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們從副實驗室走回休息室,在門口時,洛丹賀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老大,怎麼了?」
「我們馬上就要清理出道路來了。」老大的聲音還算冷靜,但據我對他的瞭解,一定已經恨不得馬上徒手挖出一條通道來確認洛丹賀的安危了。
我側耳聆聽,才發現剛才被我的大腦當做白噪音,遮罩於感官之外的聲音,正是研究所外的工程隊在清理道路。那聲音確實比剛才還要喧鬧很多。自己在家時,樓上鄰居的裝修隊要是像這個樣子,那一定會讓我恨不得把他們全都打趴下。可現在情況不通,聽著這些噪音,我只覺得是天使在奏響凱旋的號角。
「你們進來時,我應該剛好解決完問題。」洛丹賀自信滿滿地說道。
「看來你那裏的情況還算是順利?」
「非常順利。」洛丹賀頓了頓,繼續說道,「雖然途中經歷了頗多磨難,但是現在一切都要暴露在天陽底下了。」
「太好了,」老大說,「洛丹賀,趙桐歡,我們很快就來迎接你們。請你們努力到最後一刻吧。」
「不要說得好像我們要戰死了一樣啦!」洛丹賀不滿地抱怨道。
「我才不是這意思,我是在鼓勵你啊!」老大用慈祥的聲音回答道。
可能在整個異常案件特殊對策組,敢這麼和老大說話的人,只有洛丹賀一位了。
「好啦,一會兒見吧。」洛丹賀深吸了一口氣,「我現在要去徹底解決問題了。」
「好。」老大回答道,「一會兒見。」
除了還被困在實驗單元中的陳芷茉,所有還活著的科學家們都坐在休息室的桌子前。
我站在洛丹賀斜後方,洛丹賀則站在桌前。她雙手叉腰,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我看著台下的每一個人。他們的臉上都寫滿了困惑和恐懼,這表情同時可以適用於無辜者與兇手,所以我的視線在每個人身上都流轉了一遍,卻還是找不到誰最可疑。
這場慘劇終於要告終了,坐在桌前的兇手,現在正在想些什麼呢?是心存僥倖?是方寸大亂?亦或是他早已準備好了自己的一套說辭?
我暗自在腦內計算著每一個人的嫌疑。
還活著的人已經不多了。
高級研究員有丁子翔、陳芷茉和虞芊尋。
研究助手則還剩下徐清儀、趙悠然和馮雲起。
在這六個人當中,陳芷茉昨晚和我們在一起,基本排除了嫌疑。但考慮到共犯存在的可能性,我也不敢百分之百保證這一點。
丁子翔和虞芊尋則是另一種微妙的情況。我說不清丁子翔是單純地因焦慮感而變得愚蠢,還是有些做賊心虛的嫌疑。他正緊張地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頭也不敢抬。虞芊尋坐在一旁,眼神在其他人身上流轉著,而就是不想看向他。這兩人完全有動機炸斷走廊,把我們和陳芷茉關在一起等死……但虞芊尋看起來又是真得很怕昨晚的事情敗露。我看不懂。
高級研究員只剩下他們三個還活著了,但考慮到我們很早以前便提到過的那個「矛盾」,研究助手的作案方式又讓人十分在意。
徐清儀端莊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不與任何人交接。我能看出來,她的臉上寫滿了焦慮,我挺理解的。坐在這張桌子周圍的五個人中,有一個是一連串命案的真凶,換了是我坐在那裏,恐怕也會一臉焦慮。但是她真得無辜嗎?和趙野林關係最深的人就是徐清儀,假如她和她的追求者馮雲起一起合作,搞不好就能做到很多一個研究助手所做不到的事。
我這樣想著,又看向馮雲起。這位肥胖的中年男人此時正憂心忡忡地盯著徐清儀的側臉。毫無疑問,他當然有動機殺死趙野林。雖然這個人表現得像一個非常識時務的人,但是,虞芊尋前天還一臉悲壯地說要退出什麼「感情遊戲」呢,昨天晚上就又和丁子翔鑽到一個被窩裏去了。人自己對自己的評價往往都並不可信,但卻意外地總會矇騙到別人。大概是因為很多人潛意識中都認為,沒有人比自己更加瞭解自己吧?
不過說實話,我到現在都相信趙悠然不會是兇手,也就是因為趙悠然對自己的評價。他一直說自己希望與心中只有科研的哥哥修復關係,那我也一直這麼相信著。問題是他所說的話是不是真話,亦或是那謊言連他自己都被騙過去了?殺死趙野林的動機,他是有的,而實話實說,殺死祝雨書的動機他也是有的。要不然是為自己報仇,要不然是為哥哥報仇。可能因為我一直以來都相信他,而現在一旦開始懷疑,就覺得他越來越可疑。
最後我想到,最可憐的人還是楊佳凝——無論是哪種設想,她都最有可能只是一個棋子。
「請開始吧,丹賀小姐,」暫時接管了這間研究所的研究助手馮雲起說道,「我們每個人都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好,」洛丹賀回過頭看向我,「趙桐歡,請幫大家復習一遍案情。」
我點點頭,開始回憶這幾天的種種慘劇:
「在最近三天中,特七一共遭遇了三起殺人案。第一起發生在我們克羅賽爾小隊抵達之前。先是有人在監控室中引爆了炸藥,摧毀了特七的閉路電視系統。接著,副所長祝雨書發現,清潔工楊佳凝被殺害於主實驗室中。實驗室的唯一出入口有三扇安全門,每扇門一次只能通過一個人,且會留下記錄。但在楊佳凝的死亡現場,每扇門都只留下了楊佳凝一個人的出入記錄。理論上來說,楊佳凝沒有進入的許可權,但是有人在此之前黑掉了研究所的安全系統,為楊佳凝的門卡賦予了進入主實驗室的許可權。楊佳凝在死前已經感染了米戈麥角菌,但蕈類直到死後才萌發。她的直接死因不是米戈麥角菌,而是失血過多,兇器被留在現場,是來自廚房的一把廚刀。但因為真菌對身體的破壞,我們無從得知她受傷的部位在何處。
「第二起案件發生在楊佳凝被殺的差不多二十四小時後。死者是所長趙野林,第一發現人是洛丹賀和徐清儀。第一現場在樓梯間附近,兇手用樓梯間內的消防斧攻擊了趙野林,他一路逃進自己的房間,然後倒地身亡。死因也是失血過多。現場被兇手用簡單的釣魚線詭計佈置成了密室狀態,目的不明。趙野林房間中的所有東西都被翻弄過,由此判斷兇手可能想要尋找什麼,但很難判斷具體是想要尋找什麼。
