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开始一起生活在城郊的弃屋,没人会在乎两个怪物的失踪。某种意义上,我似乎已经完成了对于避世田园生活的构想。
这间屋子没有家具,只有几盏油灯,和我为他专门搞来的野兽笼,里面铺着软稻草,摆着食盆水盆,以及墨汁白纸充足的老式打字机,如此之下他终于肯写点东西出来了。
第一天,他将一张打满字的纸张递给我。上面是一个社畜被恶魔压榨,灵魂不得安宁的故事。
老套啊老套,我对他摇头。现在人人都在成为社畜了路上,你指望让读者对一个他们早就心知肚明的故事感动吗?
我把他的稿子放进油灯烧掉,纸灰混进狗粮成了他当天晚饭的一部分。
第二天,他又给我一张打满字的纸。上面是一个被校园霸凌的小女孩,在成人之际跳楼自杀的故事。
天真呐天真,我笑着拍手。我从未被霸凌过,你让我作为主角毫无代入感,连我都感动不了怎么感动其他人呢?
我把他的稿子撕碎,纸屑随着旷野的凉风飞向高空。
“身为一个写作者,怎么可以只着眼于自身呢?”我捧起他的小脸说道。他的眼神闪了一下,多了点我看不懂的东西。
第三天,他只交给我一张纸条: [你的梦境?]
有意思,他开始关注委托人的诉求了。我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下梦境的稀碎印象——黑暗的楼梯道,变换不停的天空,回忆的重映。写完之后交给他看,他没什么反应,低头嚼起狗粮来。
第四天,他又给我一张纸条:[你的罪孽?]
仔细想来,除了现在对这家伙做的,我还真是问心无愧。上学时没欺负过人,关系都……不错?
好像我一直也没有什么存在感啊。
我叹口气,把结论写在纸上交还给他。
第五天,又是纸条,[你的疾病?]
我身体挺健康的啊。我费解的看向他,他突然流露出一副委屈模样。
我明白了,这是跟我抗议呢。可要不是他迟迟推脱不交稿我才懒得非这事把他绑起来呢。
但好像,也是不对啊,以正常人眼光来看已经十分变态了。为什么我没觉得有任何问题呢?
我是如何变成今日这般冷漠的?
我尝试回忆童年,却想不起什么。然后,我突然找到了源头。自我出生的那一刻,自我束缚的命运便决定了。童年时女孩子伸手邀请我一起玩,我却是向后退缩的。因为我认为自己不配和别人站在一起,肢体接触令我毛骨悚然,镜面上映衬出自身模样时眼睛就会自动避开。我把自己与温暖的外界隔绝,将童年置于虚无的白日梦之中。成年后又不断试图用别的东西填满,缺失的童年与友谊。
他在试探我。
我如此发觉过来,将纸条团起扔掉。又找出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才算是找回点主人的尊严。
但是第六天,他还是递上张纸条,[你的愿望?]
我受够了,他打算挖到哪一步? 写个故事哪至于这么深刻的访谈。我的心里恼火,他最近表现的越来越大胆,越来越难以控制,得给他点教训了。
我把他吊起来,蜡烛悬在身上,滚烫的蜡油滴落下来又疼又痒。他徒劳的扭动着,四肢在空气中挥舞。
这幅美景应该能让我舒心点,但我心里乱糟糟的。我想要什么? 一个故事吗?
不,不仅如此,我做到今天这步,应该是为了更大的东西。
我去假装开朗,去了解并不喜欢的东西,去交些场面朋友,去变得受欢迎。可每当我以为自己踏出一步,一切都在变好,便会出现一个与我相似却更加优秀的人,抢先一步取走我以为会属于我的东西,一次次将我再次变回那个卑劣的阴暗的怪物。
我终究是失败的,于是我嫉妒他,不仅是他,我嫉妒一切受到喜爱的人。他们才华横溢,受人追捧,也同样曾经痛苦不堪。于是我便更嫉妒了,我的才学逊色,我的言谈平庸,可就就连我的痛苦都比他的浅薄!我连被同情的资格都没有!
我发现他在看我,那眼神是……怜悯
不要那样看着我啊……
不要那样看着我啊!
手中的皮鞭下意识挥过去,他却没有躲。鲜血一点点顺着头顶流了下来。
我连忙把他放下来,想去看他的伤口,他却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挣脱开,一脚踢碎了油灯。火苗扑到稻草上,热烈的绽开,眨眼间窜上了房顶。
他疯了,他比我还疯!他舔着脸上的鲜血,眼睛在火光之后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