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在办公室的灯光突然毫无征兆地熄灭的那一刻,帕蒂和站点里的所有员工一样下意识地皱了眉头,不过并没有停止手头的工作,毕竟停电并不会使电脑屏幕直接受到影响。
没有紧随黑暗而来的入侵者之乱枪嘶鸣,没有那些受困之魂的哀嚎,门外走廊上也没有人们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和呼喊——也许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停电?然而,那备用电机并没有在几秒后发挥它应有的功能。
本能地,帕蒂在脑海中勾勒出这般图景:几位电工围绕在那个小小的电源箱前,橙色的制服使他们撅成橘子瓣,而老主任虽然在他们身后催促着,实际上却比他们更好奇线路的排布方式。但当她拿起手机,眼角扫过桌面日历上“地球一小时”几个大字,意识到此时正是那个特定的熄灯时刻,她不由自主地轻声笑了笑。
“哦天,认真的吗?”
帕蒂自语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和难以置信。往年这个时候,有些同事确实会“积极响应”环保倡议,她自己也曾借此机会偷得一小时的懒散。不过却未曾想到,今年那群人竟对这项“有的没的”的活动如此上心,而老主任也是离谱,居然真的会允许……当然,也不排除什么上头“强制环保”然后把全市的供电暂时断一会儿,因为窗外对面的建筑也全无了灯光,只是在夜色中静默矗立。
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与静谧中,帕蒂伸向台灯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改变了方向,咔哒按灭了本就在逐渐变暗的电脑显示器。她缓缓地站起身来,长时的文档编辑使她腰胯隐隐作痛,于是一边下意识地做着还是源自她学生时代体育课之记忆的拉伸运动,一边轻步走向窗边,她曾听闻,倘若城市的灯光真的可以完全关停片刻,不消几时便能亲眼目睹银河横亘夜空,然而这回所能看见的只有厚重的云在翻涌不息,透不过一丝天际的光亮。
好久没有见过如此纯净的黑色天幕了,竟有几分陌生。
20:45
“什么情况?”其实糕点师和主厨一样,都没有专业的电工知识,只能对着电闸一通胡乱的扳上扳下,他们相视一眼,眼中满是无助,“我要不还是打电话请维修工吧,你去看看顾客们那边怎么样了。”
由于小餐馆的厨房里没有备用的手电筒,主厨只能依靠着记忆和微弱透入的仅仅聊胜于无的光线摸索前进。他艰难地穿越到前厅,那里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顾客们的不满和恐慌在四溢的暗影中早已被煮成一锅沸腾的乱炖,虽然无法在夹杂着盘子摔碎声、椅子翻倒声的哄闹中分辨出任何清晰的字句,但他不听也猜得到那全是粗鲁的抱怨。
“亲爱的顾客们!各位!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试图安抚人群,但他的声音如同石投大海,迅速被更大的喧哗所吞没。尝试离开的顾客们推挤着门,然而玻璃门却不争气地倒塌了,在凄厉爆鸣声中飞溅成沾血的碎渣。一时间,惊呼声四起,然而这却仿佛是领唱员起了个头,听闻大人都开始尖叫了,怕黑的孩童们的哭喊立刻以压倒性的音量盖过了所有嘈杂。
“请大家保持冷静,我们已经在联系电力维修工了……”
没有任何效果,他的话语仍旧无法穿透恐慌,如同微光湮没在怒涛般的云翳之间。黑暗中,一部分顾客变得异常狂躁,他清晰地听到了扭打的声音,那些最难听的咒骂更是四面迭起。
“妈的一个个都别狗叫了,停个电而已嘛,一黑就全都返祖了是吧!” 在这绝望之中,主厨凭借着一股莫名的勇气腾地跳上旁边的一张桌子,用他能发出的最恐怖的咆哮镇住了黑暗中躁动的所有人,他分明地感觉到自己刚刚踩翻了满桌的菜碟,滚烫的汤汁正在浸湿他的袜子,而脚踝处最疼那块皮撕下来估计都可以直接入口了,“我们已经叫人来修了,要么老老实实等一会儿,别叫;要么待不下去的就赶紧滚,但是踩踏断了骨头别踏马来找我们赔。”
“哎怎么手机也突然用不了了!”