「最後一起案件發生在今天淩晨。昨晚,有人引爆了安裝在居住單元與實驗單元走廊上和樓梯間中的炸藥,將我們與陳芷茉一起困在了實驗單元。陳芷茉現在還在實驗單元中等待救援。在今早六點時,丁子翔發現了死者——副所長祝雨書。第一現場在死者的書桌前,但實體後來被移動到了浴室中。兇手用位置精准但手法粗暴的方式,正面襲擊了祝雨書,迅速破壞了她的多個主要臟器,也因此她甚至沒來得及發出慘叫。兇器依然是來自廚房的廚刀,和殺害楊佳凝的廚刀是同一套。在祝雨書死亡之後,她的遺體被移動到了浴室中,還被丟進了裝滿水的浴缸。兇器同樣也被丟棄在那裏。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右手中曾經在書桌上抓握住過什麼東西,而兇手為了取出那個東西,使用兇器對祝雨書的右手進行了破壞。
「以上,就是這三天來發生在卡薩布蘭卡制藥第七的種實驗室的案件始末。洛丹賀,你可以開始陳述推理了。」
「好的,」洛丹賀背對著我比了一個大拇指,「那麼,我開始了。」
在停頓了幾秒之後,洛丹賀才真正的開始解說她的推理:
「最先令我在意的問題是,在第一起案件中,兇手究竟為什麼要將楊佳凝的死亡現場製造成一起密室殺人。主實驗室有三扇安全門,每一扇都需要獨立驗證許可權,驗證結束後還只允許一個人單獨通過。突破這樣的密室去殺人,實在是有些大費周章。
「但之後,因為祝所長……因為祝雨書的幫助,我們在監控室的廢墟中發現了兇手想要趁亂銷毀的兩臺手機。雖然只是些沒用的殘骸,分辨不出什麼,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做出了初步的認定——兇手很有可能沒有進入密室。簡單解釋一下就是,因為主實驗室的隔音效果極佳,如果兇手想要到現場取得他想盜取的東西並且取回證據,那麼就必須要通過電話來遙控死者做出這些事。
「這雖然不算是什麼鐵證,但還是為我縮小了範圍。首先,這就意味著兇手很可能並不需要穿越三扇銅牆鐵壁似的安全門來殺害楊佳凝。那麼,也許是什麼複雜的物理詭計?甚至是什麼心理上的誤導?很長時間以來,我都陷入了這種思路當中,而直到我重新查閱了實驗單元中通風裝置的啟動記錄。楊佳凝在開啟通風裝置時,還順便關上了空氣過濾裝置。也就是說,大量未經過濾的空氣將會經由通風系統從主實驗室被捲入居住單元。」
「等等,」虞芊尋急切地打斷她,「那麼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
洛丹賀聽了這問題,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回答道:「為了殺死你們所有人。」
洛丹賀說完這段話,滿座譁然,連我也吃了一驚。兇手原本的目的就是殺光所有人?為什麼?
趙悠然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向洛丹賀問道:
「那意思也就是說,兇手為楊佳凝注射病原體,然後將她關在主實驗室中,這都是為了……」
「正是如此。——為什麼楊佳凝要關閉過濾系統?要這當然有可能是楊佳凝的誤操作,畢竟她無法讀寫。但事實上,反過來說,無論我怎麼想,都想不出兇手要求楊佳凝在不關閉過濾系統的情況下開啟通風管道的理由。所以後來我想通了,兇手的目的很簡單,他就是要讓楊佳凝在主實驗室內成為米戈麥角菌的宿主,然後經由通風管道,感染研究所內的所有人。」
「那麼問題是……我們究竟有沒有被感染?」趙悠然繼續問道。他的問題引起了廣泛的共鳴,其他人也都對洛丹賀投以期待的目光。
「讓我先從結論說起吧——沒有,兇手的計畫失敗了。而正是因為兇手的計畫失敗了,這才有了造成了那起密室的誕生。」
「所以密室是兇手的補救措施?」
「不,倒是沒有那麼複雜,密室只是兇手錯誤的結果罷了。這個密室本身就是因為失誤才產生的,而圍繞著這個密室的謊言與誤解,形成了一個漩渦。研究所內在這三天中所發生的一切謎題,都是從這個漩渦中誕生的怪物。」
「我還是比較關心,密室究竟是怎麼產生的。」徐清儀催促道,「能不能快點講到重點?」
洛丹賀的語氣卻不疾不徐,仿佛是刻意要吊人胃口:
「我正要講到這裏。這起案件,原本是一起十分惡毒,同時又十分單純的案件。在兇手原本的計畫中,他先利用職務之便,假借『注射疫苗』或是什麼由頭,為楊佳凝打上一針,接著等到楊佳凝即將發病時,脅迫她替自己進入主實驗室中盜取病原體和解藥。計畫一定非常簡單,他只需要躲在暗處,一路操縱楊佳凝進入主實驗室。等到楊佳凝拿到他需要的東西,按他的要求打開通風系統,再把那些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東西一併交還給他後,他便可以揚長而去,留下楊佳凝一個人等死。等到楊佳凝成了米戈麥角菌的活體宿主,任何碰撞都很有可能使得這些蕈類爆炸,使得孢子感染每一個人。
「這個計畫的失控,發生在最重要的一環上。兇手告訴楊佳凝,要她交給自己病原體樣本,並且將特效藥注射給她自己。這樣楊佳凝就可以得救,而兇手也可以得到他想要獲得的東西。大概之後他還要求楊佳凝將注射器和特效藥的空罐子也交還給他了吧?可是這時,楊佳凝遇到了一個問題——她分不清哪個是特效藥,哪個又是病原體。她從沒見過這些高級機密,兩個罐子長得一樣,使用量也相差無幾。」
「可是顏色不一樣。」馮雲起提醒道。
「沒錯,顏色不一樣。徐清儀,你還記得我們在楊佳凝的房間中看到了什麼嗎?」
「花卉圖鑒,藝術品圖鑒,還有隱形眼鏡,和一個墨鏡……」徐清儀詫異地回答道,「我記得的就只有這些東西。」
「你戴上那幅墨鏡時,難道沒察覺到嗎?」洛丹賀追問道。
「我……沒察覺到。」徐清儀反問道,「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楊佳凝的房間裏裝滿了藝術品和花卉的圖鑒,以及顏色豔麗、款式時尚的服裝,對於這樣一個人來說,為什麼房間裏會放著一個設計土氣的墨鏡?常年在地下生活的各位,為什麼會需要一個帶度數的墨鏡?答案很簡單,因為那個墨鏡,是她讀書用的東西。現在察覺到了嗎,患有色弱的徐清儀?」
徐清儀難以置信似的回答道:
「那個東西是……色盲矯正眼鏡?」
「回答正確,這起案件的癥結就在於,」洛丹賀豎起了兩根手指,「我們見到徐清儀是個色弱患者時,就未曾去設想過其他人也可能患有色弱這件事。然而實際上,在這間研究所中,一共有兩個色弱患者。」
徐清儀皺起眉頭為自己辯解道:
「我戴上那個墨鏡以後,沒有注意到這些東西,只覺得有些發暈,畢竟帶度數……」
