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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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立刻抱头趴下!立刻!”

92G手枪开火的声音混杂着汽车引擎声音在山路上回荡,三人轮流对着来袭的那辆丰田雷凌扣动扳机,子弹打在引擎盖上乒乓作响。更多封路的警察加入了这一战斗,一时间山路上枪声不绝于耳。眼看着车辆离自己不到十米,三人一闪,与车辆擦肩而过,车里射出的一发子弹冷不防穿过了一人的后脑,那人便和断线木偶一样倒了下去。

“黄队!”男人冲上去扶住战友,另一人仍然向着车辆开火,一声尖锐的刹车,失控的车辆狠狠撞上了路边的行道树,安全气囊砰地弹开,一股烟从车辆前段猛地窜出来。

警员们冲上前,猛地拉开车门,迅捷地把马仔拽下车摁到地上,膝盖压上他的后背,手反剪到身后上了手铐。

不远处的警员抱着战友鲜血淋漓的尸体,泪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葬礼。

来的人除了家人外,大部分是警队的同事。葬礼选择在远离边境的厦门进行。

站在前排的黄奕清默默伫立着,宛如一块坚实的盾牌,为母亲抵挡悲伤的海洋。他年过七旬的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回想起自己和兄长报考警校的时候,母亲曾经百般劝阻,在两兄弟前往人民公安大学的时候甚至扬言断绝母子关系。大学期间,兄长走了和父亲一样的道路,选择做了一名缉毒警。而现在家里的黑白照片又多了一张。

母亲泣不成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疑是最大的痛苦。她在三十岁的时候已经送走了因公殉职的伴侣,现在送走了因公殉职的儿子。

黄奕清只能默默地悲哀着,跟着人群,扶着母亲走过去看兄长最后一面。玻璃罩下的黄奕鑫面容平静,在温和的灯光下仿佛只是陷入沉睡一般。

悲伤在灵堂上空汇聚成海,而黄奕清正努力不让心灵的大坝决堤。他想起来自己曾经拒绝兄长一起前往边疆的邀请,当时还被嘲讽了一句“没事,我自个去,你在家陪咱妈,我去闯荡江湖。”

要是能知道……

他擦去眼角的泪水。作为基金会在警局的特工和市局刑侦总队的成员,他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但他没想到属于自己的会来得这么突然。

他想要流泪,但耳边突然想起兄长的那句话。

“哭什么哭,男子汉有泪不轻弹!”

但脑子里同时想到的还有一句,是Alan Walker的新歌《OK》里的。

“When I told you I was fine, it was another lie,just like boy don't cry。”

泪水盈出眼眶。

他请了个假。给基金会和市局,去云南,收拾哥哥的东西。

“去吧,Sword,路上小心。”Risk对他说。

他听出了对方声音里的不情愿。徐琰走后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虽然大部分事物都堆到了孙仁杰那边,但剩给Risk的也不少。

黄奕清明白这一点,但他不是那种为了工作放弃家庭的人,幸好Risk是个善解人意的朋友。

下飞机后他直接找到了兄长所属的派出所。所长强调了几遍保密条例以后才反应过来黄奕清是自己系统里的人,于是便把他引荐给了缉毒大队的队长。

队长姓马,一脸横肉,待人却也还算彬彬有礼。得知黄奕清是来料理后事的,老马叹了一声。

“他太拼了。”

半个小时后,黄奕清谢绝了陪同,独自来到兄长的住处。一个有些破旧的六层出租屋,他掏出钥匙开门,一声猫叫从他的脚边传来,他低头看到一只英短正瞪大眼睛看着他。

黄奕清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对不起,我不是他。”

他关上门的时候很小心,防止夹到猫尾巴。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单身公寓,东西不多。懒人沙发,茶几,猫碗,猫爬架,猫砂盆,一张小餐桌,一些椅子。

哗啦啦,他往猫碗里倒了些猫粮,看着小家伙大快朵颐,才发现自己对哥哥知之甚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喜欢养猫,喜欢熏香,甚至回想起来因为保密工作,连他的行程也知之甚少。他看到桌子上的一堆药品,从感冒药到布洛芬,打开来都不剩多少。

