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悔意方升
首篇:被选中者
我参与外勤行动的时候一般就只站着吓人,或者往空的警车上扔火球。我对杀人适应不良,就算是杀彻头彻尾的野蛮人也一样。但多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任务也的确要快很多,我也可以花更多时间跟Natasha一块儿干别的事儿。Natasha把她的仿生猫女扔在了脑后;她的新宠物项目是组装一个超级机器人。而我的兴趣是找到非常奇特的约会地点,然后在结束之后对Diya坏笑。
但Diya是个诡计多端的婊子,她没这么容易认输。在一次少女俱乐部会面之后,她问我能不能教她和Natasha制作恶魔药剂。她的理由是,既然我在出外勤,风险就更大了。要是我受伤,整个组织都会瘫痪。
Natasha表示附议。我提出了异议。这是对Natasha来说我的价值所在。要是她也能做到——不,要是Diya能做到的话,我就完了。
我没跟她那么说。我解释说恶魔药剂是一种高度精确的科学,要是不完美的话能把她们的大脑融化,从耳朵里流出来。这就是为什么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的人。这些话如此流畅地从我嘴里冒出来,就好像有只虫子在我耳朵里提词一样。
Natasha似乎被说服了,满意地让我只要写几样简单的配方就可以了。但那天晚上我看到 Diya在翻我的化学装置。我立刻就想把她的脑袋砸到凳子角上。我强迫自己缓慢地、用夸张的语气问她,到底他妈的在干什么。她说就是好奇一下。我告诉她不要乱动我的仪器,她反击说这是个开放基地——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
没说出口的是,Natasha是我的。
那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幻想着用羊角锤砸碎Diya的头。
我跟芝加哥幽灵出的第三次任务是对一家公司数据中心的突袭。Natasha和Tracy Tzu从服务器室偷硬盘时,我不得不站在那儿,拿着火球故作凶恶,防止员工干奇怪的事情。阴影和菲斯提热柴郡猫狂欢头巾帮了不小的忙,Natasha用来压低我声音的魔法也是。
最开始没什么要做的;那些网络工程师比起反抗更情愿在地板上怂成一团。然而随后一群举手投降的保安走进了房间,Diya跟在后面。
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Diya也知道。我厉声指出这一点,但她辩解说他们是去按警报的,否则她就得把他们干掉了。我指出她本可以把他们打晕的。她告诉我别装出一副万事通的样子,我说我没那个必要。
那一刻有个保安把手放下来,在腰带里找什么东西。我发起了抖,火球从我手中飞出。
看着一个人死去是种超现实的感觉。我能尝到空气中铜的气味。焚烧毛发的气味扑进我的鼻孔。我闻到一股像是肝脏的气味,然后是麝香味,像浓烈的香水。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脑脊液沸腾的味道。
那个保安停了下来,摔倒在地拼命打滚,但火不会熄灭。他不停地尖叫。那些工程师也在尖叫。我移不开眼。我的尖叫声被掐灭在了喉咙里。
Natasha和Tracy走进房间,惊愕地看着。
他又打了一分钟的滚,停下来了。我从我们的逃生通道跑路时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他燃烧的尸体。
回到基地之后,Natasha冲我吼了一个小时,责怪我毁掉了她们精心设计的计划。她的声音像一盆酸牛奶一般淹没了我,但我几乎没注意到。我一直在想那个人皮肤爆裂的声音。或者他可能有家有室的事实。或者他发出的烧焦的肉的气味。
我不会打死蜘蛛,而是把它们放走。有次我因为朋友按碎了一条毛毛虫哭了一场。我不杀人。
Natasha最后跟我道了歉,告诉我说她爱我。我没有回答。我觉得我该去看心理医生。
后来,Natasha睡着以后我从床上滑出来,开了冰箱。里面唯一一瓶酒是一瓶司木露。它尝起来像示踪液,让我的嗓子像喝了漂白液一样烧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喝比玫瑰红葡萄酒更烈的酒。我本该呕吐的。
但我没吐。我喉咙里的灼热感很快就消退了。我的心发出呜呜声。一种温暖从我胸口扩散开来。
有一个声音对我耳语。是那只虫子在告诉我一切都好。我相信了它。