「沒關係,人人都有失策的時候。」洛丹賀放過了她,繼續說道,「喜愛豔麗顏色的楊佳凝,實際上是一個色盲,或是嚴重色弱。這都說得通。可能正是因為在她早年的生命中缺少色彩,成年後的她才會那樣熱衷於豔麗的顏色吧。可是無論如何,對於一個沒有戴著色盲矯正眼鏡的色盲患者而言,分清紅色的病原體樣本和粉紅色的特效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出於一種我們都能理解的心態,她也擔心一旦自己是色盲,派不上用場這件事暴露給兇手——當然,我甚至無法確定她知道那為兇手的身份——那位兇惡的脅迫者就很有可能放棄利用楊佳凝,而使得她失去求救的機會。她此時並不知道,自己的病程已經到了第三階段,即使打上特效藥,也不可能活下來了。但也許是強烈的求生欲望使人湧現出出人意料的想法,也許是正在急速生長的真菌已經使得她有些癲狂,楊佳凝選擇使用她在整間屋子中唯一熟悉顏色的東西作為參照系——她自己的血液。血液是紅色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只需要找到和血液相同的顏色,再將不同的顏色注射給自己,就萬事大吉了——楊佳凝當時一定是這麼想著,掏出了自己帶著用來防身的廚刀。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因為米戈麥角菌的特性,此時她的血小板已經急劇減少到近乎為零了。雪上加霜的是,因為米戈麥角菌的另一項特性,使得她已經失去了痛覺。因為這兩項特性的疊加作用,楊佳凝為自己劃開了一條過深的傷口,最終也因為這條傷口所造成的失血過多而死去了。接著,蕈類們生長了起來,將這傷口也完全掩蓋住了。」
「這就是密室的真相?」丁子翔有些不可置信地說道,「這不就是您們昨天說的那種『內出血密室』嗎?」
「是還挺令人失望的,」洛丹賀深以為意地點點頭,「不過意外造成的密室也大都如此吧。」
「這就是兇手的計畫失敗的理由?」丁子翔繼續問道,「那麼,您剛才所說,引發了另外兩起案件的『謊言與誤解的漩渦』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是啊,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洛丹賀故作困惑地聳聳肩,「因為這無聊的密室真相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才剛剛開始。我們剛才說到,楊佳凝想要利用自己的血液來分辨病原體樣本和特效藥,這本來是個有效的策略,前提是——她的血液是紅色的。也許已經有人忘記了這最重要的資訊,請容我再次提醒各位,楊佳凝當時的血液,是粉紅色的。」
「所以,」許久沒有發言的馮雲起像是深受打擊似的問道,「楊佳凝給錯了罐子,而兇手又……」
「看起來似乎是這樣的。楊佳凝並不清楚自己的血液是粉紅色的,而照著『血是紅的』這一常識做出了對比,因此將病原體樣本注射給了自己,又將特效藥交給了兇手。而兇手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看起來,似乎是這樣的。」洛丹賀意有所指地又強調了一遍這句話。
「那麼……兇手豈不就是……」丁子翔話一說完,便死死盯著徐清儀。
「看我幹什麼!」徐清儀勃然大怒,「不是我幹的!」
「除了你還能有誰?」丁子翔反駁道,「只有你是個色弱。真不知道人事部怎麼把你這種人招進來的。」
「等等,」馮雲起打斷他們的爭執,對洛丹賀抗議道,「一定是哪里搞錯了。」
「是啊,」洛丹賀回答道,「兇手並不是徐清儀。她不符合兇手需要的條件。」
「兇手的條件?」丁子翔問道,「您是指什麼條件?」
「這個問題很簡單。但我們首先要明確一個事實,根據兇手的犯罪計畫,他所需要的東西是什麼?」洛丹賀反問道,「是病原體?還是特效藥?」
「應當是……」虞芊尋認真想了想,然後回答道,「是特效藥吧?」
「回答正確,正是如此。兇手所需要的正是特效藥。原因也很簡單,在兇手殺死所有人的計畫中並不需要更多的病原體樣本,但是特效藥的用處就很大了,因為它能保證兇手倖免於難。」
「所以兇手的目的是,殺光所有人,但是自己倖存?」丁子翔的語氣顯得有些難以置信。
「那麼兇手所需要的條件就很明顯了。首先,他此前可以接觸到病原體樣本。因為我們都知道,用空氣傳播的手段很難精准控制死者的發病時間。兇手一定是為死者注射了特殊方式保存的病原體樣本。
「其次,他現在不能接觸到特效藥。因為如果他能接觸到特效藥樣本,那麼完成這個計畫,只需要自己先偷來特效藥注射,然後再騙楊佳凝進入實驗室就夠了。如果那樣的話,兇手根本不需要電話指揮她該拿什麼東西,也就避免了後續造成的麻煩。
「至於第三點,就和你們說得一樣,兇手必須是一個分不清顏色的人。」
我這是也忽然理解了洛丹賀的意思。照理來說,我現在只需要做一個人型立牌,替洛丹賀撐門面,不該問東問西,可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
「你不會是想說……」
「很遺憾。殺死楊佳凝的兇手就是趙野林。」洛丹賀宣佈道。
「不可能!」趙悠然站起身來喊道,「我哥哥是個盲人,況且他也被殺了啊?」
洛丹賀面對拍案而起的趙悠然,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
「即使是盲人,操縱別人殺人也並不困難吧?更何況這研究所他再熟悉不過了,即使是自己摸索,也能行動自如吧?至於他為什麼被殺了,這個問題就是主實驗室密室所帶來的餘波之一了。」
「這是什麼意思?」徐清儀有些坐不住了,探出身子問道,「什麼樣的餘波?」
「因為趙野林想要的是特效藥啊。」洛丹賀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道。
「什麼意思?」趙悠然雖然坐了下去,可還是用無法接受這個答案的語氣追問道,「和特效藥有什麼關係?」
洛丹賀撓撓頭,回答道:
