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在空中上下扑腾,试图找出飞出云层的道路。它的周围被白色的云包裹着,漆黑的翅膀上下扑腾。突然,不知什么东西冲破云雾的屏障朝乌鸦袭来,乌鸦尖嚎一声,收起翅膀一头向下栽去。厚重的云层这时才被撞出一道小口,疲弱的阳光用尽全力从小口挤出,然后随着乌鸦一起坠入黑漆漆的城市,隐没于空中浓密的白烟中。
城市中的一条狭长街道上,一条黑影在匆匆前行。街道上曾经充斥着粪便、尿液,现在则多出了许多长着黑斑的尸体和蝇蝇叫着的苍蝇。尸体不断滋滋的冒出白烟,充斥了整条街道,让空气变得更加难以呼吸。
这里充满了哀嚎、混乱与死亡。
这里死气沉沉。
这里毫无生机。
这里是伦敦。
这里是地狱。
黑影是一名疫医。
疫医用手挠了挠发痒的左臂,但是因为厚重的皮革外套的阻挡又好像什么都没挠到。疫医不满的嘟囔了几声,用手简单的整理了一下方才挠皱的披风。
三个月前,他在进行完每日的医疗工作后发现身上的一处变得奇痒,随后的三天里,痒的地方变黑、变硬,最后形成了不祥的角质层。他打了个寒颤。他从来没有见过长出角质层的病,但他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立刻告别了家里的妻子和儿子,为的是不把自己的怪病传染给她们。他决定在自己死之前多看一点病,多救一点人。
疫医的鸟嘴面具就像鸟头一样,在走路的颠簸中始终和地面保持水平。疫医认为这是一种行为仪式,可以让自己的体液在头部保持一种绝佳的平衡。疫医挥了挥手中的手杖,赶跑几只挡路的老鼠,然后跨过一具尸体的腿。
但在那之后,他的治疗的就十分顺利。不管病人的病情有多么严重,在他的精心治疗后总会奇迹般的痊愈,尽管有的又再次被疫病吞噬。随着治疗的进行,他身上的角质也不断蔓延。直到他时隔几个月后脱下衣服,发现身上的角质就像一条黑龙,在自己的身上蜿蜒盘旋,紧紧的勒着自己的胸腔,近乎让他窒息。
疫医快速地穿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然后在一个路口毫不犹豫的向左转。他快到目的地了。
黑色的角质越来越多,他治疗的病人也开始出现失败的案例。尽管如此,他治疗的成功率仍然远高于医疗协会的其他人。协会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给他分配更多的任务。他全力救助每一个病人,但在疫病的洪流下仅是杯水车薪。死亡仍在进行,生命仍在流逝。上帝没有降下祂的慈悲,怜悯一下伦敦的人们。
去他妈的上帝,疫医想着,鸟嘴面具指向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座矮小的房屋,门上用黑色的墨水写了一个大大的“P”,这意味着里面有瘟疫。
在不间断的工作中,他发现身上的角质貌似和瘟疫有关系。每当他治好一个病人后,身上变痒的部位会慢慢的长出角质层,随后又会有新的地方变痒,等待着他的下一次治疗。但他觉得无所谓。人都是要死的,他这么想着,埋头又接下协会的任务。他沉默的工作着,犹如在泰晤士河上吱呀转动的老水车。
疫医用手杖的包铁杖柄敲了敲门。
直到今天早上,他在前往第一户人家的途中检查了一下协会的任务单。他的手指划过一行行街道、人名,然后在其中的一行停了下来。他停住了脚步,愣了一会。再三确认完任务单上的地址后,鸟嘴面具不解的左右晃了晃,随后便扭头往回走。
门打开了,门轴很久没有经过润滑,发出吱呀的刺耳的声音,让疫医想起了那天离开家时开门的声音。开门的是一个女人,头发被一块灰布包着,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女人的目光穿过鸟嘴面具反光的镜片,似乎直视着疫医。疫医不由得心颤了一下。女人的眼睛如同黯淡的绿玛瑙,散发出令人心痛的憔悴。但是疫医看出来女人的眼睛并没有像他曾治疗过的其他人一样,充满了害怕与畏惧——他们认为疫医代表了瘟疫与死亡。
