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方的荒野,提到你的名字它们都饱含敬畏与惋惜之情。
没有谁能驯服我们野蛮的灵魂,而你接受了挑战。
在最苍白的注视下,你教授,我们改变,本能得到了救赎。
你为虫子和野兽带来了它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世界。”1
入夜,老者爪捧起旧书,翻到了第四十六页,荧光照亮了文字和他身旁的几十只闪耀的眼睛。孩子们紧盯着老者,他们簇拥着老者,不时有悉悉索索的响动,老者呵呵地笑了,他开口道:“今天晚上,我们讲一个国王的故事。”
在遥远古老的国度,圣巢,一位白色的国王在死去的躯壳中诞生了。他的大敌是一束照进世界的光。白色的国王知晓他要战胜光,于是他从他那永无止境腐烂着的坟墓踏上了旅程。
虫类们到如今已经繁衍了上万年,只有最近的几千年是有意义的。
所以,我们在将近万年中在干嘛?我们躲在阴暗的巢穴里,用石头和躯壳磨制的骨钉保护自己,畏惧那些我们不懂得的事物——那些关于古老的巢穴是如何建起的解释,那些潜藏在巢穴深处的野兽,那些光芒耀眼的梦。所以我们称他们为“神”,并向他们祈求宽恕和祈祷拯救。
之后,他们的数量在减少,我们的数量在增加。当我们恐惧的事物越来越少,我们开始更理智的看待这个世界。然而,不能解释的事物并没有消失,好像世界故意要表现出荒谬与不可思议一样。
虫类不能再生活在恐惧中。没有东西能保护我们,我们必须保护我们自己。
当其他虫在巢穴中生活时,我们必须在荒野中和它们战斗,并防止它们暴露在虫群眼中,这样其他虫才能生活在一个理智的,普通的世界中。
我们钳制,我们猎捕,我们守卫。
— The Lord
白色的国王爬上坟墓堆积起的山峰,那山峰顶上不断地落下尸体,这些尸体爪握骨钉,身有硬壳,国王来到了山峰顶,愚人们在此处举行宏大的仪式,它们相互攻伐,格斗竞技,虫群们围坐四周,为胜利者献上呼喊和财富,为失败者扔下嘲讽和唾弃,在竞技场的上方,端坐着一个有着雄壮躯壳的愚人,那是愚人的王,愚人之王向白色的国王喊道:“来吧,国王,加入我们,在战斗中升华!”白色的国王沉默不语,他走进竞技场的中心,打败了每一个靠近的愚人,随后无视了虫群的呼唤,成堆的财富,转身离去,虫群们有的便起身跟随白色的国王,那高坐王座的愚人之王于是笑道:“白色的国王啊,你无比强大,你要建立起你曾经未曾建立的永恒秩序,你以为你要给虫子们带来它们梦寐以求的一切,但是你高估了虫群,我给予它们战斗和战斗之后的死亡,它们便感恩戴德。这里才是愚昧虫子们永恒的追求。”,愚人之王在大笑声中死去,它的躯壳腐烂在王座上,但竞技场中的愚人战斗,死亡,战斗,死亡,直至永远。
“基金会自创立以来,遭遇过数不清的同行组织,异常性质的族群,基金会和它们博弈,抗衡,保障了今日虫茧的稳固,虫群不会知晓异常的存在;即便如此,图书馆,这个接触历史几乎和基金会历史等同的异常组织,依然是我们至今遭遇的最神秘,最难处理的异常组织,一个在梦境的独立领域,只能通过少数“门”进入的异常图书馆,即使是我们最先进的拟复眼技术也不能观测到它的边界,‘图书借阅者’触手上百次的探索给我带来了大量外世界和本世界异常的情报,但是对于图书馆本身,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它是由什么族群建立的?它建立的目的是什么?它为什么可以存在于独立的梦境,又同时与现实世界相连?有太多太多的问题需要解答了,一个超越基金会技术的目的不明的异常组织,我们应该不惜代价地去研究它们,而现在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临时的入口,一个小型的图书馆借阅室,以及新的丝网稳定技术,我们将有机会一窥图书馆厚重躯壳下的秘密,各位监督者们,我申请进行一次猎捕。”
“监督者同意你的申请,并将给予你一切必须的技术支持和虫群资源,艾莉娜博士,张开爪子去干吧。”