「這個就太簡單了。如果趙野林想要脅迫楊佳凝為他盜取的東西是特效藥,他要怎麼說呢?『把兩個罐子都給我,我放你出來,給你打針』?這肯定行不通,傻子都不信。那麼如果趙野林在楊佳凝詢問自己如何分辨兩個罐子時,回答她『粉色的是病原體樣本,紅色的是特效藥』——只要撒這樣一個謊,那麼對這些高級機密一無所知的楊佳凝,自然就會乖乖奉上特效藥,然後傻傻地將病原體樣本打進自己的身體裏。
「趙野林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卻未曾算到楊佳凝的嚴重色弱。所以,相信著『粉色的是病原體樣本,紅色的是特效藥』的楊佳凝,割傷了自己,試圖用血液來分辨顏色。接著,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擁有了粉紅色血液的她,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將特效藥注射進自己體內,而將病原體交給了趙野林。
「在這些謊言與誤解的交織作用之下,眼盲的趙野林最終為自己注射了病原體樣本。」
洛丹賀暫停瞭解說,現場也沒有一個人講話,只有工程隊穿透碎石瓦礫的噪音在房間中回蕩。
過了許久,洛丹賀才說道:「哎呀,我怎麼覺得有個人的臉色格外蒼白呢?」
研究員們面面相覷,想尋找那個格外蒼白的人,我也幾個人的臉上來回巡視,果然有一個人面色格外蒼白。幾個人盯著她,使得她看起來更加窘迫。於是,面色蒼白的徐清儀急忙辯解道:
「趙野林好歹是我一直以來在照顧的人,聽你說出這種聳動的話,無論如何也會被嚇到吧?」
「她說得對,」馮雲起附和道,「剛才那些都只是推理而已吧?而且是缺乏證據的自由心證。你怎麼就能證明趙所長撒了那個謊?」
「這也很簡單啊,」洛丹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因為在第二起案件中,我察覺到了非常強烈的違和感。」
「什麼違和感?」徐清儀問道。
「你們聽得見走廊外的、遠在地面上的施工聲嗎?」洛丹賀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研究員們聽了這個問題,都困惑地點了點頭。毫無疑問,這施工的聲音十分惱人,本來我都快忽視掉了,現在被洛丹賀提起,那聲音又再次被我注意了起來。她是想表達什麼?
「是啊,我也聽得到。」洛丹賀皺起眉頭,不滿地說,「真是吵死了。」
她停頓了幾秒,才話鋒一轉,說道:
「可是……在趙野林被殺的那天晚上,你們有人察覺了任何異動嗎?除了腳步聲。」
所有人都困惑地看著洛丹賀,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於是她繼續解說道:
「我也想了很久,究竟這違和感的來源是什麼呢?後來我想通了,這違和感的來源就是——為何這場犯罪如此安靜?」
「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問題嗎……」虞芊尋困惑地問道。
「是啊,有什麼問題呢?」洛丹賀繼續裝出一副困惑的表情,「問題大概是——明明所有人都抱怨過這居住單元的隔音非常差勁,但為什麼沒人聽到任何值得注意的聲音?那天晚上大家都很累,忽略一些腳步聲和撞擊聲倒也並不是不能理解。對照之下,在祝雨書的案子發生後,輾轉反側的各位也的確提供了相當清楚的聽覺情報。不過,那起案件中應當存在的可不是這些細微的聲音。趙野林被一斧頭砍進了後背,滿地都是鮮血,還並非當場斃命,而是掙扎著回到了房間。為什麼沒有人聽到哪怕是一聲慘叫?誰能回答我這個問題?」
「因為他……」趙悠然謹慎地回答道,「因為哥哥他……感染了真菌……」
「回答正確。」洛丹賀為他豎起了大拇指,然後繼續說道,「回到我們剛才的問題——為什麼明明是一起頗為血腥的犯罪,卻沒人聽到任何值得注意的聲音?正如趙悠然所回答的那樣,這是因為趙野林當時已經感染了真菌,逐漸失去了痛覺。他也許覺得有些疼痛吧,畢竟距離注射病原體才過去不到幾小時,可他還是選擇一聲不吭地逃回了房間,隨後也就這樣,像他的受害者一樣死於失血過多。為什麼他選擇一聲不吭呢?可能是因為他低估了自己的傷勢,覺得只要躲回房間,讓兇手冷靜下來就好。可能是因為他想要保護兇手,不希望兇手受到什麼傷害。這些動機上的問題,也許兇手是知道的。
「至於兇手是誰,我想這依然並不難猜。在凶案發生前夜,祝雨書曾經目擊到有兩個人在休息室做些什麼,但是因為她高度近視,所以沒看清楚那兩人是誰,就趕緊逃回了自己的房間。如果我們假設,在趙野林的計畫中,他並不打算一人獨活的話,這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趙野林在第一天晚上入手了『特效藥』——至少他自以為是特效藥。但當天晚上,因為我很快就趕到了,又一直在研究所裏拖著所有人無法單獨行動,也沒有足夠的精力為非作歹,所以趙野林一直沒機會分享他的特效藥。到了第二天,大家又都被控制在休息室,哪里都不能去,直到大家都睡下以後,他才有機會來到休息室,和自己的『夥伴』分享特效藥。誰曾想,又被祝雨書撞破了。
「雖然趙野林的計畫很可能失敗了,但對他而言,保險起見,兩個人還是應當打上一針特效藥。無論結果如何,孢子在空氣中的活性都只有十二小時,只要打上特效藥,無論情況怎麼變化,都能讓這兩人高枕無憂。這也許是出於老人特有的固執,也有可能是出於別的原因。至於那是什麼原因,我們不妨一會兒再來問問兇手本人。
「那麼按照這個劇情演下來,和趙野林一起分享特效藥的人,一定是一個和他一樣的人。我的意思是,和他一樣,看不出手中的罐子是紅色的。也就是你,徐清儀。」
「我?這些東西都是你編出來的吧?有什麼證據嗎?」徐清儀站起身來,滿面怒容地看著洛丹賀,「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順眼了,但是查案的時候也可以這麼胡說八道嗎?這就是你們的處事方式嗎?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趙野林是我殺的?」
「她說得對,丹賀小姐,你的推理全都是編出來的,沒有任何實證,」馮雲起說道,「我願意相信小徐,但我更相信證據,如果你說她是兇手,就要拿出證據。」
洛丹賀冷笑一聲,繼續說道:
