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na有点饿。
她看了一眼表,一点二十。这不是什么常规的时间,实际上,作为头天通宵补觉错过早饭、吃完早饭不饿错过午饭、晚上加班错过晚饭的研究员,Elena竟然觉得自己一点二十才开始饿也勉强算得上是上层叙事的宽容。这个点食堂肯定没东西吃了,她自己的宿舍也没有食物储备;要说补给……
她的眼神缓缓投向了实验柜。
作为一个常年加班、几乎把实验室当家的研究员,自己的实验室那肯定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她扫了一眼实验室的监控,盘算着自己是不是能关上几个摄像头,又或者工资还有多少可扣——流动站包吃包住,工资对她这种人其实也没什么太大意义。总之她思考了一阵到时候被发现了该怎么应付主管,然后尽量动作轻缓地起身,迈步走向了实验室的冰箱。
这地方的冰箱和外面的冰箱作用当然不一样,但Elena看的是本质。本质是什么,本质就是保鲜——其实同理,肉就是肉,正常生物和异常生物的肉都是肉,不过上级绝对不允许这种思想存在就是了——所以里面会有Elena放的食物也是理所当然。当然了,这是严重违反实验室安全守则的行为,所以她从来不在学生面前干这种事,怕带坏小孩;不过现在嘛……
反正又没人,吃他丫的。
她从冰箱里翻出两个鸡蛋出来,又拿了一棵挺小的上海青。方便面在实验柜里,Elena四处寻摸了一下,给自己拿了一个小锅和一个碗。这地方肯定是没厨房的,在酒精灯、私藏的酒精炉和水浴锅油浴锅之中挣扎了一会儿,女研究员一寻思,说这要是被发现了那用什么都得挨罚,要不被发现这四个偷摸混过去的概率实际上都差不多,那为什么不挑一个好用的呢?思索片刻,遂大步向油浴锅走去。
挺好,就决定是你了。
要说这个油浴锅还是实验室的老人,Elena进来之前就在,到现在也还工作得勤勤恳恳,非常精心。让这种年老的实验设备陪她干这种事,说起来Elena是不太忍心的——主要老了容易做饭的时候出故障啊,刚买的就没事,怎么造都行。但实验室能用的就这么一个油浴锅,另一个还在工作,在那儿嗡嗡嗡地像是在炫耀自己年轻力壮;她也不能大半夜溜门撬锁去其他实验室拎空着的器材回来,到时候主管一看,你啥时候去别的实验室借过器材了?昨天晚上是不是又闹幺蛾子了?那不行。所以到最后,Elena还是对着那个年老的油浴锅,开始拆方便面包装。
方便面是一包半的加大量,要是酒精灯,那可能还真且得煮会儿。她一边想着,一边把水啊调料啊面饼什么的都各归各处,打开油浴锅开始进行这件理论上不应该出现在组长实验室的罪恶行为。升温的速度不算慢,Elena就走了会儿神,锅已经走到了预定的高温;她接着对方便面一阵残忍的屠杀——老式油浴锅,锅小,面饼放不下——然后食材都放好,就开始等。——再怎么方便的方便面,那都得等着熟。
鸡蛋Elena喜欢吃溏心的,就没在一开始下,现在搁手里盘着玩。别人都盘核桃,她盘鸡蛋,可能这就是一代生物组组长命定的神经病的表现——这个神经病不是指神经方面的疾病啊,就是某种对异于常人的婉称。这方面吧流动站可能选人就是有点问题,上一代生物组组长是个银型,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变相软禁;这位也挺神经病的, 每天倒吊在天花板上吐碱基对,当时刚进流动站的Elena一度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交流。她当时也怀疑过这到底是不是正经单位,但来都来了,何况她家庭情况确实也不太好,心说我先留几个月看看;几个月之后,Elena恍然大悟,原来神经病的不是员工,是这个世界。
她当时也穷,方便面吃的都算少的,整个小酒精炉子吃挂面,一把上海青算是添菜,等闲不去食堂花钱的;后来稍微有点钱了开始吃方便面,那味儿她现在都能想起来。现在在实验室里走神,感觉也都是当年的味道;加满了调料的面汤沸腾了,带着浓郁鲜香的香气开始四处逸散,整的她看着隔壁牛肉汤培养基都馋。她在原地盘了会儿鸡蛋,突然想起来门没锁,又站起来锁门;等开完通风橱再坐回去,面条的质感已经变成了一种晶莹的半透明。到这份上面就已经煮的差不多了,不过还得再等会儿;Elena把鸡蛋打进去,又撕了两叶上海青扔进去,搅了搅充满弹性的面条。
弹性还挺好,哪家的啊。下次还买。
外包装还没扔,Elena趁着煮鸡蛋的时间看了一眼,发现是流动站食堂出品;再往下看,哦,不愧是基金会。(异常)小麦粉,(异常)棕榈油,(异常)……反正没一个正儿八经,生产批号都没有,出去就是个三无。这还是面饼的料包,有个调料包有肉的,写的是(异常)畜肉,是什么肉都不说;Elena回首思索许久,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几个项目一个劲下崽子的确处理不完。
——但你不能就这么加进方便面里啊!
生物组组长一阵无语,但面已经煮了,不吃它好像有点对不住这碗面——还有这个油浴锅。这不排除是她真的太饿了给自己找的借口,反正女研究员一阵寻摸,不知道从哪又摸出一堆餐具来,竟然还有把挺大的汤勺。实验室物资储备到这份上也算是厉害了,她慢慢悠悠地给自己盛汤挑面,一路端到实验台;接下来是打扫一下油浴锅,再来一个整间实验室的大通风。至于面呢,先让它晾会儿吧。
这点事都是Elena做熟了的,也没花多久,至少没到让那碗面变凉到不好吃的程度。温度降得恰到好处,她挑起一筷子面来,大约有四五根,微微透着麦香,质感也挺有嚼劲,带着点儿弹性,没有像是煮过头一样的松散感觉;鸡蛋软软地卧在面里,被筷子戳开的时候有半熟的蛋黄流出来。裹着蛋液的面和单纯的面味道有质的区别,前者带着蛋黄的香气,味道、质地都相当有层次感;这并不是说没有沾上蛋黄的面就不好吃了,它们质朴、单纯,是来自于异常小麦粉的馈赠。
Elena叹了口气。
面汤也好喝。大概正因为面汤很好喝,方便面才能从挤占市场发展到大面积挤占市场。流动站食堂出品的异常方便面要远远胜过市面上的同类,有着尝不出来是什么材料的鲜香,却并不高高在上,像是人们记忆中被美化过的痕迹。光是这点调料包化开配的汤都够单独成菜了,她小口抿着面汤,心里有种对食堂莫名其妙的敬畏;当然了因为这点敬畏就不吃了那是不可能的,Elena打扫的速度相当快,大致可以认为是用进食效率表达了自己的敬意。一切结束在一点四十三分,这碗方便面花了她二十三分钟,在方便面里算是时间长的;不过考虑到它真的很好吃,稍微长一点的时间也就值得让人容忍。生物组组长在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的时候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花了五分钟时间彻底扫尾;之后,她选了个位置合适的实验台,给自己定了个凌晨四点的闹铃。
明天做完实验,再去食堂买几包方便面备着吧。她趴在桌子上想,至于现在……
先睡会儿吧。