但别的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是一张照片,摆在桌子中央最显眼的位置。黄奕清,黄奕鑫,还有爸妈,站在中山公园的醒狮地球前面合影。那是……1989年的事情了。这张照片也是老爷子的最后一张。画面中的四个人笑得很开心,全然不知五个月后那场改变这个家庭的伤痛。

黄奕清默默收起这幅照片,来到阳台整理兄长的花花草草,在处理那盆吊兰时,他看到楼下正有个女人东张西望了一番,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走进了这幢公寓楼。

职业敏感让黄奕清放下手中的活计,从衬衫下的牛仔裤里抽出自己的92G。这把枪是所长特批给他的,就是担心这种情况。

他快步走到门边,那只猫爬到猫爬架上好奇地张望着。黄奕清刚贴墙站好,一阵敲门声响起。

黄奕清没动,敲门声更加猛烈了。

“谁啊?”他喊了一声。

“是我,琳琳。”

黄奕清小心将门拉开一条缝,结果门外的人一见开门就大力把门推开冲进屋,一句“我以为”还没说完,便发现正前方没人,转过身来看见枪口朝着自己。

黄奕清见那女人呆在原地,便一边举枪对着她一边关上门,再回头女人眼中已经有了泪珠,再加上一股浓厚的廉价香水味和淡妆,黄奕清一脸疑惑——哥不会是招妓了吧?

“表明身份。”黄奕清说。

女人又是惊恐又是迷惑,颤抖着说:“刘哥……我是琳琳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

黄奕清比那女的更一头雾水,但他还是说了声抱歉,并搜了那女人的身,然后命令颤抖的她坐在沙发上,自己举枪坐在餐桌旁边。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你……你给我过地址……让我有困难的时候打不通电话就过来。”

黄奕清的脑瓜子嗡了一下,这人看着也不像是嫂子,这难道是……线人?

没等他反应过来,楼下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引擎声。

“你到底什么情况?你招上谁了?”顾不上礼貌,黄奕清质问。女人支支吾吾地回答:“信哥他们。”

坏了。毒贩。

阳台外传来四声三声关车门的声音。

“你被跟踪了。”黄奕清丢下这句话,走到墙边,迅速拨打报警电话,迅速向那头说明了住址,“去房间里!别正对着门!”他对女人说,后者跑进主卧关上门,黄奕清把能搬的桌子椅子移到门边抵着门放好。

得亏这两扇门,有一扇是往里面开的,这应该能为他们争取一点时间。门外已经有了脚步声,接着是钝器砸门的声音和一声枪响。

两声,三声。第一道门被撬开。

接下来是第二道。黄奕清握紧枪支,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完全不够应付三个穷凶极恶的毒贩,只能祈求警方的到来。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感到心脏正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肋骨。第二道门被撬开的同时他听见了愤怒的吼叫声,桌子哗啦一下移位,两个大汉撞进门来,黄奕清略一瞄准,抬手照着他俩的腿部开了几枪,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枪声,马仔在倒下去的时候手枪走火,黄奕清顿时感到左肩一阵疼痛,但他还是对着倒下两人的手臂开了四枪迫使他们松开武器,与此同时门外的马仔被一枪放倒,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中弹的大腿。

“黄奕清?”门外有人喊。

听见自己的名字,黄奕清诶了一声。塑料手铐的声音传来,两个马仔被制服,剩下的一个像只蛆一样要去拿自己的枪,却被一直脚踩住了后背,一张黝黑,孔武有力的脸进了门——

“卧槽,是你。”黄奕清差点惊掉下巴,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属于他大学的舍友陈瑞哲,“你为什么在这里?”