「我又不是在證明趙野林是誰殺的,我只是在證明,只有徐清儀會和趙野林一起打下那管病原體。趙野林年老體衰,又足足注射了半罐子病原體,大概真得很快就失去了痛覺吧?接著,兇手和趙野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衝突,狠狠給了他一斧子。挨了那斧頭的趙野林安靜地跑回房間中,倒地身亡了。」
「你只是想嚇唬我,才編出這番鬼話的吧?注射病原體?別傻了,我才不會做那種傻事呢。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注射了什麼東西嗎?」徐清儀繼續反駁道。
「然後,」洛丹賀掏出了那份真正的化驗報告,「我沒有騙你。你為自己注射的,確實是病原體樣本。」
徐清儀站起來,一把搶過化驗報告,翻了幾頁,一行行讀了下去:
「這不可能,我明明……」
「你明明燒掉了?那個化驗的樣本是祝所長自己的血液。」洛丹賀同情地看著徐清儀,然後說道,「這上面寫得明明白白,楊佳凝身上特效藥的檢測結果,是陽性。如果楊佳凝死前給自己打得是特效藥,那就證明了我的推理——你給自己打得是病原體樣本。」
徐清儀聞言,頹然跌坐在椅子上。
「怎麼?還真是你?」馮雲起也受到了巨大的打擊,頹然垂下了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虞芊尋已經徹底暈了,「到底發生了什麼?這都是怎麼回事啊?」
「好吧,」徐清儀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回答道,「我的確注射了特效藥……至少趙野林對我說那是特效藥,我自己注射進去的。但是這只能證明我注射了那個病原體樣本,不能證明我是兇手。我沒有殺趙野林,也沒有殺祝雨書。我只是被趙野林誆騙,為自己注射了一針病原體罷了。我是受害者,並不是加害者。我需要的不是審判,而是醫療援助。」
這聽起來像是狡辯,但確實令人無從反駁。我們目前擁有的全部證據所能證明的,也僅僅是「徐清儀為自己注射過藥劑」這件事而已。沒有任何有力的證據可以將她和這一連串命案聯繫到一起去。
「別擔心,我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洛丹賀露出了微笑,眼神中卻散發出寒光,所有人都不自覺得閉上了嘴,聽她繼續自己的推理:
「實話實說,我們兩個確實沒能在趙野林的死亡現場找到可以直接聯繫到你身上的證據。但是,祝雨書的案件就不一樣了。你在趙野林的房間裏找到了他用來摧毀監控室的炸藥,然後偷偷安裝在了兩個關鍵性的位置。一部分炸藥放在居住單元和實驗單元的同道中,這是為了讓我們被隔絕在另一邊。另一部分炸藥則被放在通往外界的樓梯間那裏,這是因為,你知道我們一定會在被困住時聯繫外界的軍隊,而你顯然不能讓他們進來。
「你有一個棘手的目擊證人要處理,也就是祝雨書,因為你不知道她看沒看到你,所以也沒辦法貿然動手。你將我們隔絕在實驗單元,也就是想在這段沒有調查人員的安全時期,好好試探一下祝雨書。如果她看到了你,那麼你就只好將她除掉了。
「可是這時,祝雨書先有了動作。因為她通過推理以及那份化驗報告得出了兩個結論,一個是兇手殺死楊佳凝的真正目的,另一個則是兇手為自己注射了藥劑這件事。她未必知道兇手的身份,但僅僅是這兩件事,就足以她做出下一步行動了。
「於是她在廣播系統中對整個研究所宣佈,整個研究所都已經被感染了,無人倖免。我和趙桐歡都知道這是謊言,祝雨書也當然知道她騙不過我們,而如果只是想要對你們傳達這件事,也根本用不到廣播系統。所以祝雨書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向我們傳達一個資訊。
「也許這資訊對當時的我們而言,並不太明確,但對於兇手來說,確實一個很明確的資訊。整個研究所都被感染了,那麼注射了特效藥的兇手就是唯一的未被感染者,那麼也就是一連串命案唯一的嫌疑人。聯繫到祝雨書曾經看到過兇手正和某人做些什麼……她是否看清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這個證言傳出去,對於調查人員來說,嫌疑最大的人莫過於,在這個研究所中,關係好到會分享特效藥,而到最後又只有一個人健康活下來的雙人組合——首當其衝的似乎還是你,徐清儀。
「你不想成為頭號嫌疑人,因為那意味著更加具有針對性的搜查。這樣一來,等到比我們更為嚴謹的科學搜查隊對你展開調查時,恐怕很多被我們遺漏的證據也會被發現吧?」
「可是你說到現在,」徐清儀冷笑道,「還是沒有提出任何一個可以指向我的證據。」
「沒錯,注射藥劑和殺人,是兩個完全分開的行為。兇手不一定是注射了藥劑的人,而注射了藥劑的人也不一定是兇手——在祝雨書將兩者聯繫到一起之前。
「我們都知道,祝雨書的遺體處於一個非常奇怪的狀態。她的遺體被丟進浴缸中,沾滿了水,右手上留有大量的傷痕,幾乎被切碎了。雖然現場的種種跡象都表明,祝雨書生前曾經寫下了死前留言,兇手為了取出她手中的死前留言,而對她的右手進行了破壞。很遺憾,祝雨書拼死換來的情報被兇手銷毀了。
「然而,在這樣順理成章的犯罪現場中,有兩個謎團一直存在於其中。第一個謎團便是,兇手為什麼要將遺體丟進浴缸中。第二個謎團則是,兇手為什麼要對遺體的右手施加必要程度以上的破壞。好在,還有另一個線索存在——趙桐歡重新拼接上了那只被破壞的右手,卻發現祝雨書當時手中攥著的東西,可比一張紙條要大得多了。現在,要解開這個謎題,對在座的各位來說,比對我和趙桐歡來說要簡單得多。對於我們來說,確實需要一些聯想能力,但如果是你們,大概看到焚化爐中的骸骨,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吧?」
「骸骨?」丁子翔大夢初醒似的問道,「是不是,和清洗槽有關?」
「回答正確。」洛丹賀點點頭,接著回頭看著一臉茫然的我,便對丁子翔說,「看來對我的助手來說還是太難了,這條線索太考驗聯想能力了。在特七的兩個實驗室中,都有不少清洗槽的存在。丁子翔,這些清洗槽是做什麼用的呢?」
清洗槽?就那些看起來像魚缸的東西?他們在說什麼?我知道現在自己的表情,就像是第一次見到黃瓜的貓一樣,但真得沒辦法,我確實是想不通,清洗槽我是見到了,但這是做什麼用的呢?
