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睡着的时候,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叫着我的名字。安保准则在我脑海中的深刻烙印使我在应答那个声音之前,已经向那个角落倾泻了一整个弹匣的子弹。在我填充上第二个弹匣时,才注意到那个地方站着的“人”。如果它能称之为人的话——我能看见它背后的墙面上的弹孔,它本身如同烟雾一样通透。靠着单色勉强能辨别出它的“面孔”、“衣着”与一般的研究员几乎无异。除了部分加深的阴影使我好奇,乍看之下它就如同那些下三滥灵异节目中出现的幽灵一样。
“如你所见,我是个幽灵,”它开口道,“而你所做的一切一切伤害不了我分毫。”
“是的。”可我还是瞄准了它的“头”。
“你似乎不害怕我。”
“是的……真如我不害怕那些有实体的…怪物一样……异常实体带给我的好奇远超过害怕。”我把枪收了起来,我想开火将是徒劳的。而一个衣着凌乱的研究员更不可能伤害到它分毫。
“请不要那样口齿不清地讲话,把你抵着的牙齿松开。”它说,“我知道你的一颗牙齿的空腔中藏有毒药,在面对无法预知的情况下,安保准则要求你服毒自尽。可是你现在折断毒药管选择自杀也无所意义。”它向我走来,毫无阻碍的穿过了我面前的一张桌子,它指着我的背后,说:“看看吧,你现在就像所谓的灵魂出窍的状态。而你的肉体正在酣睡。”
我转过头,一个“我”以不雅的睡姿岔开四肢,仰天躺在床上。我看见自己的胸口有节奏地起伏着,莫名的安静中可以听见呼吸声。我摸向口袋中的枪,但在床头柜上也有着一把一样的手枪。我再转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墙上的弹孔也消失不见,地面上也没有弹壳可言。
“现在你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它说,它坐在我跟前一把拉出的椅子上。“如你所见,我们现在姑且算是同一类人了。而我们都无法影响物质世界。”
我说:“难道我们都是鬼吗?更何况,如果我们真的无法影响物质世界,我们怎么能通过谈话来交流。”
“这是个谜。不过这也是为什么你能如此快的放下戒备。这就像是我们在直接通过思维来交流,但你固执的感官使我们看起来像正常的谈话。如果你足够信任我的话,我想我大概可以直接从你这里知道你的生日。至于鬼魂……你当然可以这样理解,不过你回归物质世界时,大概只会记得你做了一个清明梦。详细的原理我不想和你多扯。”它从口袋中取出一支香烟送到嘴边,问我:“你有火吗?我在进入这个状态之前因为一些条例的问题没能带上打火机。”
我不怎么情愿地丢了一支打火机给他,但出乎我的意料,香烟点燃后在房间弥漫开一种奇怪但好闻的气味。像是略带辛辣味的奶油味道。
“你看,这就是你能读到我思想的证据。你讨厌在自己的房间里闻到二手烟。但在吸烟者的感觉中,”它深吸一口烟,并缓缓从口中吐出,“就像是略有辣味的奶油味。”
“是的……好吧。我想我们还是可以聊聊。”我和它坐的是如此近,以至于我可以看见它胸口的名牌,Parabola——带着污渍的金属片凹刻着如是字样。
“我想我不需要在介绍我自己了,你对我也有印象。但大概也仅局限于物理实验组一位倒霉的前辈罢了。”
我点点头,我清楚现实中的Parabola在一次维护对撞机的时候因为一次操作失误而从高台坠落。不治身亡。在这之后,她的悲惨遭遇被编进了新一版本的安全操作准则。在相关的文章中,她因为尽心维护设施,为了保护一个落下的构成模组而坠落身亡。
“可是为什么是我?”我说,“为什么你要选择我来谈话。假如你真的是Parabola,我也无法左右你悲剧的发生。我是说,我不在时空研究部门,不可能回到过去去阻止悲剧的发生。尽管我们知道那次你的意外之后发生了一次更大的意外。而你作为总装质量检测员本可以避免惨剧的发生。”
“这样,”它对着我,把一口烟吐在了我的脸上,“你觉得我有那么伟大吗?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是我唯一能拉出来的人。就这样,就是这么简单。更何况我已经几年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很多人都忘记了我,设施爆炸可比一个人死更加容易记得。”