“病人?”疫医简洁的问道,他不想错过一秒。疫医深知疫病的绝情,一秒钟的迟疑就可以决定一切。
女人把疫医引到了一间朴素的卧室,在摇曳的火光中,墙边的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男孩。疫医举起手杖,看到了被其他病人的衣服磨的锃亮的手杖尖,顿了一下,又把手杖别在腰带上,在身上用力地擦了擦手,俯身放在男孩的胸脯上,屏住呼吸感受男孩的心跳。男孩的心跳十分微弱,就像将熄的炭火,发出微弱的光芒和热。
疫医的心沉了一下。“请给我一盆烧开过的水,然后到房间外等候,我马上开始治疗。”,疫医转头对女人说道,然后开始从腰间的手术包中取出自己的医疗器具。
“您要放血吗?还是说…您要做其他的?”,女人小心的问道。做手术是被教会严厉禁止的,因为他们认为那样会破坏人的纯净,尽管教会的总支出总是紧紧跟着信徒们节节攀升的捐款,而教堂的屋顶已经漏雨半年了。
疫医没有回答,把剪刀和注射器熟练的排在床边的白布上。
女人沉默的盯着这一切,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疫医的鸟嘴面具和厚重的皮革外套,随后退到了屋外,轻轻地合上了门。
温水来了。疫医简单的将手术部位消了消毒后,轻轻捏住一个刀片,小心地夹在手术刀的刀柄上。一切准备完毕,疫医一只手握住手术刀,另一只手左右抚摸着男孩的皮肤。如果他没有戴着手套,那他可能会摸到一个稚嫩的、充满生机的生命,但现在并不是煽情的时候。疫医的鸟嘴面具的镜片倒映着闪烁的火光,他深吸一口气,找准位置,用手中的手术刀稳健的划开男孩的皮肤,刀划过的地方仅渗出了一颗颗细小的血珠。疫医一直为他可以精准的将胰十二指肠切除,再把胃和小肠重新完美的接在一起的技艺而骄傲,但是现在他只希望自己不会出任何差错。疫医真诚地祈祷着,希望自己身上的黑龙可以祝他一臂之力,盼望在手术结束后,自己身上会多出一块黑色角质。
屋外,白烟似乎放满了步伐,驻足观看着他的演出。
太阳抖擞了精神,更多的光线冲过云层,落在这间小屋里。
治疗在进行着。
而他就是解药。
疫医把最后一根线拉出,剪断后系上结,长舒了一口气。手术很成功,男孩的性命保住了,疫医身上的痒处换了地方更是证明了这一点。疫医把刀在盆中尚且温热的红水中涮了涮,随后用布擦干,小心地拆解,收回手术包中。
疫医推开门,看见了坐在客厅的女人。女人斜靠在椅子上,望着炭火的红光发着呆,丝毫没有注意到疫医已经出来。壁炉上的铁皮锃亮,炉内木柴发出“哔啵”的爆鸣声,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屋子。桌子上摆着一些吃剩的面包和汤,面包上的缺口是撕裂的条状,看得出来在救治之前男孩已经连面包都咬不动了。熄灭的烛台静静地摆在桌上,餐具也已经收回了橱柜。整间屋子朴素但是充满活力,除了女人。女人的眼睛闪烁着壁炉的火光,眼神随着摆动的火光一起闪烁。
眼睛,眼睛。疫医的鸟嘴面具开始晃动。女人的脸和灰白色的头发被灰布包裹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女人的眼睛充满魔力,刚开始看是会认为是绿色,盯着看一会又会觉得是淡淡的浅棕色。但这双眼睛远没有原来有神,只能看见厚重的、让人心痛的疲惫。这些疲惫,是否是因为在这些个月里,女人都是一个人在照顾男孩,而男孩的父亲又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看他?