我看著台下眾人,除了徐清儀面色鐵青,就連馮雲起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這時,丁子翔開口解釋道:
「清洗槽是這樣的——在做感染體實驗時,如果隨便接觸被感染的大鼠,很容易造成孢子爆發。所以我們會將成為真菌活體宿主的大鼠,放到清洗槽中處理。在清洗槽中,那些蕈類爆炸的力道雖然還是很大,但總不至於沖出水面,使我們受到感染。」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所以我找到的那塊骸骨……」
「沒錯,」洛丹賀回答道,「就是大鼠的骸骨。」
徐清儀不滿地打斷:
「話雖如此,可是死前留言本身不是已經不存在了嗎?不是被那個兇手給回收掉了嗎?」
「並沒有,祝雨書的死前留言現在還好好的留在現場呢。讓我們來還原一下祝雨書在臨死前所做出的決斷吧——首先,她知道兇手很可能會在那條廣播後出來找她,所以祝雨書做了兩手準備。一手準備,是天真地準備說服兇手不要繼續行惡。另一手準備,則是做好被殺的準備。準確點說,是做好被殺後依然可以將兇手的資訊傳遞給我們的準備。
「為了這個目的,祝雨書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藏起真正的化驗檔案,讓你看到一份假的檔案。這事情我不想再給你解釋一遍了。第二件事,是在悉生動物養殖倉內挑選了一只即將萌發出蕈類的大鼠。第三件事,則是回到房間,在浴缸中裝滿了水。
「等到你進來時,她一邊和你對話,一邊記下了你的名字——這段是我猜的。畢竟對於祝雨書而言,這張寫著『死前留言』的紙條只是一個幌子,而並是不她真正的死前留言。隨後你便襲擊了她,因為遭遇突然襲擊,再加上肺部被刺穿,她連叫喊的機會都沒有。但在死前,她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了自己藏起來的小鼠。被米戈麥角菌感染的活體宿主極度恐光,而會在能讓自己安心的暗處生長出蕈類。祝雨書大概就是用這種方式,先用光照來保證這只大鼠不得安寧,不會萌發蕈類,等到你襲擊她時,她便用最後的力氣抓住這只大鼠,用手遮蓋住它的頭部。這樣一來,祝雨書就用右手為這只大鼠製造了一個適合萌發蕈類的安適空間。只是,她手裏的不僅僅是大鼠,還有一張寫著你資訊的紙條。
「想要取出這個紙條,你就必須觸碰到那只大鼠,然而那只大鼠現在已經漸漸,萌發起了蕈類。正當你走投無路時,發現祝雨書十分貼心,為你準備好了滿滿一浴缸的水。你趁著還能安全移動遺體右手的時間,迅速將遺體拖進浴室,再將她投入了水中。接著,這些大鼠身上的蕈類在水中爆炸,給祝雨書的右手留下了不小的損傷。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取出大鼠的屍體和那張死前留言了。可能是你擔心水中留有太多孢子而被察覺,所以你放幹了浴缸中的水。接著,你又擔心那只被炸傷的右手太過引人注意,所以便用刀將祝雨書的右手破壞得破破爛爛。你希望這樣一來,我們就會認為這只是你為了取出死前留言所做的工作。
「可惜,這一切都在祝雨書的計算之內。她的詭計堪稱大膽,一旦我沒能推理出那只大鼠的存在,那麼她的佈局就白費了。但是她選擇相信我,就像她天真地相信你會聽她好好講話一樣,祝雨書也天真地相信著,我一定能推理出那只大鼠的存在。區別在於,你辜負了她的信任,而我沒有。祝雨書真正的死前留言,並不是她獨自完成的,而是你和她一起完成的。她真正的死前留言並不是被你毀掉的紙條,當然也不是那只大鼠,更不是浴缸裏的水。她真正的死前留言是——兇手為了摧毀死前留言所做的回避和掩飾工作。」
徐清儀一言不發,倒是丁子翔帶著困惑的表情問道:
「祝副所長的死前留言也太晦澀了吧?這到底……」
洛丹賀用手勢打斷了丁子翔的提問,繼續說道:
「這聽起來的確很晦澀,讓我來幫大家理解一下吧——祝雨書的死前留言是想表達什麼呢?那就是,在祝雨書表明了全部研究所成員都被感染了真菌以後,兇手卻依然對大鼠身上那點微不足道的孢子懷有戒備,以至於不得已在浴缸中浸濕了遺體,還費力地破壞了遺體的右手。這就是祝雨書真正的死前留言——兇手是研究所中唯一確信自己沒有被感染真菌的人。也就是說,兇手是自以為注射過特效藥的人。
「徐清儀,這就是祝雨書留下的死前留言。」
「這也太扯了,其他人被感染了就不會躲開感染源了嗎?人有那麼理性嗎?」徐清儀反駁道。
「比起理性,不如說這是這家研究所的共識吧?祝雨書……祝所長說得話值得信任,所以她說化驗結果證明大家被感染,那麼大家就確實是被感染了。作為一個已經感染了米戈麥角菌的人,大鼠身上散播出的那點孢子根本不會帶來任何改變,好壞都不會。所以換了研究所任何一個確信自己已經被感染的人,恐怕都不會為了一直大鼠,如此大費周章吧?」
洛丹賀看著那些倖存的研究員們,不知怎麼,語氣有些落寞:
「在我剛來到這家研究所時,你不也同樣認可這項共識嗎?我當時問大家,如果真菌在研究內爆發,大家會怎麼做。陳芷茉說,她會用盡餘生去研究這種真菌。隨後你補充道,你們研究的這種真菌是無藥可醫的,患病就只有死路一條。但是如果被感染了,便不會再被二次感染。我記得很清楚,那時是祝副所長最後告訴我,如果你們每個人都感染了真菌,再也無藥可救,那麼就可以在自己死前,完全不顧及被感染的風險,做很多瘋狂的實驗。
「我那時,可是真得很佩服你們這些科學家。」
現場眾人面面相覷,似乎是認可了這個結論。過了一會兒,虞芊尋苦笑著說:
「對不起,還真是讓你失望了。」