所以当它告诉我半夜去摇醒Diya时我照办了。她想把我推开。然后她看到了我的眼神,怔怔地跟着我去了客厅。
我把她推到沙发上,开始转述它的话。我知道她在干些什么破事儿:她想要代替我。她想要学到我的秘密。她想让我看上去竞争力全无。她想把Natasha从我这儿偷走。
它的声音变得很高。我的也随之变化。我告诉Diya说要是她不离Natasha远一点儿,我就把她揍成烂泥。我的手开始发热。我看了一眼,发现它们着火了。我喜欢这样。
我听见后面的声音,转过身发现Natasha仰着头站在走廊里,看上去很不高兴。
我承认这场面的确不怎么样。Diya已经蜷在沙发上了。我正向她逼近,双手燃烧着火焰。并且从Natasha的表情来看,我此前五分钟的话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开始说话。Natasha做了个停的手势,告诉我早上再谈。然后她让我和Diya马上回去睡觉。
我那天晚上一直醒着。我一往Natasha那边靠,她就翻过来把我推开。
我想到所有我能把刀架在Diya脖子上的办法。
早餐桌上的气氛非常紧张。Tracy做了华夫饼,但只有她自己吃得下去。我去拿糖浆,但我和Diya的手同时碰到了瓶子。我们瞪了对方一眼。
然后Natasha伸出手,把糖浆瓶子拽出来。她礼貌地问我们,昨天晚上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们同时开了口。Natasha再次做出停的手势,我们闭嘴了。她示意Diya先说。
Diya编了个我是如何在午夜醉醺醺地把她从床上拽下来的故事。她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中心思想是我不适合和她们一起出任务,应该休息一段时间。她甚至把我的第一次杀人当成一个论据。我一想起这事儿胃就疼。
Natasha安静地听着。然后她问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等着那只虫子告诉我要怎么说。
但它什么都没说。Natasha的视线在我灵魂上烧出了一个洞。Tracy愣愣地望着我们,手里还拿着一叉子正要往嘴里送的华夫饼。
我告诉了Natasha我唯一能想到的事:真相。
她问我为什么之前什么都没说。我想说我害怕她觉得Diya比我好。尽管要是我这么说了,我就算是认输了。
我保持沉默。
她问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成为魔法少女也只是为了和Diya竞争。
我一言不发。
Natasha的表情变得严肃了。她和Tracy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然后她告诉我她要和Tracy出去采购。Diya和我看家。
我们坐在基地里相对的两张沙发上玩手机,有意忽略对方的存在。有一两次我悄悄抬头看她,发现她也在看我。
那只虫子用Natasha一回来就会把Diya踢出基地的想法来安抚我。我该放松下来——试试我新开发的恶魔药剂。
我从我的工作间拿了一只烟斗和一小包切碎的恶魔,把它装满水,拿回咖啡桌上。我试着吸第一口的时候,Diya看着我,抬起一边眉毛。当我把一点恶魔碎片放进烟斗,点燃它们的时候,她把另外一边的眉毛也抬了起来。
我吸了一口,立刻咳嗽起来。Diya开始嘲笑我。
“给我。”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伸出一只手。“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办。”
虫子告诉我把它递给她,所以我连打火机一起递了过去。她用袖子擦了擦烟嘴,点着了烟斗。她抽得比我好得多,吐出一股浓浓的粉红色烟雾。有一股肉味。
“好东西,”她说,把烟斗还给我。我点点头,再把它点着,有意模仿她。这次我可算没被烟呛着。我觉得它像是……牛肉味。
我们轮流抽烟。为了更容易把烟斗递来递去,Diya挪到了我的沙发上。
在抽了第三锅之后,我们不言自明地和好了。我们都心满意足地瘫倒在沙发上。我凑近看了看Diya,发现她其实还挺漂亮的。
虫子指出了她脸上的酒窝。她柔顺的头发。她嘴唇弯曲的方式,这让她玩手机时露出了可爱的噘嘴表情。
虫子让我亲她。我照做了。
Diya像触电了一样往后退。然后我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转过头看见Natasha站在房间里。她脚边放着一个装满烧瓶的购物袋。