想到这里,疫医有点自责。
疫医想抬手摘掉鸟嘴面具,但是刚摸到面具的喙又停了下来。疫医有一种冲动,他想让女人好好看看他的脸,他想看看男孩在这几个月中遭受了多少磨难,他想看看自己放在门口的钱有没有帮到她们,他想作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一个尽职的丈夫、一个坚强的后盾进入这个家,而不是一名疫医,一名会带来瘟疫的疫医。
但疫医的手还是放了下来。因为疫医还有数不清的工作,还有数不清的病人,因为疫病的洪流仍在翻涌、吞噬着人们,因为疫医还有要拯救的病人,还有他要保护的人…
因为疫医象征着瘟疫。
而瘟疫只能,也终将被赶走。
疫医又在原地站了一会,鸟嘴面具不情愿的动了动。“女士”,疫医轻声呼唤。
女人像触电一番抖了一下,回头看见站着的疫医,赶忙站起来。女人急切的眼睛直视着疫医,疫医只感觉脸上一热,匆忙低下面具。
“孩子的手术很成功。之后不能碰辣的、过于油腻的食物。两天之内会痊愈。”
绿玛瑙变得明亮了起来,如同刚经过清泉的冲洗。“哦,伊…医——医生,谢谢医生…谢谢你!”,女人长舒了一口气,捂着胸口,仰面笑了起来,一下子又坐在了椅子上。
疫医的鸟嘴面具顿了顿。
疫医转身,开始从包中取出很多东西:蜜蜂花、樟脑、丁香、鸦片酊、末药、玫瑰花…疫医一边把它们堆在桌子上,一边向女人说道:“这些香草摆在病患周围,可以净化空气。”
女人起身,在橱柜里翻找着什么。
疫医拿了一把玫瑰,抬眼撇了一眼女人,又在包的贴身夹层中捏住了几株薰衣草,翻动手指藏在玫瑰的下层,摆到了桌上。
紫色的薰衣草在众多香草中并不耀眼,但是却有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就像他的爱情一样。
那时正是疫病纷飞的年代。他那时热血方刚,只是知道自己心爱的祖国正在遭受磨难,就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医学专业。在牛津大学,他努力学习又具有天赋,很快成为了同期生中的佼佼者。同样在医学院中脱颖而出的,是她。
薰衣草的适应力强,具有很强的生命力。扦插时只需将底部2节的叶片摘除,然后用生根剂浸一浸,扦入土中大约2~3星期就会生根。
一天晚上,两人交流起各自医学的心得。在月光温润的沐浴下,两人在校园里的小路上走着。当她正聚精会神的讲她关于人体手部肌肉的新发现时,他无意中撇了她一眼。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大大的眼睛闪烁着开心的光芒。他依然记得,她那天穿着粉绿相间的胸衣,裙子前部有一个三角形的衩缝。她把头发扎了起来,走路时一抖一抖的,整个树林里回荡的都是他们的笑声。
那个晚上他们在那个花园中聊了很久,聊了很多,一直聊到月亮升到天空正中。
两人从瘟疫的发作是不是因为胆液质和黑胆质的比例失衡,聊到体液平衡与人体肌肉群的联系,从对法语的学习心得,聊到几个语种的共性,在几年后,他们甚至造出了一种全新的语言。当她聊到父母为她找的联姻对象时,她问他有什么办法能让父母知难而退。他想了会,看着她翠绿的眼睛说:
你找个更优秀的男朋友,他们肯定就不会自讨没趣了。
她听后一直捂着嘴笑,没有说话。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送她回到宿舍楼下。快到楼下时,她说想再坐一会,他们就在离宿舍不远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月亮正在慢慢落下,温度正在慢慢降低。他把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而自己只穿了几件单薄的衣服。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脸很热,心跳的很快,努力强忍着发抖的冲动。
他刚打算开口找个话题,她突然说接受了他的建议,决定找个更好的男朋友。他愣了一下,干嗯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她见他没有说话,转头用翠绿色的眼睛看着他,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蜜蜂在发现了心仪的蜜源后,不会独自享有这个发现,而是在蜂巢周围跳舞来吸引同伴的注意。