「不,才沒有呢。你們都是很棒的科學家。」洛丹賀說完,便走到徐清儀身後,將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現在給你一個自己坦白的機會。雖然的確沒有什麼直接證據,但所有間接證據都指向你。科學搜查隊找到更多證據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你真得要嘴硬到最後一刻嗎?」
休息室當中,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過了良久,徐清儀才開口道:
「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錯信了趙野林可以為我帶來光明的未來。他也許諾過我,要給我一個未來。我這種托關係拿文憑的人,在這個世界沒有未來,也生存不下去,但是趙野林說,他願意幫助我,只要我陪伴他,他就可以讓我有有未來,就可以讓我繼續有能力生存下去。
「我聽信了他的話,卻沒想到對他而言,我就只是一個奴隸。他根本不打算給我什麼未來,對他而言我只是一個玩具。在趙野林死之前,他找到我,說實驗室出了大事,一定要為我打一針特效藥才行。我知道這些事是他做的,和他聊了很久。他說自己曾經可以在科研的第一線工作,現在卻只能退居二線,連所長的職務都要被人搶走,因此他要殺死所有人來報復這個不公平的世界……我覺得他真是瘋了,必須要在這裏了結了和他之間的關係才行……於是我,殺了趙野林。
「再之後,我本應該去自首的,但這一切都令我太恐懼了,太恐懼了。對不起,祝副所長,對不起,我不想殺了你,但……但我真得好害怕……」
徐清儀說著說著,便開始聲淚俱下。她那梨花帶雨的樣子,還真是令我有些心生惻隱。
「別哭了。」洛丹賀卻像是被徐清儀的哭戲逗笑了似的,「我是說,我給你坦白的機會,不是說給你編故事的機會。剛才我的推理中,有很多事情都沒講吧?我為什麼沒講,你心裏不清楚嗎?」
洛丹賀沒講清楚的事情,首先當然是我們遇到真菌怪的事,另一件就是……徐清儀殺害趙野林以後製造密室的動機。
「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徐清儀泣不成聲。
洛丹賀的語氣卻很冷漠:
「看來你是一定要我揭露到最後一步了。關於……你究竟為什麼要將趙野林的現場製造成一個密室。」
「是啊,為什麼呢?」虞芊尋好奇地問道,「這密室看起來好像沒什麼意義啊。」
「那是因為……」洛丹賀笑了出來,「說出來怕你們不信。徐清儀製造密室,是因為她害怕怪物。」
「怪物?」眾人異口同聲地驚訝道。
「你在說什麼怪物……」徐清儀還在抽泣。
「別裝了,」洛丹賀不耐煩地說道,「我們已經在實驗單元遇見過了。簡單給各位科學家解釋一下的話,就是……米戈麥角菌的死亡宿主經過一段時間後會變成一種怪物。我不知道那怪物究竟是怎麼來的,不過現在已經被趙桐歡料理掉了。」
「等等,那我妻子沒事吧?」丁子翔現在突然關心起妻子,令我覺得有些可笑。
「她沒事,」我回答道,「那怪物沒來得及動我們一根毫毛,就被我幹掉了。放心吧。」
「這就能說得通了,」虞芊尋說道,「地球陣線用這東西來搞恐怖襲擊,看來就是因為它能變成怪物……但,我們竟然都沒發現過。」
「是啊……」趙悠然也附和道,「怎麼竟然都沒人發現過……」
「好了,那些事情的事件解決了大家在研究所裏慢慢討論吧。讓我們回歸正題。」洛丹賀提高音量,將大家的注意力從怪物身上轉移到她的身上,「所以,兇手在那樣一個完全沒必要製造密室的環境下,畫蛇添足製造密室的理由是什麼?最初我怎麼想也想不通,直到我見到那只真菌怪時,我忽然意識到,也許這就是兇手的目的——兇手擔心趙野林會爬起來,成為一個怪物。很顯然,這位兇手並不清楚那只怪物具體長成什麼樣。」
是啊,我覺得那個真菌怪的「根」,絕對能從私人房間的門縫中輕鬆穿過去。
「是啊……」徐清儀捂著自己的臉,「我只是一個弱女子,趙野林從不對我說這些事的細節……怪物真得好可怕……」
洛丹賀現在連看都懶得看她了:
「當時我們也和陳芷茉確認和很多遍,證明了我們遇到的的確是米戈麥角菌的新形態。剛才大家的對話也確證了這一點,這個研究所作為對抗米戈麥角菌的前沿陣地,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個真菌怪的存在。然而,兇手卻正在防衛這種沒人見到過的新形態……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兇手是地球陣線的成員。」
徐清儀忽然止住了哭聲,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洛丹賀:
「我真得很討厭你,洛丹賀。」
「我知道。」洛丹賀也面無表情地回望著她,「雖然你不知道那怪物長成什麼樣,但這依然無礙於你炸斷走廊的目的——殺了我們。」
洛丹賀明明在討論著一場針對自己的殺局,語氣卻像是置身事外一樣。
「那東西長成什麼樣子啊?」徐清儀問道。
「這您就別問了,這已經不再是您該知道的事情了。」我冷冷地回答道。
「你們別打禪機啊?」馮雲起趕忙問道,「小徐,沒關係,你只是被一個壞男人纏上了而已,這些錯誤是你犯下的,但也不全是,你不要自暴自棄……」
「你還沒聽懂嗎?」徐清儀惡狠狠地說,「我和趙野林根本就不是情人關係。他是地球陣線的成員,我是他發展的新隊員。」
「什麼?」「你在開玩笑吧?」「趙所長怎麼會……」「我就知道老瞎子沒安好心。」