白色的国王继续前进,它游过宽阔的湖泊,走过阴暗狭窄的巢穴,来到了一片生机盎然的土地,他穿过绿意簇拥的城镇,熙熙攘攘的村落,来到了两个伟岸存在的面前,绿色的那位先开口道:“远道而来的国王啊,我们知道你的来意,但是你的敌人,那光芒给我们带来了相连的心智,带来了永恒的安宁,而你呢,你又能为我们带来什么?”那散发出雾气的另一位接着开口:“白色的国王啊,你声称给虫群及一切生灵带来秩序,你尽谈秩序的美好,谈那光的缺陷,但我们怎么知道你与光有何不同,你的秩序又如何不是下一道光。”
白色的国王注视着两道伟岸的存在,他回头看着伟岸存在创造的生灵们,开口道:“我说的话,不是说给你们听,我要建立的秩序也不是为你们所建立,我是王,我将为生灵带来我所设想的秩序,你们所谈论的只是看着你们自己,生灵在光芒和你们之下没有所谓想不想,愿不愿,而我带来的秩序,将让它们想,将让它们愿。”
两个伟岸的存在于是不再多言,一个沉入湖泊,一个隐入浓雾,白色的国王走向城镇和村落。
在某个辽阔荒野的地下,隐秘巢穴的深处。
“一,我们不知道对图书馆进行一次猎捕,会激发出什么反应,并且这次机会未免也太过完美。”荧光下,一双复眼闪烁着异样的色彩。
“十三,你知道的,我们需要的就是一次反应,我们知道的太少了。”六只眼睛注视着眼前快速闪动的荧光板。
“女士,对面是一个可以穿梭世界的组织!”一个庞大的身影垂下两条狭长的触须。
“所以我们更加需要情报。”六只眼睛的主人不为所动。
“各位,”伴随着坚硬质地的摩擦声,一个雄厚的声音开口道,“正如二所言,我们需要情报,我们需要一次‘反应’,未知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八,黑卵的情况如何。”
“随时可以投入使用,一。”一层透明的薄膜反射着荧光。
“我想,我们可以开始投票了。”摩擦声再次响起。
白色的国王走到巢穴的黑暗角落,野兽们挡在了他要行的路上,那野兽的王开口了,白色的国王注意到他与众不同的三双眼睛“你的来意我们已经知晓,白色的王啊,你说你要建立起崭新的秩序,永恒的秩序,但是你可知晓,在你到来的遥远过去,甚至在那一束光照进此地的遥远过去,曾有连名字都被遗忘的文明存在,白色的王啊,你可知晓,在这圣巢的上方,在这王国最遥远边境的荒野之外,这片世界有多么宏伟,我的族群正是远道而来,早在你自那腐败的躯壳中走出之前,我的族人们就在丝线上编织传说,早在你行走在这国度之前,我的族人们就建立起丝线的居所,阻碍那光的照耀。白色的王啊,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国王还想开口,野兽们便蜂拥而上,用利爪作为它们的答案。
白色的国王于是离去,他临走时预言,终有一天,最隐蔽角落里的野兽也会被纳入他的秩序,但野兽的王说:“这正是我说的,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基金会的触手已经触碰到了图书馆的一隅,这个小小的临时书角已经被丝网技术的“线”所缠绕,它的一切都在基金会的拟目的注视下,时机已经成熟,艾莉娜博士难以抑制激动颤抖的肢体,她下令行动正式开始,早已准备就绪的捕获蜂们旋即冲进‘门’内,艾莉娜的复眼不放过每一个拟目的画面,紧张地注视着行动的进行,捕获蜂们按计划分成两队,阿巴队牵起丝网分割开临时书角,贝拉队负责擒住区域内所有的个体,伴随着贝拉队冲进房间内,拟目的画面上却旋即消失,“什么情况?”艾莉娜转身询问,身旁的基金会员工慌乱地检索设备,却发现对面已经完全失联。“博士!贝拉队全体的生命体征消失了!”,“博士!协调器的反应在快速下降,这个临时入口要消失了!”技术员工向艾莉娜大喊,“博士,后备的森达队正在待命……”此次行动的现场后勤紧张地搓着双手向艾莉娜请示,“赶紧让阿巴队撤离!继续尝试联系贝拉队!让森达队到达进入地点,先派一个拟足进去!快!”行动继续开展,虽然早已考虑过各种情况,做过各种预案,但谁能想到一整只触手分队在进入的一瞬间就几乎彻底失联呢?