从此以后,校内的人经常看见医学院的前两名在一起上课、做实验、参加交际。
他们曾经无数次幻想之后的毕业旅行:去肯特郡的薰衣草交易中心,买一些薰衣草苗拿回家里种。天气好时,就去附近的薰衣草田里,看着紫色的海洋在微风的轻拂下翻涌,薰衣草把空气浸满微微湿润的树木香气,在风中旋转、游荡;如果下雨了,就去麦德伟河上划船,看着周围的商船一艘一艘的驶过;如果是阴天,凉爽、轻快的阴天,令两人心情愉悦的阴天,就去多佛尔的白色悬崖,看着海浪拍打着悬崖底部的石灰岩;在旅行的最后,一切的最后,在坎特伯雷教堂庄重的管风琴的乐声中,两人十指相扣,许下一生的誓言。
最热的锅炉,才能分出矿石中的黄金;最艰苦的时刻,才能见到身边人的真心。
伦敦城外刚刚爆发了两次瘟疫,国王借着“招募医疗人员”为名,带着他的情妇跑到了牛津郡。在国王的慷慨激昂的演讲声中,一批批医学生被派去各地,以“瘟疫医生”的名义开始了几乎是送死的治疗。
疫医回过神来,看见女人还在橱柜里翻找,右手就偷摸地伸进包中的一个隐藏空间,用无名指和小指轻轻夹住一瓶薰衣草精油,手指一转篡在手心中,然后假装摆弄桌上的香草,趁女人不注意,用无名指一送,无声地塞进了香草堆里。
女人转身,手里捧着一个银盘,递给了正装作无事发生的疫医。
“请收下吧,家里没什么钱,有的只有这些餐具了。”
鸟嘴面具犹豫的停了下来。
疫医在街道上走着,脚步多了些轻快。这是自他离家以来发生的第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情。疫医开心地挥舞手杖,撵走街上的老鼠,跨过一具猫的尸体,赶往下一个治疗地点。
疫医按了按背后的包。疫医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个盘子。他打算之后把杖柄上的包铁取下来,再给盘子加一点合金,镶在杖柄上。对了,镶的时候一定要把盘子背面的字朝上,疫医这么想着。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最紧急的事情是在工作结束之后再采一点香草,因为疫医把他几乎所有的库存都给了女人。接下来只能省着点用,不然明天面具里面就没有香草填充了。
疫医的手杖轻松地左右挥舞着,就连鸟嘴面具都在欢快的晃动。轻薄但沉重的包在疫医的背后轻柔地搂着他,就像和她的那个夜晚。
包里,银盘的背面刻着一句话。第一句的刻痕边缘整齐,有力的字体显示出雕刻者肯定非常有力且技巧娴熟;第二句则刻的很浅,不过雕刻者的高超技巧弥补了这一点。如果有人看见这句话,绝对会认为这是一门他不认识的外语,然而只有两人知道这句话在说什么,这句话是:
龙来了。
龙从洞穴中探出头,眯着眼睛,奸笑着看着周围火红的世界。龙歪着头,凑近了观察蚂蚁围绕着自己的洞穴忙碌、尖叫的样子,“噗嗤”的笑出了声,嘴角飞出的火星又点燃了一片街区。
疫医的视野逐渐变黑,呼吸开始变得混乱、急促。他清楚这是因为他快跑岔气了,但他没有时间了。
在拐角停住脚步,几个人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不再动弹。另一群人则拿着火把,往街道旁的房子里扔。
深吸一口气,视野开始清晰。疫医两步冲到第一个人面前,抬手一杖便砸碎了那个人的脑袋。
一个人看见同伴被砸死,转头向其他人呼喊报警。疫医化力把手杖停住,然后手臂腰椎一并用力,牵动手臂把手杖尖插进了那人的脖颈。但已经晚了,其他人听到了喊声,转头看着这个异常。
太久没有动手,反应慢了。疫医这么想着,手肘一磕那人的后背,把手杖拔了出来,手腕扭动,带着手杖在身前转出一个优美的“8”字形,又一放手,把手杖直直的插进了地里。
人们看了一眼地上正在喷血的尸体,又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瘟疫医生黑袍的瘦长黑影。黑影戴着的鸟嘴面具沾满了血,镜片挡住了黑影的目光,只能看见缓缓涌出的杀意。
它是什么?它从哪里来的?我们该如何杀死它?
