吃东西的时候静静地等了几分钟。
“这不是说我怕去，”他最终说。“我只是不知道这哪里讲得通，你明白吗？这真的是Emma的主意吗？她和站点主管经常见面的。”
“我觉得指挥官有自己的想法，”Zhao说。“是她安排了训练。她带来了Narváez博士。”
Mike从土豆泥中抬头。“而她甚至都没告诉你她在计划什么？”
“没有。”Zhao听上去若有所思。
“但她不是必须告诉你吗？我是说，你的观点很重要的。你是我们的副队长啊！”
“但Emma是指挥官，”Zhao回答，这几个字掷地有声。
“抱歉，”Mike羞怯地说。“Helen，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你肯定能成为一个好指挥官的。曾经Richards——呃，你懂的。”
那让Zhao的脸上带上了一个讽刺的微笑。“不，我不会，”她说。“我不是那块料。Richards第一次任命我的时候我就和他谈过这一点。不管怎样，我也从来没想过。有些人是天生的领导者，有些人则更适合当副指挥。我确保一切按计划执行，盯着整个队伍。这就是我擅长的。我不需要别的了。”
“你很擅长。”
“马屁精！”Zhao说，咧嘴笑了起来。
Mike也笑了，他们吃了一会儿东西，随后他的思绪就乱成了一团。
“只是，你要知道，去Alagadda？你得听听2992是怎么说的——他听上去真的吓坏了。这似乎不像是指挥官——我是说，前指挥官——会做出来的事。”
Zhao放下她的水杯扬起一边眉毛。“我不确定。你只认识Richards一小段时间——从我们还是‘非礼勿听’的时候起我就和他一起工作了。那时候情况大不相同。”
“我希望他没事，”Mike说。“我知道我不应该，但……”
“我知道你的意思，”Zhao回答。“虽然我更担心Emma。这是个巨大的责任，所有那些决定都是，而她还很年轻。”
“Emma可是很坚强的。”Mike昂起头。“而且她还有你来支持她呢。”
他期待着另一个笑容，但Zhao只是心不在焉地嚼着，眉毛皱了起来。他们都默不作声地继续吃了起来。
守卫打开小探视间的门，Emma走进来坐在玻璃隔板的一边。另一边的椅子是空的。
Emma等待着，想着她要问什么，脑子转得飞快。她扯了扯制服夹克的领子。这可能是她在执行任务前的最后一次机会。她需要她能得到的每一份优势。
终于，一个蜂鸣器响起，另一边的门开了。前指挥官Samuel Richards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比她所记得的要更老、更消瘦。他高高的身躯窝进对面的座位里。如果他对她的到来感到惊讶，也没表现出来。他什么也没说。
Emma他没兴趣闲聊。“他们把你的道德委员会听证会安排从今天算起的在一个月以后，”她说。“我猜他们告诉你了？”
Richards慢慢点头。
“你想起什么了吗？”她知道那不是记忆删除的运作方式，但值得一试。
玻璃后的男人无动于衷。
“如果你不帮他们的话，你知道他们的决定会是什么的。解雇、完全记忆删除并监视。多丢脸。你不会想要这样的——在职业生涯结束以后。”
“我的职业生涯不重要。”Richards声音沙哑。
“但你会被贴上基金会叛徒的标签——”
“我在保护基金会！”Richards厉声说。他的下巴由于持续的紧张而颤抖。
Emma感觉这是个机会。“我相信你，”她说。“我不知道委员会会不会信，但我理解你为什么拿走012。告诉我些什么吧，什么都可以，我能帮你。”
“你？”Richards紧盯着她不放。
“是的。我知道Pherson是什么样的家伙。我和他一起工作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相信你，”Richards交叉起双臂回答。“你研究012，你很轻易就会被它腐化。”他的眼神暗了下来。“据我所知，你可能和Pherson是一伙的，试图替他回收它。或者自己把它带走。”
“这么说的人就因为这么做了被关着呢！”Emma肺都气炸了，她的声音尖锐。
“我是唯一一个值得信任能好好保存它的人。”
“唯一一个？”现在是Emma的目光在灼烧着他们之间的玻璃了。“但你还有个共犯。”
对此，Richards看起来真的很震惊。“什么？”
“或许不是在你偷走012的时候，但在那之后绝对有，”Emma继续道。“你走进来，看到我戴着你的MTF的徽章。戴着你以前戴着的指挥官臂章。而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早就知道。有人一直在给你信息。”