“我也是!黑屏打不开。”
不知愣神了多久,人群再度陷入混乱之中,这一次,主厨再怎么喊也没用了。
21:00
局里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大停电已经有一会儿了,人们也有一些推测,什么某大国的新武器啊,极端组织啊,外星人入侵啊,各种奇谈怪论如阴天的云铺得漫天都是。我也觉得有些事出蹊跷,但是竟然没有一丝头绪。于是,我只好一边琢磨,手头上一边抓紧整理东西好尽快赶到局里去。在摩挲那些与我日夜相伴的装备时,都像是在与一个个老朋友打招呼,阴影原本也属于它们的行列,我也原本以为自己早习惯了在黑暗中穿行,习惯了用听觉和直觉代替视线,但今晚却非常不同,它压抑、沉重,全然不似执行任务的好伙伴。而这流淌在空气中的夜色呵,它比枪里的子弹更冰冷。
伸手触摸到桌边的手电筒,却发现它无法发光,那年久的电池也许在某时某刻耗尽了最后的能量残余;同样,那盒曾经可以带来光明和温暖的火柴,在我的反复尝试下也只是徒劳,即便我几乎能感受到火焰燃烧时的温度。或许是我过于习惯了有灯光的生活,现在的我对于这股越来越浓重的黑暗感到极其不适,这能见度真是越来越差了。我背起包,指尖触碰到的冰冷的墙面成了我唯一的导航。我试图回想这个房间的布局,但奇怪的是,记忆中清晰的线条和角落在这股黑暗中变得模糊不清。
哦好不容易够了门把手,我迈出脚步,手还在空中摸索着希望能找到点什么作为支撑。然而,命运似乎对我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楼梯的第一级在我脚下塌陷成十五厘米的虚空。我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挥着双臂向前倾倒,被暗影和重力拖拽着如同下坠的直升机。
我挣扎着爬起,原本想大声咒骂,却听到年老的排气扇的咔哒咔哒在绝对静寂中显得格外响亮。
21:15
(穿堂风的呼啸声)
(门的吱呀声)
(粗重的呼吸声)
(脚步声,每一步的间隔很长,但踏地都非常重)
(远处的狗吠声)
(接连的撞击声与玻璃碎裂声)
(远处汽车的警报声,每一声都无比的刺耳)
(树叶的窸窣声,就像是绝望的呢喃)
(啜泣声,在黑暗中似乎无处不在,却又难辨方位)
(衣服布料摩擦声)
(远处一个女人的尖叫,虽然只有一声,但是余音回荡不绝)
(敲击墙面的砰砰声)
(突然万籁俱寂的一个瞬间)
“哎呀我靠,哇啊……”
(倒地的闷响)
(痛苦的呻吟声)
“啊!卢卡斯你没事吧?我们还是趴着走吧。”
(不时传来的广播里的嗡嗡声)
(衣服布料摩擦声)
(手指划过粗糙墙面的声音)
(某个角落里细碎的声音,也许来自昆虫)
(被风吹动的窗帘轻轻摩擦窗框的声音,如同夜的低语)
“嘿!我摸到一个对讲机!”
(急促的衣服布料摩擦声)
“喂喂喂?有人吗?”
(电子白噪声)
(突兀的猫叫声,尖锐且短促,仿佛是对黑暗的不满和抗议)
“给我,我来。”
(电子白噪声)
“喂?有人吗?这里是……”
(扩音器的啸叫声,让人头皮一紧,随后人声从中传来)
“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回应了!兄弟,你是谁?在什么地方?”
“呃……大概是五楼?我是人事处的罗尼,旁边是卢卡斯,你们那边呢?”
“技术部,布莱克和博迪,刚刚赖特博士和我们也在一起,但不知怎么就丢了。我们在总控室外的走廊。”
(带着欣喜的急促呼吸声)
“我们要不要过来和你们会合?这种情况还是抱团好些。一个人如果落单了在这他妈的黑暗里不疯才怪。”
“诶,你们技术部有查过设备吗?全世界都在停电。”
“不知道,但我可以打包票这绝对不是停电,也不是照明设备故障……老布,刚刚是不是赖特的声音啊。”
(一个男人的叫喊声)
“是他!赖特!我们在这里!嗨嗨!”
(穿堂风的呼啸声)
(树枝受压折断的噼啪声)
(重物从高处落地的闷响)
21:30
“见鬼,怎么整整一个小时了就没能收到一点地面的消息呢?我们这边通信也没出毛病啊。”
“指挥长!看外……外面!地球!”
空间站仍在轨道上运行,但再不见那颗明明就在此处的行星,舷窗外除了一片黑暗,只有深空的点点星光勾勒出一段隐约的弧形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