滴答,一滴血从鸟嘴尖滴落。队长把火把猛地向空中一劈,其他人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剑,一齐冲向疫医。
疫医左手抓住手杖,腰部猛一发力将杖拔出,向上挥舞一下,挡住了第一个人直直劈来的剑锋,一个闪身从那人的腋下穿过,随后扭动腰椎轻伸左腿,左手抓住士兵的头一送,将那人狠狠地绊倒在地。紧接着把手杖一丢切换到右手,这时杖尖正巧对着朝疫医背后冲来的士兵。这士兵来不及躲闪,噗呲一声正被锋利的杖尖插中肚脐。士兵哀嚎一声,捂住肚子连连后退,可疫医照着他的下巴一记肘击,将他击倒在地,拔出手杖,照着脑袋捅了下去。
突然,疫医感觉背部传来一阵异物感,随后而来的就是刺骨的疼痛。没有注意,先前被摔晕的人早已起身,对着疫医背部刺了进去。肾上腺素正在飙升,鸟嘴面具回头盯着那个士兵,空洞的镜片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与疼痛,这让士兵有些恐惧,正要再次发力将剑刺的更深。可疫医没有给他机会,带着插在背部的剑,扭腰一杖打向那人的手臂。士兵连忙闪避,匆忙间将手中的武器松开,却被疫医左手抓住了头,向右一扭绊倒在地,然后双手持杖向脖颈一刺,就地处决了那名士兵。
在处理这两名士兵的功夫,另外两名士兵已经冲到了疫医身前。疫医拔出了背部的剑,身体带动手臂发力,将那只带着血的剑像枪一样扔了出去,刺中了一名士兵的胸膛。随后,他拔出一个尸体的剑,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右手向鸟的翅膀一样张开,左手则扭腕执剑对准了士兵。
士兵向疫医的面门刺来,疫医向左后一倾身,手腕则轻微向下发力,挥剑向下一劈便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剑锋。紧接着,疫医一抬剑对准士兵面门刺去,士兵右肩一抬,拿剑根向左一挡移开了疫医的剑,接着就将剑向下一劈。疫医眼疾手快,撤身将剑搭在士兵的剑上,化力把剑锋移开。士兵还不死心,右手又从下往上一抬,脚步一送将剑刺向疫医。疫医略微后退一步,剑尖朝上挡住了这一剑。两人势均力敌,剑锋碰撞擦出火花,打的不相上下。
几个回合过后,士兵的手心紧张的出了汗,剑的挥法开始慌张。疫医敏锐的发现对手脚步开始出现纰漏,试探性地向士兵的面门一个虚突刺。士兵果然中计,先手格挡住了这一致命攻击,脚步却还未到位置。趁士兵匆忙格挡重心未稳,疫医向左扭身躲过了士兵胡乱挥动的剑锋,同时将剑举高,居高临下对准了士兵的脖子。
这时,在后面一直躲着观战的队长冲上前,一脚把士兵踹向疫医的剑,随后将右手的剑向左前方刺去。可怜的士兵怎能想到队长拿自己当挡箭牌,当场毙命。疫医的剑则被插在了士兵的脖子里,没法拔出来反击,只能松开剑,一个激灵侧身躲开队长的剑,同时下意识地抓住了队长执剑的手。
就像触电一般,队长突然像一袋被踢翻的土豆一样倒在了地上。疫医的心跳的很快,他顾不上那么多,俯身把躺在地上的队长的头向右咔嚓的一拧,然后松了口气,双膝跪在了地上。
很明显,偷袭的那一剑对疫医的创伤很大。疫医反手从包中取出干净的布料,快速的为自己包扎创口,然后拄着手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蹒跚地试着走了几步。疫医嘴里念叨着伦敦粗口,狠狠踹了队长的头一脚,然后跌跌撞撞地继续赶路。
当疫医赶到的时候,房门上的“p”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疫医敲了敲门,门像是和空间固定在了一起,纹丝不动。疫医后退几步,狠狠地向前冲去,试图撞开那扇门。
疫医背上的伤口在冲撞下流出温热的液体,撞过几次后,疫医已经开始喘起粗气。但他仍不死心,连着后退几步后,抓紧了自己的右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撞向木门。
门被撞开了。一进屋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烟。疫医深吸了一口,随后被呛的猛地咳嗽几声。面具并没有办法挡住燃烧的浓烟,但疫医没有退缩,弯腰呼吸着底部的新鲜空气。屋子的承重结构还未被火焰破坏,女人正晕倒在客厅的正中间,左手里抓着一块湿布,右手则紧紧抱着男孩。他弯腰,抱起失去意识的她和孩子向屋外跑去,背上的伤口紧紧地绷着,传出难以忍受的痛苦。