她知道如果Richards说谎技术不高的话，他一定会拖延时间。他什么也没说。Emma责备自己的失态。得到他的一点反应感觉不错，但这也意味着他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了。
Emma站起身离开，在转过身的一刻补充道，“如果你改变主意要帮我的话，告诉我就行。或者我猜我能直接去问你的同谋。”
在她沿着大厅返程时，她思考着那个同谋到底是谁。可能是Dee。
“我才不信那个婊子呢。”猎枪的前护木滑回原位发出咔哒一声。
Hennessy从他一直在检查的那些亚音波眩晕手雷中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点，Dee。你说的可是我们的指挥官，他打着手语。
“反正不是我的指挥官，”Dee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她把空武器放回支架上，拿下另一把来检查机械装置。“是她对指挥官做的事让我不相信她的。”
她做了什么呢？Richards承认自己偷了012。
“是她把他抖出来的。”Dee无法容忍任何争论。
Hennessy扬起两条白色的眉毛。你是说，她推断出来的。Mace才是那只老鼠。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一小会儿，心不在焉地将手指捏成拳。
“你什么时候成了她的头号粉丝了？”
才不是。Hennessy笑出了声。那个位置大概是留给Mike的。不管怎样，你只认识野兽的一任指挥官。Stark不会是我们所拥有的最糟糕的那一个。
Dee擦去噪音扩音器上的灰尘，身体前倾。“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啦，但她就是个该死的奴隶主。”
Hennessy抬起手想要取笑Dee这种抱怨一点点工作的行为，但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尤其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耸了耸肩将就着继续自己的工作。
“你不能这么放松，”她说。“Stark要把我们带进一个充满敌人的空间异常。特遣队可没准备好。”
迄今为止我们在战场上做得还不错啊。
“我的天！搞啥哦！”Dee拍了一下她正在清洁的扬声器侧面。“对着一个老头和一堆垃圾机器人！你看过Alagadda的档案没？”
只是为了知道要小心些什么。你的冒险精神哪儿去了？他比划回去。
Dee绕着低矮的架子大步走来走去，站在Hennessy正面前。“扯淡！那就是在扯淡，H，而且你还明白。我在这儿都二十多年了，你从来就不想冒险。”
老人没动，也没回答。
“你这些天到底出啥毛病了？”Dee继续道。“你变了，H。也许其他人没注意到，但你骗不了我。你以前可是个专业的！”
Hennessy开始回应，但Dee打断了他。
“你再也不在乎了。你像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一样坐在一边，和Mike开玩笑而不去帮指挥官的忙，然后你还像个操蛋的牛仔一样铤而走险！你不尊重规则，你根本不管你队友的安全，你显然也不在乎你自己的——”
突如其来的领悟让Dee屏住呼吸。
“H，告诉我你不是——告诉我这不是原因——H？”
有那么一瞬间，她盯着Hennessy，恳求他否认。而他没有。
Dee的全部怒火即刻卷土重来。“那就去你妈的把！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吧。别把我也拉下水。”
当他正想开始回答的时候，她已经转过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Hennessy没法从唇语读出她最后的话语：“我很确定你珍贵的新指挥官会很乐意把你杀了的！”。他捡起地板上的抹布回去工作了。
已经很晚了。Roger Anderson走过站点空无一人的走廊，几乎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他已经被调离了他的档案馆排班，但还没有搬进MTF宿舍，而这种行进对他的关节是地狱一样的折磨。但他知道他在分享了所学到的东西之前不会睡觉的。
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Eta-11指挥官办公室门外。他能看见光从门口透出来；他对Emma还在工作这一点毫不惊讶。他敲了两次门，走了进去。
“指挥官，我得跟你谈谈有关Reynard博士的事。我在看她的历史——”