“废话,我大学和你哥选一样的专业。”陈瑞哲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再说了,上级要我保护你来着,我在车里待了几个小时了,终于有活干。我打个电话。你那肩膀……”

这才想起来自己中弹的黄奕清连忙脱下衣服,陈瑞哲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幸好只是擦伤。”

黄奕清找了根捆扎带,把那个正在怒骂的马仔双手捆上,楼下警笛声传来,几名持枪的警察冲上二楼。这时房间门打开了一条缝。

“你哥这还金屋藏娇啊?”陈瑞哲看了眼门缝,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

“少胡扯。那是个线人,估计是暴露了才跑到这里来的。出来,李琳。”

女人唯唯诺诺地出来了,看见被警察抓走的马仔眼中愤怒的火花,不禁抖了一下。

“哎哟,风流女子,见多了。走吧,我们回市局里去,叫人给你包扎下,这点小伤我们就能处理了。”

回到市局,医务室的医生笑着说这是他见过最好治的伤。

“那不然呢?”

“大部分都是刀伤或者枪伤,我们治不了,只能送医院了。”医生笑笑,“你还真是命大。里面还穿着防弹衣?你这素质还挺不错。”

还好吧。黄奕清想。Risk临走前特意给他申请了一件新出的产品,说是能用奇术力场产生一个场力造成一定的弹道改变,从而避开关键部位。不然刚才那一枪可能把他掀翻了。

等下,Risk不会拿他当小白鼠了吧?现在想起来,那个该死的装备部门研究员好像就在旁边看着。

医生给他上了药,缠了绷带。陈瑞哲来电话叫他去会客室一趟,说是那女人怎么都不肯开口。黄奕清赶过去,看见陈瑞哲和另一位做笔录的警官正对着沙发上低着头的李琳。

“十五分钟了,她什么都不肯说。我们很难办。”陈瑞哲说,“哦,你看看这是谁?”

李琳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你不是他,对吗。”

黄奕清坐了下来:“对,你认识的是我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短暂的挣扎过后,李琳开口:“你们那天把车给砸了,里面有将近五公斤的肉。”

“操。”黄奕清自觉失言,打定主意接下来的谈话全程闭嘴。

“信哥很生气,他想不通那批货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他人也不傻,就找到了我头上。我……我就跑过来了。”

“那你说的这个信哥,现在在哪里?”陈瑞哲单刀直入问。

“今天应该在明发世纪,你们赶快去,说不定还能抓到他。”李琳很着急,“你们有没有证人保护计划什么的,我怎么办?”

“你先等等。老黄,出来下。付清,接着问。”

两人来到走廊上,陈瑞哲关上门。

“这案子……”他看了眼门里面,“这个女人,你觉得她可信吗?”

“我干刑侦这么多年了,也算见过不少人,她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你们应该搜过她的身了吧,至少我没有发现任何的追踪设备。没有手机,没有任何电子产品。反侦查意识还不错。”

“或许如此吧。我们一直知道你哥有个线人,但不知道是谁。这女人我查过档案,有过吸毒史,在强制戒毒所待过半年。”陈瑞哲看了下里面,“关键是个案子吧他不是一般的案件,很复杂。里面牵扯到的势力不止一股。”

“我可以知道吗?”

“就算我跟你说了,你的脑袋瓜能理解吗?”陈瑞哲扬起一根眉毛,“你这人大学的时候看着就不大灵光。”

这个画里有什么东西触动了黄奕清的神经,于是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霍格沃兹还有这么多谜语等着我们去探索,我们又怎能?”

陈瑞哲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接下半句:“我们又怎能不砥砺前行?”

两人对视一阵,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操……你小子看来也在招聘会上撞好运了。”陈瑞哲差点没笑死,这句看似毫无逻辑的话是金会成员互相确认对方身份的方式之一,“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知道欲肉吧。”

“嗯,这次毒品是他们搞的,跟林海雪原一样?”

“差不多。”陈瑞哲压低声音,“这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说,我们去车里。”

两人走到停车场,钻进那辆有点破烂的索纳塔后座。

“你知道,云南这边没有设施,我们只有四个行动组驻扎。”陈瑞哲说,“我的行动大部分是当地警方提供的情报。我算是一个情报来源。我们两个月前盯上这个情况。极强的成瘾性症状,略带邪教色彩的贩毒团伙,这一切都是他们的作风。但本地警方行动比我们快,先一步去把货物截胡了。我很遗憾不在场,小黄。”

他停了一会儿,吸了下鼻子。

“总之,上级正在和十九局协调,看看能不能移交办案权。在我们说话的同时,一个应对小组正在从四川飞过来,很快就到。我们尽量拖时间,和警方一同行动。”

“需要我们帮忙吗?”黄奕清问。

“你在那边干嘛的?”