屋外,疫医俯身查看女人和孩子的状况。女人气息尚存,男孩的情况则不太乐观,左臂上出现了一片黑斑。难道上一次没有彻底治好?疫医这样子想着。街道周围乱的一团糟,成群的老鼠狂奔着,地上的污秽更无法放置病人来进行手术。疫医四处打量,看见了正在燃烧的房子,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在几天前的治疗中,他发现有一户人家的情况非常特殊。周围的住户全都得了瘟疫,但唯独这一户全家没有一个人得过瘟疫。在经过详细的调查后,他发现这一家人以炼制薰衣草精油为生,并且有使用这种精油的习惯。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瘟疫无法感染这一户人,可能与薰衣草有很大的联系。
而在几周前,疫医刚刚送给女人一瓶薰衣草精油。
疫医站起身,坚毅的朝着正在熊熊燃烧的房子走去。
疫医低头,又按了按放在胸前兜里的小瓶。他找到了精油,但他出不去了。
抬头,卧室的天花板已经塌陷了一半,风不断地从二楼的窗户涌进来,原先尚且得到控制的火势突然像疯了一样迅速扩张。卧室的门口被大块的、正在燃烧的木板挡住,疫医用手杖疯狂的敲打着障碍物,反倒狠狠地吸入了一口浓烟,呛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视线变得模糊,但疫医却逐渐冷静下来。如果大门走不了,那么只能换种办法出去了。
疫医迅速观察四周,在墙上找到了一个天花板塌下来时砸出的小洞。疫医用力跳起来,把手杖尖插进洞中,努力地向下撬,希望能撬出一个刚好能钻出去的大小。
火焰正在不断地蔓延,烟雾也在不断的累积。疫医的眼珠暴突,汗液顺着脸颊流进眼睛和嘴巴里,抓着手杖的手臂青筋暴起。他疯了似的,用尽全力挥舞着手杖砸向洞口。温度开始升高,他的皮革外套表面“呲呲”的冒出气体。大脑开始变得模糊,手指也有点不受控制。疫医深吸最后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更加猛烈的挥舞手杖。
终于,随着最后一杖,洞口被砸出刚好够一个人钻过去的大小。疫医双臂抓着洞口,双腿一跳,奋力钻了过去,把自己的腿从墙后推了出来,然后栽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没喘几下,他又想起了男孩,急忙爬起来,从兜里掏出精油向男孩跑去。
疫医跪在男孩边上,脱下男孩的衣服。男孩的情况极其糟糕,黑斑已经转变为黑色的皮肤,并且开始向全身蔓延。疫医把精油倒在手上,向黑色的部分全力涂抹。
女人似乎醒了,扭头看着疫医,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疫医疯狂的涂抹着精油,黑斑蔓延的速度正在加快。他企图用速度跑赢死神的镰刀,但他不管怎么努力的涂,黑色总是从新的地方冒出来,不断地生长。疫医把握着男孩的手松开,企图两只手同时涂抹。松开的一瞬间,疫医看到了男孩的手,男孩的腿部,男孩的身体。
男孩被他握住的手已经全部长出黑斑,密密麻麻的延伸到了整个手臂。有的黑斑部分受到了按压,流出了紫红色的血液和灰白色的脓液;男孩的腿正在不断颤抖,上面同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斑;男孩的脖子变得越来越大,下巴则变硬,渗出了一颗颗血珠。
这时,一群老鼠疯了似地跑过街道,冲着男孩跑来。疫医没有回头,一掌把为首的大老鼠打飞。老鼠直直的飞了出去,砸在了地上,没有一点挣扎。
疫医扭头看着死掉的老鼠,似乎明白了什么。
“伊文斯。”女人轻声说道。
疫医扭着头,不敢回答。
“让我最后再看看你的脸。”女人又喃喃的说道,颤抖地掀开了自己的袖子。
疫医猛地回头,看到了女人左臂上出现的一块黑斑,这和男孩手臂上的位置一模一样。他想起来了,刚才他抱起她们的时候,碰的正是那个位置。
疫医没有犹豫,抓住鸟喙把面具摘下来。
一掀,面具没有动静,疫医的脸部反倒传出了刺骨的疼痛。
疫医试探性的左右挪了挪面具,脸的皮肤和面具一起移动,就好像本来就是一起长出来的一样。
疫医第一次如此慌张。他把脑后的带子解开,然后狠命的拽鸟嘴面具,脸颊甚至被拽出了血丝,但面具就像是粘在了脸上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疫医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鸟嘴面具,蜷缩着抱着头,歇斯底里的颤抖着,无声的抽泣着,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崩溃和无力。他想救这个女人,想救活这个对他一生最重要的女人,但他全身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他是一名医生,一名靠手吃饭的瘟疫医生,但他现在甚至没法触碰他的病人。他离开了家庭去行医,没有当好一个合格的父亲;他离开了妻子,没有当好一个合格的丈夫;而现在,他连医生都没有当好,他甚至连他的儿子都没有救活。