Roger震惊地停下了。Emma坐在办公桌后，哭泣着。
他向后退了一步。“我很抱歉就这么闯进来，Em——指挥官，”他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没关系的，Roger。别走。”她擦了擦眼睛。“你想要什么？”
“那不重要，”Roger说，绕着办公桌走过去。“你还好吗？”
“我觉得我做不到。”Emma听起来很绝望。“什么都做不到。”
Roger感到惊慌、怜悯、和一种奇怪的解脱。“Emma，你能做好的。”
“你不明白，”她摇摇头回答。“我说这些话、定这些计划，但一直以来，一切好像都在失控。我不属于这里。我在做什么？”
“你在做正确的事。在过去的几周里你发现的有关012的事比多年的研究还多。你使这个MTF成形。见鬼，我昨天甚至还做了个仰卧起坐呢。”为了配上这个笑话，他无力地笑了笑。
“我怎么知道我做的决定是对的呢？”
Roger挤出一个焦虑的笑，他希望那是鼓励的。“你不能。不能确定。你只需要做作业、听对的人的建议、然后尽力就行了。”
“但我可能会让小队陷入危险，”Emma说，尽管她的声音现在听上去更有把握了。
“如果危险是任务所需要的，那这就是我们报名的原因。我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要置人于危险之中从来就没变简单过。当你发现这件事很简单的时候，才是我会担心的时候。”
Emma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振作起来，再次成了那个指挥官。“所以我要听对的人的建议。你的建议是？”
Roger考虑提出Reynard博士的事，但决定不这么做。Emma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在出门的路上，他还为自己最后一个念头感到满意。
“我的建议是，不要太相信基金会。我见过很多，这教会了我当一个地方太过习惯于保守秘密时，你永远没法确切知道他们在隐藏些什么。”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很坚决。
“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确定她代表的是妨碍还是助力。”
“她对任务存在风险吗？”
“不，我不觉得。但还有其他风险。”
“我们能对付他们的，Arora主管。你应该专注于你的角色。”
“我明白。”
站点主管Arora放下电话，重新打开立体声音响。路易斯·阿姆斯特朗艾拉·费兹杰拉令人舒适的声音充斥着他的办公室。
在其他地方，利盖蒂的“安魂曲”最开始的旋律从昏暗仓库里的隐藏式扬声器中悄然而出。Stuart Pherson，曾经基金会的一员，沐浴在音乐中并被托举至音乐之上。他很了解它，但再次聆听时，他从扭曲的声音中感受到了新的目的。
那个目的也是他的一部分。在建筑的其他地方，他手下的盗贼们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做着准备。他们和他很不一样，却又很相似——就像加入歌曲的歌手们那样相遇。Pherson闭上眼睛，随着音乐的膨胀深深地呼吸。
随后，突然间，所有声音落入沉默的深渊。
Pherson睁开眼，看见他面前的人。它披着长袍、戴着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中耸立着。当它说话时，Pherson感觉他能听见群鸦聒噪的回响。
“你拿到了指挥棒。”这是一个要求。
Pherson几乎本能地鞠躬。“是的。”他从脚边的包里抽出它，递给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Pherson在接触的瞬间不住地颤抖。
指挥棒消失在飘逸的长袍中：“还需要更多。”
“是的，我的赞助人。”Pherson的理解也是本能的。“我们准备好了。但基金会——”
“基金会已经变得软弱，”人形毫不妥协地说。“它现在已经无法阻止已经改变的历史潮流了。它的行动不重要。我们将带圣徒归来。你必须找到总谱。”
Pherson看起来很痛苦。“总谱丢失了，从我们手中被偷走了。基金会找不到，我们也找不到。”
他面前的黑色影子似乎变得更大了。“不是那份总谱。是其他的。只需要两份，你会找到它们的。”
“在哪里，吾主？”Pherson饥渴地问。
“为你的乐器调音。召集管弦乐队。你要去Alagadd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