Natasha没有大喊大叫。她就只是用一种平板的语气和我对话。我几乎没听;虫子告诉我要专注于烟斗。我的一部分——爱着Natasha,恨着Diya的那部分,简直不敢相信我刚才究竟干了什么——正冲着另外一部分:我慵懒的、只想在沙发上咸鱼瘫的部分尖叫。它要我坐起来,设法挽救我的恋情。虫子让我再吸一口。我照做了。
Natasha扬起了眉毛,牙齿咬得咯咯响。她问我还爱不爱她。当我告诉她我的确爱她的时候,她问我为什么要亲Diya。Diya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到Natasha后面,声称我一直是为她而来的。
我耸耸肩,又吸了一口。Natasha的手攥成了拳头。Diya恶意地冲我笑了笑。和她看见我亲吻Natasha时对她露出的笑容如出一辙。
我突然又闻到了那种气味:像烧焦的猪肉一样。这一刻我一直压抑的所有内疚喷薄而出。胆汁也一起上涌。我的头很疼。我想哭。
虫子来救我了。别哭,它说。别觉得愧疚。你要是这么做的话你就把自己毁了。
生气啊!对她们发火啊!我还在为那个人的遭遇心有余悸的时候,她们却想对我尖叫?她们该给我办场他妈的宴会来着。那是我有生以来遇上的最好的事情。它最终拆下了我自行车的辅助轮,把我推下了山。我不再害怕,不再挂念。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阻挡我了。
我再也不用忍受Diya了。我再也不必忍受任何人了。
虫子的声音听起来开始像是我自己的声音了。
我把腿移下沙发,握着瓶子站起来。然后我把瓶子扔到一边,把拳头砸在手掌上。
Natasha退后了,但我的目标不是她。我把她推到一边,向Diya逼近。Diya念出一句咒语,她的手里出现了两团蓝色的火球。
我正在气头上,完全是防火的。她往我这儿扔了个火球,我接住它,任由它包住我的手。然后我把那只手攥成拳头,挥了出去。她可能也是防火的——但我就只想把她的心从她该死的胸腔里掏出来。
Natasha跳起来挡在我前面。我不在意。我们当中必须死一个。
我的手像水一样穿过Natasha的胸腔,随即进到了血液和内脏当中。这就像把手浸到软泥——一种外质象征物当中;我的大脑把触摸Natasha魔力的感觉等同于学步者接近一幅伦勃朗的画。
Natasha双手垂下来,深吸一口气。Diya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冲她笑了笑——和我亲吻Natasha之后一样的笑,但不再自鸣得意了。只是确认一下她将是下一个目标。
我的手触摸到了软泥。我双手握住Natasha的能量来源——有那么多象征物可选,为什么是它——往外拽。一个幽灵一样搏动的心脏被我扑哧一声拽了出来。不是真正的心脏,而是超自然意义上的,充满能量——她魔法的主要中转站。现在它是我的了。
没有我Natasha什么也不是,虫子对我说。能拥有我是她的幸运。她以和我需要她同等的方式需要我——该有什么提醒她的。她该知道成为我是什么感受。
我推开Natasha,咬住那颗心脏。它尝起来像冰冷的铁。流过我骨头的魔力像是火焰。
Natasha退回Diya的怀里,反射性地冲我扔出一道火花。什么都没发生。她震惊地瞪着她的手。
“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她问。
我头部的阵痛停了下来。冰冷的铁平息了我心里的火焰。我退回去,努力不吐出来。
我怎么回事?我是个刚刚废了我女朋友的垃圾。
不,是我的前女友。我已经把我们的关系搞砸了。彻底砸了。
我该怎么开始把它修复呢?我做得到吗?
我马上就得撤了。
我的心发出回应。一条通路在我的脚下开启——我希望它通向地狱。我下落的时候胃里针扎一样疼。不存在的风吹过我的耳膜。我的脚趾感到了虚空的寒冷。在一段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时间里,我的肺仿佛马上就要炸开,我被黏液淹没了,我的身体被扯成拉面。然后它结束了。我深吸一口气,跪地呕吐。
我仰起头往上看。我不在月亮上了。我胸腔里的某样东西告诉我,我甚至根本不在我的宇宙里了。我在另外的地方。
我无声地请求虫子帮忙。但它没有回应。
我只剩自己了。
我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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