突然,疫医感觉有只手在摸着他。他在泪光中抬起头,看见女人眼里噙着泪花,微笑着抚摸着他。
“不要哭,我不会怪你。”女人摸着鸟嘴面具的喙,手上开始生出黑斑。
疫医连忙后退,女人却一把握住了喙,继续说道:
“伊文斯,我要你知道,我和儿子一直为你感到骄傲。尽管你走了之后,我们母子俩的生活遇到了很多困难和挑战,但我们没有埋怨你。相反,我们为拥有一个勇敢向瘟疫发起冲锋的丈夫,一个为了家人的安全放弃与家人团聚的父亲感到骄傲。还记得我的父母吗?其实在我和你私奔后,我一直没有和他们联系,直到最近我才知道,我父母的庄园也遭到了瘟疫的袭击,没有一个人幸存。我之后就在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跟着你,而是选择嫁给父母安排的那个男人,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房间中安静的咽了气,直到尸体发臭也没有人发现?所以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
鸟嘴面具的镜片倒映着周围跳动的火光。女人握着面具的手开始长出水泡,黑斑向身体不断蔓延。
“对了,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瓶精油吗?我发现薰衣草精油对克制瘟疫发展有特别明显的功效,所以在我也不幸感染上瘟疫之后,我拿我自己做了实验,实验日志在我的口袋里。”
女人的手开始发烫、颤抖,身上的脓液流到了地上,但她依然噙着泪花,面带泪痕笑着望着疫医。疫医跪在那里,同样满脸泪痕的看着她,正如月光照耀的那个晚上。
“伊文斯,还记得开学第一课老师说的什么吗?‘你们之后学的每一个知识,都是在前人的尸体上得来的’。牺牲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牺牲。也请你坚持下去,在我的尸体上前进…”
女人的手松开了鸟喙,坠了下去。疫医赶忙握住她发黑的手,贴在脸上,泪水透过面具的呼吸孔滴在她的手上。
莱莎温柔的望着伊文斯,不再言语。
疫医沉默良久,松开了女人的手,在女人的衣兜里找到了一本薄薄的书,封面用娟秀的字写着
“Muhe mimi:nye mosi aba给伊文斯:实验日志”
疫医把皮袍掀开,把笔记装进了最靠里的口袋,然后抱起女人和男孩,沉默的转身,走入正在燃烧着的房子。
疫医平静的向前走着,抱着女人和男孩。火舌舔舐着疫医、女人和男孩。疫医的皮袍开始融化,表面滋滋的渗出了黑油;女人和男孩的衣服、头发被点燃,身形在火光中扭曲、变形。疫医周围的一切都在向他吼叫:他们的橱柜、他们的桌子、他们一起做的银餐具、他们一起读过的课本、他们一起在墙上画的画、他们曾经一起住的屋子、他们过去所经历过的的一切。
男人平静的向前走着,抱着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男人背后的伤口已经被烤焦,血液早已不再流出;妻子和孩子的身体早已消失,但是她们仍然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温柔的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周围的火光和吼叫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阶梯,笔直的穿过厚重的云层,不知通向何方。疫医踩上阶梯,平静的向上走着。
伊文斯平静的向前走着,抱着莱莎和威廉•莱莎•伊文斯。伊文斯已经穿过了云层,第一次看见了耀眼的太阳;莱莎抱着兴奋的孩子,微笑着回头看着伊文斯,翠绿色的眼睛依旧像绿玛瑙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阶梯依旧在向上延伸,周围则多出了许多洁白的生物。这些生物天使就像是用四个车轮叠在一起一样,车轮的轮毂、辐条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在四个车轮的正中心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沉默的盯着正在阶梯上前进的伊文斯。伊文斯依旧在向前走着,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影逐渐拉长,超过了他们的灵魂。
疫医登上最后一个台阶,一个大殿在他的面前展开。在大殿的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王座,一个人端正的坐在上面,她的身后射出万丈光芒,圣洁的衣裳垂下,遮满了整个圣殿。左右有燃烧着的生物天使侍立,它们各有六只翅膀,两只翅膀遮着脸,两只翅膀遮着脚,两只翅膀在身后飞翔。它们的嘴中则呼喊着:“圣哉,圣哉,万君之耶和华,他的荣光充满全地”。