它说:“而且,那并不是一个粒子对撞机或者别的什么温和的实验器材。不然总装实验场所也不会选在更适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测试的一个站点——我去那边考察过。而不是在它妈的天津地下。我们只是在负责那个东西的电磁加速部分。我猜想那是一座大炮什么的,因为我甚至在混迹其中的会议中听到了他们打算把我的遗体塞进炮膛中开火火化的决定,以此纪念这项工程总师之一的Parabola。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过,我最后还是无缘那样壮烈成仁。而且我听说那东西最终还是失败了。”
我点了点头,“是的,靠近核心的部分整个溟灭消失了。几乎是整个从现实中抹去了一样。周遭的亢余结构因为真空爆炸而毁坏。产生的破片杀死了周围大部分的参与人员。”
它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在桌子上掐灭了烟头,说:“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一天,我再一次检查了电磁加速系统的潜在风险。拆开了一两个功能单元,以检查其之下的一两个部件。出乎我的意料,在昨天还安好的一个主盘上出现了一些松动迹象。在我手刚触及主盘的时候,一根长钉从一个本该被一个整体设计的限位器中飞了出来,贯穿了我的左肩,随后我朝着后方倒下。不,我当时并不怨恨那个设计限位器的家伙——那东西只在整体接通能源后才会发生作用。在开动电源前,整个结构都是一堆不会活动的钢铁。我很清楚电源一定是被再开启了。但随后我发现机器又一下停止了运作。而我周围的同事似乎并没有察觉那么一瞬间的异常情况。一切如果不是针对我的谋杀,就是接线产生了瞬间的电弧。尽管两者的概率都极小,但我认为还是前者要了我的命。我甚至有把安全操作电源写进了操作准则。但是不管怎样我真在处于不可遏制的下落之中。
“就如我之前说的那样,我绝对不是怎么高尚的人,求生的本能使我抓住了我周遭可以抓住的一切。我成功地抓住了一个凸起的物件。但是很遗憾,它并不是刚性固定的。它的几颗螺丝钉在我之前的检查工作中被我卸了下来。不过我本可以试着猛拽一把,那大概可以把我送回平台。但是那该死的操作手册在我脑子里一下闪了出来。尽管只有非常短的一点时间,但当我最终,最终作出选择时,我已经拽着那个单元一起落了下去。我想我大概可以推开那个单元,使我自己因此落下下一阶平台上,至少可以减少我自己摔死的几率。可是我没有。
“我他妈的……竟然把那个单元件抱在了怀里。抱着一个不怎么轻松的东西落到了地面。水泥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我想它一定压碎了我的几根肋骨,裂开的骨头插进我肺里面,使我的呼吸道里涌出血来。我想的脊椎说不定也摔碎了。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或许我是直接休克了。余光中还能看见那个单元件没入我身体当中,指不定还贯穿了我的什么脏器。或许我当时就变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
“我还是能听见有人发现了异样。耳边还能听到一两声尖叫声。我看见一辆担架车迅速地推入了区域内。我看见一个医生打扮的人跪倒在我旁边,似乎在观察着我。然后……然后我看见了她抱起了害死我的那个单元件。她把它放在了担架车上,然后疾驰而去。”
“不,就算我当时被抢救过与否,我不论死活。总会有人来做好我的工作,补救好事故发生的一切。”
“可是,”我说,“你难道一点都不记恨这一切吗?”
Parabola摇摇头,说:“不,他们也都是照章办事罢了。只不过最后发生了章例外的事情。不过如你所见,我也只是一个被条框束缚在这里的幽灵罢了。”它再点起一根烟。
“……可是你却违反条例在非吸烟室的地方吸烟。”我一时无言,这样的话语却脱口而出。
“是啊,真是奇怪。”Parabola掐灭了烟,随后起身离开。“最后祝你晚安。”
这之后我再没有做过这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