“‘门’消失了!它直接消失了!”技术员工难以置信眼前的参数,这个被基金会最先进技术造物层层包围的图书馆一角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连带着一整只触手分队精锐,指挥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白色的国王带着伤离开了野兽的巢穴,他意识到不能再犹豫了,是时候面对他的大敌了,于是他走到了信奉光的群落中间,那群落安详平和,它们平静地看着国王,不因为他的出现和他的秩序所动摇,那白色的国王便说:“你们要光,我便允你们光,你们要信仰,我便予你们信仰,但你们要知道,你们是真的要那一束光,还是那束光离不开你们?你们不必回答,因为回答我的不是你们自己,我要见的也不是你们,因为你们所想的都只是那光的梦为你们编制的,我要见的是,是那道光”白色的国王于是进入那族群的梦境里,在那无边的梦境中,白色的国王终于见到了他的大敌,见到了那远道而来的光,她的光无处不在,无物不照,她连接着圣巢的每一只虫,她是光,也是梦,她即是这片国度,她即是这国度里的每一只虫和野兽,但它们却不是她。白色的国王向那虫子和野兽们呐喊,那虫子和野兽们也回应他,于是他便成了真正的王,信奉光的族群也向他俯首,光被遗忘了,从此圣巢的居民们不再有梦。
“我说了,这次行动太过鲁莽,并且我们几乎毫无收获。”一双复眼注视着沉默的庞大身躯。
“至少我们知道了图书馆本质上并不在梦境。”六只眼观察着端坐在圆桌上的其他虫,“代价也只是一只触手分队而已。”
“二!图书馆超越了我们几乎所有的知识和技术,这次行动很有可能把它们拉向敌对!”另一侧响起复足有节奏的颤动声,它的主人向前探身,“我们本不必冒险,我们的职责是保障虫茧不被打破!”
“我们有义务为了虫类冒险!”
“好了,不论如何,此次行动的目的达到了,虽然获得的结果出乎意料……行动的批准也经过了在座各位的表决,不必浪费时间争论了,十三,七,你们太过谨慎了,自我们接触图书馆以来,也不是没有类似今日的行动,图书馆从未有任何过激反应,即使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黑卵就是为此准备的。一个已知的难题总要好过完全的未知,至少我们知道了一个努力的方向。”
“一,我们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研究异常,是为了捕获异常,保障虫茧不被打破,不让异常接触到普罗虫群。”
“我知道,十三,但是如果我们不认识异常,我们又怎么去捕获它们?虫群脆弱,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冒险,只要不被危及,一次冒险是值得的。”庞大身躯在圆桌上投下阴影,“何况,图书馆也从未有过试图打破虫茧的举动。”
白色的国王,他终于建立起了他所要的秩序,他又一次行走在圣巢的土地上,他走到了狂风呼啸的山崖,眺望远处的荒野,他感受风吹拂过他的躯壳,审视着身旁倒伏的残骸与遗迹,白色的国王陷入了思考,此时,一抹红色占据了他的视野,一只身披红装,头戴面具的虫子向白色的国王行礼致意,“伟大的存在啊,请问您是否就是这片王国的统治者?”见国王沉默不语,那虫子继续说道,“伟大的国王,我代表我的亲族们来到此处,是要宣扬我的剧团,为我的剧团引路,我们剧团,我的亲族们可以为您的国民带来它们未尝听闻的曲调,为您的国民带来它们从未见过的盛大演出,奉格林团长之命,我向您献上剧团的礼物。”话音未落,又一道金色的闪耀的躯壳挤进了国王的视野,她匍匐在地,呜咽开口:“吾等苦苦追寻,上下求索……吾等感受到您王座上的伟岸神力,您的神力重压着王国,吾等只求侍奉与您,只求得您之庇护……”那金色的虫子抬起头,仰视着白色的国王,“神王,您缩小了身形与吾等贫瘠的躯体相配……但为何要舍弃如此宏伟的圣体?您内在的无限力量无疑本可以激起更多的忠诚!”白色的国王终于开口:“我明悟了,世界如此辽阔,此地实在渺小,外来者难以度量,我的秩序难以穷尽一切可能,唯有封闭才有永恒。”白色的国王放出白色的神光,那红色的虫子蜷缩在地,不再动弹,金色的虫子呜呼栽倒,陷入沉眠。
白色的国王说:“我的秩序是永恒的,我建立的文明是唯一的。”
于是外面的世界从此只是圣巢虫子们的传说。
白色的国王说:“外来者不属于我的秩序,外来者不应污染我的秩序。”
于是大门在王国的边境筑起。
白色的国王说:“我为虫群带来我为它们设想的世界,我为虫群划定行动的边界,除我之外,你们不得有别的神。”
于是旧日的神明被遗忘,圣巢竖起国王的雕像,建起白色的宫殿。
白色的国王说:“于是我的国度永世长存。”
“紧急通讯,长官,一名‘图书借阅者’归队了,他发现了一个重要情报。”
“什么?”
“苍白的沃姆……预见到那不可避免的死亡还是不能使你明白吗?”
“你赋予了我们珍贵的梦境,还不断给予。
但你沮丧地发现我们的欲望没有尽头,那时已经太迟,
为我们平息愤怒要付出什么代价?你倾尽所有也没有停歇。
但欲望也不能平息,更多梦境消耗着你的力量。
其中诞生了出了一个可怕的灾祸,
它又挑起了我们好斗的冲动,
让我们再次变成野兽和躯壳。
我们的灵魂被头上的光所吞噬。
你的尸身中依然回响着控诉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为我们抚平痛苦、弥补损失,也带走了自己的梦……
我们从他的痛苦中看到一个必须承认的真相,
因为只有完美的空虚才能将它容纳。”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