疫医把女人和男孩放在地上,身上的黑龙此时从背后钻了出来,低声唱到:
Through me the way into the doleful city
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
Through me the way into eternal grief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Through me the way among a race forsaken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Justice moved my heavenly constructor
正义推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Dicine omnipotence created me,And highest wisdom joined with primal love
我是神权、神志及神爱的作品
Before me nothing but eternal things were made
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创造
And I shall last eternal
我将与天地同长久
Abadon hope,Forever,You who enter
进来者,必放弃一切希望
话音刚落,疫医的身后出现一大群生物天使,它们形态各异,有带着翅膀的人天使,有同时长着牛头、人头、鹰头、狮头的生物天使,有方才在楼梯上看着疫医的生物天使。圣殿里燃烧的生物天使则整齐地排列成了一堵火墙,紧紧地围绕在王座周围。
战斗开始了。
疫医仰着头,闭上眼睛,呼吸着周围的空气。他正站在一个湖中,周围弥漫着从伦敦城里飘来的燃烧的白烟和凝结的水珠。疫医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里的味道:温润的晨雾味、烧焦的木材味、干燥的薰衣草味——他很喜欢这个味道。
上帝夺走他的身体,夺走他能救人的皮肤,夺走他的双手,夺走他的亲人,夺走他的医生身份。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云雾中,形成了一道一道的光壁。天上下起了小雨,伦敦城里的火焰慢慢会被扑灭。下雨的时候居然出了大太阳,多么稀奇,疫医这样想着。
上帝给予他瘟疫医生的外观,给予他能杀人的皮肤,给予他一把锋利的镰刀,给予他亲人永生,给予他一个全新的名字——
路西法。
他曾是一个男孩的父亲,一个女人的丈夫。
他曾经救人无数。
他曾是疫医。
他曾是解药。
他曾是天使。
████年4月5日 法国南部 蒙托邦
大卫开着皮卡撞飞一个在路上漫无目的走着的东西,然后在居民楼前急刹车,打开车门,端起自己的AR-15抵在车门后面。居民楼前乱的一团糟,汽车胡乱的停着,包、衣服碎片和鞋子扔的满地都是,到处都是喷溅出来的血和尸块,一大堆像僵尸一样的东西在到处游荡,活脱脱一个世界末日情景。
大卫耳里的无线电传来喊声,“卧槽,这里是有个你妈的死灵法师吗?妈的,鲍勃不是被僵尸捅死了吗?怎么还在那站着?”
大卫定睛一看,果然,一个穿着防弹背心的人在敲击着一辆汽车的窗户,车里的母女被吓得缩在车里的一角,张着嘴惊恐地瞪着窗外的人。
居民楼内的一个台阶上,一名带着鸟嘴面具,身着黑色皮袍的人手里拿着笔记,饶有兴趣的记录着这一切。看到正在敲击窗户的鲍勃,疫医低头记下了笔记:“看来这次猫的白页质加的有点多了,1/35的量,比往常仅仅多了1/11就会导致病人攻击性增强,嗯…让我记下来,‘Eleka mimi-a Domu…Mita…domu…a dada’…很好。哦!你们这群暴徒,对我的病人好一点!”
大卫下了攻击命令,几十名特工开始向僵尸开火。一只僵尸在听见了枪声后,开始在原地跳起了探戈,这一现象引起了特工们的注意。大卫在余光里看到,公寓里的台阶上站着一个黑影,正在观察着这一切,不时地低下头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
两分钟不到,攻击特工的僵尸们被全部消灭。疫医把笔记又插回了披风的内兜里,拿起靠在墙上的镶银手杖,别在了腰上。
“好吧,莱莎,该去治疗下一个患者了”,疫医摸着胸前的吊坠,这么自言自语地说着,走出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