「好了好了,」我舉手示意,「大家先安靜。」
徐清儀繼續說道:
「趙野林說得很好聽,說比起這些研究所和政府部門,地球陣線這樣的組織才比較適合我發揮作用。再加上我早晚要繼承一筆豐厚的家產,到時候只要努努力,就能在地球陣線成為人上人,利用異常事物支配他人的人生。所以我信了,跟著他混了很久。
「趙野林原本的任務,就是作為研究所的所長,暗地裏拖慢研究的進度。可是,後來他卻在海羽空事件中患上了眼疾,很快便失去了作為一線研究人員拖慢研究進度的能力和價值。因此,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的任務已經變成了——殺光所有研究人員,只保留地球陣線的成員存活。
「同樣,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執行了這個任務,並且失敗了。即使失敗了,他也還是借著失竊的名義,將盜取來的特效藥注射到了自己和我的身上。這樣一來,你們手裏就再也沒有特效藥的樣本可以用來研究和仿製了。
「隨後,他便向我聲明,要展開進一步的行動,譬如用受過感染的大鼠依次感染每一個研究所成員。我覺得他已經徹底瘋了。直接不分青紅皂白殺光所有人,和我心目中『作為人上人支配他人』根本不是同一個樣子的。這不是什麼人上人,這只是殺人狂罷了。所以我拒絕了他的邀請,他說我是個背叛者,要獨自展開行動。於是我也展開了我的行動——我殺了他。」
「隨後,你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沒錯吧?」洛丹賀補充道,看著徐清儀點了點頭,她便繼續替徐清儀解說,「你發現他在那樣的重擊之下竟然一聲不吭,心生懷疑,覺得他可能已經被感染了。雖然你想確認他的血是什麼顏色,但當時並沒有那個時間和條件。於是你闖進他的房間,先盡可能回收了放在他房間裏的炸藥——炸藥是誰做得?」
「是我做的,交給他,他一直藏在房間裏,我不知道藏在哪兒,也不知道他要拿來做什麼。」徐清儀聳聳肩,「所以我搜遍了房子,接著又因為擔心搜索的目的性太明顯,於是索性弄亂了整個房間。」
「然後你就因為害怕怪物而製造了密室?」洛丹賀問道,而徐清儀點了點頭。
「再然後,雖然殺了你們是目的之一,但如果你們不過去,我還是會炸斷那條走廊的。」徐清儀的話語中幾乎不帶什麼感情,「我從趙野林的房間中拿走炸藥以後,立刻就趁著夜色裝到了那些地方。原本的目的,炸斷走廊的炸藥是為了阻礙真菌怪殺進來。樓梯間的就……單純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軍隊殺進來了,我能炸斷通道爭取一些時間。」
「你對我們起殺心,大概是那天晚餐時的事吧?」洛丹賀盯著徐清儀的雙眼,而徐清儀也毫不回避,「你從趙野林房間裏帶走了很多東西吧?帶走了很多這起案件的證物。除了那兩個被你藏進生物降解箱、又被你重新發現的罐子,你房間中恐怕還有不少沒來得及處理的證物。所以聽說我們要在當天晚上開始查房,而查房之前又會跑到實驗單元去——這可就被你當成了難得的機會。可惜……」
洛丹賀又重複了兩遍「可惜」,一邊說一邊帶著嘲弄的笑,挑釁似的搖搖頭。
「所以啊,我是真得,真得特別討厭你。洛丹賀。」徐清儀又將怨毒的目光投向我,「還有你,趙桐歡,我根本想不通,地球陣線當成獨門暗器似的寶貝,在你嘴裏就像是踩死一只老鼠似的輕飄飄的一句『我殺了它』……我真得很討厭你們。」
「您誤會了……我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雖然對方是恐怖分子,還是個殺人兇手,但我也實在不想無端招人怨恨。
「行了,你別費勁跟她解釋了,」趙悠然平靜地說,「白費口舌。」
趙悠然的鎮定令我刮目相看,此時丁子翔和虞芊尋像是兩只應激反應中的貓頭鷹,而(洛丹賀親自任命的)研究所實際掌權者馮雲起正哭得涕泗橫流:
「我……即使是這樣……即使你是這樣一個人渣……我也永遠都喜歡你……小徐……小徐……為什麼……」
我看著這些人,在一瞬間對人類這個物種產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負面感情。
洛丹賀看著徐清儀,對她說:
「你是個沒有任何信念的人。正確的也好、錯誤的也罷,善也好、惡也罷,你都不放在眼裏。你為了『做人上人』,參加恐怖活動,又因為不肯執行任務而殺死自己的同伴。你為了阻止你的同伴殺死更多人而背叛了他,緊接著又為了避免自己的罪行暴露而殺害了他人。我甚至有些好奇,在你這種人的心中到底有沒有什麼東西是值得敬畏的,有沒有什麼東西是真正值得你追隨的。
「我和趙桐歡為了追尋真相而戰,你在特七的同事們為了探究真理而戰,趙野林為了毀滅而戰,祝雨書為了守護而戰。而你在為何而戰?你真得是個無能的渣滓。」
徐清儀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你煩不煩啊?這研究所裏原本會死更多人的,結果現在只死了三個人,你們難道不覺得這都是我的功勞嗎?」
她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以至於我們都有些啞口無言。
此時一聲巨響打破了沉默,休息室的門外傳來了嘈雜的人聲。看來這封鎖終於解除了,老大來接應我們了。
卡薩布蘭卡制藥第七特種實驗室連續殺人事件,就這樣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