“刑侦处的技术人员。”

“得了,给我们吧。我会给那女的申请证人保护。但你知道这里的保护制度……”陈瑞哲哼了一声,“跟没有一样。我建议你直接把她带回厦门去,这里的势力干不到那边去。尽量不要让一般群众卷入帷幕后的斗争。况且你本来也不是过来查案的,这案子你还是回避吧。”

“明白。你尽快申请,我们下午就走。”

“嘿,咱这里有人,你要速度够快,中午就能走。你哥的东西我回头找人寄个顺丰给你,就别操心了。”

两人走回会客室,李琳正抹着眼泪。

“我怎么办?”她抬头惶恐地问。

“现在这里是相对安全的地方。我给你申请证人保护,下午就走。”陈瑞哲说,“失陪,我还有事。”

黄奕清坐在女人的对面:“换个话题吧,说说我哥,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女人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光亮:“刘哥是个……是个很仗义的人。”她停了一下,擦掉眼泪,“他把我送进戒毒所,给了我重新来的机会。”

“她尿检是阴性。”一旁的警察补充。

“他就是那种……很稳重,话不多的人。除了烟勤其他都没问题。没暴露之前,他在信哥手下从来没有吸过一口。他告诉我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他是……”

女人把脸埋在手掌里啜泣着,黄奕清审视着女人,良久,他长叹一声,递过去纸巾。

“好了,别哭了。”黄奕清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在十几年的工作中他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总是习惯充当安慰者的角色,但当悲伤向自己袭来的时候他竟然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到了母亲。他多想像小时候一样跑进妈妈的怀里哭一场,但这不可能。他只能在内心海洋边修筑堤坝,情感的海啸好几次都差点把他淹没。

回过神来,女人还在啜泣。

陈瑞哲的动作很快,两人晚上就坐上了飞机直飞高崎机场。李琳坐在他旁边。

公安的成员做了完全的背景审查,确认没有情况之后立刻让李琳离开。两人在警车护送下迅速离开。

“我哥……他有留下什么没有?”

良久的沉默之后,黄奕清终于开口。但他没想到是这句话。为什么?或许自己从来没真正认识过自己的兄弟。他突然感到一股陌生的感觉。

李琳颤抖着从随身的挎包里面的一个隐秘的夹层里找出一封信。

“他给我的……之前在那边我不敢拿出来,他告诉我,要是哪天他不在了就……给他弟,如果我能找到的……话。”

黄奕清几乎是把信封夺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拆开,熟悉又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

你好啊,老弟。

我应该是很久没和你聊过天了吧。干我们这行的也没法天天给你发微信。干脆我写封信给你吧。

老妈最近身体怎么样了?上次休假回去的时候她膝盖骨一直不好。风湿的话要给她多煮点黑豆,祛湿。天气要冷了,多给她买两件厚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你自己也得小心。我记得你在大学隔三差五就得感冒,我上次回去的时候,你还在一个劲的擤鼻子。多去锻炼,别一天到晚闷在办公室,知道吗。

唉……不知不觉写了些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率我不在了。我把这封信交给了一个信任的人,我希望你也可以信任她。

帮我跟妈说一声抱歉吧,一直没有在身边陪着她。他老人家估计哭成泪人了。很抱歉……我一直以为忠孝不能两全是屁话,现在看来所言非虚。我那边养了只猫,务必带回去给妈,他老人家或许能好受一些。

也和你说一声抱歉,奕清,我或许也不怎么是一个好哥哥。你小时候爱哭,被人追了几次,我都没有及时帮你。很抱歉。对我来说,你似乎也是神神秘秘的,经常不知所踪。我们两兄弟的见面时间远远不够。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要是能给我多一点时间哦要行动了祝好

几个小时后,泪珠从苍老的皱纹之间夺眶而出,滴在斑驳的信纸上。老人紧紧攥着儿子留下的最后笔迹,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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